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 下——璃九笙

左手边立着的是王妃，不，现在已经是皇后赵氏，也是身着繁复华丽的皇后朝服，头带凤冠。两人在百官注目下一步步登上帝座，转身，落座，众官跪拜。

“吾皇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九龙殿前久久萦绕。

齐正则一脸平静肃穆，转头看向皇后，赵氏眼中似有泪光，微微朝他一笑。

皇帝稳声唱道：“众卿平身。”

江山初定，齐正则心中突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微扫了眼座下众臣，准确找到萧墨宸站着的位置。

萧墨宸身着藏青色二品朝服，头发被玉冠一丝不苟的束起，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表情，却如同齐正则千百次看过的身影那样沉默挺拔。

陆风不在，他拒受官职，坚持只做一个小小的侍卫。齐正则双眼微眯，似乎想要穿透萧墨宸的身体直刺入他的内心。

曾几何时，齐正则是真的想赐他们锦绣繁华，只是陆风一再违逆他，萧墨宸又屡屡在忠诚于感情之间舍弃他。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顽强的生根发芽。他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十几年的恩惠只在朝夕之间便崩毁。难道是萧墨宸的本性便是如此不坚强吗？他心中冷哼一声，感情，果然是误人的东西。于是只扫一眼，便略了过去。

将军府中充满杀意的一瞥，御书房中破釜沉舟的胁迫，件件如鲠在喉，让人不吐不快。

既然你们不选择生路，那也必须为我用完了才能去死。

chapter.57

登基大典三日之后，萧墨宸携萧卫及两千亲兵返回定边。

众人初晓这道旨意时皆不掩惊讶之色。按理说，萧墨宸目前圣宠无边，皇帝又与苍狼有了停战之约，驻守边疆这等艰苦的差事，无论如何也不该再由拜了侯爵的萧墨宸去，而然皇帝的旨意下的突然，并且要求忠义侯立刻离京，这多少有些不合常理。

百般揣测，都弄不清新皇的心思，众人也只能无奈的感慨一声帝心难测。再反观忠义侯，接旨时并无惊讶之色，坦然的有些可疑，大家也就更加认定，也许满朝上下，只有忠义侯才最懂皇帝的心思了吧。

萧墨宸并没有耽搁很久，领了旨，便立即准备起来。

带来的那队苍狼铁卫，势必要留在京中，一来这原本就是呼延昊与齐正则之间的交易，另则此去定边，主要就是为了入苍狼刺杀呼延昊，这队人马放在近处始终是个隐患。

齐正则对铁卫们也另有安排，将他们分插在禁军各营中，有用时再召集起来整队行动。这样又能尽快让他们适应京城生活，又能避免铁卫间互通款曲，给自己的安全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萧墨宸带来一万亲卫，两千随他回军营，剩下的全部留在京中，混编进羽林军负责京城防卫。

最后，又为萧墨宸派了位副帅，美名其曰助萧墨宸共同防守边关。但是双方都清楚，皇帝已经开始逐渐培养自己新的武将势力。从他大典过后立刻加开恩科选拔武官就可以看的出。

齐正则对自己的安排很满意。站在城门高处目送萧墨宸与陆风一队人马越走越远，脸上的笑容有些冷酷。

随军副帅名唤江凡，原为兵部侍郎，他对这次的委派也颇有些意外，皇帝找他密谈时，只嘱咐他在军中多历练，争取早日能成为这只戍边部队的将领。这样的言语，意思太过明显。

他知道忠义侯是皇帝近臣，却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安排，只觉得新皇心思格外诡异。忠义侯倒并没有对他表现出太多敌意，甚至可以算的上是和颜悦色。这让江凡心里更加战战兢兢，不知道他们君臣间到底上的是哪一出，只盼自己千万别一着不慎，当了他们之间的炮灰，如今不盼有功，但求无过罢了。

另外，江凡还有个疑惑，就是忠义侯身边的陆风。

这个人他隐约有过耳闻，当初与还未登基的皇帝一同出现在京城，听说是皇帝的男宠，可是如今却是随了军，还与忠义侯表现的格外亲密。

江凡入仕才一年，实在是闹不清楚这里面复杂的关系，现下只能默默观察，指望着早一天弄清形势。

所以一路上萧墨宸与陆风远远行在前面，江凡便落后他们一截，只随着中军的位置。

等队伍终于离开京城边界，陆风狠狠的松了口气。

萧墨宸一身玄衣黑甲，算是轻装，侧头看了身边的人一眼，脸上也有一丝如释重负般的微笑：“累了？”

陆风“嘁——”了一声，摇摇头：“终于离开那个鬼地方了。真觉得在那种地方一天都呆不下去！”

萧墨宸看着陆风皱眉抱怨的样子，觉得挺可爱，也没像从前那般嘱咐他要谨言慎行，回道：“知道你不喜欢京城，这次离开，便不打算再让你回来了。”

陆风挑了挑眉：“就齐正则那拧巴劲，我才不相信他能这么轻易放过我们。再说，他不是还指着那什么鬼香呢么？”

想到那熏香，萧墨宸的表情也有些忧虑，过了许久才回道：“此次回到定边，我会一路求访名医，但愿尽快找到彻底根治的法子。”

陆风眼珠子转了转，刁难般的玩笑道：“要是真没办法解，怎么办？”

萧墨宸认真的看了陆风一眼，神情有些严肃：“我会去求他。总之不能让皇上再有机会伤害你。”

陆风看着萧墨宸正经到阴郁的眼神，有些被吓到，怔了一瞬，随即用马鞭捅了捅他身侧，笑道：“别这样，求他干嘛啊，我就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解不了的毒，不都是化学反应么，没事的。”

“什么反应？”萧墨宸有时候总会被陆风不经意间吐出的陌生词汇弄的一头雾水，放在平日笑笑也就过去了，不过牵扯到他身上的毒，萧墨宸便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陆风想了半天，才苦着脸说：“化学反应，不过这个太复杂，我小时候学习不好，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

“你也习过毒术？”萧墨宸皱眉。

陆风嘿嘿一笑，开始得瑟：“我学的东西多了，上知天文下晓地理，琴棋书画无一不行，上的了厅堂下的了厨房，写的了代码打得过流氓。不过，除了打流氓精通，其他都只是略懂皮毛。”

萧墨宸听他说着说着就没了正型，又开始满嘴跑火车，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假瞪了他一眼，不再追问，看他的样子，对自己身上的毒似乎也没办法。

陆风被这么一瞪，又开始耍流氓，“嗷——”的叫了一声，拉着缰绳更贴近他的木头。

萧墨宸以为他有什么正经事要说，还伸了脖子凑近去听。

陆风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道：“媳妇儿，你刚才看我那一眼太风骚了。以后人前可不许这么看我了啊，要不然我怕我会忍不住。”

萧墨宸一听，立刻收回脖子，伸了马鞭轻轻拍上陆风后脑勺。转过头严肃的对他说：“晚上再收拾你。”

说完又觉得自己太孟浪，转过头，面无表情的盯着马背上的鬃毛假装看路。

陆风看着自家木头这呆样，只觉得自己心都快化了。笑嘻嘻的离开了一些，保持了正常的距离。

两人没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并肩骑行。偶尔转头视线相遇，看到彼此就在眼前。陆风突然觉得，前路不再险阻，只要有这个人陪着，就可以冲破任何困境。

萧酉早在皇宫里就看出两人之间异于常人的情愫，便知会了萧巳，压着军队走在离他们十米远的后面。萧戌则一脸纠结的猛盯着两人背影瞧，像是想看出个洞来。萧午几个则莫名其妙，看看前面，再疑惑的看看萧酉，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名堂。萧酉一脸木然，既不关注自家将军，也不搭理同僚们询问的眼神，只想让众人把他遗忘。

自从陆风知道自己的梦魇是由齐正则点的熏香而起，便和萧墨宸分房而睡。晚上尽量不点熏香，只有被噩梦缠的实在熬不住，才会点来安神。他自己睡眠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每每想到齐正则卑劣的手段，他都恨的牙痒痒。

行军途中，萧墨宸原本想为他单独支间军帐，陆风执意不肯，还是和其他萧卫们住在一起。

萧墨宸心中隐忧，却也无可奈何。

军帐中的第一个夜晚，萧午几人一把按住陆风大刑伺候，非要问个明白他和将军到底什么状况。

陆风被闹的不行，只好如实相告。

即使萧酉萧戌有心里准备，听到陆风这么坦白，也都和其他人一起震惊的瞪着他，仿佛在让陆风评判到底谁的眼珠子比较大。

“你……你们……”萧午平素向来稳重，这个时候竟然没办法完整的问出一句话。

陆风耸耸肩，理解的拍拍他的肩膀：“就是你想的那样。”

萧午憋红了一张脸，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实在是不能接受自家的将军居然是个断袖。

萧戌哼了一声，凶巴巴的说道：“一定是你勾引将军的！要不然将军怎么能走上这种歪门邪道！”

一开始萧戌也是不能接受，冷着脸躲着两人好几天。不过当日在皇宫之中，他早就看明白，自家将军对这小子是情根深种了，所以憋闷了两天也就不纠结了。将军都不在意娶个男媳妇了，他们这些个萧卫干着急啥。

陆风摇头，一本正经的说：“是你们家将军勾引了我。”

萧酉正在喝茶，一口水没咽下去，嘴巴鼻子一起往外喷，坐在他对面萧巳惨遭不幸。

萧巳淡定的抹了抹脸上水，一脸正经的问了个陆风一直都回避的为题：“将军家门只剩他一人，若真与你共度余生，子嗣怎么办？”

原本轻松的气氛一下子沉默起来。大家都看着陆风，所有人都看得出，陆风不可能和任何一个人分享感情。

陆风脸上的笑意也渐渐淡去，他有些呆怔的愣了会儿神，最后扯了下嘴角：“能陪他走一程就好，以后……，大概我会离开吧。”

话音还没落，军帐门帘突的被挑开。

大家不约而同的朝帘外看去，萧墨宸站在门口，一脸冷意：“陆风，出来！”

原本聚在一起的人立刻很没义气的作鸟兽散，纷纷钻进被子假装已经熟睡。陆风左右看了看，发现自己好像慢了一步，只好摸摸鼻子领命了。

刚走到门口，就被萧墨宸一把拽了出去。门帘刚落下，假装睡着的几个人立刻坐起来，原本都怀着八卦的心思，可是又不约而同的想起了最后一个话题，面面相觑了一阵子，一言不发的各自躺了回去。

萧墨宸刚走到萧卫军帐门口，听到几人在讨论两人之间的事儿，他讶异于陆风居然能这么坦然的承认和自己的关系，心中一丝感动还没落稳，就听到萧巳的问题。

陆风的回答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把他浇了个透心凉。想也没想的就拉开营帐，想要狠狠教训陆风一顿。

他心里生着闷气，手下的力道就没了轻重，拽着陆风到了自己营帐，刚放下帐帘，就被陆风一把甩开。

陆风也觉得郁闷，正自怨自艾还没缓过来呢，就被这么粗暴的拖着走了一路，因为不想当众折了他的面子，一路上才没有反抗，这会儿就剩两个人了，他自然没什么好脸。

见到陆风甩脱了自己，萧墨宸脸色越发黑。原本就担心着他晚上又会睡不好，心中烦闷，这会儿又突然听陆风说自己会离开，一把心火烧的更旺。

萧墨宸声音降到冰点，冷声道：“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陆风气不打一处来，抬头就说：“你什么时候想要老婆孩子热炕头了提早给我打个招呼，我好给你老婆腾地方。”

萧墨宸猛跨两步，一把扳住他的肩膀，一副山雨欲来之色，可是看到陆风斗鸡似的毫不示弱的看着自己，顿时有些发愣，沉默了一会儿，脸上的怒气渐渐淡去，眼里逐渐盛满失望和伤感：“你不要我了？”

啊？陆风也愣了，这是什么情况？他这架势原本不是来吵架的么？他条件反射般的反问：“谁说我不要你了？”

萧墨宸送开他的肩膀，双手无力的垂了下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陆风：“你刚才说，你要离开。”

陆风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看着他的木头一脸哀伤，他的心像被挠了似的，哪哪都难受。赶紧摆手解释：“不是，你以后都有老婆了，我还留着干嘛啊对吧，看着你我肯定难受，说不定哪天就阴暗了，所以还是离开的好。不过我没说现在走啊，我说的是以后，万一你……”

萧墨宸脸上的哀伤不见了，迅速抬手赏了陆风脑门一记爆栗，打断了陆风的絮叨。

陆风“哎呦”一声，捂着脑门炸毛：“你打我干嘛！”

萧墨宸黑着脸说：“敲醒你。不然你一天到晚胡思乱想。”

陆风嘴里咕哝一声：“本来就是嘛……”

萧墨宸叹了口气，把陆风拉到床上坐下来，掰开他的手看看被自己弹到的地方有些红了，又抬手上去揉。

好一会才低沉的说：“不会的。”

陆风觉得这一顿闹的真有些莫名其妙，正郁闷的琢磨前因后果呢，突然听到这么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接口道：“什么？”

萧墨宸抬起他的脸，认真的说：“我只有你，也只会有你。现在，将来，都不会有别人。”

陆风一直觉得萧墨宸的眼睛好看，尤其是聚精会神看着他的时候，总觉得他眸中墨色流转，灿若星辰。自己当初就是一不小心溺死在这双眸子里面的。

现如今萧墨宸这样看着自己，真让他抵挡不住，如同受蛊惑般点头：“嗯。”

萧墨宸这才满意了，一把将他按在床上，拉了薄被将两人盖住，温柔的吻了吻他的额头。

“睡吧。”

陆风就这么糊里糊涂的夜宿帅帐了，就着木头节奏沉稳的心脏跳动声，睡着前还模糊的郁闷：“自己之前到底是为什么郁闷来着？！”

像是察觉到陆风皱眉的小动作，萧墨宸将他往自己怀里拥的更紧了些。

chapter.58

回程的路上并无大事，一行人马也没多做耽搁，不过半月，队伍就顺利抵达定边城。

萧辰一行早就接到萧墨宸回来的消息，早早等在城门口接应。

除了林凡，所有的人几乎都是把定边当做故乡，这会儿终于回了家，一个个虽然疲惫，但是心情皆是放松的很，萧戌等人见了萧辰，更是上去狠狠拥抱一番。

毕竟，当初上京时，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胜了好说，若是败了，那当初一别就是诀别。

萧辰见到将军回来，心下也是放心不少。

萧墨宸对着萧辰点点头：“辛苦你了。”

萧辰抱拳回道：“末将职责所在。”

萧辰似乎还有话想说。萧墨宸看的出，只是现下人多，也不便细问。

队伍进了城，萧辰将这两千人安顿好，这才匆匆赶回来复命。

进了书房，也无需多做客套，承上密封的很严实的信笺，直接禀道：“将军，末将两日前接到京中密函。”

萧墨宸眉头一紧，当下就有些疑惑，按理说，皇帝密令他去暗杀呼延昊，必然不可能告诉第三人，就算着急，又怎么会急成这样，居然直接派了密函。

他伸手接了拆开来，一眼扫完，脸色已经难看至极。低头只想了一瞬，便命令道：“速传萧卫来见。”

萧辰领了命，没一会儿，所有的人都到了。萧墨宸扫了一眼列在队伍中的陆风，淡淡吩咐道：“陆风你先出去吧，稍后再叫你。”

陆风皱眉，心里有些不高兴，但在公事上，他只不过是个下属，于是没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房间，还体贴的把门关好。

原本他是想偷听的，不过这个念头只是闪了闪，就被他抛在脑后。真想要知道什么，当面问就好了，又何必偷偷摸摸？打定了注意，他便快步离开，想着私下一定得好好问问他，要是执行任务什么的，不让他参加，那自己就得好好敲打敲打这块木头了。他可不是个只能谈情说爱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