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很疲惫,却无法入睡,一旦阖眼便能看见虞燕哭泣的面容,求他照顾好轩儿。他不知道这么多年虞燕经历了什么
,原本以为只有他在承受痛苦,到最后却发现每个人都比他活得更痛苦。这些年,他虽寂寞,但也逍遥,而正是他的
逍遥铸就了那么多人的悲剧。
一道惊雷划过,震得破庙落下瓦砾,肖翀无动于衷,依然一动不动,睡在他身边的玉凌川却因这一记巨响睁开了双眼
。寺庙里连根蜡烛也没有,又雷声连连,肖翀丝毫未察觉到玉凌川的异状。
玉凌川茫然地眨眨眼睛,只觉脑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他情不自禁地握紧双手,那一截断指还在,他的心猛
地一动,似乎……记起了什么。他的胸口剧烈起伏,脑中越来越混乱,浮现的画面支离破碎,几乎快把他撑破了。
“啊!——”玉凌川抱头痛吟一声,翻身爬起,直往外冲去。
一切来得太突然,肖翀猛地反应过来,玉凌川已跑入大雨之中,他立刻起身追赶,大呼着小川小川。玉凌川跑得飞快
,为了偷鸡吃他的轻功练得相当出色,如此疯狂状态下更是超常发挥。肖翀碍于雨雾,视野受限,一时竟追赶不及。
玉凌川跑出破庙,毫不犹豫地往山野窜去,肖翀深知徒弟常年在山里摸爬,若让人窜上山必然难寻,当下便要发功拦
下。
却在这时,一声“爹”的呼喊声闯入肖翀的双耳,他转头一看,惊见肖胤轩站在不远处。而就这一刹那间,玉凌川已
消失在雨中。
“爹!”肖胤轩扑通跪在泥泞中,杀了安广政后他四处逃窜,偏又遇上大雨,便想找个躲雨处,就来了这间破庙,正
好遇见肖翀师徒。
“轩儿……”肖翀一时手足无措,想继续去追玉凌川,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肖胤轩。
肖胤轩头发散乱,浑身湿透,胸口殷红的一片已被洗成淡红,大腿上的伤口严重恶化,此时一跪,再站不起。肖翀急
奔到他身边,见他这番惨状心痛不已。
“爹,带我走……”肖胤轩瞬间泪如决堤,泪水与雨水混淆难分。
肖翀不禁哽咽,将肖胤轩牢牢抱入怀里,安抚道“别怕,有爹在,爹带你走。”
肖胤轩伏贴在他怀中痛哭,所有的委屈都化作泪水,终于……终于可以不用提心吊胆了,这两日宛如活在地狱,终于
有人肯将他从地狱救出了。
一夜暴雨后,天气转为晴朗,肖翀察看肖胤轩的伤势后不禁皱起眉头,经过一夜的浸泡,肖胤轩腿上的伤已现溃烂之
势,再不进行医治,恐会整条腿都废掉。
肖胤轩听后,吓得直哆嗦,泪眼朦胧地求道,“爹,我不要当瘸子,你救救我!”
肖翀抚摸他的脑袋,劝道“轩儿别怕,不会的,有爹在。”他又想起玉凌川,犹豫了片刻,即道“我们这就回封云山
。”说罢便背起人准备离开,他朝山野望了一眼,毅然迈开步伐。他不是不担心,但想到玉凌川并无负伤,又身怀武
艺,暂时应无性命之忧,目前还是以肖胤轩为重,而且玉凌川天生就是一头狼,与身具备的野性会保护他。
肖胤轩覆在肖翀的背上,脸上的委屈和难过瞬间荡然无存,换之的是一脸的麻木和茫然。
第三十回:兄弟
昊王府,郑殷武一直精神不佳,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郑东南极力想化解父子间的隔阂,却难寻方法。这时下人
匆匆来报,说是陛下与太子殿下驾临,郑东南便要出府迎接。
“王爷,还有事禀报……”下人吞吞吐吐道,“金总管不见了?”
郑东南一怔,反问道“不见了?”
“是,昨个夜里都还见着人,今早就不见了,有下人说夜里听见院子有响动,料是金总管趁夜逃了。”下人怯怯地回
答道,私逃乃是大罪,生怕王爷会迁怒。
郑东南听去,只得摇头叹气,道了声“罢了,由他去吧”。如郑殷武所言,不管对或错,金恒德二十年如一日对他忠
心耿耿,那天他却丝毫不讲情面地要杀掉,是人都会心寒,无怪乎要逃跑。
下人一怔,赶忙答是,原以为王爷会下令通缉,竟这么轻易宽恕了,不禁有些意外。又见王爷要去出府迎接陛下,也
急忙回到自己岗位。
郑殷武每天早上都会在院子里晒太阳,知道他与金恒德不对盘后,昊王吩咐了一位新的公公来服侍他,名唤李寿延,
二十有六,相貌圆润,为人聪颖机智,见机行事,很有法子讨主子欢心。郑殷武觉得这个人不像金恒德那般势利,和
奴婢太监们都处得来,也愿意和他相处。
片刻后,有下人来请郑殷武立刻到正厅,说是陛下与太子驾临,专程来关心养伤中的小王爷。郑殷武不禁一震,他自
小害怕太子,这次还多了个皇帝,半天迈不开步伐。
“小王爷,陛下的体恤可是莫大的恩德,”李寿延笑道,“您要记得感恩啊。”
郑殷武知道躲不过,胆战心惊地去了前厅,人都没看清就一个噗通跪下,膝盖撞得火辣辣的痛,支支吾吾道“谢……
谢陛下……”
郑东南暂时松了口气,还怕儿子不肯过来,更怕儿子见到陛下不懂规矩。明帝坐在正位,见状不禁笑道,“皇侄不必
多礼,快过来让朕瞧瞧。”
郑殷武胆怯地抬起脑袋,明帝浑身散发一股威严之气,震得他腿软站不起身,而站在旁边的郑昀一脸含笑,令他不禁
打了个哆嗦。
郑东南见儿子没有动作,忙道“武儿,快过来。”
见郑殷武还是起不来,郑昀凑上前道,“父皇,小武有伤在身,让儿臣扶他吧。”
郑殷武听了,吓得一骨碌爬起来,快几步走到明帝跟前,令郑昀不禁尴尬地愣住。
明帝满面笑容地挽起郑殷武缠着绷带的手,左右打量着他,赞道“真是副好相貌,跟月娘有七分相似。”又转而面向
郑东南,道“另三分是你的,哈哈。”
“陛下谬赞了。”郑东南答道。
“啧,这里没有外人,不必拘束。”明帝满心喜悦地道,拍拍郑殷武的手背。
郑东南逐改口道,“是,皇兄。”
郑昀亦道,“皇叔顺利寻回小武实在可喜可贺,父皇可有赏赐?”
一句话点醒明帝,呵呵笑道“说得对,武儿受了这么多苦,要赏,一定要赏!”逐向郑殷武问道,“武儿想要什么?
”
郑殷武摆摆头,诺诺地不敢发一言,身子不由后缩。明帝十分喜欢这个漂亮的皇侄儿,执意要赏,道“武儿尽管说,
王位、府宅或是珍宝,无论是什么,只要武儿说得出,朕就赏。”按理王位应为承袭,明帝此言已表明有心封郑殷武
为王,不必等到继任。
郑殷武咬住下唇,面色微微泛红,几次欲言又止。明帝又道,“武儿,朕今天心情好,有心赏你,可莫扫朕的兴。”
郑殷武听去,猛地一咬嘴唇,道“我……我希望废除禁武令。”
话音刚落,郑东南的脸色骤白,忙出前在明帝跟前一鞠,道“武儿不懂事,臣弟没有好好管教,罪该万死,请皇兄恕
罪。”
明帝满心的愉悦荡然无存,松开郑殷武的手,面上的笑容虽然还在,却透着截然不同的冰冷,道“武儿你只想要这个
吗?”
不料郑殷武仍坚定地答了声是,郑东南又惊又恼,训斥道“不得放肆,退下!”
旁边的郑昀亦是一阵胆寒,禁武令乃是父皇亲自颁布,现在若要废除岂不等于自扇耳光?小武竟敢提出这种要求,该
说是太大胆还是太傻?
明帝却摆摆手示意郑东南莫激动,对郑殷武道,“君无戏言,好,朕答应你,只要肖翀伏诛,朕就废除禁武令。”
郑殷武却为之一振,恳求废除禁武令是为保师父和师兄,急道“陛下,肖师父……”
啪的一声,郑东南反手一耳光打在郑殷武脸上,道“没规矩的东西,还不谢恩!”郑殷武顿时目瞪口呆,被郑东南一
把拉跪在明帝跟前,叩谢陛下之恩。
“唉,东南你何必动手呢?”明帝一脸冷漠,道“武儿刚回来,又在养伤,不懂规矩也在情理中,待他伤好后,再命
人教导便是。”
“谢皇兄。”郑东南连连叩谢,手指止不住颤抖。这么多年来,无论轩儿做什么错事,他都不曾打过,现在却打在武
儿身上,不禁心如刀割。
“昀儿,你和武儿先退下。”明帝吩咐道,郑昀逐与郑殷武离开,独留郑东南静候发话。明帝却不急,慢品了一盏茶
,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发?”
郑东南答曰,“回皇兄,已经在准备了,这几日便会出发。”
明帝嘴唇勾起,道“不用急,晚些再出发也无妨,多陪陪武儿。”
“臣弟遵旨。”郑东南叩谢明帝体谅。
明帝又道,“东南,你可不能让朕失望,肖翀的人头,朕是一定要的,武儿也等着你带人头回来,好让朕废除禁武令
呢。”
郑东南双眼微微一阖,答道“皇兄请放心,臣弟必不负所托。”
再说郑昀与郑殷武,离开正厅后,郑殷武逃跑似的跑回自己别院,郑昀则一路尾随,穷追不舍。李寿延一直侯在院内
等小王爷回来,却见到落荒逃回的郑殷武。
“小武,小武,等等本宫。”郑昀眉开眼笑地追了进来。
李寿延见来者服饰便知其身份,立即挡在郑殷武身前,对郑昀一拜道,“奴才拜见太子殿下。”
郑昀停下脚步,笑脸盈盈道,“小武你跑这么快,本宫都追不上了。”说罢,便坐在下人抬来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
郑殷武对他始终有阴影,不愿接触,躲在李寿延背后不吭声。李寿延见状,忙道“殿下,世子尚未痊愈,需要多休息
。”话里意思就是遣人走。
“明白,明白。”郑昀眯着眼睛,笑容不减道,“小武好好养身体,本宫就不多留了。”
李寿延刚要恭送,不料郑昀猛地起身越过他,一把抓住了郑殷武的胳膊。郑殷武立刻像受惊吓的猫一样,浑身汗毛都
竖了起来。
郑昀死皮赖脸地贴过来,一脸虔诚道,“小武,本宫一直都很喜欢你呢,你也要喜欢本宫啊,不然本宫会很伤心的。
”他歪歪头,委屈地说道“本宫一伤心呢,指不定做出什么来,不过你放心,本宫一定不会伤害你,你可是本宫的亲
堂弟,我们要好好发展兄弟爱,好不好?”
郑殷武一脸惊恐,直往后面缩,郑昀伸出手指在他脸庞轻轻摩挲,被打的地方还有些红肿,被摸得阵阵作痛。
郑昀怜惜地叹了声,顺着轮廓勾画,道“真好看,本宫就说那贱种哪一点有郑家的模样?还痛吗?本宫帮你吹吹好不
好?”
郑殷武见郑昀真的凑了过来,不禁惊叫一声,狠狠一把推开人,撒腿逃回房内。李寿延看得一愣,小王爷小王爷地追
了去。郑昀却也不恼,哈哈笑了两声,长扬而去。
第三一回:痴傻
郑殷武每天都要在后院发呆,在那堵满载回忆的高墙周围徘徊,凝视那个已经被补上的狗洞,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可
惜无论是那堵墙还是他的心里都只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他每天都在想,如果可以由他选择,他宁愿在封云山和师父
师兄过一辈子,什么都不求,跟着师父练武,和着师兄捉野鸡,平平淡淡一生。
可是人生永远都不会如意,这十几二十年的岁月他都被人当做一条狗,现在却被人当祖宗般伺候,何等讽刺?不过是
断了根手指,所有人却当他是全身瘫痪了似的,时时刻刻跟随在他左右,别说喝水吃饭有人送到嘴边,连走几步都会
立刻有人上前来搀扶他。他懂这些都是昊王吩咐的,所以也不为难下人们,他同样是这么过来的,甚至比他们还卑微
。
“小王爷,”李寿延总是一脸和善的表情,道“王爷过几日就要出城了,您不和他老人家多聚聚?”
郑殷武不答,摆摆脑袋表示拒绝。李寿延不敢多嘴,王府的变故他多多少少知道些,眼见王爷每日必来探望小王爷,
小事大事只有涉及小王爷,必倾力而为,而小王爷却始终不肯面对王爷,不由感叹可怜天下父母心。
郑殷武站了一阵,有一种身处大牢的感触,不禁失落地叹了口气,转身准备回房里去。却在这时,墙那边传来一阵骚
动,他留心一听,似是打骂的声响。
李寿延见他的注意力全被吸引了去,提醒道“小王爷回屋吧。”
郑殷武却不动,问道“外面怎么回事?”
“大概是巡逻的卫兵在驱赶乞丐吧。”李寿延答道,丝毫不觉任何不妥。
郑殷武听罢,表情一滞,快步往最近的一扇门走去。李寿延不明就里,赶紧追上,劝道“小王爷您这是?哎哟呵,王
爷交待过,您不能离开王府啊。”
郑殷武的脚步却是越走越快,李寿延知道自己拦不住,赶忙朝身边的小厮使眼色,让他立即去通报王爷,小厮会意,
一溜烟跑了。
郑殷武自己拉开门闩,下人们不敢搭手,生怕成了帮助小王爷逃跑的帮凶,又觉得让小王爷亲自动手去开门很不妥,
一时不知所措。郑殷武打开门,急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群人在他身后紧追不舍,即怕他逃跑又不敢逾越地出来拦
阻。
郑殷武奔到目的地,映入眼眶的是一个瘦弱的肮脏的身影蜷缩在墙边,卫兵正抬脚朝他身上招呼,嘴里骂叨着滚远点
。
“住手!”郑殷武激动地大喝一声,冲上前拦在两人之间。
卫兵见来人一身华贵的紫色服饰,又是在王府附近,顿时吓得下巴都合不上,双腿一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大呼大
人饶命。
郑殷武蹲下身,眼见那人紧贴墙壁蜷缩着,白色长衫上尽是泥泞,几乎见不到本色,头发全散了,凌乱不堪地挡住整
张面孔。他轻轻拨开对方的长发,熟悉的面容呈现眼前,不禁湿了眼眶,喃喃道“师兄……”
玉凌川一脸憔悴,双眼呆滞无神,表情似痴似傻,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嘴里不断地念叨着“小武……小武……”
“师兄,我在这。”郑殷武强压下泪水,将人揽入怀里,轻拍着对方后背,道“我是小武啊,你怎么了?”
玉凌川依旧一脸茫然,脑袋靠在郑殷武的肩膀上。他什么都记不清,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本能地走到了这个地
方来,然后郑殷武身上的味道让他很安心,想要依靠。“小武……小武……”
“我在这里,我在。”郑殷武扶他站起身,将人紧紧搂住。
玉凌川直往郑殷武怀里缩,一手紧紧捏成拳头,一手死死抓住郑殷武的衣襟,如同雏鸟找到了依靠,安然地躲在郑殷
武的庇护下。
李寿延一行人简直不知如何是好,见小王爷要把人往王府带,个个面面相窥。此人来路不明又痴痴傻傻,要闹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