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飞快逃跑的样子,沈川先是皱了皱眉,低头揉揉额角,然后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释怀了,扬起嘴角笑了笑。
这个人的性格从小就是这样。
现在虽然年纪也不算小,很多地方也都变了,但是骨子里仍然是那个陆绚,只不过,不再是那个抓着他的手,怯生生
地跟在他身后的孩子了。
突地,他眉一皱,低声说:「出来!」
很快的,他身后便传来脚步声,一点点的靠近。
沈川转过身,看着从黑暗中慢慢走出来的人。
对方停下之后和他对望了几秒,接着扯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好久不见。」
沈川看着他,也勾了勾唇,「是啊,好久不见,你长大了。」
周明孝闭上眼,没有笑意的笑容顿时消失。「但是你却没有变老。」
这个人仍然像他第一次看到时一样,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没有变化,这点即使部分记忆消失了,他还是知道的。
「你还在恨我?」沈川突然问。
「……这又从何说起?」
「你太聪明,」沈川不甚在乎地说着,「很早就已经知道并且看透了很多事,你的能力虽然没有太大的发挥余地,但
是你的智商很高。」
「你好像把我研究得很透彻?」周明孝又扬起嘴角,然后不等沈川说什么就冷哼一声。「也难怪,我们都是你的研究
对象,是实验品嘛。」
沈川也不反驳他。这个时候再解释已经没有意义了。
而周明孝似乎也没有期待得到他的回答,直接问:「你想带陆绚走?」
沉默几秒,他点头。「是。」
他的淡定让周明孝不禁气愤的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休想!」
「我一定要带他走。」沈川语气平静,却透着坚定,「我会让他一直留在我身边。」
「他不是狗,弄根绳子就能拴一辈子!」
「我不会拴住他,我会让他自愿跟我走。」
他冷笑,「你哪里来的把握?」
「因为我是他心里的那个人。」
周明孝不再作声,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你是陆绚的师兄,他是什么脾气和性格你应该清楚。」
「他只是太傻了!」周明孝愤愤低吼,「一条路直走到底。」
沈川点点头,笑了笑,「但这也正是他可爱的地方,不是吗?」
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叙旧」,收起因为争执而不悦的神情,周明孝渐渐恢复往日的冷静。「我不会让你带走陆绚,
不管他是生还是死。」
沈川对此不置可否,直到眼前人突然像空气一样消失,完全察觉不到任何气息。
然后,他的手臂在下一秒突然一疼。他皱了一下眉,低头看向不知何时被割开的衣服,和手臂上突然出现的四、五寸
长伤口。
「我要杀了你。」蓦地在黑暗中出现的周明孝站在他身后轻声说,但在出声之前他早已先动作了。
沈川缓缓抬起手捂住心口,从背后刺进的匕首已经穿透了他的胸,露出一截刀尖,血顺着他的指缝淌了下来……
******
陆绚几乎是飞奔着来到地下室,他能感觉得到那里有人,就像沈川说的那样,他和那棵树已经有了共鸣。
进到最里面的房间,除了那棵树之外,他还看到站在树底下的男人。
「森!」他叫了一声,等了好几秒对方才有反应,慢慢地转过身。
这一转身,陆绚就怔住了,只见森的右手正在滴血,原本是一点一点的,很快就连成了线,那明明是很小的一道伤口
,现在反而像是专门为了放血而割的。
地上的血很快汇集在一起,缓缓流到树下,然后被吸食得干净,整棵树的颜色比前不久还要红,像是补足了血液一般
,红得刺眼又让人心惊。
「你在干什么?!」这种有如自杀的行为让陆绚恨不得冲过去赏他几个巴掌,「他妈的找死也不是这样啊!」
但是森却异常平静地看着他。「你做出决定了吗?」他给了他一个晚上的时间思考,现在该是结束的时候了。
「你冷静一点行不行?不要吓我行不行?!」陆绚几乎要觉得这个人疯了,至少给自己放血不是一个正常人应该有的
举动。
没有说话,森的表情一如既往平静,只是手上的血越流越快,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
他看着满身是血的陆绚,微微一笑。「他又救了你的命一次。」如果那些血是他的,早就死了。
陆绚已经无法管他在说什么,看着他的血不停往下奔流,他脑子里也乱得一塌糊涂。
「你先过来、先过来把血止住!把血止住行不行?我他妈的你们能不能别再一个个都在我面前死啊!」他先是好声好
气的哀求,到最后忍不住吼了出来,眼眶也热得发痛。
「不用了,」森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轻轻摇头。「没有那个必要了。」其实无论陆绚怎么选,他最后的结果都只
有一个。
「为什么?」陆绚抹了把脸,朝森走了过去,「为什么你也要这样?」他一直以为无论什么时候,森都会是那个冷静
到冷血的男人,什么也不怕,什么也不在乎,就算是死,也不会选择这么极端的方法。
举起流血的手,森用另一只手按住伤口,但是血很快就从指缝里渗了出来。见状,他无所谓地放开手,看了陆绚一眼
,然后拿掉眼镜,以从未有过的疲惫表情和语气说:「我很累了,陆绚,真的累了。」
一直以来,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要疲惫,活了三十年,还不到普通人人生的一半,就像是把一辈子都过完了。
因为他的无奈和厌倦是那么明显,陆绚顿时无语。
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森很快就放下手,与他四目相接时,两个人想说的和能说的,似乎在这一瞬间都说完了。
「……你不想一直活下去吗?」终于,陆绚还是问了出来。
没说话,森只是笑了笑,然后拉起陆绚的手,帮他转了个身。
「就这样吧,不用跟我道别,这样就可以。」他说:「陆绚,我其实是想利用你的,那个男人可以对我们所有人绝情
,但是对你不会,只要你在这里一天,他迟早会回来,说到底,这是我的自私。」
陆绚没有动,顺从地背对着森,感觉后者离他越来越远,眼睛也越来越难受,但他已分不清是因为那棵树还是因为悲
伤。
他不在乎被利用,他能理解森,这对他们不公平。
「为什么沈川会——」话说到一半,他就问不下去了,因为这个问题根本不应该问另一个人。
「谁知道呢,感情的事。」森的声音有点远,但还是和以前一样沉着,调侃地说:「说不定是你们前世就在一起,他
这辈子又来找你了。」
陆绚狠狠闭眼,刚想要转身——
「别转过来!」森早一步察觉了他的动作,抢先说:「别转过来,这样就可以了。」
「森……」他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
满意地看了一会儿陆绚的背影,森像是放心了般微微一笑,失血过多的脸苍白一片。最后他深深看了陆绚一眼,转过
身,走向散发出浓浓死亡色彩的树。
从一次又一次的经验里,他明白了组织每死去一个人,树便能多存活一会的事,一开始还能撑比较长的时间,但是随
着树越来越剧烈的躁动,对生命的渴求越来越强烈,他们死亡的间距就越来越短。
生命就像是贬了值一样,他不知道他能让树再活多久,几天?几小时?甚至几分钟……
红色的树像是早就预知了一般,连树叶都兴奋到发抖一样颤动起来,果实里的胚胎更是躁动不已,明明是新生命的延
续,却又是最残忍的死亡,而在新生的前一秒就像牺牲一切的赌注。
抬起头看着树,在完全沉入黑暗之前,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不知道自己对那个男人的感觉是不是爱,也许他不爱对方,但是他们已经有了比相爱更深的关系。
这样说来可能很自私,但是他无法给他回应。
不过如果他们还有第二次相遇的机会,他想他会认真考虑他们的关系,然后,回应那个他最亲密伙伴的感情。
抱歉,让你久等了,在彻底流尽最后一滴血前,他在心里这么说。
第九章
当侦探,只想正正常常的活得像个普通人。
曾经沈川对森说:「你是个很好的领导者,天生的领导者。」
那年森十五岁,几乎已经快到杀人不眨眼的程度,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对他来说仅是任务而已,完成了,就
可以活下去,不能完成,就听天由命。
当沈川问他会不会一直留下的时候,他说:「我会。」
因为除了这里,他什么都没有了。
除了沈川,可能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两人像是一开始就达成协议,森知道沈川迟早有一天要走,而沈川则知道,他
会是最后留在组织里的人之一,也可能是唯一一个,所以,除了特殊的尚杉,他拿走了所有人的记忆,唯独留下森的
。
结果,他也猜对了,森信守了他的承诺,留在这里,直到最后一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周一片死寂,像是一切都静止下来一样。
在陆绚的记忆中,一直以来似乎都没有什么人了解森,没有人知道他姓什么,全名是什么。
他第一次见到森的时候,后者大概是十岁出头,却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老成,当时他只觉得这个「哥哥」很安静,也
有点可怕。
这一怕,就是十几年。
森有股威信,与生俱来的那种,在组织里他的能力也许不是最强,但他本人却是最让人生畏的。
这会,陆绚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处,再也感受不到对方的气息,除了那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耳边传来大得吓人的心跳声,宛若脉搏一般的重重跳动,仿佛在挣扎、在吼叫。
他不敢回头,他怕了,不想再看到同样的画面,因为每看一次都像把他逼到一次极限。
他捂住胸口,觉得那里像是有什么要冲出来一样,右眼也很不安分,有如在叫嚣着要回到属于它的地方。
低下头,他按住右眼想勉强抑制住那股躁动,结果那感觉非但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强烈,很快的,血顺着他的指缝
滴了下来。
陆绚眯起眼,右眼一片模糊,似乎有东西从他身体里缓缓涌出,但是又看不清楚。
蒙眬之中,他听见有人在笑,尖锐的、沙哑的笑着,然后开始叫他的名字。
他直挺挺地站着,任由眼中像是眼泪一样的液体流出去,他想自己可能哭了。
直到发现有东西朝他快速逼近,陷入恍惚的他才眨了眨眼,但是还没看清楚,身体就被猛地撞开。
「陆绚,你干什么?!」
一声怒吼之后,被撞跌在地上的陆绚傻愣地坐起身来,看到祁少阳一脸愤怒地站在他面前,手里抓着几根已经被扯断
的红色藤蔓,断口处还在滴着血。
「你他妈的怎么了?这些玩意在吸你的血你感觉不到吗?」祁少阳一把扔掉手里的古怪树藤,气急败坏地走来。
陆绚茫然地摸了摸脖子后抬起手,这才惊觉自己沾了满手的血。
「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你们是怎么回事?」祁少阳几步蹲到他面前大声问,想碰他,看他一身的血又不知道从哪
里下手。
这里的空气已经让他难过得想吐,偏偏又看到陆绚「自残」的举动,像是着了魔一样,让他更不舒服了。
陆绚喘息着,半晌之后才完全回过神,抬起头对他说:「你走吧。」祁少阳跟他们没有关系,应该不会受影响。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走?」祁少阳没好气地骂道,用自己衣服下摆去擦他脸上的血,却发现血是流了不少,但是他身
上并没有伤口。
正在疑惑的时候,就听陆绚笑着回答他「没事,死不了的」,然后推开了他,又说「你不用这么关心我」。
祁少阳愣了一下之后马上脱口而出,「我是喜欢你才——」
「不是。」陆绚迅速打断了他,「你只是因为祁少武才这样做的。」
顿时,祁少阳一句话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完整。
陆绚直勾勾地看着他。他一直都明白祁少阳的心情,一个从小就被哥哥夺走宠爱的孩子,长大之后想要夺回属于自己
的,甚至还要拿走哥哥的,不论喜不喜欢,需不需要。
这种行为看似任性,但或者可以说是不安。
「但是你不是他,无论过了多久,你们都不会是同一个人。」
「……你真的以为我接近你是因为祁少武?」祁少阳终于开口。
陆绚不说话。
动了动嘴唇,祁少阳神色复杂,像是在思索该怎么说下去。每次他跟陆绚见面,说不到十句话两人就会吵起来,不欢
而散是肯定的,只是陆绚骂他他不在意,他在乎的是他连骂他都是因为祁少武。
「你也说过,我不是祁少武。」看着眼前的男人,祁少阳一瞬间似乎成熟很多,「我是祁少阳,只是想接近你的一个
普通男人。」
他不是祁少武,他想要有爱人的权利。
迄今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存在。
祁少武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们的命运不同,结局也不同,曾经他以为祁少武会一辈子留在他身边,但是他错了。
与其说是恨对方,不如说是不甘心,因为现在他用了另一种方法留在他身边,甚至也可以说是留在陆绚心里。
这一点,他想除了他哥哥,没有人会想得出来。
想到这里,他笑了笑。
而陆绚则是因为他的话开始检讨自己。他一直知道自己怨祁少阳,把他当成一个出气对象,即使明知道这对他不公平
。
到头来,其实谁也没有对不起谁。
长长叹了口气,他伸手抚上祁少阳的脸,血也不小心留在他脸上。
「对不起。」陆绚说:「可以了,到这里就可以,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也不需要帮祁少武为我做什么。」
闻言,祁少阳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像是要记住他的样子一样,静了很久后才问:「陆绚,你到底怎么了?」
陆绚笑了笑,像是看着自己的弟弟一样摸了摸祁少阳的头,「你不是祁少武,所以不要被他影响了,你也不是喜欢我
——」
祁少阳摇头,「我是真的喜欢你。」
与祁少武无关,是他自己的意愿,简单的喜欢上一个人,拥有一份完整的感情。祁少武对他来说是一半,陆绚是另一
半,在一起之后就算完整了。
手慢慢放了下来,陆绚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
看着眼前人眼神中流露出的内疚,祁少阳心里突然也跟着一酸,伸手搂住陆绚的脖子,低下了头——
陆绚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下意识伸手去推他,结果祁少阳也没真的亲,而是在快要碰到他嘴唇的时候,停了下来。
他们同时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沈川就站在离他们几公尺远的地方。
当陆绚看到他胸口的一大片血迹,一阵心惊,立即追问:「那是谁的血?」
沈川没说话,只是看着他们,像是一个观众看着一场「生离死别」的戏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眼神中却有着戏
谑。
祁少阳也盯着沈川,脸上露出不悦。他讨厌这男人的眼神。
但沈川没有生气。为什么要生气?这个天使在他眼中不过是个幼稚得有些偏执的孩子,而他知道陆绚也是这样看待他
的。
「到底是谁的?」得不到答案,陆绚又问了一遍,然后像是想到什么,瞠大了眼,「我师兄呢?」
「你倒是只想着你那个师兄。」终于,沈川开口,话却说得有点莫名。
「你把他怎么了?」陆绚觉得莫名其妙,但是还是执意问。
「你难道就不会认为是他把我怎么了吗?」沈川垂下眼,看向自己的胸口,「放心吧,这血是我的。」
又看了一眼他的伤,觉得不会有什么事之后,陆绚再度问:「那我师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