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则欲哭无泪,伯爵大人,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交代的里面没有涉及隐私!嗯……大概吧。
接下来发生的另一件事进一步证明在别人家随意乱逛是一种多么不明智的行为。我在靠近花园的黄杨树树篱外听到了女士们的谈话。我发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但是总觉得她们的话里面涉及到一些阴谋。鉴于我们家伯爵可能也设计了诡计对付子爵,我不敢大意,毫无愧疚地躲在阴影里听墙角。
“所以子爵夫人认为伯爵准备帮他?”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一来就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立刻来了精神,扒着树缝想看看是谁,不过树篱种的太密,完全看不到人影。
“显然母亲是这么觉得。毕竟他们的关系不一般。”回话的人声音很温柔,好像还伴有跺脚的声音。
“这也不见得,伯爵先生不像是会惹麻烦上身的人。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像传言中那样好,也不是仅凭几个佣人的话就可以断定的。”
她们停了一会,我趁机离得更近了些。
“其实只要找到证据证明他不是(前)子爵的孩子就可以了”又是那个讨厌的尖细声音,“哦,亲爱的。让我们来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真不该在这该死的天气里来花园,又冷又湿,我们快回去吧。(注1:关于下午茶)”
我往后躲了躲,尽量不让两位女士看见,等她们的脚步声远了,才探出头张望。远远地只看见了两个背影,认不出是谁。我心里着急,快步往宅子里面跑。两位小姐的声音我只能记得个大概,必须尽快弄清楚他们是谁。
我找了一个女仆,借口我要找伯爵,问到了今天有客人来访,主人和伯爵、Darcy先生都在大客厅。心里暗道一声:很好,我可以听到所有人的声音了。但是在哪里听又是一个问题,房间外扒门缝显然是不可行的,那就只有听窗根了。我从后门绕出来,沿着外墙数窗户,第七扇开始是客厅,但是旁边没有什么遮蔽,很容易暴露。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我心里不停地叨念,最后心一横,贴着窗根蹲了下来,看看四下无人,园丁离得较远,又在斜前方,估计也看不清有没有人。于是我慢慢将身体立起来,变成半蹲的姿势。
我很幸运,一来就听到了那个温柔的声音,赶紧抬起头向窗内张望,原来是子爵的妹妹Elizabeth Kent。那么那个声音尖锐的人呢?这时候我感觉有人拍我的后背,我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他别打扰。我正看到关键时刻呢。那个人又拍了我两下,我想开口,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见不得人的事,那后面那个人……我瞬间眼前一黑,跌坐了下去。
第八章:在子爵家的日子(2)
我没有上演晕厥然后躲过了所有尴尬局面的传统剧情,亦没有被抓而上法庭或者被用私刑。那个我差点压倒的人,是一个不应该在这里出现,但是出现了也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利的人。
好吧,我不卖关子了,那位闪亮登场的就是咱家管家先生William。欢迎,撒花,赶紧溜。你问我为什么溜走?哎,你不知道,咱家的管家先生虽然平常和蔼,但是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一向不留情面。听墙根这种有关道德品质问题的事,被看得很严重。
我小心地快速往回走,William就不远不近地跟着,像是猫捉老鼠的游戏。猫儿逗着老鼠玩,看似放了它自由,其实步步紧逼。而后知后觉的老鼠在终于知道自己怎么也逃不出猫的爪子时,只有……好吧,我认输还不行么?
我进了伯爵的房间,显然这是这座不安全的房子中还算比较安全的地方。老实说我无比庆幸,窃听器摄像头什么的还没被发明出来。
“William,你怎么过来了,家里怎么办?”我决定先发制人,绝对不能把选择话题的权利交到他手上。
“有一些事情。”
“一些事情?”
他只是微笑,不再回答,跟伯爵一个毛病。
僵了一会儿,他问我:“这两天在子爵府里待的可好?”
“不好。”我没好气的答道,“我和另一个男仆挤在一间房子里,床很硬还小。府里的下人们也鬼鬼祟祟的。他们似乎因为‘那位先生’很紧张,紧张到把伯爵大人当伯爵夫人对待了。”
“‘那位先生’?”
“不知道”我就忽然凑上前,挤到某个把伯爵临时卧室当自家的人耳边,故作神秘的问:“你和伯爵在算计谁啊?Lord Kent?我今天还听到一个劲爆的消息呢,我们两个交换情报好不好?”
而某人呢?又来了,冲着我笑有什么用。看着他一副“就不告诉你”的表情,我越发无奈了。好吧,不说就不说,我还不想听呢。当然也别想我告诉你什么。要是你们知道我今天听到的什么,会后悔成什么样子呢?
一边想着他们两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一边偷笑。然后就听到William问“你喜欢这座房子么?”
“嗯?”
他站起来,看着窗外的花园,又问“漂亮吗?”
“还好吧。”我向窗外张望了一下,“我不太喜欢这种刻意设计的花园,不过要是在夏天应该很漂亮吧。”
“我们趁着吃饭前的时间去游览一下如何?”
“其实,我今天真的听到了一些阴谋之类的东西”此时我们正走在种植着金柳的河边。管家倒是显得不太在意的样子,拉着我绕过众多花园,往荒凉的地方走。
花园外面是大片开阔的草场,上百只白色和灰褐色的绵羊在上面悠闲地散步。远处山脚下有几排松树,错落有致地立在那里,看不出刻意栽种的痕迹。一条小土路蜿蜒而上,直至树木掩映的山顶。
越过小山又别有一番洞天。William带着我离开了土路,向森林深处走。高大的乔木裸露出一部分根系,相互交叠,不小心的路人很容易被绊倒。地上铺着厚厚的落叶,在树林内的潮湿空气中变得又软又滑,还有一点粘脚。靴子踏在上面,软软的陷进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阳光最好的午后已经过去,阳光照在身上也没有什么热度,只留下斑斑驳驳的金黄色,洒在衣服上。透过树叶的缝隙,有一些光打在了William的脸上。忽明忽暗,即使离得这么近,我也看不大清他的脸。蒙蒙胧胧,倒是多了些神秘感。
忽的,听到一声高亢的鸟鸣。一大群鸟儿忽然同时腾空而起,翅膀煽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震耳欲聋。鸟儿们飞过时,原本星星点点的阳光被彻底遮蔽住了,树林霎时阴暗起来,只有头顶上一阵轰鸣。不多时树林又恢复了先前的宁静,阳光重又四散开来,好像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女巫的魔法。
树林里还有一些小动物,松鼠蹲在一株小的枝桠上,立着身子,炸着毛,挺着茸茸的尾巴,球一样又矮又胖。嘴里不知塞了些什么,圆鼓鼓的,挤得嘴巴都看不见了。看到我看着他,嗖的一下,跑开不见了。
我们先是一路向南走,再向西折,好久才走出高大的乔木树林。然后就听到了潺潺的水声,不太洪亮,汩汩的像是泉水。走进了一看,才知道原来是一条小溪。
说是小溪并不确切,流经子爵家的这条溪流,水面很开阔。在庄园的西南方,生生拐了一个弯,形成了一汪静水。在出水口又化作一条小溪。这次倒是名副其实的小溪了。溪水上架着一座斑驳的石头桥,青苔遍布,一只两浆的小木头船拴在岸边木桩子上。木桩嵌在软泥里,黝黑的生着倒刺的粗麻绳捆在上面。木桩已经被拉歪,看样子船栓在这里有些时日了。
岸边的湿地上种的是榕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间或有一两颗粗大的树桩横亘在溪水上,表皮已经腐烂脱落,树心也已经被掏空,只留了个壳子。这个安静到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地方,实在是……
太不适合我和管家先生了!不是我没情趣,可是我和William为什么要到这种一看就是用来偷情的地方啊?!光线不明不暗,够暧昧;周围都是植物,够隐蔽;四下寂静无声,够安静。关键是,没有人经过。
我觉得如果我再不说点什么就应该出现男主角与女主角深情对视,然后……的画面了。
“那个……er……这里好安静啊!”
管家没理我,继续向前走。我深受打击,盲目的跟着。
“我最喜欢这里。”
“啊,什么?”我一直在走神,想着要怎么劝他回去,没听清William说了什么。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说完,某长手长脚的人带头往回折返。我在心里暗骂:欺负我腿短。
回程途中我们路过了几个设计规整的花园,William煞有介事的向我介绍了每个花圃中种植的是什么品种,什么时候开花,花是什么颜色的等等。我们走过两边种着杜鹃、风铃草的甬道。看到前面的一丛花,我大叫着跑过去,“是罂粟,对不对?”
“你认识?”
“见到过。要是赶上开花该有多好看”我围着花丛转,但是这丛罂粟被包在了里面,看不真切。
“这边的院子里种的都是,我们去看看?”
“哪里?”我几步跳到William身前,伸长脖子四下张望。
“这边。”他指了指左手边的方向。
南北两道修剪的整整齐齐的山毛榉树围着一个四方形的庭院,西边是一道一人高的石头墙,上面爬着铁线莲,在靠北的地方开着一扇铁艺门。庭院四边的中间各有一道由不规则的石块铺成的小路,在庭院的正中汇聚到一起。中间是一座圆形的喷泉,小男孩的造型,托着一个瓶子倒水,水流缓缓而下。东面是一道石阶,两边用对称的石雕装饰。石阶上有一幢小石头亭子,顶上爬满了不知道是什么的植物。
被小路分成四份的土地上种植着罂粟和百合。他们被分别种在几块不规则的几何体形状的垅上。四块土地完全对称,融合了规则和不规则的美。可惜现在几乎入冬,只剩下立着的花茎。
我们出了小门来到另一座庭院。这是个用紫杉造型的圆形迷宫,尽管天气寒冷,这些多年生的木本植物依然保持着完好的形态。入口处有一个高高的用两棵树修剪出的拱门。我们从外面绕过去,到靠近树墙的庭院边沿,沿着花草围出的路,走到了一把长椅处坐下。
“喜欢这里么?”William问。
我坐在椅子上,晃着两只脚丫,掰着指头数:“如果不把松树的顶剪平,不把带水池的庭院都设计成一个样子,把石头路都掀开变成土路”,我侧过头看着管家,笑得异常灿烂,“那就真的完美了”。
管家也笑了,但是又忽然收起了笑容。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Kent子爵家的管家和两名女仆站在庭院外,像是在等我们。
“先生”一位女仆开口,但是那位管家马上制止了她,并接着她的话往下说。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Your lordship”
我听到这个称呼,一下子愣住了。而William好像毫无知觉的样子,起身回答到:“谢谢,David。”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我,在我看来像回放一样的慢动作。我看到他的嘴开合,听到了声音,却好像没有理解这是什么意思。这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我的脑海中只有他在花园里说的几句话在回响。
“今天很荣幸能带你参观我家的花园。我真的很高兴,你喜欢它。”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原来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秘密,只有我蒙在鼓里。
第九章:在子爵家的日子(3)
在混混沌沌了一个晚上之后,翌日清晨,我奔出屋外,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William。何其悲哀。机械地吃过早饭,有仆人通知说伯爵大人找我,我才意识到,今天竟然把伺候伯爵起身的事情给忘了。你看,人家根本没放在心上的事儿,只有你认真了。不是有一种说法,认真就输了。我呢,就属于输在起跑线上的。
到了伯爵的房间,里面有一个男仆在,伯爵已经穿好了衣服,看到我进来,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转身叫那个男仆出去,然后冲着我说:“你不来,我就只能穿昨天的衣服,还不快帮我换了。”又转而指着衣箱问道:“那件绿色的是在这个箱子里么?”
“在小皮箱里。”我赶紧跑去拿出衣箱。老实说,我也是松了口气的,如果我和伯爵都默契的选择不提起,William的这件事是不是就能过去了。
不过显然伯爵不这么想。在我帮他套衣服的时候,他状似不经意的问:“William和你说过了?”
“没有。我不想听。”
伯爵停下动作,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伯爵和Darcy先生要护送Kent子爵的母亲(前文一直写的是子爵夫人,主要是她丈夫,老子爵死后,她的称呼仍然会是Lady+名,这个不大好说中文应该怎么叫)和妹妹去六英里外的另一个相熟的人家做客,估计晚饭前不会回来。我就又闲下来了,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我决定去院子里遛遛。
出了伯爵的房间往楼下走,正好和上楼的William撞见。两个人僵在楼梯上,我状似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衣角,眼睛却瞄着他。看到他好像要说些什么,我赶紧抬头,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迈上楼梯,和我擦肩而过。
我听着他渐行渐远,脑子里一片混乱。究竟是为什么,昨天还一起在花园里玩的人,今天却形同陌路?原来我们已经到了连招呼都不打的地步。是我还是他,让我们十二年积累下的点点滴滴崩塌;是我还是他,毁了我们十二年的美好。(别瞎想,这孩子的感情只是对养育他长大的人的依赖而已,否则我往下写什么?!)
我突然意识到,如果我这样在意,那么谁对谁错又有什么关系。何必为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头衔,去伤害我亲近的人。好吧,不管是谁的错,我来认好了。不是早就知道William是吃软不吃硬的,哄哄就好了。
想明白了,心情也就愉快了。我转身快步往回走,追着几乎听不到的脚步声跑到了二层的拱廊,硬生生刹住脚步。因为拱廊上不是空的,Kent子爵,啊不,就昨天的情形来看,应该是Kent先生在那里。他坐在靠近廊柱和围栏的靠背椅上,William坐在靠里的沙发上,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看来子爵家有什么魔力,我来了几天,就听墙角了。今天还要继续。这回我躲在了门口的一大株盆栽的旁边。前方是铺着来自比利时的蕾丝的一张小几和两把天蓝色靠背沙发,把我的周围挡的严严实实。
“尝尝么?托盖酒。我好不容易找人从凡尔赛运来的。”
(托盖是匈牙利的一个市镇,以所产的葡萄酒闻名。)
“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这是William的声音。
“你想说什么?我挥霍还是别的什么?”
“多久了。”
“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Kent先生的声音很古怪,像是滑稽剧演员的腔调。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William的声音明显带着疲惫的感觉,而我仍旧揣测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我不知道。
我听到了椅子的声音,大概是Kent先生起身的时候发出的。“这一大片的牧场和狩猎场你喜欢么?这都是你的了,所有的……”
“Thomas,别这样。”
“别这样?别怎么样?”Kent先生的声音明显提高了,“是别买那些违禁的马尼拉雪茄,还是别再找爱尔兰人决斗,抑或是别再跟那些到伦敦歌剧院演出的女演员们暧昧不清?”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在他的尾音里听到了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