听课听不下去,作业写不下去,连平时喜欢的话题和王小洋聊起来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急吼吼地渴望着什么,却在看到莫淮似乎若无其事的模样,又更加的郁闷难受,不可否认,那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小小的失望。
还是王小洋人够精,很快发现了洪天的不对劲:“你不是……又跟莫淮吵架了吧?”
洪天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此地无银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你们俩可是经常这么吵架玩啊。王小洋把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没敢说出来。
以往最喜欢的篮球在此时烦躁不堪的洪天眼里也变得不那么有吸引力了,上场草草打了半局,抢球的一次因为注意力没完全集中而被隔壁班一位一米九的同学给推到了篮球架后的铁扎的网上,嗤啦一声,毛衣就被划开了一个大口子。
本就心情郁闷的洪天更加的恼火,当即就甩了脸说了句不打了,拎起书包就走。
把那个一米九的大个子留在场上弄得很是不好意思。
等到了车棚,瞪着自己车旁边那个明显的空位足足半分钟后,洪天才没精打采地把自己的车拉出来骑上就要走——
没骑两步,洪天就发现问题了——
车的气门芯被人拔了!
先是茫然,反应过来后登时怒火中烧的洪天,脑海里涌现出来的人第一个就是天天绷着一张死人脸的莫淮!
洪天的脑子一空,重新踏上自行车吃力地往前骑,他要去找莫淮问个清楚,问清楚他洪天究竟是怎么得罪他了!
莫淮有在教室里做完作业在回家的习惯,因此也不比洪天早走多长时间。因此,洪天在怒气冲冲地撵了一条街后,终于在街角拐弯处看见了着黑色外套的莫淮的身影。
洪天想都没想,便是一声大吼:“莫淮!”
莫淮的身影顿了顿,却仍旧理都没理此时暴怒中的洪天,径直骑车继续往前。
明显失去理智的洪天彻底被莫淮这一举动给激怒了,眼睛红得吓人,几个用力大蹬很快就赶上了莫淮。
洪天伸手去拽莫淮的衣服,拉得自己和莫淮的车一个趔趄便歪了一下,莫淮稳了稳,马上从车上跳了下来,面色不善地看着也刚刚跳下车的洪天,漠然道:“你要干什么?”
洪天满身满脑的怒气被莫淮一个凉飕飕的眼神讲解了不少,底气便也随着有点泄露,语气就不再是那么的有气势了:“你凭什么拔我的气门芯啊?!”
等着洪天说出来意的莫淮被洪天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弄的一愣,半晌后皱着眉扶起倒地的自行车,语气冷硬强调:“我没有拔你那什么气门芯。”
“还说没有,”洪天的语气已经锐减不少,此时已是近乎委屈般的埋怨了,“不是你那是谁啊!”
骑上车的莫淮侧头若有所思地给了洪天一眼,什么也没说便重又骑着车走了。
那若有所思的一眼给了洪天莫大的刺激,洪天当即便红了眼,呆傻呆傻地在原地站了那么一小会儿,任身边来往的行人投以好奇的目光。然而,三分钟后,洪天也从地上扶起了自行车,死死抿着唇毅然向莫淮的方向追去。
此时的洪天脑子里分外的清醒,他要追上莫淮问个清楚,问清楚他洪天到底是泛什么罪不可赦的大错啊,凭什么他每次都要跟条狗似的跟在莫淮身后受这种莫名其妙的窝囊气,凭什么!
自认为无比清醒的洪天显然没有注意到刚刚莫淮离开的路线,显然不是通往他家的路。
天色已经越来越黑,街边的路灯在洪天的身后一盏盏亮了起来。一直亮到前方不远处的巷子口停下,兀自照亮了莫淮的身影。
莫淮在巷子口停了车,随意地把车子往巷口一扔,便往灰黑无光的巷子里走。
眼角的余光扫到不远处的洪天也跳下了车,也不管歪倒在地的自行车了,径直便跟了过来。
洪天的脚步刚刚迈进那一片路灯无法照亮的暗色区域里,却就在那一刻,被早就静候在此的人一个手臂拉了过去——
还未等洪天反应过来要挣扎,那只手臂已经勒住了他的脖子用力把他摔到了一侧的墙壁上,熟悉的气息袭来,却是制住他妄图挣扎动作的手肘——
洪天被那一摔摔的脑子里晕乎乎的,耳边却听见莫淮戾气冰冷的声音响起:
“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竟然都学会对着我乱咬了。”
零陆 孬种
洪天一直觉得在莫淮心里,自己的位置远没有莫淮在自己心里的位置重要。
这不是胡乱猜测胡思乱想毫无根据的瞎猜,洪天不傻,他有着许多同龄的男孩子都没有的一个特质,敏感。
小到一句话、一个动作、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大到一次吵架、冷战、共同经历的活动。
他能察觉出有时候莫淮对自己的不满和轻忽,即便不明白为什么,但抱着大事化了小事化了不值得一提的态度,洪天也觉得自己偷偷想想好了,没必要拿到台面上专门讲开了,既不是什么大事,他又这么看重莫淮和他的友谊,那么就只好把那些小心思藏掖到自己肚子里任它去好了。更何况莫淮有时候也确实对他很好,虽然这好难免有点像小主人对待自己家养的宠物那般,但好就是好,还分什么种类嘛,于是洪天心里的那些小心思就被这来回的“好”抵消了,他喜欢跟着莫淮,他喜欢莫淮跟自己这种亲密的关系,他不想被莫淮嫌弃或者丢下,他一直想要好好维护。
可洪天毕竟不是家养的宠物狗宠物猫,给个食物就可以寄此余生的动物。他是个人,是个有感情有想法会生气会担忧会患得患失的普通人,他也会被莫淮那些看似无理的管束激怒,被莫淮时而的冷嘲热讽暗暗伤心难受,更是被莫淮时不时就冒出的不满和冷战煎熬得心都跟着打着颤儿的疼。
可最傻最痛苦的却是,明明洪天被莫淮以及这段友情激怒过、伤心过、难受过、煎熬过。可洪天对莫淮空穴来风的崇敬依旧不减,对这段友情依旧珍重视之珍宝,这才是最让洪天揪心和难受的事情。
因为只要洪天一天不死心,这样的煎熬和不知哪天就会重现的场景似乎还是会对他如影相随。
可是洪天,当你此时被莫淮摔到墙壁上压制住,听着耳边莫淮凶狠冰冷的声音,你死心了吗?
洪天和莫淮那双漂亮眼睛里映出的渺小的自己对视,问自己:你死心了吗?
洪天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希望莫淮赶紧从他眼前消失,他不想看到莫淮,可莫淮就近他咫尺,越是不想看越是连味觉触觉都接二连三跟自己作对,呼吸的是莫淮的气息,感觉到的是莫淮放在自己肩膀处的手臂。洪天想要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可无论怎么控制自己,在努力压制内心里那股洋溢着沉重咸湿气息的情感时,再眨眼间,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就顺着眼角滑了出来。
暗色里只隐约的是轮廓,细致的是轮廓里面的灰色阴影,于是那道算得上汹涌的痕迹就那么一路闪着微弱的光瞬间划痛了莫淮的眼睛。
莫淮就这么定在了原地,维持着一个僵硬却无力的姿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洪天。
他从来没见过洪天哭,也无法想象洪天哭的时候会是什么场景,更理所当然的认为再怎么欺负只会撇嘴生生闷气发发牢骚的洪天,是不会哭的。
莫淮呆怔着立了一会儿,半晌后他慢慢地伸出手——
手指刚刚碰触到洪天泛着湿意的脸庞,莫淮却像触了电一样迅速收了回来。
烫,滚烫滚烫的,眼泪的温度。
在“对不起”这三个字毫无意识的即将从自己口里道出来时,莫淮心里一顿,如猛然被人敲了一棍子般恍然惊诧。
莫淮从来没有对谁说过“抱歉”“对不起”之类的字眼,而当有一天,这个在他看来分外陌生的使用率如此之低的词,忽然间就涌上了心头的时候,莫淮终于微微地感到了一点惶恐。
所以,莫淮盯着暗自抽噎呜咽哭得跟外表一点也不搭调的洪天良久,那三个字在喉咙眼滚来滚去,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看着洪天,再一次伸出了手,光洁柔软的手指停留在了洪天微凉的面颊上,刻意放柔了声音,轻声道:
“洪天,”莫淮顿了顿,手指往眼睛那里移了移,“别哭了……”停留了半刻,又添上半句:
“好不好?”
这三个字连成的问句末尾稍带着一些诱哄的味道。莫淮笃定洪天会买账,随着时间的流逝,安然无恙停留在洪天潮湿面颊上的手指和温度更是似乎证实了莫淮这个观点。
所以当洪天突然把手一抬挥开莫淮的手——
反应是即刻的,可是直到手背处传来的细微疼痛隐约上来,莫淮才算真正的反应过来。
莫淮垂下头面色变了几变,孰不知这其间洪天一直在眼都不眨地狠狠盯着他。洪天笃定莫淮会发火,高傲不容忤逆的莫淮从来不会容忍这样的对待,即便,即便错的人是他自己。
但出乎洪天意料的却是:几分钟后,莫淮重新抬起手——将整个右手心贴在了洪天的左侧脸上。
洪天吃了一惊,迅速抬眼时便对上了莫淮固执而坚定的眸子。
在黑暗里依旧亮得如此璀璨的眼眸,洪天找遍都看不见一丝躲闪和虚情假意后,心里的怨怼却丝毫未减的迅速膨胀起来。也就是那一瞬间的勇气亦或者意气,洪天使了比上一次还要大的力,重重挥开了莫淮带着暖意的手掌。
这一次莫淮似乎早有准备,看着自己被挥开的手,再看向一直在对他怒目而视而忘了哭的洪天,绽开了一个颇为无奈的笑容。
用尽全力打出的致命一拳却落在了棉花上,甚至还反弹了回来把自己气了个吐血,这让谁都忍受不了。于是接下来的动作便成了不死心地犯倔了——
在连续几次打开莫淮的手,却又毫无悬念地重复这个动作后——
无力的洪天看着莫淮明亮温润却又执着的眸子,心底所有气一泄,忽的就嚎啕大哭起来。
身后斑驳的墙壁在洪天一点点滑下去的动作中若隐若现,那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是个缔造的痕迹,被巷口昏黄的灯光一染,莫名便让人尝到一种浮生荒凉的味道。
理应出现的轻松或者阴郁在这一刻好像全都消失了一样,莫淮看着团成一团哭得歇斯底里的洪天,想要去碰一碰他,却不知用哪一根手指,想要抱一抱他,却亦不知用何种姿势。明明心跳还在继续,大脑还在思考,可偏偏手脚不听自己的使唤,这样嚎得撕心裂肺的洪天,让莫淮有种恍然怅惘之感——
原来……
原来怎样呢。
莫淮惊人的悟性似乎总在洪天身上栽跟头。
要在很长一段时间后,莫淮才想起彼时自己的反应,或许用“手足无措”才是准确。
洪天把自己的脸藏进腿弯里,眼泪鼻涕还有口齿不清说出的话的口水全擦在了校服裤子上,差点粘住了睫毛。
带着明显抽噎和停顿的话语就这么一字一句跳进了莫淮的耳朵里,每一个字都震的他耳朵一麻。
“你看不起我就直说啊,我又没有死缠着你,凭什么每次都是你莫名其妙的就生气了,然后就搞冷战,凭什么啊!”
莫淮收回看向洪天的视线,顿了顿,没忍住还是重新又把视线投了回去。
“莫淮你真不是个东西!”
狠狠吐出这句决断的洪天再没吱声,哭声也比刚才小了些许,于是整个暗淡的小巷子里,除了似乎能在心里荡出回声的空旷寂静,便是偶尔传来的一声车鸣和洪天断断续续的小声哭泣。
莫淮一直觉得男生哭起来非常的难看、非常的丢脸,直到这一刻看着洪天在眼前这么哭都没有毫厘的改变。可是当洪天站起来,当他面对着被昏黄灯光覆盖的可谓凄惨的脸时,却忽然觉得:
哦,这依然是洪天。
会笑会闹会哭会发脾气有时候很呆有时候却很可爱的,洪天。
哭得红肿干涩的眼睛瞪起人来情绪十足,就是气势委实有些欠佳。莫淮由着他这么一眨不眨的瞪,直到洪天瞪得累了,忍不住微微眨眼时,莫淮伸出手,在洪天提防又惊讶的神情里,拥住了他。
于是世界跟着静止了,而心里眼里脑子里却一瞬间嘈杂起来。轰隆隆叫嚣的每一个念头又陌生又似曾相识,可来不及细细凝住,就又飞似的扯出了另一个画面,它们飞快又密集的聚集起来,成了一大片泛着浓浓白雾的世界,让思想也跟着一瞬空白。
下巴触到了莫淮看似瘦弱的肩膀,骨头摩擦带来的稍许痛感让洪天愣了那么几秒钟,在反应过来想要动作的时候,大雾散去的脑中忽的想起家中搁置的一张老照片,那是爸爸年轻时候和朋友互相搭着肩在南京留下的合影,笑得满是灿烂朝气蓬勃而已目中无人的回忆。于是洪天的身体由最初的僵硬,到逐渐的放松,心里一直悬着的东西好像也瞬间安然落地。
洪天很想把这一刻保存下来,可是当他发现无论如何秒针依然在有规律的走动时,只好颓然的认清现实。他把每一个细节连同从莫淮身上传过来的温度都记下来了,可是光阴绵长,世事难料,说不定哪一天他会忘记或者干脆永远的失去。
洪天忽然用力也出手拥抱住了莫淮,兀自在莫淮刹那间的僵硬里装作不甚在意的语调小声问:
“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巷子里很安静,安静到洪天听到莫淮那声喑哑的“嗯”时,耳朵里仿佛一下炸了一颗惊雷。可是慢慢的,洪天就平静了,他不管莫淮此刻允诺的是真是假,他要懂的和学的,只是好好珍惜,小心翼翼的珍惜。
王小洋骂他孬种,孬种就孬种吧。人这一辈子总得为那么一个人孬种过、低三下四过。
回去的时候,两人各推着自行车在人烟杳杳的路边慢慢往前走,偶尔搭一两句无聊透顶的闲话,气氛却由开始的凝滞一点点平和下来。
行至一盏路灯下,莫淮一侧脸便看见了洪天左侧大臂上毛衣裂开的口子。洪天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才解释:“打球时被球场边上的铁闸网划的。”
莫淮点点头。二人接着便一路无话,低着头各想各的心事。
天桥上的路灯便一路尾随他们下去,在他们身后拖出一高一低的影子。斜斜着前进,好像在并肩同行。
零柒 平和
在初三最后的日子里,洪天和莫淮过得很和平。大概是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再相处时就难免互相带了些小心翼翼。每天照例的聊天变成了可有可无的一问一答,接通的电话也大部分时间里都毫无新意地保持沉默。似乎只有一直以来的督促洪天学习没有改变,洪天也不愿再因为这件事再跟莫淮产生什么矛盾。
心存芥蒂的两人这么相处起来反而比以往更累,只是谁也没有表现出来,仍旧努力装作一副早已涣然冰释的模样。
直到,直到中考最后一天下午。
那天中午在家吃饭,洪天就觉得肚子不是很舒服,揣着卫生纸在厕所蹲了十多分钟却也不是拉肚子,为了不让爸爸妈妈担心加之也不是疼得无法忍受,洪天觉得时间差不多就出门考试也没对爸妈说起这事。
下午最后的一门考的是英语,刚开始还好,语法题很多都是复习时莫淮划了重点给他要他好好看的,做得顺手自然也能把肚子稍微的不舒服暂时忘记。可等到时间过去大约一半刚刚做到第二个阅读理解时,肚子又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阵的绞痛感,洪天蹙眉放下笔缓了会儿,可哪想不但没有纾解却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没办法之下洪天只好咬着牙左手紧按着肚子,右手还在试卷上艰难地答题。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渐渐地,卷子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逐渐在洪天眼下浮动重叠起来,握着笔的手拼命用力却依然看不到填答案的空白位置,渗出的细汗糊住了眼睛,眼前全是黑黑白白弥漫的大雾,隐约还能见到手掌的弧线轮廓,却在自己都控制不了的颤抖中失去了力度,铅笔盒应声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