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身子轻微震了震。
随即便缓缓俯下身,紧紧的揽了我,于我额间落了吻。
“我也等着榕儿,与我拜堂。”
故意造了动静,引了外面守卫冲进来,我大哭大闹的仿若做了恶梦,顾宁也趁了这瞬息时间隐于昏暗处,在众人注意
皆在我这方时,留给我担忧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这几个一直监视我的恐也被我磨了耐性,此时已刚过凌晨,正是常人睡意最重之时,加上他们不久前还曾被陆渊训了
一顿,再观我此时对他们又骂又踹的蛮不讲理,竟都自动选了无视态度。
再到人散后外面久未有动静,幸极,应是无人发现顾宁。
长松了一口气,仰面躺倒在床上。
无论是心惊冷的还是活动热的,总之出了一身的汗。
看看失了人气,清清冷冷的屋子,终是撩开了被子,移远了炭盆。
虽说顾宁只让我乖乖在这处呆着等人……
可我怎放心他一人在外面自己什么都不做?
不知只这一晚上,我这除非被下了药,向来是活蹦乱跳,身强体壮的身子,能不能染上点不适。
脱了里衣,将染了血的藏在被子角下,又换了一件布料厚实不透的,仔仔细细穿严。
因着万事不定,又恐顾宁担忧,绝不敢惹了大病。
所以,只需一点点,一点点便好。
“公子,至辰时了。”
床幔外有一女子轻声唤了,听声音,应是绿萝。
我费力的睁了下眼,又轻轻闭上。
身上有些乏力,因着少眠头也有些昏,上下眼皮直打架,就连意识,也微微浑沌。
“公子,”绿萝顿了下,轻轻掀了床幔,推推我,“陆大人已经来了,正等着公子……”
我轻轻“嗯”了一声,仍旧闭着眼,侧身面向里面。
“公子……”
“罢了,且让他睡,你先退下。”这回是陆渊。
“诺。”
外面又恢复了静谧,只一会会,眼皮上又落了光亮,后面的床也有人坐了,微微下陷了去。
过了片刻,额上碎发被人轻轻拂了,陆渊声音中带了浓浓笑意,“真是个懒猫……”
随即竟蓦地停了声,猛然将我身体搬了过去,惊了下,“子敏?你怎了?”
我浅浅睁了眼,做出茫然的视线,仿佛认不清人,头却无力的往旁侧去,并未答话。
我这身子素来有个毛病,凡是哪日里缺了觉,第二日起来,脸色定是会苍白如纸,仿如得了急症。
再经了多年被师父压榨苦学的日子,便是一分不适,我也能装出个十分来。
“来人!”陆渊一把将我揽在怀里抱了,急声喝道:“快去叫大夫来!”
有人慌慌张张的跑了出去,我依在陆渊怀里,轻轻痛吟。
“子敏,再坚持下,大夫快来了。”说着转头向外大怒,“一群废物!都干什么去了!连个人都照料不得……”
陆渊似要起身,我拉住他的袖子,并未使出多少的力道,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恍惚着喃喃道:“别走……”
我喘着气,带了哭音,“我……我难受……”
陆渊又坐了回来,将我揽得更紧,擦着我的额头,又抖了被子,将我仔细裹好,然后,静了下,又轻轻吻了我的颊,
如护着宝贝般,柔声哄着,“没事的,子敏,会没事的。”
我眯眯眼睛,低低哽咽着,“别走……”
“好好,子敏听话。”
“浅哉……别走……”
陆渊身子突然僵住,我却仍旧哽着声音,“浅哉……浅哉……别走……”
“子敏,”陆渊的声音里带了些不确定,与几不可查的欣喜,“子敏你……叫的是我?”
我不理,只恍惚着神色,“浅哉……”
“好好。”陆渊将我死死的抱在怀里,大笑道:“我不走,我不走。”
“子敏不叫我走,我就不走。”
四二
夕阳渐落,夜色已升。
“不喝不喝不喝……”我躲着跑出了门,一矮身,跐溜一下就钻进了假山的岩洞里头。
陆渊端着药碗跟出来,眼中满是无奈,却亦含了浓浓笑意,俯身向着洞里看。
“子敏,快出来。”
“我不!”
“呆在那里像个什么样子,你出来。”
“出去?”我冷哼,随便捡了块小石头顺着扔出去砸他,“让你逮了灌黑汁?我傻么?”
只轻轻一侧身,陆渊就轻巧的让开了我掷出去的凶器,连药汁都没洒出来半分,随即又听他笑叹了口气,“不喝药病
怎能好,子敏莫要任性。”
边劝着,他边招了下身后侍人接过药碗,自己蹲了下来,伸出手抓,“子敏听话,出来。”
抱着膝盖缩着往后躲,还是让他一把抓住了胳膊往外拽,挣不开,我开始撒泼,又踢又打,“放开放开!你也是念过
书的,如此无礼!成何体统!”
陆渊愣了下,随即竟不禁哈哈笑了,直直摇头笑了半晌。
“你从哪学了这些?”
“你管!放开!”
仿佛丝毫不在意我踢打的力道,拖拽的力量也没见小,“好好,别再闹了,出来喝药,药都凉了。”
半个身子已经见了阳光,我转而抱着近旁一石头不松手,“我不喝,我就不喝……”
“子敏!”陆渊板起了脸,“我生气了!”
我闭上嘴,低着脑袋转头,小心抬眼觑觑他。
陆渊他仍旧冷俊着表情,看着我。
面上做了犹豫,又看看陆渊,再看看旁边那侍人手中的药碗。
皱皱鼻子,小声嘟囔,“我都好了,不用喝。”话虽这样说,但还是松了抱着石头的手,引得那侍人都不禁一笑。
陆渊冷冷看了眼,对方迅速颤了下,俯首躬身,带了惧意,但等他再看向我时,唇迹却又再次露了笑意,一把抱起我
的腰将我拖出去,抬手揉揉我的脑袋,书香门第“好不好得听大夫的,哪能你自己说了算?”
我自己说了还不算?
谁知道那庸医给我开的什么方子?
没病乱喝,万一喝出点事怎办?
一手打掉他去拿药碗的手,我攀着他环了我腰的另一条胳膊,“我真没病,咱不喝了,不喝那东西。”
陆渊皱了眉,“子敏……”
“真的!不骗你!”我伸了握拳的手在他眼前晃晃,“看!能打架了!”
陆渊抿着嘴似是要憋住笑,轻轻扬了眉梢,上上下下打量了昂首挺胸的我一番,摆出一副明显不信的样子。
我作着急状挠挠头,来回转了个圈,抬头看向站在屋檐下的侍卫,便笑了,与陆渊扬着下巴哼了声,“你等着!”就
跑了过去。
今日已是顾宁所言之日,虽不至他究竟想了如何办法,但却也容不得我成个拖累。
手一下就抓住了这侍卫的刀柄。
对方迅疾的扣了我的腕子。
果然机敏。
长久于生死间相搏的,武器就是他们的命,又怎可轻易与了他人?
“干什么!”我睁大了眼睛,恶狠狠的瞪他。
这人顿顿,黝黑的脸上染了不甚明显的紧张,有些踌躇,抬眼看了陆渊一下。
我也转过头去,跺脚,“浅哉!”
陆渊静了静,随即笑着轻轻抬掌。
侍卫松了手。
我轻轻一笑,挑衅的看着这人,被他垂目当做空气,完全无视。
已经被他们看守了多日,竟是此时才发现,这也是个,有趣的人啊。
若是不在此境此地,也许亦能相交一二。
垂了眸,掩着眼中神色,随手“噌”的一声,拔了他的佩刃。
就算于此明日夕阳之下,仍旧带了冷锐锋寒的煞气。
丝丝血腥盈鼻。
此刀不同于一般摆放于屋中装饰时华而不实的兵剑,这般浓重杀意,这般深厚凛冽,若无浸淫鲜血多年,又怎会得了
如此好刃。
我浅浅阖目。
多日不曾动了这种主凶之物,不知如今还记得几分。
肃了神思。
风渐起,亦有冬日冰寒拂面。
抬臂,抖腕,仅仅一瞬之际,便再无懒散嬉笑,收转砍刺中,皆为锋芒毕露,铮铮豪情。
盈身而舞。
“磨刀呜咽水,水赤刃伤手。欲轻肠断声,心绪乱已久。”
刀锋过处,带了一片磅礴之势,如破竹,如摧朽,无物可挡。
“丈夫誓许国,愤惋复何有?功名图麒麟,战骨当速朽。”
三分清,三分冷,三分傲,还有那一分不知何处的醉意坦荡。
当时乱起,四海立志,自应肆意洒脱,无羁于世。
“男儿作健向沙场,自爱登台不望乡。太白高高天尺五,宝刀明月共辉光!”
再无一物能束我,再无一物能阻我。
这天由我来翔,这地由我来闯,这扬扬天地,翻云负手,乾坤万物,皆尽为我所控!
被这豪气自由所染,身姿翻转腾挪中,我不禁畅然而笑,手中刀刃已是蜂鸣而动,嗡嗡不休。
“子敏!”视线中突然闯入一人,动作不由滞了下,手腕亦在这一时刻被人扣住。
额?
我愕然的看看周围远远旁观的几个侍者护卫,又费力的抬了脖子,看看一把制住我,双臂将我紧紧箍在怀里的陆渊,
怎么了?
陆渊似是也怔住了,愣了一瞬,随即狠狠皱了眉,一下猛地卸了我的刀,“咣当”一声就向着刚刚借了兵器的侍卫扔
去,弃之地上。
“浅哉,”我小心翼翼的抓了他的衣服,看着他凝了冷寒,紧绷着唇,问道:“怎了?”
陆渊闭了闭眼,随即抿唇笑了笑,拍拍我的肩,“无事,子敏不用担心。”
我瞅瞅他,陆渊已然恢复一派镇定,给我擦了额间的汗后,揽了我的腰往屋里走,笑道:“外面冷,小心冻着,咱们
还是回屋去。”
“哦。”
看样子确实应只是一时搭错了神经,没什么大事。
进屋关门前,又看了眼那侍卫俯身拾起,重新收入刀鞘的刀。
“子敏。”
扭过头看回去。
陆渊语气微顿,“以后,莫要再碰刀剑之物。”
我看着他,亮出灿烂笑容,“好。”
陆渊也笑笑,揉揉我的头。
见他心情不错,便抓了他的衣服,“慎儿……”
陆渊笑道:“怎了?想他了?”
我猛点头。
这几日“恐过了病气”一直没去找许慎,今日再不将他拢到身边,岂不麻烦?
陆渊悠悠道:“你的病……”
“早好了!”我立刻抗议。
“哦?没喝药就能好?”陆渊开始算旧账。
在我还想与他矫情一二时,门外突的进来一人,迅速走至陆渊身边,低声了些“兵营”、“贺将军”什么,听得我心
中蓦然一跳。
陆渊脸色猛地一变,随即又看向我笑道:书香门第“子敏,我有些事,”见我抓了他的袖子,又笑笑哄了,“你于此
先自己吃饭,我一会儿就回。”
我丧气的垂了头,抓着他不放,“你快些回,我等着。”
“好好。”
陆渊又笑着俯身过来,我慌张的躲了视线,他却不以为怵,仍旧抬了我的下巴转过去,猛地狠狠吻了,肆意夺取,久
久才放了开。
终于得了自由后,身子不由无力的倚在他身上,深深喘息。
袖中握紧了拳,手心已经觉出了指甲陷进肉中的痛,掩了神情把头抵在陆渊肩上埋得更低,陆渊却将下巴搭在我头顶
上,抱着我笑得畅快。
“待他们将药热热,一定要喝。”
哼唧的应了一声。
陆渊顺顺我的头发,转身走向外,与旁人吩咐,“去把许慎带来。”
我抬头看向他,陆渊此时也正巧回头,笑看向我。
哼笑了一声,嘿嘿的跑进了里屋,得了外间陆渊的大笑与关门声。
横倚在床上,将心理的不适和烦闷感压下,略微松了紧绷着一整天的精神,不到片刻,就又听见门“吱呀”一声。
“小叔叔!小叔叔!小叔叔!”
奔跑,起跳,一个人肉大包子向我砸来。
“慎儿!”架住包子腋下,抱在怀里好一顿揉搓,“可想死小叔叔了!”这大肉包子,太可爱了!
“慎儿也想小叔叔!一直想一直想!”赖在我胸口上就是一顿的蹭。
小嘴可真甜!快给我搓搓抱抱!
“想小叔叔给讲故事!快给慎儿讲故事!”
“……”僵硬的顿住动作。
散下的头发被揪住拉拉唤我的神,大黑葡萄里都是无邪的浓浓依恋和亲近,腻在我怀里打了滚儿的磨蹭,“上次那个
,那个才起了头,快讲快讲。”
宝贝儿,总泼人冷水,会惹人厌的。
“就是那个身高丈尺,蓝皮肤长了尾巴骑大鸟的丑妖怪……”
都说几次了,那是阿凡达,你上回到底有没有好好听?
窗外渐起寒风,呼扇着微微敞开的木质门扇。
提起酒壶慢慢倾斜,直至杯中荡着八分满的酒才停。
映着烛光,酒液泛着青碧颜色,丝丝缕缕的冷香飘散出来,幽芳盈鼻。
窝在怀中的许慎翻了个身,将头埋在我胸前避光的地方,缩了小拳头含在嘴里吧嗒吧嗒的流了口水。
不禁笑了笑,拿了巾子给他擦擦嘴,随即又紧了下他身上盖着的披风。
抬手取过被子,送至唇边。
门外突兀的两声兵器碰撞之声,随即又是闷哼与锐刃划过皮肤的轻微声响。
敛了盼,冷酒皆饮尽,流过喉咙带起一阵辛辣的冰冷。
门被打了开,又二人身穿黑衣而入。
其中一人在见了我怀中许慎时微微激动,不禁向前迈了一步,被旁边那人拦了。
只见此人眼中视线锐利,几分冷酷,几分冰寒,刀斧般的冷硬面容看向我,审评估量之意尽显。
虽只是一身简单衣衫,却仅从气度上便可辨出其人沉稳自持,与战场长才能历练出来的一身杀伐气度。
不是,顾宁么。
微蹙了眉。
难道发生什么事了?
“李榕?”这人明显心机和城府都有着不小的历练,声音里无形的便有了压迫。
放下酒杯,缓缓微笑,“正是在下,敢问阁下为?”
“辰阳张贺。”
辰阳?本地守将?
另一人却于此刻忍不住插言,低喝,“你将小少爷怎样了!”
我抬眼看看这位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只是被张贺拦着似是有所顾忌的人,便轻轻抚了抚怀中许慎的小脑袋瓜,“只是
给他饮了些酒水,让他能得个好眠。”
顿顿,悠悠然而笑,“毕竟今晚之事,实不当一个孩子来看。”
张贺眼中微闪,淡淡道:“恐怕也能免了这位小爷因着年纪小好动,给我们胡乱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