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偷偷瞄着赵蕈麟,竟无异常。
阮缃融神色很是不自在,遂张口胡诌道,「在下阮慕容,杭州人士,家中尚有一妻。」
上官惊鸿不由叹道,「可惜,可惜。」
原来靖边王膝下二子一女,其女名唤上官扬絮,年方十六,正值婚配年龄,当地却找不到合适的人家。
我自不在考虑之中,不过还是忍不住插嘴道,「龙兄倒是尚未婚配,机会难得,切要抓紧。」
继而上官惊鸿打量赵蕈麟一番,眉心不着痕迹地敛起,「这位龙公子……怕是已过而立之年吧。」
闻言我再次喷茶,阮缃融似乎也暗地里笑得开怀。
赵蕈麟怎么着也不过二十八载年岁,不知是易容术将其显老了,还是因为平常表情过于冷冽僵硬而引人误会。
亏得他按耐得住,只淡淡道,「靖边王好眼力。」
于是,不再提起。
上官惊鸿留我三人住宿,也不知是否还打阮缃融的主意,不过我们自是乐得接受。
第二日,我一人出门,却在集市上偶遇上官琉璃。
见我他先是一惊,后来大约是回想起昨日我无甚作为,也就不那么惧怕我,反而将大少爷的派头摆了出来。
说起来他的容貌确实与上官珐琅有几分相似,也都习惯随身携一把纸扇昭显风流,不过给人的感觉却大为不同。
上官珐琅循规蹈矩清冷如月,上官琉璃却散漫不羁随性若星辰。
他似乎还为昨日里的事多有记恨,虎着脸对我恶语相向,「喂,丑八怪,这流芳街岂是你能瞎晃悠的么。」
我冷道,「我长了脚,爱走哪儿你可管不着。」
「你!」
不理会他,转身径自走向另一个方向。
这里集市上多卖首饰,而上官琉璃那身装扮也着实不错。想着我亦不由得在一个摊位跟前停下。
望了一转,目光停在一个银质项圈上。其上刻有精细的纹路,而周边缀以各色玉石五色斑斓,煞是好看。
我不由得拿起它,仔细鉴赏。
手腕翻折这才发现,原来项圈背面还篆有一行小字:
韶华易逝,朱颜难改。
倒是别致,放下它我低头去掏腰间的钱袋。
这时一人把我生生撞开,身子整个儿霸住摊位,「这东西我要了。」
「上官……少爷!」摊主的样子活脱脱似见了鬼,目瞪口呆之余直想往摊子低下钻。
「这个多少钱?」
「不……不要钱,孝敬少爷的!」
「嘿,算你识相。」
上官琉璃极其挑衅地看了我一眼,当场就把那项圈戴在了颈上。
我不与之计较,转身又往前走。
这街是不可再逛了,不能让这一街的人都因为我赔了生意。
上官琉璃那厮还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后,好整以暇地摇着扇子,「跟大爷我斗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走到街头,一名头生得奇大的人出言喊道,「这位公子,请留步。」
我疑惑地望向他。
「公子可需治疤痕的好药?」
哈?!怕是见了我这张鬼脸才有此推销之举吧。
我还是应道,「不用了,我这灼伤已有两年之久,要能治好早就治了。」
「公子有所不知,我这可是来自苗疆的奇药,在当地极具盛名的。」
哦?竟有此一说。我不由步至他摊前。
「我这药里含五灵脂,水蛭,穿山甲,蜈蚣,夏枯草,昆布,寸冬,白芍等等几十种上等中草药,只要您每日外敷内
服三次,不出十天,肯定还您原本的模样!」
药材什么的我是一点也不懂,只是听了这番话却还是有些心动。
「店家,您这药是怎么卖的。」
「公子,一瓶只需要十两银子!」他比划出一个有些委琐的手势。
十两,倒也不很贵。
正欲付给他,那个笃定就不肯放你安生的主儿再次跳将出来。
上官琉璃一掌拍在铺子上,以扇掩面凑近那摊主,「蒯大善,本大爷没记错的话,好像上个月才掀了你的摊子。」
蒯大善哈着腰道,「上官少爷,您记性真好。」
上官琉璃颜色一敛,和起扇子狠狠敲在蒯大善的头顶上,「知道你不收敛着点,还敢当街坑蒙拐骗!」
「小的不敢了。小的上有老下有下哇,这就回家抱娃娃去。」说罢兜起摊子就要撤退。
「等等。」
「哎?少少少爷,你还有何吩咐。」
「拿来。」上官琉璃勾了勾手指。
「什么啊少爷……」
「还敢装傻!」上官琉璃暴起,再敲他一记扇子。
「啊,是!」蒯大善极不情愿地自兜里掏出一支葫芦形状的小瓶,献给上官琉璃。
待那人走了,上官琉璃别扭地把小瓶递予我。
「是什么?」我惑道。
「这才是真品,叫你拿着你就拿着!」他拽过我的手,把小瓶搁在我手心,并令我攥紧。
我握起小瓶端详着。
听他继续说道,「苗疆流传的宝药。那蒯大善偶得这一枚,竟仿照它的气味做出假药来卖。」
我不由上下打量了他,然后忍不住笑开。
他面上泛起不自然的红色,转而啪地打开折扇抡着,「你虽然生的奇丑,可剩下的那半边脸勉强还算得上清秀,说不
定治愈后也会是个美人。」
本性难移!!!
第十五章:扬絮
回到靖边王府上。
刚进门,一个人燕儿似的飞了出去,恰与我擦身而过。
方入前厅,就见上官惊鸿正徒手拍着桌子震怒道,「目无尊长的东西,出去就别再回来!」
我连忙躬身鞠礼,「靖边王爷息怒,却不知发生了何事。」
上官惊鸿一见是我,苦笑道,「让林公子见笑了,家门丑事,不提也罢。」
身后的上官琉璃扯了扯我的衣角,小声说,「那是胞妹,你若识相还是别触爹的霉头比较好。」
闻言我咋了咋舌,原来那位就是传说中寻不到婆家的大小姐。
上官琉璃上前一步,施礼道,「爹,孩儿这就去把扬絮找回来。」
靖边王虽然面上仍然是那副厉害模样,却是叹却一口气,没有出言阻止。
于是我俩再次步出靖边王府。
我一路跟着边走边打听着,「上官兄,方才那是……」
上官琉璃斜睨我一眼,「嗨嗨嗨,瞎问什么呢,可告诉你了,好奇心杀死猫。」
「是是是,我不问就是了。只不过……天地茫茫何其广阔,我俩该去哪里找寻扬絮姑娘?」
一提起这件事儿,上官琉璃似乎也表现得相当头痛,抽出折扇呼啦啦地抡着。
他忽然站定,目光投注向路边。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见一座红瓦朱楼,其上“醉香楼”三个烫金大字一竖排列下来。
我不由晕眩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种事!」
上官琉璃仿若未闻,只身往里面冲。
往日里怜香惜玉的情怀通通不见了,扰得楼内惊呼连连。
「上官扬絮呢?叫她给我出来!」
我已是愣住,满腹狐疑,心道这上官扬絮身作名门闺秀,怎会平白来此烟花之所。
满脸艳妆的老鸨急忙拦上,「哟,上官少爷,你千万别急。扬絮小姐乃千金之躯,怎会上我这种地方来。」
上官琉璃一把揪起她的衣襟,放语狠道,「少给我说些没用的,呆会儿搜出来了要你好看!」
听了这话老鸨这才哆嗦着不再说瞎话,却也不敢贸然带路。两边儿都是主,得罪了谁都落不得好。
与此同时,一扇檀门陡然间劈作四瓣飞开。
门里香阁中,坐于正席的那人,虽是一身男装打扮,却生得眉目灵秀,顾盼之间神采奕奕,真身应系一名女子。只是
她身侧搂抱着数名楼内姑娘,场面端的诡异。
她不客气地挑了挑眉,唇红齿白,「哥,又是你来搅我兴致。不若咱俩喝上一杯?」
「扬絮,别闹了,快跟我回去。」
上官扬絮撇了撇嘴,「你老帮着爹,从来不为我想想。满以为你最能理解我的感受……」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再胡闹下去,当心真个儿嫁不出去!」
「谁要嫁人了,谁爱嫁谁嫁去!」
「你!」
对方还在不依不饶地继续说道,「书上说的好,女子是水做的,一颗玲珑心晶莹剔透的很。而男子却是泥巴拧的,想
想都叫人恶心。」
霎时间,上官琉璃苍白了一张俊脸,我却不由得笑出声来。
上官扬絮似乎这才注意到我,上下打量我一眼,颦起眉心,「你是谁。」
我不请自入座,斟上一杯酒,饮尽,以袖擦拭嘴角。
「在下姓林。」
她也并不动怒,只询问道,「你也是要来娶我的?」
这……误会大了。
我咳嗽一声,道,「在下只是路过王府的一名食客,今日得见小姐一面实属三生有幸。」
一双美目翻转,「油嘴滑舌。」
「……」
微笑,我不生气,一点儿都不生气。
继续说道,「方才目睹小姐武艺超群,实属巾帼之姿,却有不输男儿之态。小姐若能嫁给好人家,必也不妨碍施展一
身抱负。」
「好人家?这种地方,有谁能担得起这仨字!」
我不由眯起了眼,「这么说来,只要有,小姐便肯嫁咯?」
「你,你敢套我的话!」
那上官扬絮唰地一下满面绯红,我便不再逗她,只道,「小姐心里有什么话当向靖边王说个清楚,切莫气着他老人家
才好。靖边王疼爱小姐,岂会不依。」
「说的在理。」她首肯应道,突然仿佛若有所思,「林公子家中可有妻室?」
我一个激灵结巴道,「小小小姐,在下一介凡夫俗子……」
她已是将玉指撇向我,一脸笃定蛮横之色,「就是你了。」
哎?!
后来,上官扬絮跪在她爹靖边王座前,直声称要嫁给我。他爹只消再看我一眼,登时晕厥过去。醒来时,老王爷手指
点着我,口中喃喃不清,只差出声斥责我别有企图拐骗了他家宝贝疙瘩女儿。
我也很冤枉,第一次被姑娘家看上,却是这样的结果。
而后,不了了之。
这事儿被阮缃融取笑了很久,赵蕈麟没什么表示,面上却也不乏愉悦之色。
而上官琉璃私下里曾偷偷问我,怎就一眼看穿了他妹妹的心思。
我只但笑不语。
不能说,真讲出来他小子还能拿我当神仙看待?
其实很容易便看出,上官扬絮那小姑娘的掩饰手法极其生涩,比起小爷我还是差远了。而那壶里的酒也没动多少,分
明就不是习惯饮酒之人。最近会变成这样,原因自然不会有他了。
我调笑道,「上官兄,若我能做成你的妹夫,咱俩岂不是亲上加亲了?」
上官琉璃脸色变了一变,「你还打这主意呐,劝你趁早莫想,我爹是不会要你的。」
我禁不住奇道,「此言差矣,究竟是扬絮小姐嫁人还是靖边王他老人家寻思着嫁人?」
他瞪了我一眼,陷入沉默之中,看样子已是不想再理我。
许久之后,又恍地开口,把我吓了一跳。
「林琤,你若真想嫁入我上官家,恐怕只能嫁给我了。」
他说这话时,貌似还很认真。
我早已瞠目结舌,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笑,向着夕阳跑远……
我靠!
第十六章:愫夜
耽搁数日,我们便向靖边王辞行,往苗疆进发。
上官琉璃也不知寻了个什么由头,竟获得了上官惊鸿的批准与我们同行,甚至与我共一车。
贺灵见到他还是心存芥蒂,弈儿一脸戒备地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只是那厮似乎毫无自觉,堂而皇之地当把这儿当自家后院。
傍晚黄昏,我们将车停下来歇息。
沿途十分荒凉,一切只能将就。
上官琉璃舒展了下身子,「林琤,大爷我渴了,弄点水来。」
我鼓着眼睛瞪他,他却视若无见。
弈儿忍不住出言喝道,「大胆,居然敢指使我家公子做事情!」
只怕再说下去会出什么纰漏坏了赵蕈麟的大计,我连忙出手制止了弈儿。依言下车,又怕那好色胚子是故意支开我,
于是忍不住一番恫吓。
他竟回答说,「小琤儿放心,本大爷思考了很久做出了一个惊天决定,从今往后眼里就只看着你一人。只等这次去苗
疆你容貌恢复,本大爷就迎娶你。」
我道,「我若是恢复不了,你当如何。」
他却信誓旦旦地说,「恢复不了,自是还让我照顾你。」
当然不会当了真,不过有了这近似承诺的话我才稍许有些放心把贺灵留在车上。
给他弄了水,我却没有即刻返回到他们身边。
转而看暮色更浓,我爬上阮缃融的车,这才觉得闹腾的一天终于安静下来。
而那家伙正睡着,铺盖裹得严实,秀眉略颦,一副没有安全感的样子。
有如白玉一般的面庞,搭配着弧度微小的唇形,确是不输给任何人的姣好。
我招了鬼魅似的不由自主稍微靠近些,只见那唇微启,喃喃轻语。
他说,「林琤。」
刹那间,静止,诧然。
一帘风过,荼蘼香散。
他揉了揉眼睛,睁开漂亮的桃花眼。
「是你啊,找我有事?」
「啊……恩恩。」
「你怎么了这是。」他面露惑色。继而坐起身子,以手肘碰了碰我,换回那张不正经的脸,「莫非是因为日日对着他
的胞弟,就犯了相思疾。」
我恼道,「你就不能哪天不提上官珐琅。」
他扳着指头开数,「至少我昨天就没提过,前天也没有……」
「得得得得得,」我不耐地打断他,「我来是有正经事求你。」
「哦?」
我翻查着内襟,却见初尘正与那小瓶子较劲。
不由惊叫,「小祖宗,快吐出来,这可是你主人我的命唉!」
初尘不情不愿地松开了它,我抱着瓶子又亲又蹭。
阮缃融大喝,「要耍白痴就出去!」
我连忙重新坐定,献宝似的捧上瓶子,「这是我从上官琉璃那里得来的,据说是苗疆的奇药,可以治好我脸上的疤。
」
他将信将疑地自内倒出药丸,唯一的一枚,「就这东西?」
「是,您看看能不能……分析出成分?」我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说。
「看样子,你倒是很想恢复容貌。」
「是啊是啊,大人你想想看,这么一来会减少多少人因为我的刺激而受害。」
他挑眉,「不是为了上官?」
我胸腔一滞,转而继续狗腿,「大人瞧您说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也想娶一两房妻室左拥右抱过逍遥自在的日子
……」
他已懒得再理我,挥了挥手,「今日我也困了,明儿再说。」
「唉,是!」
多少有些失望,不过面对这随性的主儿,我也是没有办法。
跳下马车准备回去自己车上,心念道上官琉璃大约要哀呼渴死了吧。
忽见前边儿树林子里,赵蕈麟孤自一人,负手而立。
原本打算事不关己偷偷溜开,而他却洞悉着身后一切动静。
「林琤,过来。」
我一阵慑然。
或许因为是在宫外,这是他第一次叫我林琤,而非那冠冕堂皇的林爱卿。
我认命地回头走到他跟前。
他仍易着容,令人感觉所见他的面部表情并不那么真切。
只是那双眼,依然清澈透亮。
我垂首等待他吩咐。
而他居然问道,「在你眼里,朕是个怎样的皇帝。」
我跪倒,「臣不敢妄言。」
「但说无妨,朕赦你无罪。」
犹豫了许久,终于开口,「依臣之见,皇上社稷勤勉,宵衣旰食,亲臣爱民,只是,只是……」
「只是?」他蹙眉。
我不由哆嗦起来,可惜话到了嘴边,不吐不快,「只是暴戾,好色,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