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printemps春天——不住声相

是他一上场，墨非和李老同时敏锐地发现，嘉音的状态非常不对劲。

嘉音演奏的是帕格尼尼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全曲一共三个乐章，乐曲并没有非常复杂的情绪，但是技术上绝对是高难

度。当初嘉音之所以选择这首协奏曲就是为了可以更加自由地表达乐曲的情绪。

乐声响起，旋律欢腾而豪迈，宛若一匹带着红色火焰的战马奔腾而出，横扫万军，所向披靡，在技术上，嘉音简直可

以说无懈可击，登峰造极，连珠炮似的左手拨弦，以及出神入化的人工泛音，让在场的听众听得目瞪口呆。但是墨非

和李老却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墨非熟悉嘉音的音乐，嘉音的音乐之所以纯粹是其中带着一股近似神圣的专注，而

此时，嘉音似乎心不在琴弦上；而李老则是更加担心，嘉音为了比赛已经把乐曲练到炉火纯青的程度，技术已经成为

一种本能，而现在的嘉音，只是机械地重复练习的成果。

最初惊艳的技巧不能骗过各位经验丰富的评委，单靠技巧的，那不是音乐，李老在心中为嘉音捏了把汗。但是在第一

乐章的后半段开始，嘉音变了，变得很奇怪，他用他的音乐在表达极度个人的情感，所有的节奏与表情是对的，可是

就是让人觉得味道怪怪的。欢拖跳跃的旋律开始染上一层细细的甜蜜，但是越往后，这种甜蜜便变得越发苦涩。墨非

的表情绷得紧紧的。

进入第二乐章，嘉音化身成低沉的天使，仿佛面带微笑地诉说着一个残忍的故事，一滴滴的血液从天使的身体中渗透

出来，静静地，源源不断地，而天使依旧淡定如初，无怨无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个古老的咒语，然而，渐渐

地天使变得尖锐，焦躁……

嘉音的心中一直在回忆着他和墨非的点点滴滴，温柔的，快乐的，幸福的，难过的，悲伤的，心碎的，他现在不是把

心放在琴弦上，而是将琴弦融入心底，进入第三乐章，依旧是快乐奔腾的音符，可是嘉音却想到了墨非和梅若的种种

，他看到的，他没看到的，他听到的，以及他没有听到的，不甘，愤怒，痛恨。所有的负面情绪暴涨起来，手中的弓

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完全超越了速度表情的极限。乐团顿时停了下来，他们跟不上嘉音的速度！

“为什么不可以为我弹琴！”

“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

“为什么不是我！！！”

仿佛着魔一般，嘉音的内心变得疯狂而偏执，此时他浑身散发出一种近乎嘶喊的悲痛气息。

演出台和观众席都屏住了呼吸，他们仿佛看到了，台上这个漂亮的男孩浑身缠绕着黑色的迷雾──阴郁、森冷。嘉音

越发的无法自控，右手运弓力度不断的加大，跳弓、顿弓、飞弓，变化速度让人眼花缭乱，左手揉弦，颤指将自己的

心情全部倾泻在弦上。只听啪的一声──E弦断了！然而嘉音并没有因此停下，他依旧着魔的演奏着，他的旋律已经

完全脱离了乐谱，而所有人都惊讶得无法做出反应。嘉音完全进入了自我宣泄的即兴表演，又是啪啪两声──A弦和D

弦断了！嘉音的琴上只剩下一根G弦，但他依旧在演奏，G弦的低沉如泣如诉，仿佛是怒吼后的声嘶力竭，但又像是一

种更深层的痛苦的开始。嘉音的旋律变得张狂又邪恶，嫉妒而贪婪，然而这丑陋的心灵所包裹的，又是那么单纯的无

助！

所有人都不相信，这样的乐曲是一根弦上演奏出来的！嘉音愤怒的宣泄仿佛无边无际，但实际上却也不过数十分钟，

琴弓拉出最后一个强有力的音符，仿佛呼应一般，啪的一声──G弦断裂！

嘉音缓缓地睁开眼，胸口大幅地起伏着，他的眼神从恍惚中渐渐清晰，看着自己手中断了四根线的琴，一脸茫然，接

着他看了看观众席，慢慢地转过头，又看了看身后的乐团，他们错愕的眼神让嘉音更加茫然，就这样全场静悄悄的，

所有人都不太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看到一个天使，然后化身成──恶魔。足足有五分钟，没有人能做

出任何反应，直到嘉音颓然地低下头，转身走向休息室。

墨非第一个站起身，跑向嘉音。

“嘉音！”墨非喊道。嘉音听到墨非的声音，头也不回立刻拼命地跑了起来，先一步跑进休息室，迅速锁上了门。

“嘉音，嘉音！是我啊！你快开门！你到底怎么了！”墨非焦急地拍着门。

这边的嘉音紧紧地搂住那把完全断了弦的小提琴，蜷缩在墙边，浑身不停地颤抖。

“墨非，你别急！”悦鸣和肖扬也赶了过来，在他们身后，薛霖搀扶着李老。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墨非怎么能不着急。

李老叹了口气：“墨非你冷静点。这样，悦鸣你去敲门，等嘉音冷静了，墨非再进去。”

悦鸣依言敲了敲门，可嘉音却死活不应门。结果，悦鸣情急之下，绕到休息室外侧爬窗户进去了。进到休息室，悦鸣

一眼就看到在瑟瑟发抖的嘉音，他走上前，抱住了嘉音。

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嘉音听到悦鸣的声音，抬起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早就肿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说什么呢，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

嘉音摇摇头：“我以前至少还有音乐，可现在，我连它都失去了……”嘉音的声音哑哑的，抽泣声让他的声音显得更

加脆弱：“这把琴，我很小的时候就找妈妈要，妈妈说等我懂得珍惜音乐的时候就给我，你看，”嘉音摩挲着断弦，

“我都干了什么！李老说，音乐是能让人安心的东西，我不记得我拉了什么，可你们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怪物，我知

道那一定是很可怕的东西……”说着，嘉音眼泪又一颗一颗地掉下来。

悦鸣眼睛也红了，他赶忙给嘉音擦眼泪：“嘉音，你是天才，你是真正的天才，你拉的曲子很棒，这世界上没有第二

个人像你一样！我们只是惊讶而已！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你还有我，还有你最重要的墨非啊！”

嘉音摇摇头：“没有了……我真的那么过分，那么贪心吗？我只是想让他重新拾起音乐，你知道吗，墨非是我见过的

，最有才华，最有才华的人……我舍不得他就这么放弃……”嘉音哽咽着，“我想他每天都能快乐地弹琴，就像他小

时候那样，我想他每天都弹琴给我听，我也想他用音乐给我写情诗，写好多好多的情诗，想他给我写曲子录CD，我想

我们一起演奏，小提琴和钢琴的协奏曲也好，四手联弹也好……我，我只是，想和他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为什么，为

什么就那么难？”嘉音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他的世界已经崩溃。

站在门外的墨非眼睛湿润了，肖扬早就找负责人要来了休息室的钥匙，只是，当墨非想进去的时候，被李老拦住了，

他清清楚楚听完了嘉音的话。墨非轻轻推开门，走到嘉音身边。

“嘉音……”

听到墨非的声音，嘉音身体一僵，低着头下意识的往墙里面躲。

看到这样的嘉音，墨非更加心痛，悦鸣挪开位置，墨非抱住嘉音，此时嘉音依旧低着头不看墨非，蜷着身子不停地发

抖，活像一只迷失在寒冬中的小动物。

“嘉音，你要的，我都能给……”墨非也有些哽咽：“你知道吗，因为你我才敢再次坐到钢琴前，因为你，我才能找

回我的音乐，我有了你，我才能成为我自己……”

嘉音依旧低着头，他听到了墨非的话，但是他不敢相信，为什么墨非讲的，和他看到的差那么多。墨非见嘉音没有什

么反应，觉得嘉音应该还是处于情绪激动的时候，他打算先把嘉音带回家，然后慢慢沟通，于是，他抱起嘉音，转身

准备离开。

“放开他。”一个低沉的男声传到墨非耳朵里。墨非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颇有肃杀之气的男人。“我说放开

他，你没听到吗？”

“穆，穆叔叔……”悦鸣睁大了眼睛。听到悦鸣对男人的称呼，墨非心里一紧。

男人大步上前：“放开我儿子！”说着便从墨非手中夺下嘉音，一脸心疼地看着嘉音：“孩子，是我，你看看我！”

“爸……”嘉音终究还是小孩子心性，见了父亲，各种委屈再也藏不住了，眼泪掉得更凶了。

“孩子，别哭。跟爸爸走！”嘉音乖顺的点点头。嘉音的父亲拉起嘉音就往外走。

“嘉音！”墨非上前打算阻止，却被悦鸣拦住了，嘉音的父亲回头丢给墨非一个警告的眼神。

“你别急，咱们要想办法。”悦鸣低声对墨非说。

墨非就这样，看着嘉音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眼前。

二十七.不能经受考验的爱，不算是爱

“嘉音的父亲怎么突然就出现了？”肖扬很纳闷，坐在沙发上揉着头发。他和悦鸣正在墨非家里，商量怎么应付嘉音

的父亲。

“李老说，嘉音的父亲是想给嘉音一个惊喜，打算比赛之后再见嘉音。”悦鸣也是一脸愁容。

“我说嘉音他爸也真行，非得玩什么突然袭击，李老也是，怎么也和孩子一样凑热闹。”肖扬说道。

“你什么意思呀！”悦鸣不爱听这话：“你儿子一个暑假不回家，你不会担心吗？你儿子参加全国决赛，你就不想看

吗？人家怎么就不能给儿子一个惊喜了？！”

“我，我又没别的意思……”肖扬被悦鸣念得气势全无，“再说，又不是我把嘉音惹成那样的……”说着看了看墨非

。

墨非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手上摆弄着嘉音送他的打火机。

“喂，”悦鸣说道：“你到底做了什么？悦鸣中午还好好的。”

墨非叹了口气，中午还好好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应该是看见我给梅若弹琴了……”

“墨非，你有病吧，”肖扬难以置信地看着墨非：“你给她弹什么琴啊！你是吃错药了，还是没吃药啊！”

墨非现在是肠子都悔青了，当时要是不理梅若直接去找嘉音，不就没这事了吗，他这回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在

悦鸣和肖扬的追问下，墨非解释了给梅若弹琴的原因，另外的两个人也都不知说什么好。

“墨非，”还是悦鸣先开了口，“其实这事如果和嘉音解释清楚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问题是，嘉音的父

亲，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解释的机会。”

“你什么意思？”肖扬问道，墨非也立刻看向悦鸣。

“嘉音的妈妈去世早，他父亲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嘉音很多，所以一直都很宝贝嘉音，”悦鸣看了看两人，思考着措辞

：“我是说，特别宝贝……就是，怎么说呢，就是过度的保护……”

“你说具体点。”

“我和嘉音高中时候就认识了，那是因为我哥当时参加小提琴比赛，我也跟着去了，正巧嘉音也参加比赛，我们聊着

聊着就熟了。决赛地点也是个俱乐部，当时穆叔叔陪着嘉音，嘉音一直揉眼睛，穆叔叔问他怎么了，他说灯光晃眼，

结果他父亲叫人把全会场所有的灯都换成嘉音习惯的颜色，就因为这个，整个决赛推迟了一天。”

“没人反对吗？”肖扬问道。

悦鸣摇摇头：“他父亲好像很有势力的样子，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刚上大学那会儿，也有很多人追嘉音，有男也有

女，其中有个大我们两届的男生，一直缠嘉音，可嘉音不喜欢他，没过多久，不知道什么原因，那男生就自动退学了

。再后来，就有了一些流言，嘉音倒不介意，可穆叔叔还是在第二年把嘉音送到了法国，说是交流学习，其实是不想

嘉音被流言影响。直到今年春天嘉音才回来。”

“他爸可真是……”肖扬无语，他看了看墨非，笑了：“他要是知道你早就把他儿子这样那样了，还不得脑淤血？说

不定还赏你个体验‘五马分尸’的机会。”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悦鸣瞪了肖扬一眼。

“我去找他，”墨非说着就往门外走，“把我和嘉音的事对他讲清楚。”

“你站住！”悦鸣喊道：“现在那边什么情况，咱们都不知道，你这样去，肯定不会有结果的！”

“那你要我怎么办？！”墨非吼了出来，“他父亲什么人我不管，嘉音还在那一个人伤心呢，我不能就这么等着！”

“我明白！嘉音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悦鸣叹了口气：“你别急，我先去看看情况，先搞清他们现在住哪，嘉音情况

怎么样。”说罢，看了看肖扬，“你好好看着他。”推门而出。

嘉音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迷糊地看着这陌生又华丽的地方，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醒了？”穆成勋推开门走了进来，坐到床边：“饿了吧，想吃点什么？蛋糕？巧克力？冰激凌？还是想吃饭？要

不我让他们都送上来一些好了。”

“爸……这是哪儿啊？”

“当然是宾馆了，傻孩子，睡糊涂了吧！”严厉的脸上露出宠溺的微笑。

“你怎么突然就来了？”嘉音渐渐回忆起下午发生的事。

“呵，”穆成勋温和地笑了：“我儿子比赛，我能不来吗！”说着摸了摸嘉音的脸颊，“怎么又瘦了，你一个人到底

是怎么过的？不过算了，明天你就和我回家吧，机票我都订好了。”

“回家？”嘉音瞪大了眼睛：“马上就开学了，怎么能回家？”

“咱们不上了，至少不在这所学校上了。”

“为什么？！”

“你自己明白。”穆成勋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可是，可是……”

“不用可是了，你在这不开心，就不要再待下去了。”

“我，我没不开心……”嘉音有些心虚

“你是我儿子，你开不开心我还看不出来吗？”

嘉音沉默着，他又想起了下午墨非给梅若弹琴的情景，虽然很心痛，很难过，可是一想到真的要离开这座城市，离开

墨非居住的地方，依旧难舍。

“嘉音，”穆成勋揉了揉嘉音的头发：“你什么都不用想，爸爸都会帮你安排好的。”

叮咚的门铃声响起。穆成勋打开门，原来是悦鸣。

“穆叔叔好！嘉音还好吗？”说着，走了进来。

“他很好。”

悦鸣看到坐在床上的嘉音，笑了，看起来还不算太糟糕。

“嘉音，你没事吧？”

嘉音摇摇头。“那，明天我们去看电影吧，舒缓一下心情？”悦鸣故作轻松地说，这是他的计划，打算把嘉音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