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堆画纸当中,这是最像小家伙画的一幅。
「关兮之,你认识彩祥楼的白老板吗?」
「不认识!」
回答得这么干脆!陈仲帛双眼微微眯起,「关兮之,你究竟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骗——」关兮之莫名其妙,陈仲帛的指责他完全不能明白。他、骗什么了?
「昨天下午,彩祥楼公布了新一季的蜀绣花样,与我的图样一模一样。」
视线变得狠戾,陈仲帛攥着画纸,手臂不禁轻抖,「这张绣图一直放在房里,除了我之外,就只有你、就只有你关兮
之看过!」
关兮之后退几步,「你的意思是说、我偷了你的独门绣图?」
刹那之间,陈仲帛有些犹豫。他看人无数,他自然看得出谁清谁浊,关兮之……
拼命摇头,陈仲帛命令自己不能心软。现在还有谁是他可以相信的?谁都可以背叛他!这太正常不过了。紧紧抓住关
兮之的胳膊,陈仲帛一刻也不肯放松,他不会心软,哪怕是用逼的,他也要逼出答案。「到底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做
的?」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做过!」关兮之忍不住怒吼。他根本不知道哪幅是绣图。假使他知道的话,他也不会拿给别
人。他的个性、他的自尊都不允许他去做那种龌龊事情!
陈仲帛面如冷霜,关兮之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人陌生,「你、你不相信我?」
「要我信你?我凭什么信你?!」陈仲帛倏地转身,狠绝离去。
周围的空气瞬间冰冻。关兮之沮丧一笑,陈仲帛根本就不信他,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他。心里的某块地方破碎
成片,关兮之双手紧握成拳。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们的感情会这般脆弱?脆弱得连一点点风浪都禁受不住!
当天中午,关兮之的心情更是糟糕透顶。书院的那间小屋里新摆了不少的东西,衣物、书籍,这些都是前些日子才搬
去陈府的。关兮之摇了摇头,他是被扫地出门了吗?
「夫子爹爹,您的花……」陈锦抱着花盆走到关兮之的身旁,夫子爹爹最爱的水滴玉露怎么也被搬回来了呢?在这里
都没有人照顾的。
无奈地接过花盆,关兮之笑得很苦。看来,扫地出门还真是扫得彻底呢。
那天下午放课,关兮之并没有回去陈府,只是将儿子领到书院外面,亲自交给了过来接人的徐伯。陈锦磨磨蹭蹭的,
像是极不愿意单独回去。
关兮之疼爱地捏了捏儿子脸颊,「锦儿,书院再过几天就要考试了,夫子爹爹要准备试题,所以这几天都不能和你一
起回家了。你先和徐伯回去好吗?」
陈锦点了点头,小家伙听话,也很懂事。表面上,他会装得好好的不让大人担心,可暗地里他的敏感小心思却接连转
着,他觉得爹爹们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这样的,他们吵架了吗?
「徐伯,那孩子就麻烦您了!」关兮之真诚而言,作为父亲,他已经错过了儿子好几年的成长时光。而这一次,他又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回到孩子身边。真是难过啊!
此时此刻,关兮之断然料想不出,掌灯之前,徐伯又突然折返回来。
拉着陈锦,徐伯显得十分严肃,「关夫子,少爷说让小少爷跟着您。」
关兮之低头看看陈锦,小家伙也是一脸的纳闷。关兮之的眉心微皱,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又把孩子送了回
来,也没和孩子解释一下?
「锦儿,你先帮夫子爹爹浇浇花吧。」直到儿子离开,关兮之才请徐伯坐下,有些话他不想闷在心里,他要问问,「
徐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徐伯低着头,不看关兮之的眼神,「少爷最近很忙,他实在是无暇照顾小少爷,这方面还请您多费心了。」
「徐伯……」关兮之声音高了一些,「您是有什么话不方便说吗?」
「关夫子多虑了,您是小少爷的父亲,又是孩子的夫子,这样的身分肯定比我们更加合适照顾孩子。」
徐伯口风甚紧,关兮之无奈之余,也懒得再问……
夕阳渐渐落下,陈仲帛站在窗边,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锦袍。暮霭沉沉的冬日,似乎寒冷得厉害!
「锦儿已经送去了吗?」
「送去了。关夫子答应得清楚。孩子他会好好照顾的。」
陈仲帛并不意外,关兮之是陈锦的亲生父亲,出于对孩子的爱与关心,他一定能够担下这份责任,自己可以放心了。
「少爷,人手调配的方面,您看应该怎么进行?」
「先派两支小队过去吧,别让孩子发现了!」
「两支吗?」和预想的有所出入,徐伯眉头不禁微蹙,「这样的话,您这里就只剩一队了。」
「一队足够了。」作为父亲,陈仲帛始终认为儿子就是他的全部。小家伙才六岁,根本没有自保能力,加上关兮之又
是一介书生,如果真有事发生,他们一定会手忙脚乱的。
陈仲帛心意已决,徐伯只好领命行事。双脚刚刚踏出门槛,徐伯又几步返了回来,「少爷,您的晚饭……」
陈仲帛一愣,低头看着手边的一碗素米粥,没来由的一阵厌恶,「我不吃了,等会儿让他们收走吧。」
「少爷,您不用太担心了,小少爷他、他不会有事的……」
安慰似乎没什么作用。陈仲帛勉强扯出一个微笑,「徐伯,事情您查得如何了?」
「是有了一些眉目。不过那个人极为狡猾,总共七笔帐目,他笔笔都做得很好,毫无纰漏。」
「毫无纰漏吗?」
陈仲帛咬了咬嘴角,没有谁可以做到做事不留痕迹。他不行,那个人更加不行!
「徐伯,这件事情一定要有真凭实据。只好辛苦您了。」
徐伯点了点头,这件事情即使没有陈仲帛的吩咐,他也会一查到底。无论如何他都要为陈仲帛讨回一个公道,不然,
不公平啊!
徐伯离开之后,陈仲帛关上木窗,一个人在桌边坐了好久。他在想事情,想得很认真,每想一次,恨就会多上一些。
没错,他恨那个人,那个曾经毁过他一次,如今又令他与幸福擦肩而过的人,他怎么像冤鬼一样?
陈仲帛所说的那个人,其实就是陈府的二少爷,陈仲帛同父异母的弟弟。
那个人的名字,陈仲帛一直不愿意提及。他是不屑,他不屑那人,看不起那人!
那个人是陈府二夫人的独子。二夫人出身不好,连累得儿子也备受凌辱、受尽欺负。可是……陈仲帛记得清楚,从小
到大,他从来没有因为这些而看不起那人,他是真心实意地在乎这个弟弟。保护、疼爱,一个哥哥应该做的他全都做
到了,而且他还做得很好。
陈仲帛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他的真心对待为什么换来的竟是那般结果?是因为那件事情吗?那个「不公正」的
决定。
九年前,陈仲帛的父亲突生暴病。临终之前,老人家将全部的家业交予了长子——陈仲帛。这个决定合情合理、妥妥
当当,任何人都没有理由去质疑,也根本质疑不出什么。
陈仲帛聪慧、有本事,他显然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没过多久,他就将祥云织锦的生意足足增长了三成,四周一片喝
彩,陈仲帛难免得意洋洋。当然了,从小在富贵家中长大,陈仲帛见的、接触的,皆是在商言商、无利不起早的典型
。
防人之心不可无,陈仲帛比谁都懂。只不过,自家人也需要防吗?
陈仲帛记得,那几年徐伯曾经提醒过他好几次,但他始终听不进去。他觉得徐伯危言耸听、夸张其辞,他相信那个人
,他把最为重要的原料采购事宜,全权地交给了那人负责。有谁能比亲人更知道用心、卖力呢?直到那一场不幸的发
生……
回京之后,陈仲帛隐约了解了一些。他开始自省,他懊恼当初的胡乱相信,面对仇人他不能再心慈手软,该打压的打
压,该逼迫的逼迫。但陈仲帛终究没有做绝,毕竟他和那人有着血缘,而二娘,也只是一位可怜的母亲,他岂能让老
人家无人送终、孤苦余生?
陈仲帛没有想到,他的缓和竟再一次惹来事端。
最近一段时间,祥云织锦遭受了一连串的麻烦,全都是那个人的杰作。
生意上的问题,陈仲帛即使再烦也有心力解决,可是人的方面,他就明显不堪其扰了。尤其是他的宝贝儿子,小家伙
的安全问题,陈仲帛完全没有把握,他不能因为无法整天盯着孩子,而交给其他人负责……
现在又有谁能让他信任呢?想起儿子,陈仲帛不自觉地就会想起儿子的另一位爹爹。重重一叹,自从关兮之出现之后
,隐约之中他好像又重新回到了从前的温柔人性,几次能够将敌人连根拔起的机会,都让他在犹豫中错过。
陈仲帛经常自问,关兮之真的有那般魅力,能够影响他、改变他?
再一次,陈仲帛迷惘了——
不是因为爱,而是习惯,他习惯了关兮之,习惯了那份温暖。
夜晚,陈锦抱着全新的丝质睡袍,轻轻爬上了床铺,「夫子爹爹,徐伯真的不来接我了吗?」
「是啊!」
「那、那怎么办?」
陈锦探头看着外面,徐伯为什么不来接他了呢?是把他忘记了吗?
关兮之淡淡一笑,「锦儿,你恐怕要和夫子爹爹同住一段时间了。」
「为什么?」陈锦皱着秀气的小眉毛,仔细琢磨着爹爹们的决定。有些奇怪呢,先是夫子爹爹搬出家里,然后又是他
,为什么爹爹不跟着一起搬来呢?
关兮之脱下儿子的长衫,又帮忙套好睡袍,「你爹爹有些事情要办,等办完了他就能接你回去了。」
「那夫子爹爹呢,也一起回去吗?」
关兮之低头叠着衣裳,没有回答。
陈锦一直盯着关兮之瞧,明显没有放心。
关兮之摇了摇头,继续开解道:「你不是一直讨厌早起吗?住在书院里可以晚起很多。」
陈锦扁了扁小嘴,「那就看不见爹爹了。」
两个比较,陈锦显然更在意后者。
关兮之铺好被褥,「不用担心了。你要相信你爹爹啊,他很快就能接你回家的。」
「那、那爹爹需不需要帮忙?」
「嗯……」关兮之低头思考一会儿,「若你爹爹需要帮忙,他会和咱们说的。」
「爹爹好像不会说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关兮之咬着嘴角。儿子说的没错,陈仲帛确实从不曾示弱人前。哪怕是在紫雾山,受伤腿脚不方便、不良于行的时候
,陈仲帛也没有要求过帮忙,一次也没有。
陈锦睡得极不安稳,关兮之亦是一样。他心里着急,整件事情太过复杂。而陈仲帛又明显将他置于事外。关兮之不服
安排。现在他已经回来了,不是吗?!
他不能再被陈仲帛决定前路。让他回到陈府他就回去,扫他出门,他就乖乖地离开。他是个性温柔的夫子没错,但良
好脾气并不代表他是一个柔软柿子想捏就捏、想踩就踩!
他要参与,他一定要有一分子的作为!
关兮之为官时日尚浅,又有大部分时间的留学海外。可他终究是大奚唯一一位喝过洋墨水的人,再加上良好的个性,
他还是有不少朋友的。这些人全是可以令他打探的类型。
「你和陈仲帛,你们是不是沟通不良?这种事情怎么跑来问我?」
头一位打听的人物就是凤凰楼的老板凤若。人家的第一句解答便是反问一句。也对啊,夫夫之间的事情用得着向外人
询问吗?
凤若性格直爽,说话从不拐弯抹角,这一点也正是关兮之最欣赏的地方。而且凤若的父亲又恰是关兮之最为崇拜的凤
翔凤大人,两人的交情自是非同一般。
一五一十、来龙去脉,关兮之一一说给了凤若,他现在寻求帮忙,哪能再去避讳。
「原来,是这样啊!」
凤若感叹一声,陈仲帛威风八面、神气十足,那种气派的程度常常连他也自叹弗如。真没想到这般厉害的人物,竟然
也会有如此难堪的软肋,有些同情呢!
「你认识的人多,我就是想问问你,陈仲帛的生意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波折?他现在把孩子留给我带,是不是因为他被
人追杀,他担心保护不了孩子?!」
凤若突然一愣,随即摆手连连,「什么被人追杀,你当是看戏呢?」满脸是笑,凤若胸中腹诽,关兮之真不愧是有学
问的人物,连思考事情都是这般复杂。
「你不要笑我!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我觉得事情有些怪异。」
「怪异?」凤若微微皱眉,「要说怪异,有件事情倒真是怪异。」
「什么事情,你倒是快点儿说!」关兮之明显着急,凤若下厨雷厉风行,说起话来却是磨磨蹭蹭,简直像在挤浆糊,
费事的不行。
「这件事情啊,你听我慢慢说……」凤若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道:「你在陈府住了这么长时间,你有没有见过一个
人,是陈仲帛的二弟?」
「二弟?我没见过!陈仲帛还有二弟吗?」关兮之纳闷,凤若所说的二弟,不要说见,他连听都没有听过!
凤若轻轻一叹:「你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我也好久没有见过他了。」
「他是谁?」
「他二弟是陈仲帛二娘的独子,他们陈家就只有这两个儿子!」
关兮之点了点头,陈家人丁单薄,这些他最是清楚不过,只是……
「这件事情有什么怪异的?」
「大约是在六、七年前吧,我记得很清楚,春节的时候,陈仲帛还到凤凰楼吃过年宴,可是后来就见不到人了。陈家
的人说他去南方做生意……」
「你能不能说重点!」关兮之颇为着急,凤若说了半天,仍是没有说到他最想听的部分,他可没有耐心等待!
凤若不以为意,「重点,重点就是陈仲帛是大老板,像这种出公差、跑前途的事情,哪里需要他亲力亲为!而且陈仲
帛一走,祥云织锦的生意就全由他的二弟负责了。」
「你的意思是说……」
「对啊,就是你想的那样。他们陈家当时可能是在闹分家呢!」
关兮之仔细想了想,六、七年前的春节,那时候不正是陈仲帛受伤的期间吗……
「陈仲帛受伤会不会是他二弟干的?」
「不好说,这件事情你得问他们陈家。」
「陈家恐怕不会说的!」关兮之喃喃自语,有谁会宣扬家丑呢,掩都掩不及的。
凤若连连点头,「对啊,就连陈仲帛自己也对他为什么突然消失,又突然回来而只字不提呢!」
关兮之摇了摇头,陈仲帛不说,他却不能不问,「凤若,你刚才说陈仲帛的二弟,他消失了?」
「对啊!自从陈仲帛回来,就换他的二弟消失了。」
「这……」关兮之犹豫一阵,「会不会是他二弟现在回来了,威胁到陈仲帛。」
「这不好说。你知道的,钱财越多麻烦的事情就越多。陈家家大业大,陈仲帛的日子很难过喔!」
「那、那我用不用先通知一下捕房,保护一下他的安全。」
「应该不用,陈家有的是护卫,比捕头们本事大多了!」
凤若不当回事,关兮之却不能疏忽半分,大致的安排已然心中有谱。
所有的事情当中,陈仲帛最为在乎的一定是儿子陈锦的安全问题。这一点,关兮之也同样上心。陈锦住到书院,这样
应该能够保证小家伙的安全。书院的人员简单,除了夫子就是上学的孩子,更何况还有那种堪比皇宫的森严守卫,这
些全是有利条件。
关兮之待人诚恳,也温柔,他一向宽容应对,哪怕有时受些委屈,他也能笑笑置之。可是事到如今,事关亲生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