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人的关系也不过就是这样渐渐结蒂在一起的。
你说,是么。
第二百三十九章:往返
趁着夜色出了将军府,不久之后竟在路上被几个人拦住。
我一一环视着他们,虽然都蒙着半边面罩,只是那每一双眼睛都是熟悉的。
不用去询问他们怎会事先来此等我,因为这根本毫无意义。
终而笑了起来,对着那帮家伙招呼道,「唷,都好久不见了。」
其中的一个人状似对我恨之入骨,搁却了这么远居然还能听到他齿间摩擦发出的嘎嘣声。
「魔头……」
看着他,我的眼睛亮了亮。
这恰是回复记忆之后,我第一遇见这个人。
迎着他惊愕起来的目光,以及愈渐发白的皮肤,我朝着他的方向逐步走进。
站在他面前时,我将手指搁在了他的下颚间。
「说起来,你好像是叫做林琤对吧。」
就是那个叫阮缃融死也忘不掉的名字。
「见着本座一点也不惊讶,看来是早有准备的吧。」
他陡然打开了我的手,满是戒备地看着我,「是又如何?」
我不以为意地顺势将手挪到肩上,拍打着肩头看不见的灰尘。
「如何?那就赶紧带本座去你们那里。」
他仿佛被噎住了似的,张了张口想要反驳些什么。
突然感觉到有人自后方轻轻扯动着我的衣角,于是下意识地回头。
这一看,便自然而然地笑开了。
我出声唤道,「小七。」
眼前的这个孩子原本还有些拘泥,听到这么一声以后当即开心起来。
「你还记得我!」
「恩,不会忘记呢。」
「那你……」
小七手舞足蹈地还要继续说话,哪知一人从身后揽过了他的身子。
「嘘!小七,不消与那个人说话,他可是惹不得的……」
我愣了愣,继而噗嗤笑了出来,原来又是一个熟悉的家伙。
「阿六是么。」
被点到名字的那家伙身子一颤,有些畏缩地抬头。
「本座犹记得,当初将你塞进那座山洞里的时候,你……」
「不要再讲了!」显然是恼羞成怒起来的声音。
趁着那人絮絮叨叨地忘我争辩着其实当初自己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胆小怕事,我拽过了小七的小手,俯身在他耳畔
,只是声音不小不大能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个清楚。
「小七,你和你六哥成了么。」
小七一脸的娇羞,「成,成了。」
「是么?」我习惯地扬起了眉毛,别有所指地看了眼阿六。
那阿六再度蓬爆起来,脸色瞬间涨得通红,「不要胡说八道!」
小七委屈地回头,可怜巴巴地喏着,「六哥,小七没有胡说,难道你不要小七了吗。」
「小七,不是这样的!」
「六哥会拥抱小七,亲吻小七,甚至和小七做那种事情……」
喂,喂,那种事情?!
众人一致狐疑地看向了那二人。
见势,阿六的脸面愈发扭曲,快要彻底挂不住了。
这一头,小七还在满脸落寞地接着控诉,「我知道了,小七本来就是没人要的孩子,六哥是不会给小七名分的。」
齐刷刷的目光纷纷落在了阿六身上,好像还带着少许……谴责的味道。
就这样被莫名其妙地推到了风口浪尖,阿六一把搂过小七娇弱的身子,眼里泛起了幸福的泪花……
「小七,六哥答应你,给你名分!」
明明作出了类似承诺的东西,其他人却无不唏嘘,鄙夷声一片。
眼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不由得掩口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却感觉有人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襟,将我狠狠地拉到了角落。
是林琤,正相当恶劣地瞪着我。
他说,「我警告你,不要耍什么花招!」
我摊了摊手,表示倍感无奈。
一开始决定先来此处等我的,到底是谁啊……
跟他们回到处于苗宫地底下的寒食宫,我果然如愿见到了饶乱纭。
那时他将我请到了一处偏堂坐下,对我是着实难得的客气,也是难得的沉默。
我却还有许多事情想要问他,于是率先问起了他事情发生的经过。
他望了我一眼,有些不情愿地告诉我,「王上一早即扬言要对寒食宫下手,可那一阵子主公却在中原,拖延着时间一
直不肯回来。」
必是我武功尽失,秦歆樾却还陪在身边的那段日子吧。
「那么后来呢?」
「后来竟然有人提起要另立新王,所以发展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那时主公不顾我们阻拦,一定要进宫亲自面对王上。
」
这一进去,便至今没有出来。
我轻笑道,「一边是手足,一边是责任,着实难以抉择。」
闻言,他诧异地望了我一眼。
我又笑,「做什么要这样看着本座。」
他有些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从来都不知道,你会是这样善解人意的人。」
虽说这家伙打从一开始便不那么喜欢我,可说得这样直白,还是直叫人哑然失笑。
正说着话,忽然有人来与饶乱纭禀报,说是左护法大人回来了。
饶乱纭即时面露欣喜之态,哪知又跟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向了我。
我笑盈盈地对他摆摆手,「微白回来了是么,去吧,不用在意本座。」
见他疑虑未消,我却笑得更加肆意。
等到他终于走了出去,我才慢吞吞地起身,缓缓朝着大厅移步。
前面正传来琐碎的说话声,是饶乱纭正发急道,「你这个时候回来,那主公怎么办!」
我暗暗地叹气,这孩子未免太过心口不一了些,明明方才在里屋的时候还是高兴着的。
只听一个稍显沉稳的男音回答,「乱纭,你冷静一些。」
「你叫我冷静?!主公现在这个样子,难道你能冷静。」
「乱纭,你听我说,主公暂时不会有事。」
「哦,你说不会那便不会?依照王上的性子,若是一夜之间变了卦那可如何是好。」
「王上今夜不在宫中。」
「什么……」
「王上白日里去边境视察去了,所以我才得空回来。」
这么一说,饶乱纭紧紧抓住对方前襟的手不自觉地就放松了下来。
他有些迟疑地问,「莫非,你见着主公了?」
「是。」
「那,那主公他,有没有说什么?」
夏微当场白有些沉默了。
饶乱纭眼见着不妙,即时警觉道,「怎么,什么都没有说吗。」
「主公说,要我们都不要插手这件事情。」
「……怎么可以这样!」
「乱纭,你还不知道主公的脾性吗。」
「是啊,我知道,可是……」饶乱纭说着话,声音竟带着少许哽咽,于是再也说不下去。
夏微白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了他的身子。
「微白,如果主公他……」
夏微白适时打断了他,「咱们相信主公,如何?」
饶乱纭伏在他身上,肩头依然在不停颤抖着。
目睹这些以后,我缓缓地倚靠在宫内的一根立柱上。
在得了那样的命令指示以后,除此这样他们还能有别的什么选择吗。
我却不同。
没有任何羁连以后,我势必将为这眼前唯一仅存的事情赴汤蹈火。
这时,忽而感知一道极其凌厉的目光。
我侧首,即对上夏微白那双细长的眸子。
他愕然无比,随后顿了顿,不过没有说话。
于是我直立起了身子,出声招呼道,「哟,微白。」
饶乱纭一见是我,亦是神色大变,继而有些紧张地抬眸望向犹紧拥着他的那个男人。
我举步走了过去,「微白,有关这件事情,本座需要你的支持。」
第二百四十章:缠绵
那过分沉默的男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饶乱纭已经展开双臂将他拦在了身后。
我饶有兴趣地将双臂环抱在胸前,笑望着那两人,睁睁看着他们争执。
直至饶乱纭突然话锋一转,蓦地望向了我。
他难得失控地恨声道,「你该不会是又要指使微白做事情?」
我摊了摊手,表示绝无此意。
夏微白有些无奈地扳住他的肩膀,却起不到任何安慰他的作用。
我则再度走近了一些,慢慢地矮下身子,「小纭儿,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哈?」饶乱纭皱了皱眉头。
我抬头瞧了眼沉默着的夏微白,「对于微白,你就那么没有信心么,还是说对你自己……」
「闭嘴……」
堪堪避开他陡然扬起的手,我下意识阖上了眼睛。
此时,沉默许久的男人终于说话了。
「走吧。」
「……哎?」饶乱纭发出一个貌似惊诧的单音。
这才发现,原来那是在对着我说话。
于是我勾起了唇角。
夏微白附在他耳畔说道,「没事的,我很快就会回来。」
「你……你到现在,还是无法拒绝他的任何要求,是这样吗。」
「这是两回事。」
「微白……」一声叹息,逐渐转得缱绻而缠绵。
我转身朝着出口走去,再给这两人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罢。
站在寒食宫前,仰望着如勾一般的银月。
等到夏微白走出,无声地站在了我的身后,我方慢慢地转身。
「你要我为你做些什么。」他冷然问道。
我故作痛惜地哀叹,「微白,你过去可不是这么对待本座的。」
他仅敛起了眉心,显然完全听不得这样的玩笑。
面对着这根不苟言笑的榆木,我只得干咳嗽一声,以缓解尴尬。
「那么接下来,就带本座去那里吧。」
「那里?!」
我盈盈一笑,「就是那个人所在的地方啊。」
那之后,我始终不能忘怀夏微白最后看着我的眼神,仿佛是要寻找我眼里包含着多少专注的成分。
在他的引领下很快就抵达到了关押那个男人的位置。
站在铁质的栅栏跟前,顿时感觉到从石阶下不断翻涌上来的寒意。
我抬头默然望了夏微白一眼,他则冲我点了点头。
「你下去,我在这里把风。」
「也好。」
轻而易举拧开了铁锁,并接过了夏微白递过来的火把。
微弱的火光映在阶梯上,轻易照亮视线范围内的所有位置。
摸索着一步步走了下去,只听见步履落在石头上发出的零碎咯吱声。
等完全下到台阶底下,我借着微光逐渐打量着四周。
这俨然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地牢,虽说被铁栏隔断出许多个独立的空间,只是里面全都空无一人。
对此我并不感到诧异,那个人当然不会真的委屈了他。
而在这种情况下,那人还没有一丝逃离这里的意思,还真是固执得够可以呢。
这么想着,就不自觉通到了天牢的顶里面。
依旧是满目的黑暗,以及掉落了一地的尘埃。
目光四处找寻的过程中,忽而听到自打某个方向传来的,锁链碰撞声。
即时一眼望了过去,仿佛看到一个在晃动着的阴影。
我急忙过去,一把劈开了阻拦在眼前的那道门。
「可是瑭儿?!」
当我扑在那铺满干草的地面上,试图借助火光去分辨清楚那人的面孔时,却被眼前更加骇人的景象给惊呆了。
虽说是深秋夜寒,那人却肌肤裸露着,上面隐隐还有血痕。
更有甚者的是,那满头曳地的青丝早已缠绞在一起,丝毫不复往日那风姿翩然的模样。
手指一颤,轻轻拨弄开他额上凌乱的发,好显出他的面容来。
那人正斜着视线看我,仿佛失了心魄一般。
「瑭,瑭儿……」这么叫着的时候,嗓音还有些干哑。
下一刻,即感受到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火把当即掉落在了地上,还闪动着燎燎火光。
依偎在男人的肩头时,我还能感觉到属于他身子的颤抖。
我不能完整地了解,此时的男人是怀着怎样的内心感受,但是我知道自己的心情。
原本以为可能再也见不到了,这失而复得的瞬间早已弥足珍贵。
我禁不住环抱过他的背,只愿与其一道沉沦。
鬓角摩挲之时,毫无征兆的,男人突然出手推开了我。
再加上那陡然严厉起来的声音,与方才的所有全部判若两人。
「回去!」
我顿时一怔,手心里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瑭儿……」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你的寐莲教去。」
面对着明显执拗起来的男人,我调整了个姿势重新坐定,有如叹息般地呢喃道,「寐莲教是么。」
「怎么,我说的不对?」男人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这样的男人显得着实不可理喻,我却并非不能够理解他的意思。
于是轻叹,「本座回不去了。」
「……发生什么事了。」迟疑许久,男人才犹豫着接上了话。
这时候或许他应该继续狠狠地推拒我,如若不然他将再也无法将我推离。
事实上,已经晚了。
我半开玩笑说,「临行之前本座就知道,自从把某样东西丢在了这里,若不能找回来那就再难得回去了。」
「什么东西。」就势脱口而出的一问,令男人即刻现出一副后悔万分的表情。
忽而开怀地笑了起来,手自然而然地久扶上了男人的侧脸,「那就是你啊,瑭儿,就是你。」
本座专程为你而来,本座是要把你从这里接出去的。
不,我不会走。
瑭儿!
原谅我,烟。
异常决然的男人,不断地说着抱歉。
除却他那超乎想象的坚定以外,一切都是再糟糕不过的局面。
对于这些,我已然有些乏了。
之后停止了分歧,我俩互相依靠地坐着,不经意就能感受到彼此打自心里传来阵阵冰冷。
明知道在这种时候,无论是一个人离开还是两个人一齐走,都须得有一个决断,然而我却不愿再继续这样无意义无休
止的战争。
捱在他的背上一动不动,缓缓地闭上眼睛。
对此他并没有反感的意思,反而一直沉默着。
直到他动动身子,提示我一般说道,「你打算几时走。」
心中当即变得不快起来,明明才刚刚见到啊,你就这么希望我走么。
遂佯装轻松地问起,「瑭儿,当初你怎会突然想到去九华山见我,那时分明已经事隔了一年呐。」
他顿了顿,以一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的语气耐着性子回答,「其实没有特别怎么样,甚至在山上重逢的那一刻还
是吃惊不小,因为那时原本只是为了去瞧瞧公然冒充林琤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啊勒,于是就见鬼地看到了,被毁容之后的本座。」
他没有说话,状似默许了这种说法。
我笑了笑,侧首正视着他,「瑭儿你可知道,若没有那一日,本座就不可能在今日丢了这么一样东西。」
男人依然没有回答。
我却强硬地抓起了他的手,牵引着他贴在自己心脏的位置。
「你感受得到吗,这里是因为你才会一直跳动的。你若不在了,或许有朝一日就真的不动的。」
闻言,男人的嘴角抽搐了一下,面色随后变得极为难看。
我却只装作没有注意到得样子缓缓低头,将面颊在他的掌心里摩梭。
「呐,瑭儿。在这种情况下,你还会要本座一个人离开么?」
看不见他的表情,只是时间悄然静止了。
尽管维持着那样缠绵的姿势,我的心也是没有一刻能正常跳动的。
我深知他不愿离开这里的原因,却又不能提起那个理由半分。
兄弟,如同手足,于他来说比当难以割舍。
而我在这时,竟懦弱得不敢拿自己去与赫艺相较。
因为就在不久之前,这个人已经在我俩之间作出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