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我不答,他又催促了一遍,「林公子,不知您意下如何?」
秦歆樾皱起了眉头道,「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说的吗。」
幂儿当即不卑不亢地回答,「这位公子,您本是不请自来,有些问题涉及到我家大人的,自是不方便您知道。」
话说到这份上,连秦歆樾都不好再说什么了。
我微微一笑,「也罢,就这么办吧。」
秦歆樾与幂儿一同望向了我。
故而续道,「关于某些事,本座也实为好奇……」
待我和幂儿二人绕过了那屋子,来到宅子的后院的时候,幂儿小心地掩好了后院的门,方回头走向我这里。
此时我正站在院中,肆意观望着周围的花鸟丛林。
待幂儿也在中央站定,这样偌大四方的后院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而已。
如此静谧的空间里,没有遮掩的余地,也没有任何的欺瞒。
我一转过身子,背对着光线,就轻易把幂儿那整张面庞罩在阴影下面。
堪堪开了口,「你说有几句话想与本座说,可有这么回事。」
兴许被我这架势给镇住,幂儿有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在那之前,本座也有话想问你,你可愿意作答?」
幂儿起先是维持着那不断点头的动作不变,忽而惊觉起来又猛地摇起了脑袋。
「不可不可,你若是想问关于公子的事,在下一概都不会告诉你!」
「哦?」我好笑地拉长了声线道,「可若不是为你家公子的事,又何至于大费周章召唤本座来这种鬼地方。」
幂儿瞪大了眼睛,「你……你……你都知道!」
我无辜地眨巴了一下眼睛。
「你是坏人……不对,你是恶鬼!是妖魔!是奸佞小人!」
等他中断了一连串的控诉,双手支撑在膝头上气喘吁吁的空当,我才笑盈盈地在他面前歪起了脑袋,「都说完了吗。
」
「哎?」他一脸警觉地抬头。
「若说完了,本座就要开始提问了。」
「……等,等一下!我可没答应过会回答你!」
「啧啧,第一个问题嘛……」摸着下巴,在他面前绕了半圈,「你是谁?什么来头?」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题令他身子一滞。
我只要一低头,就察觉到了他正在用力攥紧的手心。
于是抿唇,不急不缓地续道,「你只要知道本座是谁,以及与你家公子的关系,就还是乖乖回答比较好哦。」
少年微微颤栗着,隐忍而坚强。
忽而抬眸,睁开的眼睛里猛然爆射出一阵利芒,「在下刘幂之,是奉师父之命来照料上官公子的!」
「是吗,你……师承何处?」
「师承……师承,司马流非。」
那“司马流非”四个字故意说得极为含糊不清,我却稍一辨认便明白了。
司马流非,号称天下第一毒医,相传在本月就要为祝厉王根除身上锁心莲之毒的不老不死天下第一号大毒医。
眼前这孩子竟然就是那人的弟子,着实来头不小。
这也恰好在无意之中解释了,呆在屋里的那个家伙会变成今日这副模样的原因。
原来是托了毒医之福,才将身上的毒和毒瘾,解了个七七八八。
我轻描淡写地笑道,「原来如此,难怪本座觉得,过去在靖边王府里,从来没见过你这么一个人。」
自此,一切趋于明朗化。
所以说,里头那个病怏怏的家伙就是靖边王府里的上官琉璃大公子了。
我尚来不及询问,像司马流非那样的人,是怎样才肯大发善心救治这位虚有其表的上官琉璃大公子,又是使出了怎样
的灵丹妙药才捡回了这琉璃公子的神思与理智,刘幂之乖孩儿已是按捺不住地叫嚣起来。
「啊啊啊,你分明都还记得!你根本就没有忘记他对不对!」
心里暗呼一声“糟糕”,表面上仍然做出一副“你在说什么,本座怎么都听不懂”的样子。
终而他恼道,「别装蒜了!」
恩?被他话里的颤音给惊扰到,我下意识扬起了头。
「我是真的不明白……师父云游时一时兴起说要救治上官公子,上官王爷约莫在是顾忌师父的声名而死命不肯,口口
声声说道是已有一位林琤公子出外为其子寻求解方。好在以师父的性子,愈是拒绝愈是不肯放弃的,花了半个月的功
夫执意为上官公子戒掉了毒瘾清除了病根。」
「那不是正好?」
「不,一点都不好!」
我不禁蹙了蹙眉,对于这样大呼小叫的场面实则无爱。
这时,刘幂之忽然嘶声力竭起来,那声音任是让人想不听到都困难,「亏你被王爷时时念叨着,亏你被公子一清醒过
来就记挂着,这么些来,你都在哪里?可有尽心尽力为公子寻找解方?」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没有。」
「哈……?!」
之前在心里就认定这会是他想要的答案,哪知相反他却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原以为他没有听明白,于是又重复了一遍,「本座从来没有尝试努力过。」
「你这个人真是!」嘴里是在狠狠地赌咒,那孩子的目光却是飘忽不定起来。
「有关本座的事情,江湖中人应该都有所耳闻吧。」
「是又怎样,你……」
我截断了他的话,正色道,「上官惊鸿那个老家伙一厢情愿地以为本座会有所作为,可他人的想法,终究不能左右本
座任何。」
「……你,你果然跟世人形容的一样。」
「哦?世人都是怎么形容的。」
「冷酷,无情!」
他的话一了,四处竟是一片不自觉地静止。
而我,虽说不会轻易被谁的话左右,可听到这样的说辞时,心头还是没来由的一堵。
想我这样的人,恐怕连血液都是冷的,为何还……
方想说些什么,忽而一只手掌覆盖从身后覆盖住我的面颊,无比霸道地将我整个人推拢了过去。
视线里一片暗色,只听到男人的声音噬骨而柔魅。
他说,「你可知道无情是什么定义。」
刘幂之慌乱地接道,「我,我当然知道,那就是像这个人……」
「能说这个人无情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一人,而已。
是秦歆樾。
我诧异地回身,以极其别扭的姿势仰望着男人的侧脸。
「瑭儿……」
男人抬起拇指,指了指门的方向,「屋子里那个家伙又在哼哼唧唧的了,这样也不要紧么?」
这话是对着刘幂之说的。
闻言,刘幂之即刻大惊失色地拨开我俩,朝屋子的方向奔走。
秦歆樾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眉眼弯弯地歪了歪脑袋,「那还用问么,当然是先找人了。」
根据推测,上官琉璃私下来京当然是要避人耳目的,不可能有太大动作。所以,我要找的人大概就被关在这宅子里的
某一个地方。
秦歆樾皱了皱眉头,「过了这么久,你就如此笃定那些个人还没有被杀掉?」
于是笑道,「你不了解……那个人,连杀死一只兔子的胆量都没有。」
第二百零三章:蟋蟀
找寻到那扇门的时候,里头正传来两个人异常高涨的声音。
「快!快!大将军,咬他的头,快咬他的头啊!」
「啐,大元帅,你也不许输给他!上,给咱家咬断他的脖子!」
「大将军,到区区这边来,攻他下盘!哎哎哎……你往那里跑做什么。」
「大元帅,你倒是咬他脖子啊!」
「呔,还打不打的,没趣。」
「他定然是心里晓得敌不过我家元帅才及早逃窜,倒不像某些人……啧啧,明知赢不了还偏偏非要嘴硬。」
「……你说什么!」
「咳,咱家说得清清楚楚。」
「有种给区区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也是一样……」
貌似有愈演愈烈的势头,我与秦歆樾对望一眼,终于伸手,大力地推开了门。
由门槛的边缘起,在屋内的地面上折射出亮光的整个范围里,两个身材高挑的成年人正头对头地蹲在地面上。
其中,没有傅了了。
听到开门声于是齐齐回头,见我时亦是同时一怔,那一张张精致的面孔上全都灰头土脸的。
眼瞧着他们那样貌,我忍不住回头捂嘴偷笑起来。
打从灯会回来,两人因对峙闹过一些不愉快那回事起,虽说他们表面上是什么也没说,我却心知背地里已生出了不少
的隔阂。恐怕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了如今这一幕。
再回头,俩人已然纷纷站了起来,一脸的局促之态。
我想他们大概也都看到了站在我身后的秦歆樾,不过暂时都未多说什么。
偷空瞥了眼地上的某两只被御赐威名了的蟋蟀猛将,万般慎重地道,「尔等要相信,碰巧打搅了二位的兴致,绝非本
座所愿。」
樊玫缀当即接话,「关在这种鬼地方,总是无事可做的,故而无聊了。」
阮缃融嫌弃地撇了撇嘴,「你无聊就罢了,何故扯上区区。」
这回,樊玫缀立马犯了急,「阮缃融,你倒是凭良心说话,是谁先提议斗蟋蟀的。」
阮缃融挑起了一对秀眉,「是区区又如何,是谁不甘寂寞偏要迎战的。」
「什么,你说咱家不甘寂寞?」
「你爱谁谁。」
我的眉宇间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
闹闹哄哄的,只多听一句都嫌多余而无甚营养的斗嘴,偏偏是从这两人口里传出。
平日里,这俩人都算得上是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颇兜人喜爱的。如今闹到这份上,才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我抬手打断道,「都别争了!谁再吵,咱家在此立誓就不带谁离开这个“鬼地方”。」
听这话,俩人同时噤了声。
见状,我满意地点了点头,「罢了,听话就都跟着本座来吧。」
那两人又是一阵面面相觑。
于是笑意盈盈道,「其实这种“鬼地方”,想要离开是再简单不过的。」
当一干人都站在那上官琉璃的门前,眼巴巴瞧着刘幂之将他扶起,一口一口喂着汤药的时候,那两个家伙一齐瞪大了
眼睛。
樊玫缀终而不甘地哀叹了一声,「咱家该不是就被这种家伙监禁在此吧。」
阮缃融则靠近我耳后,小声说道,「喂,区区怎么瞧着那家伙有几分熟悉。」
能不熟悉吗,阮缃融忘了,当初是谁在边境的大街上吵嚷着要收了他回府的。
我却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望着。
等到刘幂之喂完了药,才放下汤碗走了过来。
这期间瞟了一眼我身后的众人,大约也明白大势已去,故而没有再说什么。
轻描淡写地问,「那家伙真的没事么,要不要让他瞧瞧。」
我所指是江湖上被誉为“花颜圣医”的阮缃融,然而刘幂之只瞥他一眼,即面露出少许不信任来。
他信誓旦旦地道,「师父会治好公子的。」
「你师父?」我好奇地挑了挑眉,只因为这时候提起那么一号人物总显得有些唐突。
刘幂之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满面的得色,「这次送公子来中原,师父一定会将他彻底治好。」
我故意逗他,「啐,依这家伙的状况真不知道能支撑多久。」
刘幂之不服气地气鼓鼓道,「公子能行的!」
正说着,就听见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
「林……林琤。」
一眼望去,便瞧见那满脸憔悴的家伙,正勉力自立起自己上身一手朝着这边伸展,竟似带着极强的执念一般生生不息
。
众人一片静默,目光却全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干咳一声,遂抬步走了过去。
那手不住地颤抖着,跟需要一些依托似的。
我稍稍探出手去,即被他狠狠地抓住。
清了清嗓子,「咳,这样……」
闻言,在旁听着的众人同时一凛。
此事就这般定了下来,得先找个稳妥的地方让众人全都住下。
这个地方距离上官琉璃的宅子不远,总是需要照应着一些。
当众人坐在一起的时候,贺灵却失望地说,「大人们都回来了,可惜就未见着了了哥与一分大哥。」
话说的不错,忙活了一天,却依然没有找到傅了了。
原本以为只要找到一个,其他的便跟着有了着落,哪知事实上却不是如此。如今再想想才注意到,傅了了原本去的地
方就是不同的,只因一同出了事便受到误导。
而今,注意力仍要放回到那一天的事情上去。
傅了了是去了宝亲王府上才失的踪,这种事只能与那时的状况联系在一起。
即时在心中捋出了几种可能性,逐一排除一番才将范围缩小了些。
忽然,耳边传来,屋子另一头属于樊玫缀的声音。
「敢问你可就是宝亲王府上见过的……」
猛地回神看了过去,但见樊玫缀走至秦歆樾跟前,如是问着。
秦歆樾本来一直沉默着,此时微微抬眸,皱了皱眉。
「咱家是……」
「玫缀馆馆主樊玫缀,是吧。」
樊玫缀一愣,显然吃了一惊。
「怎么,我有说错?」秦歆樾难得地笑了出来,妖冶之气顿时流溢。
樊玫缀连忙道,「你怎么知道的?!不不,您,您是……」
见这场景,我却没来由的浑身不舒服起来。
当下故作大度地笑盈盈打断道,「在说什么,这么乐和。」
秦歆樾望了我一眼,没有答话。
樊玫缀则回过头来,「无名,你与他是怎么遇到的。」
前因后果当然不方便与他仔细说明,遂含糊道,「路上恰巧遇到的。」
「是吗,说起来当初在宝亲王府,你也是夜宿在他的屋……」
我吓得跳将起来,扑上去一把捂住了他的口。
在樊玫缀呜呜呀呀的过程中,我刚好瞅见阮缃融若有所思地撇过了脸。
四处陡然安静了,只听到连绵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着。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贺灵前去开门,门里出现的却只是一张并不熟悉的面孔。
据他自己所说的,只是一名拿人钱财受人差使被派来传来的小厮罢了,连雇主是谁都不知晓。
他递上一只信函之后便行礼退了下去,贺灵便急急忙忙地将信函呈给了我。
我拆开了白纸,其上面的墨迹极重,甚至印到了反面去。
大致掠过了信笺上的内容,便将信纸扔给了旁边的樊玫缀。
众人赶紧围了过去试图看了究竟,贺灵约莫是瞧着再也挤不进去,于是干脆拢上来直接问我,「大人,那纸上都写了
些什么呐。」
我只冷哼一声,「毋须本座找他,他倒自己寻上门了。」
第二百零四章:白衣
抬头,仰望着眼前高高的楼宇,气派的雕梁画栋,犹有一种醉生梦死之感。
这处于京城的一角,最繁华的边缘地带。
不由好奇,那人怎会选在了这种地方见面。
想着,不知不觉就出了神。
直至门里突然走出一名小厮,只说他家大人就在楼上恭候了多时,我才微微回神,从而打消了心中的疑虑。
随他进去,朱门在身后紧紧合拢,自此隔断了两个决然不同的空间。
外面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里头
引路的那人见我仍站着不动,特地折回来问道,「大人,您是还有什么想问的么。」听着不慌不忙,看上去那人已然
事先就交代给他所有应付我的万全之策。
不觉扬起了唇角,笑道,「没什么要紧,只不过有些感叹而今只要是入朝为官,单凭饷银,就能买下这么一处好地方
,难怪人人趋之若鹜。」
这话倒没有特别讽刺谁的意思,那人的反应却是脸色微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