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下。
我把手机放回口袋,依旧站在阳台。我没有开灯,从下往下看的话只有漆黑一片。下午时分高兴的话还在耳边。
“不要喜欢他。温睿有太太。”
我没有问高兴怎会么认识温睿,但想想也不会复杂。毕竟蔺康与温睿是相识。
我奇怪的是……有这么明显么?还是高兴真有特异功能,可以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传说中的第六感难道真的存在?那潜意识呢?
我心里很空,空得似乎都能听到回声,伴着呼啦呼啦的风声在我心里回荡。
我什么都没有想,不是说了么——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
还是那些思考了也无解的问题。我不习惯自虐。一点都不。
我慢慢吞吐着烟圈,这几年来,似乎技术有了大大的进步。果然也不是白练的,勤能补拙啊。
我正欣赏着自己的完美烟圈呢,手机又响了。
——你下来。
我把玩着手机,看着底下那辆车。想了想,按下键盘。
——我不在家。
消息回来的很快,他说—我闻到了你的烟味。
我一怔,点燃的烟头出卖了我。我叹气,谎言被拆穿的感觉很不爽。就好像当众被人剥了衣服似的。
奶奶的,老子爱穿马甲碍着谁了?
——我不想下去。
——那我上来。
我要吐血了,他是看不懂中文,还是不懂得拒绝?
——找我干嘛?
——我买了点药给你带过来。
我郁闷。简直郁闷无比。这人犯贱吧?都知道自己不受待见了,还跑这儿来受气?
——我不需要,你留着给你媳妇用吧。
消息发出去我才感到后悔。我说这干嘛啊,简直有病!好像跟那正房争风吃醋的姨太太。
我捏着手机,死死压制丢出去的冲动,却在这时听到敲门声。
我叹气,该来的躲不掉。有人愿意阴魂不散我也没办法。我转身回屋开了门,堵在门口不让他进来。
他看着我,扯着一边嘴角算是笑了一下。举起个袋子递到我面前。
“一个外用,一个内服。说明书上都有,你看着用吧。”
我看着那普通的白色袋子,不知道该不该伸手。
“拿着吧。”他又往我面前递了递,说:“我走了。”
我只能接过,看着他往楼梯走去,“等一下。”我冲回房找了电筒,他站在楼梯口看着我,似笑非笑,我心虚的掩上门走过去,“这楼道都没有灯的,我送你下去……”
我打开电筒走在他前面。心里唾弃自己,我只是不想他在这里摔了跌了,然后怪我头上。
“谢谢。”我送他走到车边,他就着路灯昏暗光线看着我,“好点了么?有没有冰敷?”
我点头,“敷了。”
“行,”他开门上车,“我走了。”
我点头,退开一步。可这时有辆黑色的车子缓缓开了进来,停在温睿途安的后面。车门打开,下来的是安娜。她见到我似乎也有些震惊。
可真正震惊的应该是我吧?
我看到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下来一个人。那男人穿着合体的深色西服,头发一丝不苟,他倚着车,一言不发看着我。
我也看着他。
这就是我哥说的“他回来了”?可为何跟我想象中差这么多?
我不止一次想象过重逢的细节,就好像安娜看的那许多连续剧一样,会惨烈,还是刻骨?或者,最不济的,抱头痛哭,互诉衷肠?
不,不,这些曾经在我脑海中一一出现的画面都没有在真实中发生。
他只是朝着我笑了一下,说:“嘿,冬子,好久不见。”那语气,多么自然,多么熟稔。似乎我们之间根本没有这四年的隔阂,也没有那场分离之前的激烈闹剧。似乎我们还是可以一起上下学的兄弟,嬉笑调闹一如从前。
那道行,不是我修炼得来。
我闭了一下眼睛,也笑着说:“是啊,好久不见。”
说话的那一刻,我听见心里“咣当”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我简直怀疑自己有失聪可能。可我没有。我听到他关上车门的声音,看着他走到我面前,肆无忌惮打量我。
“你长高了。”他说。语气里有不可抑制的自豪与骄傲。
我抬起视线看他,所有的表情已经溃不成军。我再看不到任何人,听不到任何声音。我努力笑,努力牵动脸部神经。可我似乎能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站着,就像个傻子。
彻头彻尾的傻子。
我们对望,好像经历着台湾文艺片那缓慢而琐碎的长镜头,往往十几分钟过去还没有放到重点。
我用十分文艺的方式在刻画这一次的重逢。
在我与他分开了四年之后。
在他毫不留情的抛下我之后。
在他……选择了比我更重要的一切之后。
那一刻我甚至希望自己复习过无数部韩剧日剧TVB剧八点档十点档狗血连续剧,至少这样我就能在脑海中寻找到合适的表情与台词去应付这个场景。
我甚至想转头看看四周是不是有摄像,有没有剧务,有没有导演,会不会有人突然跳出来喊“cut”。可没有,什么都没有。我眼前依旧站着他。
他成熟了,脸颊的线条更加坚毅,肩膀似乎也变宽了。
他变了。
我后来不止一次回忆过这次情景,总觉得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可以表现得比此刻更好。可我没有后悔的机会,更没有重来的机会。
回不去的从前,永远让人怀念。
“你们认识?”安娜走过来,神情凝重。
“是啊,”他转头望向安娜,“冬子是我邻居。我们是老乡。”
我别过头,却对上温睿视线,他坐在车里撑着下巴看着我。见我望见他,淡淡笑了。
不知为何,我顿时静下心来,不再惶恐不安。
第22章
安娜眼神闪躲,似乎十分不愿意面对我。我跟她相处那么久,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我直觉有事发生。
“安娜,你最近回来的都很晚啊……”
“是啊,”她故作自然开口,“最近都要陪着他们加班,整个小组都是集体活动,虽然我帮不上太多忙,但也不好意思先走。”
“你们要审计还是怎么了?为什么忙成这样?”
“哦,”安娜一直低着头看着手里捧着的杯子,神情十分专注,“我换部门了,现在在设计部。最近我们公司要参加个竞标,都在赶图纸。”
“你什么时候换部门了?”咦,我就不明白了,她一个财务,去设计部门有嘛用啊?
“他们部门人手不够,而这个又项目很赶,所以暂时借调我过去帮忙,等忙完了我就回原来部门了。”
“那你现在跟邵城不是一个部门了?”
“嗯。”安娜点头,神情很不自然。但她十分配合我,无论我问什么她都会一一解答,完美非常,滴水不漏。可安娜忘记自己根本就不是个善于说谎的人。可当时的我,除了想象她情感艰辛以致影响情绪之外,想不到其他原因。
“安娜……”我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开口,她抬头看我,我抿了下唇道:“邵城不适合你。”
安娜微微一怔,笑了,“冬子,我知道。可有时候就是身不由己。”
我是个笨蛋,当时的我把这“身不由己”理解成了“情不自禁”。可以我对安娜的了解,就能知道她根本不是会为了爱情患得患失的人。可我被内心的震惊与慌乱蒙蔽了视线,我暂时失明了。
我跟邵城之间的一切十分简单。简单到我已经想不起来。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黑暗在我胸口沉甸甸压着,我深深吸气,努力摆脱那压抑感觉。
看到他眼神里的平静,我竟然有一刻怀疑,我以前真的跟他认识?或者,我们真的只是他口中说的“邻居”“老乡”而已。
他跟我那些初中高中的同学没有任何不同。
可还是不同啊……
我想不起同学的名字,可我叫得出他的名字;我想不起同学的样貌,可我记得他的样子。
那些零散的片段一点点在我脑海中循环播放。我按着太阳穴,希望能按到“暂停”键。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邵城,已经不再是原来的邵城。
至少不再是那个陪着我上学放学,教我抽烟,跟我打架的邵城。
他不会再拍着我肩膀说:“冬子,一起去打球吧。”
他也不会要求我好好念书,争取跟他上同一个大学。
他更不会抱着我,吻我的眉我的唇。
我觉得自己像个小丑,幻想与刻画都显得天真且累赘。我觉得自己很丢人,非常的丢人。而且还被温睿这个混蛋看得一清二楚。唉,我长叹一声,算了,我也见过他小情儿了,一对一算扯平。可我的节操肯定比他高尚多了。
可我纳闷的是,为什么……我失个恋需要这么长时间?
真他妈狗屎!
******
天气阴霾,太阳完全没有露脸的迹象。奶奶的,躲哪儿偷懒去了?还不到放年假的时候呢!我在心里破口大骂,完全没有发现老李凑了过来。一转头就看到张巨脸贴着我鼻子,吓得我几乎尖叫。
“你脸怎么了?”他问。
我苦笑,安娜都没发现倒是被他发现了。
“跟人打架?”老李皱着眉头看我。
我想了想,说:“我被人非礼。”
“啊?”老李诧异的看着我,似乎在听天方夜谭。干嘛,我不乐意了,没见过帅哥被人非礼啊。有啥稀奇啊。现在社会,不管雄雌,只要是美丽的生物,就有遇见色狼的概率。还大学生呢,搞性别歧视啊。
“嗨,”我笑,“没什么大事儿,就是上回遇见一泼妇。没两天就好了。”还别说,温睿给我那药膏挺好用的。我才抹了几次肿就消得差不多了,不过我倒是佩服老李的观察仔细。
“对了,”老李想起什么似的,“考完试有个聚会,你参加么?”
“全班的?”
“也不是,就班上平常在一起混的几个男生,都挺熟的。”
我有点犹豫,不是很想去。
“去吧,反正也没几顿可以让你拒绝了,来回也就那么几次。”
我想想也是,就答应了,“行,那你到时候通知我吧。”
******
高兴煮了鸡蛋给我敷脸,说是可以活血化瘀。其实我好得也差不多了,但这小孩乐意我也不拦着。然后我就很大爷的坐在沙发让他给我敷脸。别说,热乎乎还挺舒服。
我不上班的晚上,高兴都会留下来陪我。反倒是安娜这个正主不见踪迹。
“安娜姐最近很忙啊,”高兴说。
“是啊,要加班。”
“嗯,”高兴应了声,好像不知道该跟我说点什么。
其实我跟他,真没啥共同语言。都不是喜欢交集应酬的人。
“我以前……”高兴忽然开口,而这开场白还有些耸人,他想说什么?“认识个朋友,性子跟你挺像的。”
“是么……”
“是啊,”我听到高兴笑,“他人挺好的,也很照顾我。那时候我不懂事,总惹他生气。”
我忽然想到蔺康曾经告诉我高兴喜欢过一个人,难道就是他?
“你是不是喜欢他?”我问的很唐突,但不唐突怎么问啊?谁教教我?
高兴似乎愣了一下,过了好久我才听到他说:“是啊。我那个时候好喜欢他的。”
“为什么?”我笑。高兴口吻的认真和诚实让我觉得安慰,自己是在被他信任。
“为什么?”高兴重复,“我倒是没想过,大概就是感觉吧。他跟我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能哭。男人就是要流血不流泪的。”
“那他人呢?”
“我不知道,”高兴淡淡道,语气里掩饰不住的黯然让人心酸,“我已经很久不跟他联系了。”
“为什么?”我很八卦。
高兴顿了一下,“我做错了事,害得大家都很不愉快。不联系也好啊,也许那天他就能忘记那些不好的事情。”
“高兴……”
“呃?”
“其实……也许没你想的那么糟……”高兴的版本跟蔺康的差得太多。我忽然了解到高兴骨子里的怯懦或善良。他习惯承担错误与后果,不责怪不抱怨,逆来顺受。
“也许吧,”他应着,“但老对着以前的事情就会觉得累,大概是我脑袋小吧,装不下那么多东西。”
“那你……还恨他么?”
“呃?”
“你还恨蔺康么?”
高兴“啊”了一声放下手坐到我身边。“我不恨他,我从来没有恨过他。”
“可是……”
他忽然转头看我,“他都告诉你了?”
我点头,“他说他害你自杀。他很难过,也十分自责。”
高兴轻轻“哦”了一声,表情还是淡淡的,缓缓眨着那可以架笔的睫毛,“大家都有错的,也不全是他的责任。他也不想的……”
我坐得离他很近,似乎都能看到他脸颊上皮肤的纹理和微微的汗毛。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不是洗发水沐浴露,也不是香水。倒像是阳光的味道。我那一刻有些愣神,我觉得自己爱上了他。
爱上了这个乖巧隐忍的孩子。
当然,也只得那一秒。
在错误发生的时候,我们首先不是追查原因,分析原理,而是下意识推卸责任。那似乎是身体大脑的本能。遇到事故就自动弹出,不需要任何指令。
我们会找无穷无尽的借口理由去证明这个事情是旁人的责任,是因为他还有她才会这样,完全不关我的事。
恋人分手,都会互相指责,你脾气太坏,你口没遮拦。你妈妈太难相处,你爸爸架子太大。
没有升职,我们会抱怨同事太会拍马屁,上司太不好相处,公司环境太差,不利于成长发展。
考试没有及格,我们会抱怨电视太过吸引,朋友约了游戏。
……
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不再寻找借口。知道要自我审查,自我反省?
“高兴。”我唤他。
“呃?”他抬头看着我。
“谢谢你。”我笑。
他眼神困惑,表情中带着浓浓询问,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发。“谢谢你的鸡蛋,我觉得好多了。”
他笑,眼神那么亮。
即便全世界不幸,这个孩子也该得到幸福。
第23章
天气预报全国各地都在降温,我算是领教到江南的鬼天气了。即便我把自己裹得跟个粽子一样也不见得有多少效果。寒意无孔不入,只要有一丝接触到你的皮肤,就能使劲儿往里钻,脊椎都能结冰!阴沉沉的天跟水泥板似的,似乎随时都能砸下来。
靠!这还没到冬至呢!不说全球温室效应,马尔代夫都要淹掉了吗,怎么我一点也没觉着啊?
老天,您在耍我吧?上帝啊,麻烦您跟耶和华说一声,我要跟他通电话!为全人类谋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