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望 下——璃九笙

苍狼部族本是游牧民族，以前无论贵族或者平民都居于帐篷，以便随时迁徙，后来随着部落的合并和联盟，逐渐强大起来。现在，苍狼的贵族也如汉人般盖起府邸，更是在草原上建起王庭，虽说规模不如天泽皇宫般巍峨雄伟，但萧墨宸也绝不会想着潜进王庭直接杀了呼延昊。

他要将呼延昊诱出王庭，在野外击毙。

这一日，他们照例在傍晚时分回到那个临时租赁的帐篷中。

“将军，呼延昊现在极少离开王庭范围，王庭外围的守卫又极其森严，我们恐怕很难将他诱出。”

萧墨宸面前铺着两张地图，一张是整个苍狼的地形图，另一张是苍狼王庭外围的哨岗图。

萧墨宸并没有出声，手指在地图上敲出缓慢的节奏。半晌之后，突然说道：“呼延昊固然难对付，可他还有一个五岁的侄子。”

萧辰一愣，马上回道：“是的，呼延昊以前好男风，如今即位不久，虽说已迎娶了一位往后，但尚无子嗣。如今王庭幼童只有前单于之子一人。”

萧墨宸表情淡漠，缓缓的说：“呼延昊虽生性狠戾，甚至杀了自己亲哥哥才继承了单于位，但我听说他对这个侄子却是极为疼爱的。”

萧卫们面面相觑，心中稍微思量了一瞬，萧午便试探的问道：“将军想从这孩子下手？”

萧墨宸点点头：“正是。”

萧辰皱眉提醒道：“陛下想要呼延昊性命，但也是希望保全这个孩子的吧？否则苍狼王庭再无王族血脉，恐怕会引得其他部族虎视眈眈，若真起了战事，反而不好收场。”

萧墨宸声音依然很沉稳：“我知道，所以我们得将他平安的弄出来，再万无一失的送回去。期间只要呼延昊上钩便足矣。”

众萧卫默了一瞬，终于点头道：“属下明白。”

萧墨宸轻轻闭了闭眼：“五日后，便是他们祭神的火焰节，按照习俗，他们必然是要出了王庭宫殿，在草原上举行祭祀活动。所有贵族必须到场，我们便选那日动手吧。”

“为什么不直接在那日取呼延昊性命？”萧戌疑惑道。

萧墨宸抬眼看了看他：“呼延昊如今是苍狼单于，身边守卫必然森严，直接取他性命也未尝不可，只是到时惊动随行守卫，我们谁也逃脱不了——若只我一人，或许还能就此一搏，如今你们跟着我，那就务必要选个最稳妥的法子。这法子虽说是曲折了些，至少你们不会为此送命。”

萧卫们点头遵命，萧戌忍不住又问道：“要是不是我们这次执意跟着您，你就打算豁出去和呼延昊换命吗？”他眉头紧皱着，口气中埋怨的意思明显。

萧墨宸平淡的回答：“是。只要呼延昊能死，我也算是没有愧对祖先和国家。”

“那陆风怎么办？”萧戌盯着他，口气越发冲了。

萧墨宸脸上表情滞了滞，哀色一闪而过，不过马上又变得淡漠起来，只是声音低了几分：“只要没有我，以他的本事，必然不会再受陛下所制。”说道这里，萧墨宸似乎笑了笑：“他值得更好的人生。”

呼延昊静静的坐在议事殿处理手中政务，有侍卫来报，伊朵求见。

伊朵进了大殿，在呼延昊面前行了躬身礼：“王上。”

呼延昊点点头：“送去天泽的铁卫有消息了？”

“是的。下臣刚收到消息。果然如王上所料，大皇子登位后，他便派了萧墨宸返回定边驻守。”

呼延昊冷笑一声：“这位新皇帝倒是好算计，真以为本王是吃素的么？”

“萧墨宸离京第十日，铁卫便依当日密令行事了。”

呼延昊挑眉：“结果呢？”

伊朵摇摇头：“铁卫只有两人生还，估计还要过段日子才能回来，不过他们传书来报，齐正则重伤，具体重伤到何种程度，倒是没有消息了。齐正则很谨慎，铁卫反水不到半刻便立刻围了所有铁卫。消息上说，皇帝目前已不再上朝，但政事还是没有断下。他的寝宫也已经戒严，朝臣们都进不去，无法探到任何消息。”

呼延昊好像并没有因为这个结果太过意外：“他要是就这么死了，本王还真觉得遗憾。暂且就当时给他个教训罢，我和他，来日方长。”

伊朵沉吟一下，继续问道：“那萧墨宸这边如何处理？”

呼延昊嘴边似乎挑起一个微笑，他伸展了四肢，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道：“本王就在这里等他，看他到底能不能要了我的命！”

伊朵皱了下眉：“王上，还是小心些的好。”

呼延昊哼笑一声，眼睛里流露出似野兽般的兴奋：“他再回定边，必然是为我而来，这已经证明齐正则不想再留他，他能不能得手，都得死，我倒是想看看他要如何解这个死局！”

伊朵想起当日仅见过几面的天泽将军，心里微微有些惋惜。

突然，呼延昊像是想到什么，问道：“陆风有没有随行？”

伊朵点头：“当日陆风随萧墨宸一起返回定边。”

呼延昊眉头微皱了一瞬，似有些疑惑：“齐正则居然肯放了陆风，难道是我猜错了？”

殿中安静了一会儿，伊朵看呼延昊再没有指示，便行了礼退下。

呼延昊低头想了一会儿，慢慢绽开一个淡笑，低声道：“陆风，你会和他一起来杀我么？要是我死不了，你就留在这里罢。”

还未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又有侍卫报礼官求见。呼延昊整了整思绪，让人进来。

礼官向他行了礼：“王上，五日之后火焰节各项事宜已经呈报给您，这是您即位以来第一个祭祀节日，若是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特别事宜，还望王上尽快示下。”

呼延昊抽出关于火焰节的奏报重新略览一番，点头道：“就按照以前的规矩来吧。”

礼官点头正准备退下。呼延昊想了想，补充道：“多安排些暗哨，近日恐有天泽奸细出没，若是生事，想必火焰节也是最好的机会。”

礼官应后便退了下去。

呼延昊简直有些热血沸腾的感觉。他起身推开议事殿的大门，一袭冷风吹过，到让他稍微冷静了些，他取了马在靶场奔驰着射出袖中箭矢，支支正中靶心。风扬起了他的衣摆和头发，他觉得心情莫名其妙的舒畅，血液里叫嚣着蠢蠢欲动的兴奋和渴望。

他依稀觉得，与萧墨宸最后一场对决就要来临，到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几乎渴望着萧墨宸的出现，这是他生命中的夙敌，曾经多次在战场交锋，如今他是成王而他是弃子，自己愿意仁慈的赐给他一个体面的死法，让他如勇士般悲壮的死去，而陆风，将是萧墨宸送给自己仁慈的感激。

这是他期待已久的结局。

chapter.62

火焰节如期而至，这是苍狼族每年的重要节日，在他们心里，火焰代表着力量，在这样的日子里，家家户户都会串起红色的辣椒，点起旺盛的火盆放在帐篷外，以祈求天神的眷顾，在新的一年捕获到更多的猎物。

居民区的气氛很热烈，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欣和期待。因为这天，呼延昊将走出王庭，在草原上与他们一起狂欢。

少女们都精心的打扮了自己，期待这天能得到天神的祝福，让她们有机会能见到苍狼部族最英俊勇猛的英雄，他们的王。

曾经，市井流传这单于好男风的传言，不过，这个传言在他们的王迎娶了王后便不攻自破。每个少女都怀有一颗公主梦，他们期待着能与自己心中的英雄有一眼之缘，然后，英雄就对自己一见钟情。

萧墨宸一行早已经换了苍狼服饰。他们不动声色的融进苍狼人群中，眼里也流露出和那些民众一样的期待和热切，看上去和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单于来了！

人群迅速骚动起来。只见两行铁骑由远及近快马驶来，首先将人群隔离出一条宽敞的通道。不一会，一匹高头大马便迈着稳健的步伐缓慢的从通道中走过，呼延昊一身藏青色王服，围着一件火红色的狐皮大氅，额间一条银白色链子穿过几缕头发系在脑后，银色长链在散落的发丝间闪着点点白光。一双冷厉的眼睛如今漫不经心的眯着，脸上的戾气倒是衬得柔和了许多。落后他半个身位的，是他的王妃和侄子。王妃红纱遮面，看不清楚容貌，不过隐约也是个极美的女人。她身边的小侄子骑着一匹矮小的幼马，也一身华贵，满脸严肃的在马上挺直了身子，似是昭显自己已经是个大人。再后面，就是王庭中的贵族，最后，跟着三行玄衣铁甲的宫廷侍卫。

呼延昊所过之处，众人依次下跪叩拜，人群中发出欢呼般的吼声。

萧墨宸一行也跟着人群俯下身。他们远远的隐在人群的最后一排，悄悄的观察着眼前这个敌人。

呼延昊没有注意到他们，目不斜视的行过。阻隔人群的侍卫们也依次离开，跑向下一个单于需要经过的地方。

人群没了侍卫的阻隔，全部拥在一起，迅速淹没了刚才的通道，有些尾随着队伍，像是虔诚的教徒一般。

萧墨宸他们没有跟上去。只远远的注视着他们前行的方向，直到身影消失不见。

萧戌撇了撇嘴，低声道：“嘁，蛮子就是蛮子。”

萧墨宸斜眼看了看他，萧戌立刻闭了嘴。

人群逐渐散去，萧墨宸转身，与他背道而驰，往自己的住处走去。

身后的萧卫们三三两两的跟着，也陆续进了帐篷。

“现在不要跟的太紧，等入夜吧。”萧墨宸没有过多的吩咐，只简单交代了一句。

夜幕很快降临，篝火一堆堆的燃起，人们自发的簇拥着火堆，年轻的人们一个个的冲跨过燃烧着的火堆，人群中发出整整欢呼喝彩的声音。

萧墨宸一行选了离王庭主火堆最近的一群，看着远处的红光，静静的等待机会。

“守卫很严，只有王庭贵族被允许靠近。”萧辰在他耳边低声回报。

萧墨宸注视着又一个跨过火堆的少年，随着人群中响起的欢呼声，轻轻点了点头。

一行人便从人群中悄悄退了出来。

呼延昊席地而坐，身边坐着王妃，身后站着两个侍女，左右恭敬的立着几个侍卫，把他和王庭贵族们不动声色的隔开。一圈圈的人里，不乏有着穿着考究，但是眼神犀利的王庭亲卫。他们和贵族们站在一起，身体却始终处于戒备的状态。

呼延昊右边，坐着他的小侄子，小孩儿一脸不高兴，瞪着眼前巨大的火堆，看着别人跨火堆，喝美酒，小男子汉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刺激。

他扯了扯呼延昊的衣角，呼延昊放下手中的夜光杯转头看他。

“叔叔，我也想和他们一起玩！”小王爷指了指理他们稍远一角的一群孩子们，脸上满满的渴望。

呼延昊顺着他的手指看去，侍卫们帮孩子升起的火堆不似眼前的主火那样高，一群半大的少年们围着火堆上蹿下跳的不亦乐乎。他皱了皱眉：“不行。”

小王爷很失望：“叔叔，我也是男子汉了，可以跨火堆了！”小孩不服气，小脸憋的通红。

“如今不在宫中。”他似乎不打算多说，只简单说了一句，很明显，外面太危险，不适合儿童。

小王爷拽着呼延昊的手臂不让他拿酒杯：“那我可以多带几个侍卫。叔叔叔叔叔叔叔叔！”

其实平时这孩子不太闹人，只是被今晚狂欢的气氛感染，他心中便像有几百只小猫在抓挠。

呼延昊被他闹的不行，略筹了一瞬，觉得即便萧墨宸真的出现，目标应该也是自己，如此一旦有突发状况，这孩子在自己身边也很有可能受到威胁。这么想着，便向身边的亢奋儿童妥协了。

小王爷兴高采烈的去了，身后跟着近十个侍卫。

“伊朵，你去看着他。”呼延昊侧头吩咐道。

“是。”

平日在王庭中，虽然锦衣玉食，可是只有一个孩子难免寂寞，虽然有其他贵族孩子会时常入宫，可王庭规矩众多，像这样全民同欢的日子还真是不多见。

小王爷离了呼延昊便撒了欢，像个小炮弹一样向着孩子最多的那个火堆冲了过去，身后虽有侍卫跟着，他也是全然不顾。

伊朵跟着他，眼神一刻都不敢离开。她隐约有些不太安心。今天王上已经足够大张旗鼓，可是萧墨宸依然没有出现，她不敢确定他到底是还没有到达苍狼，还是如今就潜伏在暗处。

只不过，即使他出现，那么目标也应该是王上。而呼延昊身边，正埋伏着天罗地网。

想到此处，她又有些放下心来。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正这么想着，眼前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伊朵心中一惊。

着急的张望过去。那是一个王庭侍卫。她离开两步伸头寻找，那个侍卫似乎感觉到她的目光，稍微侧头看了她一眼，便立刻转头消失在人群中。

伊朵脸色瞬间变了。她唤过两个侍卫，向人影消失的地方一指：“你们去那边，看到陌生的侍卫立刻抓起来。”又向身边两名暗卫吩咐：“立刻禀告王上，萧墨宸好像就在这里！”

几人领命而去。

伊朵再回眼看向小王爷，心中咯噔一声。人群中哪里还有小孩儿的身影！

她首先按住原来小孩儿身边的少年问道：“小王爷呢？”

那贵族少年一愣：“不知道，好像刚才有个侍卫带他走了。”

伊朵浑身僵硬，退出人群左右看了看，发现跟着小王爷的侍卫们此时都不见了踪影。

她不敢再耽搁，立刻赶回去禀告。

呼延昊原本听的侍卫的禀告，还一脸冷笑，仿佛迫不及待的等待着萧墨宸的出现。

“立刻把小王爷带回来……”还没吩咐完，就看到伊朵一脸惊惶的向他跑来，心中一沉，已经站了起来。身边的人看到他动作，都戒备起来。

“王上，小王爷失踪了。”伊朵颤抖着跪在呼延昊脚下。

呼延昊一脚踹上她的肩膀：“混账！”

伊朵被踹的仰坐下，不敢扶着痛处，立刻重新跪好。

呼延昊不再理她，只是唤来侍卫长：“所有人，立刻去给我找！”

侍卫领命退下，伊朵仰头道：“王上，刚才奴婢好像看到萧墨宸，此时调开所有侍卫，怕是不妥。”

呼延昊看了看地上的伊朵：“你也去给我找！找不到你就别回来了。”他的口气很平缓，仿佛不带一丝温度。

伊朵不敢多说，从地上爬起来匆匆离开。

呼延昊脸色冰冷，重新坐了下来。身边的王妃被他一身戾气吓的不敢说话，只敢偷看他两眼。

感觉到王妃的目光，呼延昊转过头来看她，王妃立刻低了头。

戌时一过，呼延昊便吩咐回宫。最高的火堆被熄灭，能在外围看到火光黯淡下去的人们略有些失望，原本以为他们的王上第一次祭天，会在宫外多留一阵子与民同乐呢，虽然说他们基本都看不到他们的王，可是心理上总觉得，单于在王庭之外，和他们做着同样的事，就好像和王上只有咫尺的距离。

呼延昊坐在议事殿中，身边没有一个人，他闭着眼，嘴角抿着一道冷酷的直线，心里怒火滔天。一直以为萧墨宸会直接对自己下手，没想到，他居然会动这个孩子！

他心中冷哼一声，萧墨宸，看来我还是没看透你。要是你敢伤他分毫，我必让你死无全尸！手中紧握成拳，一拳叩响桌面，上好的楠木桌案立刻被砸出一道裂痕。

“王上。”门外传来伊朵的声音。

“进。”呼延昊声音平直，听不出情绪。伊朵知道，这恰是他最愤怒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