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我只有感到愈发亏欠了。
突然,一只手大力地拍了拍我的背,「发什么呆呢,无名。」
我诧异地抬头,看向樊玫缀的脸。
清质而漂亮,带着最绚烂的味道,这才是我所熟悉的樊玫缀。
这时,樊玫缀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说起来,咱家还想去看看那个人。」
「那个人?」
樊玫缀白了我一眼,「无名,你怎么突然变得怎样笨了。就是那个人啊,那个世界上最笨的人。」
啊啊,原来是赵晖麟。
也是这世界上最爱樊玫缀的人。
在这个阳光午后,凌花殿中无尽地笑闹。
目光无意识地一一扫过这里的每一个人,我的眼角微微地干涩。
第二百三十七章:双愿
碎荷山脚下。
正所谓清风徐来,莺歌鸟语,满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我回头,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阮兄,就到这里,我们后会有期。」
闻言,一直尾随在我身后从山上到山下的那家伙,面色没来由地一阵发白。
我轻笑着,只装作不解,「莫非阮兄,这是还有什么话想要与本座说明?」
「没什么特别的……」
「那么,就此别过。」
「哎!等等!」
「啊呀呀,果真有事?」
「林琤……」
我不由得怔住。
这是原本以为再也不会从他口中听到的字眼。
此刻自山涧吹来的的风,正轻轻地扬起我额角的发线。
迟疑了半晌,我忽而微笑起来,「恩,你刚才说了什么?」
黄衫美人不觉紧咬住了下唇,似极其难以启齿。
于是我接着自顾自说道,「今日一别不知下次相会又是几时,如有必要,阮兄日后还是切莫再想起本座的好。」
尤其是我的过去,你所认定的那一面。
「不,不是的!」
阮缃融扬起了一只手,极欲辩解些什么。
打定主意再望他最后一眼,随后即不管不顾地转身走开。
「……柳兄!」
突然传来的话语,有如耗尽了那人所有的气力,却又不似从他口中挣出。
我仍是一顿。
然而只是站着,没有回头。
果然还不能习惯,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称呼呢。
却是莫可奈何。
感觉到那家伙又急促地往前迈出一步,仿佛已经达到贴近在了我的身后的距离。
只听他琐碎地念道,「好吧,区区其实明白你的意思,区区都明白。」
我不禁有些恍然,心道他究竟明白些什么。末了又觉得这般着实不厚道了一些,明明这话也是我一直以来都想从他那
里听到的。
他又说,「此次你决意要去苗疆,区区心知拦你不住,可是区区至少也要……」
也要什么,这难道能构成你一定跟在本座身边的理由吗。
话是说得中肯非常,可我还是茫然地挠了挠后脑。
「阮兄,本座去苗疆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因为背对着,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我却能想象出他此时唇角抽动的样子。
遂笑道,「阮兄,你总是这样,凡事不能过于认真的。」
他登时发了急,「不是这样!并非区区计较,只因当年你我奉皇命潜入苗疆之时,确实区区曾经目睹过一些事情!」
说起来,却有这么一回事。
那时懵傻如我,有许多细节都是经由他的提醒从而注意到。
在那之后,他比我还更时时慎重。
因而这回他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了咯,我却下意识抵触着这件事。
含着笑意垂眸,叹出一口气,「还要说什么曾经,阮兄,你该不会是还爱着本座吧。」
「什……」
「如果不是,我们的缘分也就只有这么多罢了。」
缘分若是断了,还有什么是不能割舍的呢。
聪明如厮怎会不懂得我的意思,另一方面又骄傲如厮,怎会甘心承认他还爱着。
事实上这句话也确实奏效了。
在我大步迈出离开那个地方的时候,直到老远才悄然回头,他却依然站在原地没有再跟进过来。
就这样,解决了一件事情。
比想象当中的更加轻而易举,才叫人愈发惘然。
步出碎荷山的范围之后,我迅速用了一匹快马,当日便直朝目的地而去。
当我再次踏上那片熟悉的土地时,已经是几日之后的事情。
此处是靖边王的辖地。
虽说还为晨曦的薄晕浸染着,市集上却是热闹非凡。
我牵着马儿在街上穿梭的过程当中,依稀想起了过去的某些记忆片段,每一个都令我勾动起唇角静静微笑。
这是怎样的心境,才能让我如此平静地面对一切过往,没有半点心潮澎湃。
甚至在经过靖边王府的时候,我的视线都不曾移转半分。
王府边上有一家经营豆腐花的摊子,看上去生计不错。
我将马儿拴在了旁边的桩木上,就势在那木桌边上坐了下来。
老板娘殷勤地将一碗豆花搁在了我的面前,我端起青花瓷的瓷碗,递到嘴角边上细细地抿着。
这时老板娘已经回到了摊子跟前,与一些熟识的人唠嗑。
但闻其中一人说道,「红姨啊,你这摊子的位置恰好,全城的人每日清晨都指着喝你的豆花呢。」
被叫做红姨的那人一副笑容可掬之态地回答,「哪能啊,这还不是沾了咱们王爷的灵气。话说回来若不是王爷英明,
像咱们几年以前哪儿能过上这样的日子。」
「唔,说的也是。不过这回大公子能回来,王爷一定也心安了不少。」
「哎哎……说起这件事啊,珐琅公子是因为剿灭魔教立了功,总算在阔别此处十几年之后皇上才将他放了回来,可是
琉璃公子至今还没有下落……」
听到此处,我心神微凝。
上官琉璃此时仍同司马流非一道在我碎荷山上,回到这里也是迟早的事情吧。只不过,上官珐琅嘛……
当初傅了了临行之前我交代他的,不知他是否都有做到。
这时,王府的门正好被从里面推开。
门里显出了一位玉树临风的公子牵着一匹白马,容貌人品俱佳。
众人见他,无不俯首膜拜。
他淡淡地示意众人起身,神情和蔼,却没有多少笑容。
啊呀,我倒忘了,这孩子生下来就是这经历了太多磨难的表情。
「珐琅公子!」
身后,骤然响起的突兀声音。
与众人一道齐齐望去,才看到一名绝顶貌美的女子站在围观的人群当中,满面的娇羞之态。
上官珐琅冲她点了点头,也仅是如此而已。
我却心中一动,但愿从此以往,结局会有所不同。
起身,顺手拉过了马儿的缰绳。
由于太过漫不经心,以至于缰绳自手里脱飞了出去。
马儿当即穿插过人群飞奔而出。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幕的变化,有些反应不能。
当然,此举也引来了更多人的注意,我能感受到四周逐渐投射过来愈渐增多的目光。
正在这时,忽而眼前一晃,眼底已是一袭蓝影。
目光微微流转,忽地莫名骤痛。
我慢慢抬眼,凝视着眼前如玉般的面容。
「请用我的马吧。」说着,已将缰绳塞到了我的手中。
周围起初是哗然一片,随后那些人纷纷开始对他赞不绝口,以为他是性情使然。
或许也差不多正是这样了,如果他没有说那句话。
如果他没有凑近我耳畔,轻声说道,「我总觉得你,很熟悉。」
略带轻挑的话语,与外观看上去的严谨着实不符。此人从前就是,以这个样子来倾倒着众生。
我轻轻一叹。
很熟悉,确实很熟悉。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味道。
然而注定永久地停留在那个曾经。
会有这种表现正说明,傅了了一定已经驱动了他体内的随心蛊,令他忘记一切关于我的所有事情。
这么一来他失去了利用价值,赵蕈麟才可能彻底地放过他。
同时,他也才能放过我。
接下来只要我也能够像他这样,轻轻松松忘记了这件事情,那不是很好么。
我暗自这般想着。
第二百三十八章:新日
抵达苗疆境内时正值那一年一度的踩花山节。
街道人潮拥挤,披红戴绿地朝着山上走去,好一派的花团锦簇与欣欣向荣。
我牵着马儿,在人群之中站着不动,笑望着眼前不断变更的面孔。
这种场面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只是今日格外不同。
此去经年,人面不在,桃花已红。
眼看着暮色即要浸染遍整座山林,我终于回复了心神。
拉着马儿转身,朝着与人群完全相反的方向而去。
苗宫坐落在相对集市来说稍微偏远一些的地带,尤其是在这样的夜晚。
走了许久,遥遥地望见那座隐藏在黑暗里面的城池,我将马儿的缰绳卸下,并拍了拍它的尾部令它离开。
马儿甚至还回头望了我一眼,才悄然消失在了那前方的丛林之中。
之后便是要寻找潜入王城里的方法。
我犹自在王城跟前徘徊着,直至城门微开,一辆马车驶了出来。
那车前头挂着的锦旗上,写着的俨然是个“梁”字。
瞅着瞅着,我不觉心中一动。
将马车在林子里拦截下来,驾车的那马夫已是瑟瑟不已。
「好汉,别杀我!」他说。
我不由皱了皱眉头,心道这样的胆量着实不像那人的家仆,该不是弄错了什么。
遂问,「本座不杀你也可。你只肖告诉本座,你家大人是谁。」
那人怯怯地回答道,「我家大人正是当今的大将军,梁霄梁大人。」
……竟然,没有出错。
于是又问他,「可是你家大人派你出城来的?」
「不,不是大人,而是将军夫人!」
夫人……?!那梁霄原来已经成家立业了。
想想也是,像他那等年轻有为的杰出人士,又有谁肯将最美好的光阴与岁月寄托在一个无以为报的人身上。
倒是只因为这样就不觉怅然起来的我,才叫人贻笑大方了。
「将军夫人是么。」我抿唇一笑,「莫非这是要去迎你家将军?」
「啊,是……」
闻言,我的笑容更大了。
那马车夫见状,无言地将身子瑟缩了一阵子。
随后马车停在了一处酒楼门口,而车夫则匆匆跳下车去。
我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四周,直到车外的琐碎的说话声愈发接近。
只听一名男子道,「夫人要紧么。」
车夫回答,「目前还没出什么大问题,况且已将产婆请到了府上。」
我心头一滞,下意识通过车窗直望向那个男人。
那个,将要成为父亲的男人。
「是吗,那便好。」男人虽然面色无甚波澜,却还是看得出来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大,大人,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
「有事回府上再说。」
「可是!」
话音未落,马车的帘子被男人大力掀开。
面对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那两个人,我勾起唇角笑了起来。
「哟,梁霄。」
男人似乎迟疑了片刻,终而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来,「……是你。」
「是啊,是本座来了。」
「你来做什么。」
「梁霄,这也是为了达成你的希望吧。」
男人顿了顿,没有即刻回答我的话。
见他那般,我反而真真切切地轻松起来。
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并将手交由出来,递予在他的面前。
「那么……梁霄,你会援助本座么。」
里屋正不断传来女人的痛哀声,久而久之已然近乎凄厉。
我则与梁霄在外头的大堂上分别坐着,谈着一些与那无关紧要的事情。
梁霄道,「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那时候在酒楼外头,他并没有接过我向他伸出的手,而是越过我直接上了马车。
对于他的冷淡我倒不以为意,依旧安稳坐着。
一路畅通无阻,那些守城的官兵一见是他的马车都纷纷避让不及。
在那之后就跟他一道回到了王城内部,他的大将军府上。
眼见着那未成谋面的将军夫人即要生产,他却不紧不慢地招呼着我在大堂里坐下。
这时听他突然如是问起,「你想让我怎么帮你。」我才恍然回神,方觉那段时间全是一场深长悠远的梦境。
微微抬眸,正视着他的方向。
「呐,你该知道本座此番的来意。」
他默然昂首,无可无不可。
我轻笑,「在那之前,梁霄,你总得告之本座他的情况才是。」
终而,他顿了顿,较之刚才似乎更有了知觉。
却是目光地转,沉敛作一片静水。
「他的情况并不好。」
「嗯。」
原本就是要听他讲这番话的,于是仍淡淡地等他说下去。
继而他说道,「这话或许不当讲,起因是我王与中原的皇帝联络密切,引起了大臣们的诸多不满。」
这已经不是秘密,所以我连丝毫的神情变化都没有。
他见状才说,「你知道的,由于我王登位时间不长在朝中的根基不算稳固,所以……已经有人提出要另立苗王。」
「哦?」我挑了挑眉,想不到看似平静无波的苗疆内部竟然出现了这样的分歧。
当然我相信那赫艺绝对不会放任这些反叛的言论不管,必然会采取一些明里暗里的手段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果不其然,接下来就听梁霄说:
「朝中已经有许多大臣受到这件事的影响,包括……」
我心头一窒,有些不能呼吸。
他口中的那个“包括”俨然已经涵盖了太多的意思。
遂深深地吁出一口气,略加试探地问,「不知那些人要另立的苗王是……」
梁霄抬眸轻瞥了我一眼,「就是他。」
是他。
不带一丝犹疑的语气。
我唯有轻轻地叹息,所谓造化弄人也不过如此了,装傻充愣这么多年,终究还是难套这一场有关王位的饕餮之争。
即便如此,我居然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这倒不像我以往的行事作风,还会对那些人有所期待。
故作轻松地笑道,「那苗王的意思呢?他总不至于到了想要对他不利的那个地步吧。」
赫艺是爱着那个人的。
关于这点,我从来都知道。
只是梁霄却沉默了。
我的心随之咯噔一声,即时归于泡影幻灭后的沉寂。
罢了,罢了,一切不过就是最坏的结果,我早该习惯了。
梁霄犹解释说,「据我所知,当初苗王以整个寒食宫作要挟,勒令那个人回来,从此便软禁在了绵艺宫中再不曾出来
。」
原来是这样,看样子当初饶乱纭千里迢迢地来我山上找寻秦歆樾并不是完全的坏心。
知道这样,便足矣。
我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在将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回首微笑。
「今日告之本座这些,多谢。」
然后离开这儿,我要做的所有事情将与他,以及这里的所有事物,甚至包括那即要出生的孩子,都不会有半点瓜葛。
他蓦然失色,竟跟着急急追进一步,「等一下!」
「什么?」
「你该不是要去……」
我苦笑,「除此之外,本座难道还有别的选择么?」
他张了张口,状似想要挽留我,然而我知道从他的口里定然说不出类似那种的话。
忽而,来自于婴儿的啼哭声乍起。
我与他同时朝里屋的方向望去,不多时即有产婆笑意盎然地出来报信。
「恭喜大将军,是个男孩!」
男孩么,呵……真好呢。
梁霄看上去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只是垂落在两边的手陡然攥紧。
我微哂了一下,兀自阖眸离开。
如此一来,握在手里的羁连就更多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