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当即瞠目结舌,却还是少不了不断辩解着,「这都哪儿跟哪儿,这都哪儿跟哪儿!」
在他们拌嘴的过程中,我微笑着侧首,环顾着众人。
孟宥庭啊孟宥庭,眼前的,莫不是你生前最想看到的一幕不是?
本座替你看了,倒不如你那样稀罕,这世道真是……
胡思乱想着,不期又一眼瞧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于是笑盈盈地走了过去,「月儿。」
顾月站在濮阳少卿的身旁,见我叫他,连忙不迭地躬身行礼。
两个人一起,果然风景如画。
打量了又打量,审视了又审视,我只轻轻地吐出四个字来:
「你们,很好。」
俩同命鸳鸯当场花容失色。
见他们那惶恐的样子,我不禁大笑起来。
事实上,与我所料的不差,傅了了在带走赵蕈麟的第二日便回到了我这里。
那时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跪在我面前,神情恍惚着,病情仿佛愈发加重了。
我坐在椅子上,啖了一口茶,嘴上犹事不关己地轻道,「回来了。」
「是,属下是回来领罚的。」他的头,几乎快要埋在了膝盖处。
我心内轻叹,领罚?!何必呢。
施施然将茶盏放下,我双手交叉着闲散地搁在膝上,「可是了了,本座这里已经容不得你了。」
「是……属下,甘愿受罚。」声音微弱,却没有半点迟疑。
「知道为什么吗,了了。」
听到我这般问话,他抬起头来,眼神空洞。
我自顾自地续了下去,「你可记得本座选你作为继任者的时候曾经说过一些什么。」
你们当中,有谁能为了保护本座不惜性命,有谁身拥统领千兵万将之才,最重要的是,又有谁生来就被赋予了取得本
座信任的特质!
「属下,此生不忘。」说到这里,傅了了的目光竟然逐渐清明起来。
「所以了了,首先你已经失去了本座毕生对你的所有信任。」
「……是。」
「其次,本座将不会再选你作为我教的下任教主。」
「是。」
「第三点,也只是最后一点。」我站起身来,慢慢地踱到他的身后,「了了,你记得本座带你回教的日子么,当时外
面好像也是刮着这样的风呢……」
「教主……」
这孩子的声音里,骤然夹杂了少许哭腔。
我却立马打断了他,「最后,从今日起你便不再是本教教徒,所以不必再称呼本座为教主。」
「教主!教主!」仿佛没有明白我的话一样,这孩子依然保持跪着的姿势,手支撑着两侧,口里如是声声叫着。不多
时,他身前的地面已然沾湿成一片。
好吧,哭完过后便走吧,快走吧。
身上没有了牵绊,即便是想飞在苍穹里,也是能够办到的吧。
我闭上了双目,连眼睑都感觉到牵扯的痛楚。
在他转身,一步步艰难地踱至门口的时候,眼看着那抹红影即要消失不见,我禁不住在那之前出声叫道,「了了,见
到上官珐琅的时候,记得……」
他身子一滞,无比迟缓地回头。
我默默地注视他,心中一直默念着,只差把那句话说出口。
算本座,求你,了了。
傅了了单薄地欠了欠身子,有气无力地回答,「属下遵命。」
终于,等到傅了了走了,我还倚着窗槛,微微有些发愣。
贺灵捱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拽了拽我的衣角引起了我的注意力。
我茫然地看过去,即看到贺灵一脸期待状的小脸。
「大人,您其实不怪了了哥放走了皇上对吧。」
我转动了下眼睛,心里考量着到底要不要瞒着这个孩子。
这期间他已经按捺不住嚷嚷地叫开了,「大人,不要瞒着我啊,我都看出来了!」
「哦,是吗?」
「您若怪了了哥,怎么可能刚才连一个重字都没有,更没有笑着让人心惊胆寒的那一套做派……」
话说到后面,几乎被他掩埋在了喉咙里,勉强才听辨了个清楚。
我不觉哑然失笑。
「什么叫笑着让人心惊胆寒……」
「您过去了了哥,就是这样的啊!」
「咳,贺灵,我们不说这个。」
「那好吧,大人您就告诉我,您为啥不怪了了哥啊。」
「怎么,你希望我怪他么。」
「那倒也不是,我……」
面对着我的刻意调侃,贺灵表现得有些扭捏。
我笑望了他一眼,续道,「不管过去有多少的纠纷与瓜葛,那个人终究还是我们中原的最高统治者吧。这么一个人若
要被囚禁着专属给某一个人,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哎?!大人,原来您还是在乎朝廷,在乎国家的!」
「去,小孩子懂什么。」
「唔……」
「贺灵,关于这个,本座实在不想让樊玫缀知道。」
倘若他知道了,一定会更加绝望吧。
贺灵懵懂地点了点头,「大人放心,我是不会多嘴的。」
「那最好。」
「可是大人,我又不懂了。您既然不怪了了哥,为何还要将他赶出教里,您看了了哥走的时候哭得多伤心啊!」
我皱了皱眉头,心道这孩子到底有完没完。
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你了了哥虽然是最适合当教主的人,这里却不是最适合他的地方。」
第二百三十六章:羁绊
之后回到寐莲教中,我立马开始安排关于我的后继人这类的大事。
经过一番比较与思量,最后教主的继任者暂定为顾月。
这回能逼退官兵同时还保存了我教大部分实力,全都多亏了他联络各派之时表现出众,众人皆明晰这一点,因而无人
有太多异议。
然而我依然会担心,当江湖正邪之间再起风澜之时,顾月会持着什么样的立场。
这时,顾月刚刚回山时候所说的那番话轻而易举地就说服了我。
「这个当头,他又怎可能放你回来。」
「他……他确实……是属下执意要回来,他拦不住。」
「哦?他既然这样迁就你,你为何不诱他退出六大派联盟?」
「他要做的事情,属下也不想拦他。」
想到那时的场景,再对比如今的这两个人,我不禁独自笑了起来。
就让他们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相处之道吧。
正想着,贺灵忽而毫无预兆地从门里探出了脑袋。
笑容早已僵在了面上,我不由脸上微变,「贺灵……你,这是做什么。」
贺灵手扒着门板,可怜兮兮地小声道,「大人,司马大人说请您今天过去试药。」
司马流非?!我才回来这一日,他居然就这样心急了。
况且以往他都是直接把药送到凌花殿里来,想必是我每每全不配合,才把他激的犯了恼。于是我不禁撇了撇嘴,心道
这人真没有耐性。
不过么……即便是今日,结局依然不会不同。
我站起身子,缓缓踱至贺灵面前,同时和蔼无比地轻抚着他的头,「贺灵,你去告诉司马流非,还是改日吧。」
贺灵惨叫一声,「大人,还是您自己去跟他说吧,我可不敢……」
「贺灵,你不是说想要为本座分忧么。」
「话虽如此,可是我……」
「那么,贺灵。」我躬下了被,与他目光相平。相信在此刻,我的眼中一定写满了从所未有的诚恳,「贺灵,此事就
拜托给你了。」
「是……」带着哭腔应答下来,那孩子不情不愿地从门里消失了。
待他一走我就转身回到屋里,开始忙活着收拾东西。
几件衣服,几两盘缠,是我这回下山的全部备用。
本来不想给任何人知道,不巧又有一名不速之客闯进了我的凌花殿来。我这才禁不住地哀嚎,我做什么要遣散了凌花
殿前的所有侍卫。
来人正是阮缃融。
有些日子不见,这美人生得愈发妖娆起来。
只是让他恰好撞见了我收东西这一幕,这麻烦就有得大了。
他诧异道,「你要出门?」
我略加思索了一下,终究还是苦笑着觉得一定瞒不过他,「呐,你不是都看见了。」
「这是要上哪里去。」
「苗疆。」
「……」
说到苗疆的时候,那另一边的他是当真默然起来。僵持得久了,连我都快要经受不住这有如死灰般的沉寂。
「去找……他啊。」故作轻笑的声音仿佛沾染着无尽的落寞。
我勉强扯动了一下唇角,「呔,谁爱去找他。据说那家伙过得不好,本座去奚落他。」
「是吗……」
如此一来,气氛又归于沉静了。
我痛苦得快要叫了出来,只愿能率先从这难言的尴尬当中逃离。
然而毫无预兆的是,这时候的我俩目光对视了。
阮缃融的眸子里已经多出了些许坚定,以及一些我叫不出名字来的情绪。
「我和你一起走吧。」
我猛然一怔。
「刚好我早就想离开这里。」
「为什么……」我似乎没有听懂。
脱口而出的疑惑,令他的神情有如受到伤害一般地大力扭曲起来。
忽而发狠道,「能有什么为什么!这里,本来就不是我应该存在的地方!」
于是我喉头发哑,再也说不出话来。
而这时的他倒像是被人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着没完没了。
「之前区区是为了医治你,才会一直跟在你的身边。」
「现在你早已不需要区区了,区区何以还这般厚颜无耻。」
「更何况区区和你在一起,会痛苦……」
终于他背过身子,有些佝偻地躬起鹅黄色的背部。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是我啊,是我不该多问。
过去了那么久,其实从来不曾被遗忘。
而从前也一直以为那只是你一个人的心情罢了,可到头来才发现,原来发作时痛苦的是两个人。
我俩刚迈出凌花殿的门,却发现门外又多出了一个人。
是樊玫缀,一脸苦相地站在门前的立柱旁边。
见到他我当即欣喜起来,到了口边的话也自然溜出,「樊玫缀,本座正要去找你。」
话一说完,才感觉到阮缃融似有意若无意地轻瞥了我一眼,不由得被看得背脊发凉。
好吧,这两个人向来不和,谁也受不住被我差别对待。
所以我擦了一把冷汗,连忙接着说道,「本座这回也要去苗疆,恰好与你顺路。」
阮缃融总算露出少许释然的表情,而樊玫缀却愁颜未解。
「无名,咱家可能暂时走不了了。」
「……哎?!」
过去他曾不止一次地提到自己要回苗疆去,却被我不厌其烦地次次给挽留下来。所以这次,他的回答恰似意料之外的
状况,以至于我熬了半晌都反应无能。
「据说,我,我可能有个孩子。」
晴天……霹雳!
天空有轰雷滚滚而过……
我与阮缃融早已互相抓着彼此的肩膀,抱在一起瑟缩。
末了,我无奈道,「樊玫缀,这玩笑可不好笑。」
「咱家……没有说笑。」
不管怎样,说着这种话的樊玫缀,身子都抖得太厉害了一些,不由人不信。
终于强自镇定下来,我故作轻松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樊玫缀答道,「本来今日才刚回到山上,却有一名女子来找咱家,一见面便说她给咱家生过一个孩子。」
山上的大小事务我早已不管,所以这件事也才是从他口里刚刚听说。
我迟疑地问道,「这……你就相信了?」
「咱家最初也不信,哪知她立马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是谁?」我与阮缃融异口同声。
「啊呀,林公子,还有阮公子,好久不见。」
突兀插入进来的女声,只宛如银铃般的脆响,是我们大家都熟悉的。
与阮缃融齐齐抬头,一眼往院门口望去……
我禁不住开始在心内哀嚎,想我凌花殿,何时变成了菜市场!
阮缃融倒是很快就回复了平静,他走过去,十分殷勤地攥住了女子的手。
「缈缈姑娘,多些时候不见,你还是这样的花容月貌国色天香。」
女子巧笑倩兮,风姿迷人,「瞧阮公子说的,阮公子确实有好些日子没有去妾身那里坐坐了。」
「咳……出了一些事情。」
「哎呀,阮公子不必介怀,都是妾身说笑的。」
面对着不合时宜说着这种话的二人,我感受到了在自己的额间,愈发突突跳到的青筋。
「你们,两个!」
「恩?」他二人同时回头,倒有别样的默契。
「樊玫缀,你就是跟这个女人生了一个孩子吗!」
樊玫缀仿佛不愿意回答一般,将脸偏向了另一侧。
倒是那个“女人”变得活跃起来,「林公子,事实正是如此。说起来,妾身与林公子也曾经有过一段情缘,真想不到
贵人这样容易忘事。」说着,竟然还作势掏出帕子浮着眼睛擦了擦。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已经绵延不绝地叫骂成一片。
别说本座与女子有情缘,别说本座与女子有情缘,若要再胡扯,本座的一世英名可就真的毁了!
于是扯过樊玫缀的袖子,将他拉到墙角处,刻意压低了声线,「樊玫缀,你真的与这个人……」
樊玫缀微微抬眼,「无名,你记不记得咱家跟你说过的那段往事。」
关于赵蕈麟的。
我下意识地点着头,然后在心中慢慢地回想。
忽而,蓦地抬头。
这,莫非是!
樊玫缀苦笑道,「那一夜,咱家入住的正是京城最富盛名的砻鸢楼。」
我开始感到脱力,这可是惊天动地的大爆料。
却仍有些不能放心,遂说道,「樊玫缀,莫怪本座没有提醒你,前些日子本座下山潜入赵紫墨那家伙的别院,刚好看
到这个女人和那赵王爷在一起。」
樊玫缀尚来不及回答,身后的女人却在这时发出了声音。
「啊啊林公子,关于那个,前些日子妾身是奉当今皇上之命潜伏在赵王爷身边的,妾身会答应下来也是因为皇上告诉
妾身,那日在童尚书的喜宴上,赵王爷是追着樊官人出府的。妾身以为官人与王爷有所过节,才……」
以上所说的,无疑又是一个惊天内幕,原来曾经有过那样的渊源。
不管是那么多年以前的那些事,还是近期发生的所有事,原来无一能够逃离赵蕈麟那厮的耳目。
这家伙,真真可怕得紧。
阮缃融过去一定是了解这点的,不然怎会油滑得这般滴水不漏。
施缈缈还在继续说道,「混战时妾身也是在军中随行的,不巧刚好撞见了官人的身影,所以今日就寻到这里来了。」
阮缃融诧异道,「那皇上那边怎么办,能交代么。」
施缈缈轻笑,「不要紧,皇上利用妾身来监视赵王爷这种事情本来也见不得光。更何况今日见了官人,妾身死而无憾
……」
另一方面说来,这女人绝不是一个简单人物,光是执念就要引人惊叹了。
沉默许久,我又开口再问,「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施缈缈抢先答道,「妾身已经和官人约好,要去京城找寻我们的孩子。」
「京城?」
「是啊,因为当初妾身不便收养,所以请人帮忙送进了宫里。」
「宫里?!」我愕然回头,「喂喂,樊玫缀!」
樊玫缀恍地回神,看向我的目光逐渐变得柔和,「无名,你不必担心,咱家不会……再冲动了。」
我心中微动,即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盈满了心底。
这个人有着一颗七窍玲珑心,原来早就明白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