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才重新找回行动力。
城外的士兵倒比城门口的反应更快,短促而凄厉的声音一起,就蜂拥而至,行至五十米,城墙上才在一阵群龙无首的
慌乱之后射出稀稀落落的箭雨。
哪怕是人数十倍于来敌,那柄苗刀仍然让天雄军畏惧,无论是长戟还是板斧,似乎手上的任何兵器都抵挡不住它的攻
击。
本来可以招呼弓箭手围攻的将领,早已作了刀下亡魂。
堵在城门口的士兵门不敢向前,双方进入僵持,周平面色如常,高声道:“本官接到密报,陕州守城将领与敌私通,
如今首犯已伏诛,弃兵者既往不咎!”
接着就由身后士兵不断地重复:“弃兵者既往不咎——”
两军相遇,胜负并不是和人数完全挂钩的。
首先,天雄军已经承认了周平的钦差身份,士兵的潜意识里已经存在了‘既然是朝廷派来的上级,自然不可能是敌军
’的概念,心里就不会产生血战不退顽固抵抗的念头。紧接着,擒贼先擒王,群龙无首之下各部不能做出及时的反应
,任由禁军一方占领了优势。最后再加上周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强大暴力,军队士气此消彼长,胜负自然分晓。
周平命人缴了守城军队的武器,占据着城门,约定如果两个时辰内没有回来就立刻往南撤军。
本来那六名老兵也想跟着进城,却被周平制止了,他的理由很简单:若是城池已经失陷,这几号人也不过陪葬而已。
孤身一人反而行事无需顾忌,凭借着轻功说不定也能逃出魔窟。
由一队天雄军在前面领路,周平策马沉思,此次出京苗刀直接带走的生命怕是比以前加起来的都多,但那股暴戾的火
苗好歹减去不少。如果事后仔细琢磨起来,丧命的军士未必有罪,而且,多加考虑的话一定能想到比直接夺门更温和
更有效的手段。然而就当时的形势和统帅的心态而言,能将伤亡人数控制在二十以下,已经是周平竭力忍耐的结果了
。
城中比沿路来的任何村庄都要萧条,店铺门大多紧闭,街上商贩行人很少,就算有也是面色枯瘦发黄,眼神麻木,根
本就看不出这座城市竟是宋辽通商贸易的繁华市场。
“这就是寇相公励精图治的成果?”周平讥讽。
随行的士兵如他所愿地愤怒了:“还不是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京官荒淫无度不管百姓死活?!地里闹灾,颗粒无收,
交了租子之后家里哪里还有余粮?”
“灾荒?”周平怀疑道,“怎么沿途也没听人提起?”
“哼!又不是朝廷第一次掩饰太平了……”
士兵明显在指大宋渐渐偏离正轨的迷信风潮,周平敏锐地察觉到民间有一个反对封禅祭神的声音,不管这流言是谁散
播的,都其心可诛!但问题是,这会是寇准心怀怨恨之下做出的报复之举吗?
周平在下一秒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这么做有扰乱军心怂恿叛乱之嫌,爱惜名声的士大夫绝对不会做出损害国家利益的
事情。
周平的沉默态度鼓励了天雄军,有个稍稍年长的士兵解释道:“他的弟弟刚刚没了,语气冲了些,请大人见谅。只是
月前各处城镇爆发蝗灾的奏报就送出去了,至今仍未见朝廷有任何回应,再拖下去恐怕不用辽兵来攻陕州就毁了。雪
上加霜的是,寇相公遇刺,无法处理过多政务,县令又是胆小怕事之徒,不肯开仓放粮……”
军与粮是国家严格控制的两个项目,按理来说,县令的做法无可厚非,顶多在道德上被人指责,可这并不是周平关心
的事情。
他抓住了三点主要信息:蝗灾饥荒,信息阻绝,权利真空。
第一点如果是上天的惩罚,那么是大宋活该,但三点凑到一起,就很耐人寻味了。
任由情况继续恶化下去,到了饿殍遍地民情激的地步,没有寇准这等级别的官员压着,只要有心人振臂一呼,城中就
要大乱,到时辽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下西北要塞。
就像明末,清军入关也不过是捡了李自成起义的便宜罢了。
勒住缰绳,周平不再急着去见寇准了,寇准的住处怕已经是龙潭虎穴,自己孤身前往,敌人以逸待劳,不知设了多少
陷阱,武艺再高也生死难论。
“改道去军营。”周平淡淡吩咐。
第三十五章:治理
遥望荡阴里,问是谁家墓。
在周平的观念里,有军就有权,在特别时期,民政都是配合军事行动的。
他不急着冲入府衙去就寇准,因为辽人对百姓残忍,但对大宋的治世能臣却是敬畏有嘉,宰相这种从学识能力都举世
无双的存在用一刀结果了也太暴殄天物。而且,不管是真心惜才还是打击宋军士气,辽军都会留宰相一命,哪怕寇准
绝食也未必能死得成。
驻守陕州的天雄军不过两千,指挥使已经被周平斩杀,剩下的都指挥没一个敢违抗命令。
按照士兵的说法,灾情的奏报已经送出,恐怕信使已被人在半途阻截,否则沿途绝对不会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首先要做的,就是避免陕州沦为孤城,没有无线通讯的时代情报就显得格外重要,说一字千金也不为过。
现代人因为掌握了科技,对蝗灾知之甚少,但对古人来说,蝗虫泛滥却是极为常见比温室效应冰川融化还要酷烈的灾
难。最可怕的不是成天密云的飞虫扫荡了千顷麦田导致粮食颗粒无收并引发灾荒,而是这种灾难一旦开始,就会从北
一直蔓延到江南,不断繁殖的蝗虫越来越多,只要一个村庄出现就会有十个县镇接连蒙难,危害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
越大。
辽人的策略很简单,只要拖延一段时日,由着蝗虫繁衍,等到蝗灾蔓延到长江以南,大宋就会产生全国性的粮荒,到
时饿殍遍地民乱四起,国库将无力支持军费。辽国只要调遣数万军队压进,不需一兵一卒就能索取千万岁币,甚至重
订西北边界。
就目前被辽奸细封锁的地区来看,陕州大概是首先出现蝗灾的地方,向朝廷示警必然能挽回一定损失。
周平从军中抽出三十骑兵,从东西南三门分别出发,各自带了向朝廷求救的奏折,同时命令士兵每到一村一镇就高呼
“旱极而蝗,陕州无粮”。辽人也许能阻拦一两个信使,却绝对堵不住大宋百姓的悠悠之口。
然后,他才不紧不慢地派兵包围住了知州府。
“全城戒严!”周平冷冷地说着一条条命令,“擅自出城者,杀!为令不从者,杀!携兵抵抗者,杀!”
事急从权,哪怕弓箭手包围知州府这样形同谋反之事,在一连串肃杀的军令之下也显得微不足道了。
宰相光明正大的工资都是每月折合人民币约二十万,寇准生活奢侈,他的府衙里蓄养了百名仆役侍从。下人们看到墙
上屋顶上都是张弦待发满脸杀气的士兵,立即张皇尖叫,呼天喊地,乱成一窝粥。有喊“胡虏杀进城来”的,也有喊
“天雄军造反”的。
想到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寇准穿龙袍一事,周平让人喊话:“相府奸邪横生,天雄军奉旨严办,府中人切勿为虎作
伥,缴械者从轻发落。”
僵持一阵,果然有仆人看不过去寇准的张狂,陆陆续续地从府衙中走出,周平粗略地扫了一眼,其中不乏有容貌出色
的歌姬舞女——显然前宰相在边陲之地过得也是风花雪月。
在士兵往府内搜查的过程中,东边忽然冒出火光,接着是“走水”“救火”之类的喧哗和慌乱。
这样声东击西的招数并不新鲜,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命令,周平只派了一小部分人去救火,只要寇准本人不被烧了就没
事。刚才围住知州府的时候,他特地留了一扇偏门,让士兵埋伏在暗处,给敌人活命的一线希望,避免在硬碰硬的过
程中不小心促成宰相级别的肉票被撕的惨剧,给历史留下遗憾。
为了迷惑敌人,周平带着军队直奔府中,做出一副瓮中捉鳖的假象。等听到院外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周平火烧眉毛
的步调忽然变得悠闲。他命人找好大夫、清理空房,准备好接待大难不死重任降至的寇相。
寇准气色果然不怎么好,却很精神,没听周平解释就劈头盖脸就训斥了他一顿:“行军逡巡迟缓,用兵急躁冒进,枉
老夫委曲求全,与敌寇虚与委蛇!”他有理由这么做,作为视名声高过生命的士大夫,不得不穿着龙袍招摇过市,试
图引起朝廷的怀疑和警惕。
周平沉默以对,他能说什么?告诉前宰相满朝文武都认为他是个心胸狭隘无理取闹的糟老头吗?再说,和一个上了年
纪的老人顶嘴是最愚蠢的行为。
又等了片刻,把守各大门的士兵过来报告:“周大人,按照您的命令看守府中下人,果然有人作乱试图逃跑。”
“寇相公您好生休养,下官去去就来。”周平连忙走了。
被押着的是个颇有颜色的女子,衣裳亮丽,罗裙鲜艳,应该是歌女之流。
“大人,家母病重,奴只是想去找大夫给她看病……求大人开恩,看在奴一份孝心上,饶过奴这一次罢!”她哭得梨
花带雨,大概在捉捕的时候弄乱了鬓发,发丝垂下搭在脸颊上,随着她啜泣的动作颤动,显得楚楚可怜。
周平飞快地扫了眼周围,包括有些士兵都露出了不忍之色。
——同性恋者在美人计面前总有想不到的优势。
周平语气依旧冷冷的:“你真的想让自己此生最后一句话是连你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吗?”
那歌女一愣,含着眼泪看了周平一会儿,对方坚定的目光在告诉她的死期。
“在你们挑起我大辽内乱时,可想过有今天?周平,你来晚了……”
眼眸里的水光被死气一点点吞噬,带着泪痕的脸上挂着平静的胜利笑容。
“埋了。”
跨过细作的尸体,周平大步离去,有一点她说得对,自己的确没有多余的时间浪费在伤春悲秋上了。
被杨充广警告的时候,他从没想过形势会严峻到这种地步。
辽国居然知道了真宗在暗地里施的诡计,那场让辽国国力倒退十年的内乱,怪不得连蝗灾这种有损阴德的招数都用上
了。因为蝗虫是一种喜欢温暖干燥的昆虫,干旱的环境对它们繁殖、生长发育和存活有许多益处,引发蝗灾的区域主
要是黄土高原、河南河北等,而此时,大部分地区都在辽国境内。也就是说,辽国坐视自己南边的田地被蝗虫一扫而
光,只为了酝酿更大的灾祸去祸害大宋。不得不说,只要到时用军事逼迫大宋,辽国不仅能够挽回蝗灾的损失,说不
定还能从内乱的打击中恢复元气。
再加上消息是从与西夏有旧的杨充广口中得知的,周平有八成把握李贼在其中也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说不定就是杨
充广辜负了别人感情又劫了人家儿子才会让李德明孤注一掷卖了暗卫的消息。
——杨家将被后世传颂了那么久,难道就不能为了国家搞一回基么?
周平满腹怨怼,在这个有亡国风险的朝代当公务员实在不是什么好差事。
派禁军将陕州粮仓看守起来,又回到知州府与寇相商议对策。
坦白说,寇准并不是个好相处的长者,他性格执拗,喜欢倚老卖老,对于不同意见会硬朗还击,而遗憾的是周平虽然
狡猾多变,却绝对不是随波逐流毫无己见的软骨头。
寇准惊讶地发现这官场新丁待自己虽然礼数俱全态度恭敬,但在立场上却毫不退让。
除了自己指责他散步蝗灾流言造成人心惶惶这种既成事实的策略时周平没有反驳以外,对眼下问题的措施却引起了诸
多争议。
周平也意识到再拖延下去也不是办法,折中道:“城中粮食短缺,不法商人很快就会借机抬高粮价,可无视财产权益
统一没收的法子必然会引发极大的不满,甚至武力冲突。而且,一开此先例,商家难免人人自危,日后商业就会受到
极大的抑制。不妨以借贷的方式购买,晓以利害,立据为证,先解燃眉之急。”
寇相点头,表示可以接受,他并不怎么在意商人的问题,反而更关心灾害的防治。
“你刚才提到的举措是从何处听来的?”寇准满脸怀疑。
中华文明对自然科学的研究少之又少,古人甚至以为蝗虫是鱼卵化成的。不知灾害爆发的原因,防治就无从谈起,只
能在被动地等到蝗虫泛滥的时候用火焚、泼撒硫磺的方法抗灾。
“隐约记得是一处农家,具体忘记了,”周平粗略带过,努力回忆生物课上的知识,“蝗虫将卵产在没有植物或植物
稀少的滩涂荒地里,所以在干旱年份,河、湖水面缩小,低洼地水池就为蝗虫提供了更多适合产卵的场所。只要在水
周围种上植被,就能大大降低了蝗虫卵孵化的概率。”
寇准的表情很是失望:“亡羊补牢为时已晚,短短月内如何在旱地上种出大片树木?”他见周平叹气,不忍道:“好
歹是个主意,下发到未曾受灾的各州县做个准备也好。”
第三十六章:天罚
赵允让带着开仓赈灾的圣旨抵达的时候,被天雄军当作奸细盘查了许久。
士兵们大概觉得只带了不到十名随从的钦差太假,尤其是那些随从里还有数个浑身兽皮满口粗话一看就是山贼的汉子
。
“周大人有令,没有关碟,任何身份可疑之人都不得进城。”从满口的寇相爷到周大人,士兵显然对新上司适应得很
快。
士兵听见来人里的一个小个子解释:“我们来得匆忙,没带文书。”
“哼,我看你们连户碟都拿不出来。”士兵的眼里满是警惕。
赵正煊无奈了:“他们都是杀过胡虏的绿林好汉——罢了,和你说不清楚,圣旨你总认得吧?”
“没见过。”
“那你去找我师父……”赵正煊改口,“周大人来,他必认得这个。”
士兵答道:“周大人没空。”
与士兵扯了半天却毫无结果,赵正煊皱眉,不耐烦道:“你没去找过怎么知道他没空?”
“直接杀进去,看他贼娘的还敢不敢拦我们!”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大声扬言,士兵目露讥嘲,赵正煊想要阻止已经
来不及。果然,下一秒,城墙上就竖起密密麻麻的弓箭,数量足够将一行人射成刺猬。
所有随从都按住了兵器,气氛一阵紧张。
赵允让摆手,示意收拢兵器,问道:“家仆性格急躁,本性却不坏。小哥,若我们是不法之徒,又何必假借钦差之名
招摇过市,扮作商旅或者寻常百姓不知省去了多少麻烦。若我们所言非虚,怠慢钦差的罪名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士兵想了想,为难道:“周大人吩咐过,今天有要事,谁都不许找他。”
“哦?”赵允让露出了兴致的目光,“他去做什么了?寻花问柳?”
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一,赵正煊心中一紧,不过比起担忧小王爷被气坏身子,他更担心师父的命运。
士兵嗤笑着摇头:“周大人要统一城中粮价,可那些奸商都不肯露面,现在估摸着正在粮店门前堵着呢!”
赵允让了然一笑,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与士兵商量道:“天色不早,不妨我们先缴了兵器,在城中等他来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