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环笑道:“女婿去见丈母娘天经地义,小王爷何必不高兴。来,喝口酒解解愁。”
说着不顾赵允让摆手的动作将酒坛凑到他的嘴边。
赵允让察觉到了不对劲。
拜醉酒的经历所赐,赵允让十分清楚张狐狸嗜杯中物,他对于他手上的那个经过一番精挑细选的坛子,小气到连闻都
不让人闻的地步,更别说递过来给自己喝了。
早就听小瓶子说过易容术的事情,本来还不以为然的赵允让顿时打了一个寒噤,心里大急,暗骂酉戊又死哪里去了。
酉戊其实仍然在房梁上,只是野兽的嗅觉受到了酒精气味的干扰,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
上回被周平认出,张玦此番做了更为充足的准备,成功将周平骗走他还挺有信心,不料又受到了赵允让的怀疑。
赵允让心知小瓶子不在身边,自己只能指望酉戊开窍了。
他咬牙,在假张环的注视下喝了一小口。
“瞧你像个小娘子似的……”张玦模仿这张环的语气,拍了小王爷的肩膀一下,让他在猝不及防之下将酒水全吞进肚
子里。
“你——!! ”赵允让的如意算盘被打破,他警惕地想要大叫,却受不住酒中的药力闭目软到。
坛子被打碎的瞬间传来张环如丧考妣的声音:“我的陈年老白干……”
酉戊正要跳下去把不顾醉倒的小王爷反而捡起碎片舔的酒鬼踩醒,忽然听见暗卫召集同伴的紧急暗号,犹豫了一下,
但想到张环在明,不能抛下小王爷走人,他就自己出去了。
不得不说张玦与入画二人之间配合默契,时间算计得分毫不差,一听到东西砸碎的暗号入画立即引开酉戊;张玦也经
验老道,知道在得手之后仍然不能放松,完全瞒过了拥有野兽直觉的酉戊。
等张玦出了吊脚楼,他又变成整日背着大竹篓上山采药的哑仆了。
入画用一盘蹄髈打发走了酉戊,至山中与张玦汇合。
“我不是和你说过药下轻点的吗?”入画毕竟心疼小王爷,将他半抱半扶地搬到软垫上,有盖好褥子。
“他很警觉,我也是以防万一。”张玦说。
入画皱着眉,有些后悔:“就算宋军将至,我们也不该打小王爷的主意,小瓶子不是好惹的。”
“你见过他发火的样子?”张玦问道。
“没有。”
张玦更是不解。
入画急道:“正因为没有才可怕,你想想我和你说过的小王爷,他到底惹出过多少祸事来,为他收拾了那么多年烂摊
子的小瓶子都没有真正生气过。司棋有次说漏过嘴,小瓶子曾经在辽人手下办事,辽人命汉人披着兽皮装扮野兽,供
人猎杀作乐。小瓶子受命与辽国将军比试输赢,以汉人的身份夺得魁首,那年他还不到十一岁!别看他平时呆呆的好
像很好说话,等你见到他握住你的把柄时就会发现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杀人不见血。”
“谢谢你的赞扬,看来我跟过来是正确的。”
两人僵硬了一秒,双双看向声音来源。
周平冷静地从隐蔽处走出,打量着空间有限的洞穴,将唯一的出口堵住。
“你……”
“怎么发现的?”周平卷曲了嘴唇,“你知道么,张叔父对你的称呼始终是‘弟弟’,大概考虑到他早就在陆夫人面
前认了你。”
“做戏而已。”张玦不屑地嗤了一声。
“恐怕是你潜意识里排斥‘弟弟’的称呼,”周平看了在山洞了横尸的张狐狸一眼,“据我说知,张叔父虽然欠债不
还为长不尊公私不分肚子里只有黄汤,但还是比某些执着于过往无病呻吟的胆小鬼强上那么一点。尽管如此,我还是
要说,我爹与他结交,真是瞎了眼。”
“看到了吧?”入画低声道。
“……的确杀人不见血。”张玦不得不承认恋人的前瞻性。
入画偷偷用褥子盖过小王爷的头顶,好像那是隐身斗篷能让那么一个大活人消失在空气之中。
“无病呻吟,你这么说也太过分了吧?阿哥毕竟是受害者……”
此等掩耳盗铃的行为自然瞒不过周平的眼睛,不过,他看小王爷胸膛起伏的频率正常,也就放宽心与入画周旋。
“且不说抛弃张玦的决定并非我张叔父做出的,就当作是哥哥对弟弟有亏欠好了。既然弟弟已经向哥哥要求补偿,而
哥哥也依照诺言做到了——顺便说一句我至今仍然十分不满你们的交易内容,”周平气难平地补充了一句,然后深呼
吸,继续说道,“你们两个理当扯平,你还有什么资格站到受害者的位置上理直气壮地报复?”
张玦的情绪激动起来,不顾入画的拉扯嚷道:“他欠我那么多,区区小事就能摆平吗?! ”
“冲坏你家房子的大水是他召唤来的?缠住你的病魔是他指使的?你装哑数年招人嘲笑的台词是他编的?你易别人之
容被识破的追杀也是他安排的?”周平鼻孔出气,隐隐有点小王爷的派头,“不要把你遇到的所有挫折都怪罪到别人
的头上。那么大个人了,还停留在寻找出气筒的心理层次。”
周平就是刻意在张玦的伤口上撒盐,他不是没有火气,而是一直积累着直到现在才爆发而已:“与叛逆勾结会是区区
一件小事吗?!你到底知不知道灭九族是什么概念?别说是认识的亲朋,连邻居都要遭殃! ”唔,连累自己的话好
像说得太明显了,周平用太傅常在小王爷耳边念叨的话补救:“到时朝纲震荡社稷不稳,天下大乱,烽火四起,你们
就是历史的罪人! ”
周平抱着赵允让回到屋子,在胸口盘亘了月余的怨气散尽,天怎么看都很蓝。
“小瓶子——”赵允让做了噩梦,大叫着惊醒。
抬眼就看到有人对自己格外温柔地笑。
“梦到我了么?放心,已经没事了。”
周平将小王爷扶到怀里,给他喂水,不料脸上一疼,他惨叫着跳起。
没等他质问,赵允让反倒首先冷眼而对:“小瓶子不会对我这么笑的,而且,他救我脱险后的第一句话肯定是‘爷,
你到底知不知道有多危险’之类的。说!你把他藏哪去了?”
周平摸着脸上那几道抓痕,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有意逗他:“你不觉得指甲缝里有肉丝么?这是真脸,刚从他尸体上
剥下来的。”
周平以为小王爷会立刻暴跳起来为自己报仇,脚上蓄力做好了躲闪的准备,不想等了许久仍然没见他动作。
玩笑的心思渐渐收敛,周平打量着赵允让,但小王爷只是专注地检查着自己的指甲缝,一脸不可置信的畏惧表情。
“我开玩笑的……”
周平不确定自己的声音有被听进去,小王爷的脸色白得不可思议,周平觉得自己好像得意过了头,赶紧抱住小王爷防
止他做出傻事。
“爷,我是真的小瓶子!刚才是逗你的,我发誓!! ”
赵允让挣扎,刚开始轻微,渐渐地动作变得剧烈。
“假的假的……都是骗人的……”
周平尝试用他们两人以前的事情证明自己的身份。
赵允让通通不买账,愤怒地反驳:“入画和你是一伙的,张狐狸也被你抓住了,肯定不打自招。”
——实际上张狐狸没那么快变节,应该借敌人之手好好折磨一番才够本。
当然,这不是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辩解的时候,周平快速思虑了一会,决定祭出必杀技:“你还记得我怎么教
你打炮的么?”
“……”
赵允让开始捶打。
“身上有……有伤……”周平喊痛。
赵允让继续捶打。
周平为了自身安危紧紧抱住他,握住他的小臂,压在身侧。
这样的姿势让两人的脸凑得很近,近到周平能看到他脸上淡淡的如同纹了一层光的茸毛,赵允让能看清小瓶子眼睛里
似乎想要凑得更近的欲望。
内心无比凄厉地尖叫:凑上来了真的凑上来了——!!
双唇接触的时候,周平只觉得柔软,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但当赵允让震惊地张开嘴时,有股甘冽的气息传来。是酒么
?周平忍不住想,舌头自告奋勇地探进去,它很谨慎,只在牙床上转了一圈就缩回来了,带着为数不多的战利品。
赵允让紧张地吞咽了一下,他不知所措地忘记了该如何去呼吸,在小瓶子极具侵略地往自己口中深入的时候睫毛紧张
地战栗,不完全是因为害怕,还有仿佛全身都要颤抖起来的兴奋。
周平知道自己应该停下的,意识到舌头的自作主张之后他就勒令大脑下达到此为止的命令,神经作用良好地进行了传
输,可舌头拒绝,不仅如此,它还表现出了更贪婪的野心。
在舌头的教唆下,身体其他部位也开始叛乱了……
第二十三章:热度
千呼万唤始出来。
事情自那个吻之后就不对劲了。
赵允让从来没有觉得和小瓶子相处是那么令人窒息的一件事情,好像呼吸还停留在嘴唇相触的那一刻,每次看到小瓶
子那张脸或者听到小瓶子的声音,他都会不自主地放轻呼吸。
小王爷如同食草动物在大型食肉动物路过时试图变为空气淡化自己存在的模样令周平很受打击。
他心里反复念着囚徒被送进铁栏时念的台词:‘我也不想这样’和‘我再也不敢了’。
和亵渎储君的罪名比起来,周平的打击其实更多地来自于对自己技术的怀疑。
除去从王相爷梁上栽下被小王爷的牙齿划到嘴唇,昨晚那回算是他两辈子的初吻了,自我感觉回味无穷,可对这个吻
的好坏最具有评论资格的小王爷如同新长出保护壳一样,别说给自己开口询问的机会,他整个人就差没挖一个洞将蜷
缩成一团的身体塞进去再填上土了……
——难道真的有那么糟糕?
周平忍不住打量赵允让,立即被同时也在悄悄打量他的小王爷发现了。
“……”
红色从脸颊向整个脑袋扩散,小王爷好像正在经受火烤的酷刑,周平不忍心地将自己几乎可以把他点燃的视线移开。
在小王爷如此剧烈的反应下,别说讨论亲吻技术的优劣好坏以及改进方案,周平连和他开口说话都难了。
看了看日头,再延误下去恐怕就耽误上工了。
周平终于打破了沉默:“爷,我去和张叔父商量一下对策。”
赵允让被全身的热流冲得晕晕乎乎,一听罪魁祸首小瓶子要放过自己,下意识地点头,幅度还越来越大。
“那好,你好好休息。”
小瓶子离去之后好一会,赵允让才回过神来,原本在体内快要炸开的热气随着小瓶子一起消失了。可是,他仍然没有
感到半分好受,因为周围太安静了,空荡荡的,仿佛全世界只有自己一人存在。
赵允让托腮,无聊地旋转着瓷杯玩,窗外阳光正好,他其实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比如看风景,吃点心,或者散散步。
但他就是提不起劲儿,全身的肌肉骨骼都透着一股懒散,好像做什么都不能引起他的兴趣一样。
熬到午餐的时间,小瓶子的归来立刻使血液的速度提升至最高,一股一股热量涌到头顶,热得人发晕,看不清小瓶子
到底长了几只眼睛。
周平很高兴,因为张狐狸再也不是闲人一个了,在久别重逢的弟弟面前,他表现得格外——唔,该怎么说呢——要脸
,为了争气连连跑了几家遭到苗人劫掠的商铺调查,收获颇丰。
赵允让喝了一大口凉茶才让气温适合思考一点,问道:“差使顺利?”
周平点头,替小王爷添了碗筷,掩饰不住嘴角的弧度:“张叔父是豁出命去了,他调查到汉人商会刻意压低药材皮草
的价格,苗人不服,数寨联合拒绝售出货物,汉商恼羞成怒,于是哄抬盐油之价,苗人无法,只得按照他们的定价出
售货物。然而商会出尔反尔,以官家封禅筹资立碑为由,没有依约降低价格,双方发生口角,继而武装冲突,苗人人
多势众,直接从汉人的仓库里抢回了自己的货物,似乎还闹出了人命。”
“爷,你在听吗?”周平发现在自己说的过程中赵允让一直在扒饭,问道。
“当然,”明白了祸事起因,赵允让也知道小瓶子解决问题的把握也多了一分,草草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笑道,“
太好了,你想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小王爷刚才一直低着头,现在抬起来周平才发现他的嘴角沾着米粒,觉得好笑,好心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示意赵允
让擦掉。
“……”
赵允让一见小瓶子翘起的唇角就发蒙,脑袋里全是他如何近距离地注视着自己,如何将嘴唇贴在自己的唇上然后将舌
头探到里面舔弄的记忆。
误以为小瓶子是要用自己的舌头当作打开秘密之门的钥匙,赵允让手足无措,加上温度又热了几分,理智微弱的声音
完全淹没在血液沸腾的咕咚咕咚声里。
赵允让并不觉得昨晚的举动不堪可耻,实际上对于新手来说那是个相当不错的吻,没有急躁的粗暴入侵,也没有过多
的涎水交流,只是像花瓣轻轻合拢紧挨着一样的亲昵触碰。
越是细小的感觉,越能直接触动心脏。
赵允让不讨厌那种令心跳超出正常的行为,他只是一时间难以接受发生这种行为的对象是小瓶子,如果小瓶子能够矜
持一点,不用吻作交换的条件的话,赵允让也许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去习惯同样身为男子的小瓶子。
对周平暧昧暗示的错误认知使得赵允让想起了一个事实。
不论起因本意如何,他们两个的确处于交往的阶段。也就是说,小瓶子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自己似乎没有办法拒绝
……
周平不知道沉默的赵允让心里正在经历怎样的君臣之仪与朋友之义间的残酷斗争,他见小王爷愣神,手紧紧握着碗筷
,视线盯着自己前面的某一处,有些担心地凑过去,正要发问,却被突然撞上来的柔软物体吓得失去了行动能力。
赵允让紧紧闭着眼睛,仿佛外面的世界已经被一块遮羞布蒙住,没人能看到自己在做什么。
黑暗世界里的触觉更加灵敏,不是昨晚因为惊惧紧张而显得迟钝的反应,而在一番心理斗争后有了准备,以更精神更
专注的姿态迎接第二个渐入佳境的吻。
从一开始感到的小瓶子呼出的急促气流,到嘴唇上因为两人的轻颤产生的细小摩擦,赵允让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为了真
相才‘被迫’亲上去的,他学着小瓶子昨天的样子探出舌头,带着些许不显急切的莽撞沿着小瓶子的唇线滑动,偶尔
还像猫儿舔牛奶一般卷起舌尖轻轻点着。
周平在明白小王爷要做什么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他误会了自己的手势,叹息着不熟悉道路而放慢速度摸索的奇妙感觉,
感慨自己应该多犯些像这样正确的错误。
自觉地松开嘴唇,那条越来越灵活的舌头立即感应到,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