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正则喘了口气,继续道:“萧卿,你好好想想,不要因小失大!”
萧墨宸忽然叹了口气,站了起来。他看着眼前的皇帝,突然笑了:“陛下,您为什么一定要陆风死呢?”
齐正则哼笑道:“因为此人,你我势如水火,他又屡次以下犯上,藐视君威,更企图弑君,其心可诛!若他不死,还有谁更该死?”
萧墨宸点头:“陛下说的对,当初若不是陆风救您,您今日恐怕也只能看着您的皇弟一统天下了。”
齐正则突然变了脸色:“放肆!”
萧墨宸继续说道:“陛下,陆风从未想过害您,他只是单纯的尊重生命,憎恨强权,他不贪慕权利,亦没有什么野心,这样一个人,为什么就该死呢?难道只因为他刚好救了您吗?”
齐正则喝道:“你这是在指责朕的残暴?”
萧墨宸摇头:“微臣不敢。陛下,难道你就没有想过,当初,若陆风杀了你,前太子殿下说不定如今也不用死。”
齐正则脸色铁青:“萧墨宸,你又来威胁朕吗?”
萧墨宸一步步靠近齐正则,没有反驳皇帝的质问,声音依然平静:“只求陛下能放过陆风。”
齐正则怒极反笑:“凭什么?朕要杀了他!萧墨宸,你有什么资格要挟朕,你不过是朕养的一条狗!”
“来——”
一个“人”字还没有说出口,萧墨宸已经捏住了齐正则的喉咙。
他的表情依然淡漠:“陛下,我的确是一条狗,不过,这条狗,现在可以立刻捏断你的喉咙。”
chapter.77
即使齐正则知道他对萧墨宸太苛刻,知道萧墨宸心中必然有不忿和怨恨,但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个人,有一天会真的想要杀了自己。
于是,当萧墨宸捏在他喉咙处的手指开始收紧时,齐正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惧与恐慌。
喉管被制,他无法顺畅呼吸,只能双手握住萧墨宸的手腕,企图挣脱他的钳制。
萧墨宸眼中的杀意绝对不是假的,齐正竭尽全力想要挣开束缚,掰着他的手腕艰难的吐出两个字:“放……手……”
萧墨宸看着这个自己曾经发誓效忠的男人在自己手中挣扎,心中突然轻松起来。
呵,其实并没有那么难,抛却责任与大义,他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一个无法维护自己爱人的没用的男人。现在,只要他再用一些力气,就可以轻易的置眼前这个君主于死地,而自己,亦可以抛却一切,带着他的陆风,浪迹天涯。
每个人心中都埋藏着恶的种子,它像一个黑洞,蜷缩在人心中最不可见的角落,吞噬着主人所有的负面情绪,没有人察觉到它到底在哪里。可是这个黑洞一旦赤裸的横在眼前,人们就会发现,那些恨意和痛苦如饕餮般的胃口,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
萧墨宸冷静的眸子逐渐染上一抹疯狂,眼前的齐正则在他瞳孔中挣扎的形象越来越扭曲。
齐正则意识到萧墨宸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惊惶和恐惧已经盖过一切其他情绪。
人在濒死的时候,力量总是无穷的,齐正则的手已经松开了萧墨宸的手腕,它们尽力靠近萧墨宸的身体疯狂的挥舞着,萧墨宸的脸被他的指甲抓出几道血痕却毫无知觉。
突然,齐正则勾起萧墨宸颈间一根银链,有了受力点,他开始毫无章法的用力拉扯。怎奈这条银链异常坚韧,即使在萧墨宸脖颈中勒出一道血痕,也不见断裂。齐正则手上力气渐失,他摸到银链的尾端似乎挂着一块坠饰。
齐正则绝望的捏住这块坠饰使劲拉扯,随着啪一声轻响,坠饰被他整块拽了下来。
萧墨宸被他手中一闪而过的银光恍了眼,仿佛一道开关,他突然回过神来,终于看清,自己手里的齐正则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齐正则手中无意识的死死捏着这块银牌,萧墨宸眯眼看了看他手中的东西,因为这一瞬的失神,手上松了力道。
齐正则重重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气,期间不断咳出一些血丝,萧墨宸置若罔闻般伸手掰开齐正则手指,夺过他手中的银牌,又像珍宝般捏在手心,最后才冷冷看着齐正则,似是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刚才这场谋杀。
齐正则被伤了喉咙,这会儿想叫都叫不出来,他勉强撑起身体,想要逃开,却被萧墨宸一把按住不得挣扎。
生死关头,什么君王威仪皇家风范,已经统统被抛在脑后,齐正则惊惧交加,哑着喉咙道:“萧墨宸!你疯了吗?真想杀了我?!”
萧墨宸看着他,像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疑惑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你?”
“墨宸,你冷静下来,朕,朕答应你,不动陆风!”齐正则捂着自己的喉咙,边喘边说话,可惜,发出的声音残破不堪,若不凑近了仔细听,还真听不到。
萧墨宸将手中的银牌紧了紧,有些怀疑的看着齐正则,仿佛根本不相信他。
他抓住齐正则的头发,强迫这位君主仰面看着他,他的神情冷酷,一字字说道:“若你死了,同样再也伤害不到陆风。”
齐正则从来没有见到过萧墨宸今天这般姿态,他冷静从容的将歇斯底里表现的如此淋漓尽致。
让这位君主终于深刻的认识到,什么叫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他与萧墨宸之间的对峙不应该以自己的死亡而告终,他绝对不允许!
齐正则毫不怀疑,即使他现在能将侍卫叫进来,萧墨宸也能毫不犹豫的对自己下杀手,那他们之间,就连一丝谈判的可能性都没有了。
皇帝陛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忍着喉咙的疼痛硬是咽下一口血沫,尽量让真诚从自己的眼神中传达出去:“墨宸,你冷静下来,我们好好说话,朕不追究你今天的不敬之罪,请你看在我们相识多年,并肩奋斗的情谊上,再相信朕一次,好吗?”
萧墨宸有一阵子没有动作,齐正则也这样定定的看着他,半晌之后,他终于松开齐正则的头发,将他扶正靠在桌角,自己则蹲在他面前:“事到如今,陛下还想对我说什么呢?”
齐正则松了口气,轻喘一阵,努力在脑中组织语言,想用最快的方法安抚住面前这个濒临疯狂的男人,想了许久,突然他笑出声来,由于声音嘶哑,这笑声显得格外难听。
萧墨宸并未动怒,还是安静的看着他,仿佛想看着这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是如何在死亡面前做最后的演讲。
笑了许久,齐正则终于停下来,他喘着气看向眼前这个曾经甚至可以把性命交付在手上的男人:“墨宸,我们这是怎么了?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这般地步的?”
萧墨宸想都没想的回答他:“这都拜陛下所赐。”
齐正则歪着头想了想,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萧墨宸没说话,齐正则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在这深宫中,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吗?”
皇帝仿佛真像回到过去般,甚至都不再用“朕”来自称,好像把萧墨宸当成了一个可以吐露心事的朋友,全然不记得在半刻之前,眼前这个男人差点要了自己的命。
他摇了摇头:“你不会知道的,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是如何小心翼翼的在皇宫中挣扎,没有盟友,每一个活着的人,都是敌人,小的时候,每天早晨睁开眼,我是多么庆幸,自己又看到了新一天的阳光。”
齐正则垂下眼睛,彻底陷入了回忆:“原本我的愿望只是活着,但是,当一个太监都能毫不在意的掌掴我时,我就知道,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那个时候,我就发誓,倾毕生之力,我一定要得到一个皇子该受的荣宠,为了一切我曾受过的苦,为了笑着看那些曾经嘲笑过我的人哭!”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不过很快又平静下来,他抬起头,对着萧墨宸扯出一个笑:“可是,墨宸,你知道吗?权利是一种迷人的东西,一旦触及,就再也无法放手。我有倾世治国之才,安定天下之能,当我清楚的认识到,只有拥有至高的权利,才能实现心中的宏图霸业时,那些曾经受过的屈辱和不公,简直如同过眼云烟般不再值得一提。”
齐正则一口气说了一大段,猛的咳了几声,接着说:“父皇眼里只有太子,看不到我,但是我必须成为皇帝,我要让他知道,只有我,才能让齐家的江山更加锦绣繁华!我培养自己的党羽和心腹,我为你们许下繁花似锦的未来。那个时候,我是真心的。”
“但是,从我踏上帝位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害怕。我不能容忍一分一毫的意外来断送我的江山!所以,那些知道过去的人,必须得死。”
齐正则的眼中恢复了神采,在萧墨宸面前吐露如此隐秘的心声,却不再有丝毫顾忌。
原本谁能听到皇帝说这些话,那必然是活不了的,可此时萧墨宸不为所动,他不知道齐正则对自己说这些到底有什么用:“这和现在你的处境有关系吗?”
齐正则没有回答他,转而说道:“陆风他知道的太多了,所以必须要死。”
萧墨宸表情未动,认同的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不会放过我,也不会放过陆风,所以,今天你也要死。”
齐正则哼笑一声:“但是我不想为了陆风,死在你的手上。”
“那你又何必告诉我这些?”
齐正则话锋一转:“我记得你曾告诉我,陆风失忆了?”
萧墨宸点头:“你既能将呼延昊玩弄于鼓掌之中,必然也知道我所言不虚。”
“朕曾给过陆风一块玉佩,以玉为誓,许过他一条生路。原本因为他知道的太多,朕没想过让他活,但是如今他既以忘却前尘,朕愿意兑现当初的诺言。不过,若他真的拿着玉佩来找朕,岂不是说明,他失忆是假的么?”说道这里,齐正则笑了:“所以,你看,不是朕不放过他,是天意如此。”
萧墨宸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块玉:“你说的是它吗?”
齐正则一愣,接过玉佩仔细看了看:“怎么在你这里?”
萧墨宸脸上似是闪过一瞬柔色:“宫变当日,陆风将玉佩给我,想让我以此换一条生路。”
齐正则沉默许久,才嘲道:“原来你们都是痴人,竟是朕想太多了。”
“陆风从来没想过威胁你和你的江山。”
齐正则收好玉佩,对萧墨宸正色道:“既然天意如此,朕不想再多说,朕以皇家血脉起誓,只要陆风不再出现在朕面前,朕就决不再追究前尘种种。”
萧墨宸似乎有些动容,齐正则看在眼里,继续说道:“至于你,朕已明白,陆风一出,朕的萧将军便是死了。如今在朕面前的,不过是一个为情所苦的痴汉而已,不堪大用,也再难成才。朕背负天下苍生,又何必再与你们这样的俗人计较?”
听到这样的贬低,萧墨宸并不气恼:“我还是不能相信你。”
齐正则压下心中恼火,忿然道:“朕是天子,与你们这种如同蝼蚁般执着于莫名其妙的情爱的人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你对苍狼势在必得,如今呼延昊潜逃,若真是陆风所做,你可甘心?”萧墨宸并没有给齐正则绕晕,直接指出目前他与陆风最尖锐的矛盾。
齐正则咬牙盯着萧墨宸狠瞪了一阵,最后使劲闭了闭眼,不甘心道:“若真能追回呼延昊也就罢了,实在追不回,朕就当是天意!”最后“天意”二字几乎是咬着后牙槽挤出来的。
对方没有说话,像是在考虑齐正则言语中的真实性。齐正则有些坐不住,刚想换个姿势,萧墨宸疾如闪电般伸手,一把扣住他肩颈处要穴。
齐正则顿时有些受不住,失控般厉声叫道:“萧墨宸!你今天真的要至朕于死地吗!”
身为皇帝的齐正则,从来没有如此赤裸的直面过这样露骨的死亡威胁,之前所受的种种,已经让他的情绪濒临失控,看到萧墨宸这般油盐不进的样子,齐正则是真的有些绝望了,嘶吼般叫出的声音沙哑微弱,更是让他心中一片冰凉。
一个人绝望时展现出的脆弱,是没有皇帝和平民之分的。萧墨宸也从没见到过这般失态的齐正则,一时间也有些发愣。
齐正则稍微稳定了下自己的情绪,几乎是示弱般看着萧墨宸:“萧卿,朕真的已经不值得你半分信任了吗?”
萧墨宸出生世家,受过的教育也从未偏离过正统,今天这一出,本就是绝地中最后的反击,原本抱着几分同归于尽的凶狠,但是偏偏齐正则又给了他半分绝处逢生的希望,现下皇帝又表现出这般示弱的态度,萧墨宸这会儿是真的犹豫了。
齐正则突然抓住那只钳制住自己的手,咬牙狠道:“萧墨宸,萧墨宸!没有人能将朕逼到如此境地,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朕的面前!永远!否则,朕一定要让你为今天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的眼神也逐渐趋于疯狂,齐正则知道,自己也快被萧墨宸逼疯。
萧墨宸终于松开他,最后看了皇帝一眼:“静王,保重。”
说完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离开。
齐正则看着萧墨宸的背影消失,挣扎着爬起来,最后脱力的瘫倒在椅子上,狠咳出一口血,泄愤般擦了擦嘴,狠狠笑了起来,笑声中透出一股绝处逢生的喜悦,还有几分悲凉。
天子一言九鼎,萧墨宸,今日你不杀我,我就承你这份情,来日若再见到你,朕一定会杀了你。
至此,齐正则登位的最后一个盟友,也在他的生命里落下帷幕。
chapter.78
呼延昊与陆风一路向北,天泽的大街小巷并没有贴出两人的通缉令,所有的追捕好像都是在秘密中进行。呼延昊明白,不贴通缉令,只是担心他逃脱的消息一旦传入苍狼,会给围捕带来更多困难。
天泽的士兵几乎把守住向北路行进的一切关卡,两个人无奈只能从一些偏僻处艰难通行。几天下来,两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越是靠近苍狼,身后的追兵便越多,就在昨天,两人的行迹已经被发现。和天泽的士兵打了个照面,虽然最后还是成功逃脱,但是坐骑和食物已经全部被迫放弃。
陆风知道,他们必须尽快踏进苍狼国境。
在昨天的对峙中,陆风发现对方还是想要生擒呼延昊,但是对于自己就不那么友好了。因为如此,他还受了些小伤。
这会儿两人已经逃进一处密林,借着浓重的夜色和雾气,做些短暂的休息。
他们已经有一天未曾进食,陆风抬眼看了看靠坐着的呼延昊,他正闭着眼睛,眉目间是难掩的疲惫。
陆风叹了口气站起来,刚有动作,呼延昊立刻睁眼:“你干什么?”
陆风头也没回的走开,边走边说:“我去找点儿吃的。”
呼延昊立刻站起来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陆风脚步稍顿,侧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怎么?还怕我自己跑了?”
对方没有回答,陆风当他是默认:“你放心,送佛送到西,既然我把你弄出来,怎么说也会把你送进苍狼的地界再走。”
呼延昊挑眉:“你还想走?”
陆风耸了耸肩:“当然。我不会和你回去再做你那个什么鬼男宠的。”
呼延昊脸上似乎染上一丝嘲讽:“你以为你跑得掉?你将我从齐正则眼皮下面弄出来,若再失去苍狼的庇护,你觉得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陆风蹲下来,就着月光仔细辨认地上的植物,语气似乎有些漫不经心:“那我也不想跟你在一起。”
呼延昊一把拉起他,强迫陆风正视他,神色有些愠怒:“那你又何必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