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切地需要亲人、需要温暖。而自己正是最「巧」人选。
关兮之叹了口气,这种感情的牢固程度可想而知。
那个时候,关兮之不愿离开阿宵半步,他甚至担心他一个眨眼,阿宵就会消失不见。但关兮之要强,他哪里乐意一辈
子活在这种阴影之下,进京赴考是他唯一的出路。假使他考中,哪怕只是乡试,或是县试中的名次,他也可以为自己
添些「金装」。
那样才好般配。
只是关兮之没有想到,当他考中头名,身穿状元袍、满心喜悦回来的时候,家中竟是空无一人。刹那之间,恐惧就像
潮水一样涌满心间。
关兮之发疯似地寻找,一天、两天、一个月、两个月。紫雾山下的医馆、药局、沿途的所有人家、客栈,他一间一间
地寻找,一个人一个人的询问。
整整四个月,关兮之没有获得任何消息,却接到了来自京中的圣旨。
「东丹」,一个遥远的国度。关兮之没得选择,那是皇命,他不能不从。另外,关兮之也肯定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天
赐的机会!他必须紧紧抓牢。
因为只有他功成名就了,他才可以结交到更多有本事的人物,那样才能方便他寻找,他不会放弃,他要找到他的「阿
宵」,找回他的家。
坐在田陇间,关兮之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泥泞的双手。老天待他不薄,能让他在有生之年能够心愿得偿、梦想成真。
不过,这些距离再次的幸福还差得很远。
眼下他只有自己可以帮忙自己,幸福还是要靠自己争取啊!
第四章
自从搬进陈府之后,关兮之就很少再回书院的那间小屋了,偶尔过来也大多选在午时时候,当然了,陈锦总会跟着。
关兮之会在这时浇浇花草,或是看一会儿闲书。陈锦是个独立的孩子,虽然年纪不大,但也不需要人陪。
父子两人各做各的。关兮之从不干涉儿子,小家伙喜欢看和学业无关的书籍,关兮之不反对,他还特意帮孩子选了不
少合适的类型,这些书就撂在桌上,陈锦一本看完再换一本。小家伙看书速度极快,这一点倒是像极了关兮之。
屋外突然几声响动。
关兮之眉心轻皱,人连忙向门口走去,两步之后,那门竟从外面被拉开了,关兮之一愣——
「怎么,见到老夫感觉很意外吗?」
来人正是大奚的一品大员凤翔凤大人。关兮之当年赴京赶考时,所有的应试试题皆是出自凤翔手笔,后来的举荐留学
,凤翔更是帮忙不少!凤翔的人品正直,为官又是清廉无私,关兮之一直将人家视作心中楷模,两人亦师亦友的关系
也一度成为朝中佳话。
微微一笑,关兮之连忙让出门口,「凤大人,兮之有失远迎。」
「不用,不用!老夫路过这里就进来看看!」凤翔摆了摆手,丝毫不客气什么,「原来你这里有客人啊?」凤翔略微
歪头,笑咪咪地望着书桌旁边的陈锦。
关兮之回过身,忙对陈锦道:「锦儿,先过来给大人行礼。」
陈锦是个听话的孩子,他跳下椅子,乖巧地向凤翔鞠躬行礼。
小家伙有些怕生,动作和声调都不像父子相处时候的从容自在。关兮之拍了拍儿子肩膀,温柔建议道:「锦儿,你继
续看书去吧!」
陈锦回头看了看书桌,又看了看屋里的客人。犹豫半天,终于胆大地坐回了椅子。那张椅子很高,陈锦身体小小的,
坐在椅上两只小脚都是悬空着,但这孩子个性要强,不管坐在哪里,身子骨都是板得笔直,累了也不肯示弱显露出来
。
关兮之看着孩子温柔一笑,殊不知这个慈爱笑容在凤翔眼里却大大变了味道!
凤翔坐定,抬头看向关兮之,「兮之,老夫来是有些事情。」
「大人有事但说无妨!」
「上次和你提过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上次提过的事情……」
「文渊阁的齐总纂官明年退休,上次我和你提过的,你做出决定了没有?」
原来是这件事情啊。关兮之张了张嘴,「凤大人,总纂官我恐怕……」
「你不用急着拒绝。其实它就是一个头衔,你还是要做些实际事情的,现在书籍修订、校阅都要脚踏实地进行才是。
你见多识广,人又是博学多才,老夫才会觉得那个位置很合适你!」
「可是……」关兮之仍是犹豫。
凤翔看了看四周,「你是不是不舍得这间书院?」
关兮之笑了,「凤大人,教书是我的心愿。」
比起关兮之的心愿,凤翔似乎更在意书桌旁边的那个小家伙,他见过那个孩子,也见过那孩子的父亲。凤翔将信将疑
,难道坊间传闻是真的?
「兮之,你最近住在哪里?」
关兮之舌头打结,「我、我住在……」
凤翔伸手打住了。思考许久,凤翔才悠然开口道:「不管做什么都好,品行道德都是基本之策。这一点你要记牢啊!
」关兮之的品性,凤翔怎会不知,他只是隐隐有些担心。毕竟那位陈仲帛可不是好打交道的类型呢!
凤大人的脸色并不算舒展,这和平日大大不同。
「凤大人,我……」关兮之恍然悟出一些,「凤大人,陈锦是我的儿子。我和他父亲,也就是陈仲帛,我们成过亲。
」
凤翔震惊,「你们——」意外,太意外了!
关兮之乐于读书,可人却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类型。外面的传闻他听过一些,原本他不想解释什么。不过,面对最
为尊敬的师长,关兮之不打算隐瞒。
满脸苦涩笑容,关兮之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他的伤心往事。从陈仲帛受伤昏迷,到他们二人携手,一直到他考中状元、
家人失踪。
关兮之说得委屈,凤翔则是听得纳闷。他知道关兮之的家人失去踪影,当初关兮之也曾拜托他帮助寻找,但「失忆」
……陌生之余,凤翔心里难免觉得蹊跷。他见过有人会忘记一些事情。可有谁会接二连三的失忆呢?想起这个,又忘
了那个。
「这件事情恐怕真的是天意作弄,或许,是我不该出现在他的记忆当中。」关兮之言语颇为凄惨。
凤大人摇了摇头,「那你爱的是那两年的『阿宵』,还是如今的陈仲帛?」
「都爱!两个都爱。」关兮之毫不犹豫,对他来说,陈仲帛就是「阿宵」,「阿宵」就是陈仲帛。那种爱的感觉早就
深入骨髓、植入心底,像呼吸一样自然,他阻止不了。
「既然是这样,那你就要尽量争取,如果他真的想不起你,你就重新开始,重新让他接受你!」凤翔说得肯定,像是
鼓励关兮之勇往直前一样。
关兮之心领了,但也只能报以一笑。他也想要重新开始,可谈何容易啊!
关兮之和凤翔大人的谈话并没有回避陈锦,可两个人的声音都是低低沉沉的,陈锦想听也听不见多少。更何况,还有
许多他听也听不明白的事情。
陈锦扁了扁小嘴,夫子爹爹说失忆,什么是失忆呢?
小家伙只是听到两个音节,他甚至连是哪两个字都分不清楚,他又怎么能懂呢。
「锦儿,咱们该上课了!」孩子一直愣神,关兮之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小孩子的心性就是这般,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小家伙跑到关兮之的身旁,悄悄地道:「夫子爹爹,明天就是八月初
一,是爹爹的生辰。」灵动的大眼一直眨着,以前生日都是他和爹爹一起度过的。今年有了夫子爹爹,不知道能不能
三人同过?
「生辰啊……」关兮之仔细想着儿子的话。
他不知道陈仲帛的生日,以前在紫雾山的时候,「阿宵」的生辰都是正月十五,那一天正好是他捡到人家的日子。而
且那时候他们的条件也不算很好,生辰大多吃一碗长寿面就算过了。哪里像现在,动不动就去凤凰楼吃什么大餐。
关兮之不喜欢这种麻烦的生活,他隐约觉得陈仲帛也不是太乐意的样子。或许他应该利用这个机会给陈仲帛一回简单
的生辰,就像当初那样!
关兮之心思细密,他会认真地记下每一个人的喜好,关心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
第一天,关兮之特意起了大早,亲手做了一碗长寿面,足足花了半个时辰。
陈锦一直陪在一旁,小家伙踮起脚尖,突然有些不满起来,「夫子爹爹,再放一个荷包蛋吧!」
关兮之轻轻一笑道:「一个足够了。」
陈锦皱了皱眉,随即又偷笑起来,「那赶快给爹爹送过去吧!不然会冷的。」
向外推了推关兮之,小家伙一副着急样子。
「我、我去吗?」关兮之有些犹豫,陈仲帛应该还在房里,他现在过去不好意思吧。
「没事的,夫子爹爹叫爹爹起床就好了!」陈锦鼓励着。他想让夫子爹爹亲自送过去,他想爹爹们在一起!那样才好
。
兮之勉强笑了笑,终于点头答应下来。
事实上,陈仲帛早已将生辰的事情抛到了脑后。今天他起得不算太晚,关兮之进门的时候,他已经穿戴整齐了。看着
关兮之手里的面碗,陈仲帛有些意外,他紧了紧身上的长衫,面上有一丝窘迫。
「我……」关兮之也是一样的尴尬,「今天是你生日,我做了一碗长寿面。」
陈仲帛一愣,今天是他的生日?他都忘了!
面碗放到桌上,关兮之温柔一笑道:「这面就取个吉利吧!」
犹豫着上前,陈仲帛仔细看着桌上的一碗面条,心中恍然泛起一种熟悉感觉。他看着关兮之。
关兮之笑了,「以前在紫雾山的时候,每年一碗『长寿面』,一共做过两碗。那个时候你的生辰是正月十五,是捡到
你的那天。」
正月十五……陈仲帛呢喃一句,人仿佛也想起了以前。那种感觉淡淡的,很踏实,也很温暖。这面条不算细,长长的
一根盘在鸡汤之下。陈仲帛从未见过,却仿佛心有灵犀一样的会吃。不能咬断,是吧?
吃完面,陈仲帛心情愉快,「下午我有空,我去书院接你们。」
他说话算话,下午时候,人果然站在了书院的门口。
关兮之和陈锦自然是高高兴兴的。一家三口上了马车,全都坐定之后,陈仲帛递给关兮之一个长长的纸盒,盒盖上烫
着金色祥云的花纹,精美、贵气。
沉甸甸的,关兮之愣了一下,问道:「这是什么?」
「给你的。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就是偶尔看见的。」
极力掩饰着什么,陈仲帛搂着儿子说说笑笑,对关兮之的问题就是随口一答。但真正的紧张,只能陈仲帛自己才清楚
明白。
「给我的啊……」关兮之隐约想起以前,在紫雾山的时候,阿宵也经常送他礼物。那些过往的美好一一重回心底,关
兮之惊喜之余,心里也不禁觉得热呼呼的。
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盒中放了一幅精裱的卷轴,关兮之展开一看,是十分有名的「洛阳帖」。关兮之懂得鉴赏这些
,双眼下意识地瞟了一眼卷轴下角的印章,这——
绛红色的朱砂,凑近闻了闻,隐约还有一股松香味道。这是、这是……
再仔细观察此帖,书风朴质、古雅自然,字间虽不连属,但笔意却紧紧相连,上下呼应贯通。关兮之经常临摹这个,
拓本的每个起笔、每一笔划都仿佛刻在他心里。
关兮之目瞪口呆,「这是真迹?!」
陈仲帛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他不懂欣赏这些,只是常见关兮之临摹这人作品,尽管足以以假乱真,但赝品终究是赝
品,这幅真迹也花不了多少银子,就是难找了一些。
金钱什么的,陈仲帛根本不当回事。
关兮之捧着卷轴,神色出人意料的平静。
陈仲帛稍稍吃惊,「怎么、你不喜欢?」
关兮之勉强扯了扯嘴角,苦笑道:「你不用买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以前……」他从衣襟里摸出一方手帕,「这是你以
前送给我的,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巴掌大小的一块方帕,用的是最次等的棉布纱织。帕子的一角上绣着一株竹柏,绣形、绣工都算不错,只可惜绣线的
质素差了些,竹柏绿绿的一片,根本没有色彩的层次。
「咱们的棉布不多,很多时候你就把图案绣在我的衣角、或是袖口。」关兮之失笑连连,「那些礼物让我很开心,那
都是你一针一线绣成的。」
小心翼翼地捏着方帕,关兮之的手指轻轻抚过那株竹柏,「我还记得你绣制时候的认真模样呢!」关兮之笑了,笑得
像个孩子一样天真,突然,笑容毫无征兆地僵住。关兮之抿了抿嘴,他失态了,而且陈仲帛似乎并不愿提及以前。
关兮之低下头,仔细地叠好方帕收进怀里。他珍惜眼前,但过去的回忆也不舍得抛下,那一种纯朴的简单美好,同样
是他心底的珍宝。
关兮之对事对人总是温温软软的,云淡风轻一般。
陈仲帛看着更气了,他是想要讨好,他觉得关兮之会喜好这个,哪想到他的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心里一股无名火气直往上窜,陈仲帛的确抗拒关兮之提到以前,他不愿意和从前的那个阿宵并论。他努力了,但他做
不回关兮之心底的阿宵!像这回的真迹,他哪里知道这样做和以前不一样!再说了,他为什么要和从前一样!
陈仲帛可不是好脾气的类型。
不痛快地回到陈府,当下人递来寿宴菜单的时候,陈仲帛的脸色更是铁青一片。
「我很忙,你们自己吃吧!」
陈仲帛转身进了书房,关兮之隐约猜出一些问题。陈仲帛这点倒是没变,仍旧气性很大。
关兮之拉着儿子复习功课,直到吃过晚饭都没见着陈仲帛走出书房。
关兮之不放心,陈仲帛的踌躇姿态一直在他脑中闪现。那卷真迹是人家的一片好心,如果真的有问题也只能说是他们
沟通不良,没有谁的错误。
儿子交给下人,关兮之走进后院,敲了敲书房的门。毫无回应,屋里倒有些轻轻的叮当响动。
关兮之推开房门,人往里面一看。看来陈仲帛对自己不薄,书桌上有酒有菜摆得丰富。关兮之的动静不大,但也不小
。陈仲帛像没听见一样,径自拿着酒杯往嘴中灌酒。
关兮之纳闷,人再走近一些,心中顿时觉得好笑,人都喝醉了还怎么理他。让陈仲帛酣醉的祸首正是一小坛毫不起眼
的南方「米酒」。这酒的劲头不大,人怎么会醉呢?
关兮之推了推人,「仲帛……」
陈仲帛略微抬头,迷迷糊糊地看清来人,脸上顿时紧绷起来,「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看你。」
「你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阿宵!」陈仲帛咄咄逼人,丝毫不肯让步半分,不知为何,陈仲帛竟然嫉妒起了那个名叫
阿宵的男人。他在乎关兮之眼中的温柔,但那属于阿宵,不属于他!
关兮之很意外,他怔怔地望着陈仲帛,心中的影像与眼前重合,这是第一次。
「阿宵……」关兮之喃喃低语,情不自禁地上前几步,轻轻拥住陈仲帛。这是他记忆中的阿宵,那个自在、痛快的阿
宵!
也许是米酒上头,抑或是其他什么原因,陈仲帛不再抗拒什么,他的双臂紧紧环上关兮之的脖颈。唇仔细地亲吻着,
他迫切地想要确定这种亲密感觉,他希望这也是曾经的甜蜜体会。
这里是书房!关兮之脑筋还算清楚,他动手挣脱,气息忍不住微喘,「这里不行,你先、先等一下!」
陈仲帛哪里肯停下,他刚刚尝到了一些美好,怎能现在放手?
无奈之下,关兮之唯有迈开步子。
幸好书房有间隔间,那里有床有凳。他们可以先去那里,然后再释放满腔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