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气什么啊……”
他指着我,又笑,完全没有被我的气势影响。
“我……你……” 我气得口不择言,“你骗我,你说,你是不是故意骗我进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局!”
“……”
四公子瞪着我,有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突然倒伏在桌上,头埋进臂弯双肩颤抖,身子上下起伏,抽动不已。
我站那傻看着,正疑惑他是不是突发恶疾,想着要不要喊人来帮忙,四公子艰难的抬头望我一眼,当场爆发。
“哈哈哈哈哈……”
他捶胸顿足,抚掌拍桌,拍得一桌酒菜跳起三尺高。
不用照镜子我就知道,我已经气得脸色铁青。
“你别……别……别气,实在是……太……太好笑了……哈……”
他又一阵大笑,前仰后合,我怀疑他都要岔气。
“哈……哈呀……哈……”
我不气,有什么好气?不过冷脸冷面,站在旁边看他抽疯。
“哎……哎呀,好了。”
他终于坐直了身子,擦掉笑出的眼泪。
“哈……”
刚抬起头看我,又爆发一阵大笑。
完了他不再敢看我,努力绷脸作正经状,脸都要抽筋了。
我看了一会,颓然坐下,由着他继续练绷脸神功。
“咳,咳,你听我说,我下帖子,只是想邀你过来吃饭而已。”
四公子喘过气来,赶忙说道,低头不敢看我,看我他的绷脸神功就要走火入魔。
“我们相交一场,我总不至于,让你饿着肚子在这斗文吧。”
“哼。”
“那些游戏花样,是元凛元胜元济他们搞出来的,为的是替皇上选个侍读。那个酉时就开始了,我请你戌时来,和那
个没有关系啊。”
意识到可能是误会了,热血一下上涌。
“……那我进来,怎么都没见到你?”我声音都开始打颤了。
“我等到戊时已过,都不见你过来,问了下人也不知道,正在奇怪,结果元胜跑来说,你竟然跑去参赛了……”
他有破功的倾向,低头不敢看我。
我脸上已烧得发烫,宁愿他看不见。
“我怎么知道,我一进来知客就把我带中庭去了!又没有人跟我说,连个问的人都没有!”我大声吼道。
“好,好,”四公子立刻安抚我,“这等怠慢贵客、不称职的混人哪能留得,我这就叫人把人叫来,扒皮抽筋,打出
府去,好给你出气!”
他真的站起来,就要喊人。
“喂——算了,今天客人那么多,他也不知道。”
有时候我真恨自己的好心。
“唔,”四公子立刻坐下,点头道,“苏公子宽宏大量,却不能就这么算了,不如今晚且先记下教训,回头再算不迟
?”
……他肯定是故意的。
我不想纠缠,但想到别的,实在又气。“你都听定襄王说了,怎么也不来找我,还让我一直……丢脸到刚才?”
“噢……这个要怪元胜,”四公子捂着嘴,又开始目光闪烁不敢看我,“但其实,也不能全怪他……你知道别人都是
怎么过他那关的?那些人,要么认输投诚显示审时度势,要么勉力撑过几日显示兵法有成,可你……咳,他都赞不绝
口,我怎么还舍得让你出局啊?”
早该知道,那局不过是考个气势,可听从他嘴里听出那么明白的“你就是自投罗网,你就是自作自受,”我气不打一
处来,“你……”
“若是真让你出局了,你的策论啊,刚才那番妙论啊,我岂不是都要统统错过?那还不要紧,”他继续躲闪着我的目
光,故做哀戚状叹了一口气,“可是,唉……你刚刚在人前寥寥数语大计平北,那般谈笑自若、言语间指点江山的风
采,也不知道有多难得?别人纵是不知,亲眼见过了,再想到差点就错过那一幕,不是让我生生坐立不安,惴惴后怕
不已?”
“你你……”
我当真是又怒又羞,敢情我发言之时,这人一直都在旁边研究玩赏,悠闲的看我高谈阔论,娱乐大家。
“再说我看你,”他竟然还没说完,“好像也乐在其中啊。”
差点气绝,好嘛,原来我还求仁得仁了。
我气极反而不语,怒目圆睁,恨不能把他瞪穿——可他看也不看我,根本无所谓。
“其实我本来就想邀你一起看他们选秀的,虽然你由评委,变成了参与者,不过总是在场,也不算太离谱……啊!”
我反应过来以前,手已经不受控制的把一只酒杯向他扔去。
四公子接在手里,咯咯的笑,“君子动口不动手,你别恼羞成怒啊。”
气死我也,恼羞成怒,谁恼羞成怒!
心里将他的大小祖宗全部问候一遍,后来我想想,这人口上不积德,我怎么也不该和自己的肚子过不去,于是我干脆
不理他,自顾自的饱餐一顿。
廉王家的人虽然都是怪胎,廉王家的厨子手艺却是真好,别人能把熊掌燕窝弄得好吃,可廉王家的厨子能把一道青菜
炒豆腐都弄得鲜味四溢,还有那陈年桂花酿,浓香扑鼻,入口淡雅,下了肚还有一丝隐隐的甜味留在齿间,我越吃越
叹服,廉王真是会享福的人……
仰头饮酒,看一轮圆月挂在当空。放杯平视,一顶金盘映在池塘正中。
上下合璧,成就一双。
亭中依栏放着几盏灯烛,灯火悠悠照在亭下,水波不兴,华光潋滟。远处月色朦胧,静静铺洒在幽暗的潭水上,如洗
如练,称得整座池塘就像是一块巨大的墨玉,由近及远,泛着深浅不一的莹光。偶尔有阵秋风刮过,吹得亭角挂着的
陶片风铃叮叮当当的响起,不久阵风停歇,铃声也渐渐小下去,又复归于宁静……起止休憩,正对应着水上的月影,
乱了,又合。
中秋前夜,月照人寰……
好一个赏心悦目的夜晚。
正倚栏感叹,却不小心掉了块桂花糕下去,立刻看见水下浮上许多金红色圆不溜丘的身影。
我愣了一愣,顺手把剩下的桂花糕扔下去,果然水面又煮沸一般拱动,不禁扯动嘴角。
胖鱼,我撑死你们……
呵,再看一旁陪笑的人,虽然明知那是假笑,看起来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那人把桂花糕的碟子端来候着,偏偏不识趣的问了一句,“气消了没?”
我翻个白眼,继续喂鱼。
“最近我听说了一件趣事。”
我不理他,他也不生气,自顾自地说起来。
“京城人文荟萃,长久以来,凡外地才子到京求名,若非有人提携,多是要历经坎坷。可听说前几日有个人倒好,初
来乍到的,只在酒楼上堪堪坐了两日,便名动京师了。”
我一块糕掰了一半停住,脸上一红,这事他竟也知道。
“还有这种好事啊……”我打哈哈。
“难以置信吧。听说那人是个年轻公子,生得十分俊美,衣着气度也不同凡响,很是引人注目。据说,他在酒楼上自
斟自饮,一个闲散身影就把那整条大街往来的人都看得呆掉,回去还念念不忘。”
“……没那么夸张吧。”
“呵呵,主要是那人连去三次,每次都选同一个位子,也不与人招呼,也不自报身分家世,太过神秘。京人最是碎嘴
好事,这么一个人物天上掉下来,突然出现,又丝毫不知底细,自然要变成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的。几日下来,百口
成川,人尽皆知也不奇怪……”
“咳,”我尴尬打断他,“四公子还真是博闻广识啊。”
四公子摇首,“我只是对这件事生了些兴趣罢了。以前嘛,我只听说过绝世美女凭栏而坐,美目勾人的,现如今才知
这京城老少爱好广泛,只要是美的,是男女通吃啊。”
他说完了,又在那笑。
我瞥他一眼,骂人你就直接骂,用得着跟我拐弯抹角吗?
把手上的糕整个丢下去,水面响起“噗”的一声,接着起落不休,迅速变小。
“那人,也未必是空有皮相。”
我看着水面,小声忿忿道。
“我没这么说啊。依我看,这人是聪明绝顶,又不拘小节,这法子也算是因材制宜。”
我不禁大笑起来,“不拘小节”,“因材制宜”,这话说得真好听。
“哼!”
突然收住笑,下一刻就拂袖站起,森然的看他。
“我自灼然不佩玉,
瑶池尽碧亦无双,
清风流水辰星易,
净静婷亭尚皎光!”
四公子静静看着怒意大盛的我,面上无波无澜,半晌,他点点头。
“莲者,览百卉之英茂,无斯华之独灵。白莲者,千叶水华也,空明世无匹,净色比天女。”
他说着顿一顿,嘴角又弯了起来,那眼中包容的姿态,好像是我在耍性子。
“心似秋潭月一轮,何用声名播天下?没人入得了你的眼嘛,所以凭高栏而坐,展玉树临风,不过白莲公子一场游戏
尔尔。”
——僵硬的背脊登时软下来。自己倨傲是一回事,被别人点破又是一回事,方觉得被人家言语一煽就这么着怒发冲冠
了,唉,我何时变得这么小气?
我颇挫败的坐回去,叹气:“……我性子懒,不想一一上门见人而已……”
我也不知道我在解释什么,跟他,犯得着么。
还解释得这么拙劣。
四公子只笑。
“你说你懒,可我觉得你就是个人精。”
……我还觉得你是狐狸精呢。再翻一白眼,把这话咽下肚去。
“嗯……”四公子举杯不饮,几分研究的看着我,“你肚子里骂我呢吧?”
天,他居然知道。
“你别瞎猜啊。”我紧张的否认。
他举起一根指头在我面前摇了摇,浅笑出声,“我要是连这点察言观色的本事都没有,哪里还有今天。”
我一时词穷,期期艾艾的说,“我真没有骂你啊……”
他笑而不语。
灯火恍惚,嚣张的俊容罩上了一层阴影,略略显得几分黯淡。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他笑得有点苦。
“我就算骂过你……”
我不甘不愿的补充,“也不是当真的啦。”
“好吧。”他颔首。
哼,难得我开口安慰人,自己都佩服自己悲天悯人,竟然敢给我毫无反应。
“我是说真的,那个……”
“知道,”四公子颇大度的拍拍我,“你肚子里谁都骂过,所以我也不冤。”
我真是给他气死了。
“谁说的,你以为谁我都愿意骂啊!”我吼。
他看着我直笑。
我反应过来,真想抽自己两个嘴巴。
“我怎么遇上你这么个冤家……”
又一杯酒下肚,这个人跟牛皮糖似的,看也不会真恼,我也懒得跟他扯皮,自己感叹,“自从认识你,我就没啥好事
。”
“是吗?”他还问。
“是啊,”天地良心,我说的这是真话啊,“气都气死了,我真怀疑,是不是命里跟你犯冲?”
四公子呵呵的笑,“怎么会,我一直觉得挺开心的。”
我瞪他,还真没见过这种把自己的开心建筑在别人的愤怒之上,还坦然相告的厚脸皮。
拿起杯子一口喝了,压压火。
再倒,四公子伸手将酒瓶移开一点。
“你干什么啊……”
“少喝点,你喝醉了。”他淡淡的说,酒瓶始终拿在我手前一寸处,就是不给我。
“拿来。”
“不行。”
“拿来!”
“不行。”
“我没醉!”
他摇头,根本不信我。
什么啊。
“你以为你是谁啊,这都知道!”
我骂,骂得大快人心。
他又在那边笑,一付不和我计较的样子。
我很上火。“不许笑!”
四公子笑着摇头,继续玩酒瓶在我手前一寸处游走的游戏,两人过招般来来回回,我愣是没碰到一点瓶子的边。
我火大了。“不给拉倒,本公子,哼,不稀罕!”
他听了,眯眼端着个酒瓶,笑得肩膀耸得一抖一抖。
我火冒三丈,“喂,告诉你别笑了,知不知道,你笑得比哭还假!”
他看看我,不笑了,不过也不生气。
“……这我知道。”
无语问苍天,有人这么明知故犯的么!
呆了一会,我突然想明白了,咧嘴开始笑。可惜啊可惜,站那人模人样的,白长一张俊脸啊……暴殄天物,不知羞耻
!
衣冠禽兽,皮厚如墙!
我摇头晃脑,为终于发现他的真面目而笑个不止,笑啊笑,直到累的笑不动,停下来喘气,眼前一片晕眩。
眨眨眼睛,亭子在眼前快速歪斜。
花花一片,只能闭上眼睛不看。
“喂,小心……苏……”
亭子怎么可能动呢,我想,其实还是人在向地上栽吧……嗯,落地就说明对了……还好,地上……不怎么硬。
16.梦醒时分
醒来头昏脑涨,看看周围摆设,一片茫然。愣了少刻,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缓缓得出结论——这里恐怕是廉
王府。
昨天晚上大概喝醉了……
四公子害的。
起身披了衣服,打开门,看看日头竟然都过了中午。
头一次来就形象全无的醉倒在人家府上,这就是所谓醉酒误人啊,我苦笑。
门外等着的丫环听见房间里的动静,敲门进来问候。
“公子醒了,公子头疼吗?”
“唔,还好。”
疼得要命啊。
丫环了然的福身。“您稍后,奴婢就给您送醒酒汤来。”
洗洗弄弄一番,我离开房间,打算告辞回客栈。
丫环告诉我王爷大概在书房,我按着昨天依稀记得的路径,往东边走,不久碰上了院子里在逗鸟的定襄王。
“苏公子,休息的可好?”他放下手头那只鹦哥,笑着问。
“苏鹊醉酒失态,给府上添扰,实在抱歉。”
“客气什么,你可是贵客。”
廉王府上,也就这定襄王豪爽,不做作了。
“定襄王,不知四公子在何处,苏鹊想向他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