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沈川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移到他旁边的祁少阳身上,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我答应你的事,现在可以开
始了。」
此话一出,祁少阳和陆绚同时愣了一下。
「……真的?」
「只要你确定。」面对好似反应过来的祁少阳,沈川回答。
察觉到不对劲,陆绚的视线在两人间来回移动,「你们在说什么?」然后又问向沈川,「你答应他什么了?」
沈川没有看他,自顾自的说下去,「我答应过让你哥哥重生,但是你必须付出代价。」他的目光对上祁少阳,「现在
,你只要到那棵树那边去,就能见到他了——」
「沈川你闭嘴、闭嘴!你在胡说什么?!」陆绚急得大吼。他没有想到,沈川竟然会答应祁少阳这种事。
顺着沈川的视线,祁少阳转过身,看向不远处颜色诡异的树,那已经红到让人觉得刺眼的地步了。
「那棵树活不了多久,在它枯萎之前,你必须做出决定,然后,你和你哥哥都将会有一次重生的机会——」
「沈川你他妈的不准再说下去!你编那什么鬼话?!去你的——」陆绚几步冲到他面前,揪着他的领子气愤不已。
他觉得沈川是在催眠祁少阳,甚至催眠他们每一个人,最擅长控制人精神的不是他陆绚,而是这个叫沈川的男人。
这个男人甚至控制了他到目前为止的人生。
「我没有骗他,你知道的。」终于低头看他,沈川用拇指指腹轻轻擦了擦他的眼角,然后抬起头再度看向前方的天使
。
「相信我也好,不相信也好,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你可以照我说的去做,也可以现在就离开。」
「祁少阳你给我滚回来!」陆绚转过身想把祁少阳抓回来,但刚迈出一步就被沈川从身后搂住了腰,动弹不得。「放
开!」他吼,但是沈川却充耳不闻。
他用力挣扎了几下都没办法挣脱,只能一边挣扎同时看向祁少阳,后者也在看他,但脸上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表情。
那比他第一次看到祁少阳从火场里出现的时候,还要绝望。
「够了。」
看见祁少阳摇了摇头轻轻开口,陆绚一肚子骂人的话一瞬间全都说不出来,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在来这里之前我就已经决定,这样下去真的没有什么意义。」皱着眉,祁少阳苦笑了一下。
「你说的没错,我一次次去找你,是因为他在我心里说着他想你——」
听见这话,陆绚心口更是猛然抽痛起来,几乎得依靠着身后的男人才有办法站着。
「所以我想去看你,想让他看你,我知道他已经不在了,但其实他又时时刻刻在我身边。现在……我甚至分不清楚我
到底是谁,祁少阳,还是祁少武?」低下头,他终于忍不住开始低声抽泣。
「你知道吗陆绚,我现在连呼吸都觉得是在代替祁少武,而不是为我自己、为祁少阳。」说到最后,已经是释然的语
气,祁少阳看着陆绚说:「我知道,自己永远都摆脱不了他了。」
这句话陆绚很早以前就想过,但是听祁少阳亲口说出来却是另一种感觉。
「不是的……」他立即摇头,「你是祁少阳,不要再想其他的了,你就是祁少阳。」
「祁少阳……」轻声重复了一遍,祁少阳笑了笑,「对,我是祁少阳。」
盯着他的笑,陆绚只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只见祁少阳最后看了他一眼之后,转身一步一步走到树前。
「祁少阳!」
很快的,当血从祁少阳脖子上喷出来的时候,陆绚连叫都叫不出来了。
从树干上垂下的枝条像是那棵树的手,飞快缠上了祁少阳的脖子还有四肢,他的皮肉瞬间被撕裂。
只是血似乎已经不能满足那个怪物,当祁少阳的身体缓缓被拖进树中的最后一刻,他转过头看着已经呆滞的陆绚,笑
了。
「陆绚,你说的没错,少了祁少武,我永远都不完整。」
那一瞬间,陆绚觉得他已经知道自己最爱的是谁了。
后面发生的事他没有看到,因为沈川从身后遮住了他的眼睛。只是即使眼前一片黑暗,耳边仍能听到有东西在撕咬食
物的声音。
过了一会,感觉到泪水从指缝间溢流出来,沈川低下头靠在身前人耳边说:「好了,已经结束了。」像是诱哄一样的
安抚,让人莫名的冷静下来。
「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这样活下去,他开始后悔,甚至是排斥自己,不做点什么他永远也不会安心,与其让他活在自责
和痛苦中,不如再给他一次机会——」
「怎么给?拿什么给?」陆绚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咬着牙吼,「死都死了,你还要怎么给他机会?!」
「不是我给!」沈川突然松开手,用力扳过他的身体让他面对自己,一字一句地说:「是你给,他的机会,所有人的
机会都在你手上。」
眨了一下眼,陆绚明白了,别过头冷笑一声,「你是在逼我,断我的后路是不是?」知道他没办法放弃所有人,所以
就拿所有人逼他。
看着他满脸泪痕的样子,沈川想起这个人第一次在他面前哭的时候,现在他好像明白了,他喜欢那种感觉,被感激、
被信任、被依赖……这个人会在任何人面前笑,却只能在他面前哭,像是一开始就注定的。
「我只是不要你为了他们难过,然后好好跟你一起活下去。」他说,像是一句承诺。
从一开始他想做的,就是让他们不再孤独,因为他们终究没有办法像普通人一样生活。
陆绚不再说话,沈川也看着他,两人沉默良久之后,沈川说:「对不起,我曾经想过放弃你们,让你们从这个世界上
彻底消失,或许你们就不会这么痛苦,毕竟无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活着,这样生活是否还有意义?可是你们并没有错,
哪怕这一切的一切都有错,你们却是无辜的。」
「……因为我们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所以你就想让我们有更多同伴?」陆绚并不觉得这个想法可笑,只是可悲。
沈川并不否认,「我以为只要有人伸出手帮你们一把,你们就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我错了——我
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他从来不否认这个错误。
「用你们的基因培养新的异能者虽然失败,但也没有完全失败,就像森说的那样,这棵树『有机会』让他们重生,也
就是说,那些果实里可能会是别人,甚至是一些怪物。」
陆绚怕的就是这个,如果他们变成了怪物,还不如就这样让他们离开。
「但是并不是没有机会。」沈川伸出双手抓住陆绚的肩膀,阻止他继续往后退,「听我的相信我,陆绚,只要——」
「不!」陆绚盯着他,缓缓摇头,「我不能。」他不能接受这样的冒险,这简直就是对死者的亵渎!
「你可以!」沈川捧着他的脸,温柔劝诱,「你可以的。」
他原本以为心软的陆绚会毫不迟疑的做出让伙伴重生的决定,却不知道他会纠结在更深层的问题上,这让他不悦,因
为他不想看这个人难受成这样。
「不!」陆绚甩开他的手向后退了一步,「我不能再让他们成为你的实验品!他们已经死过一次了……」
「我现在想让他们再活一次!」沈川朝他伸出手,「陆绚,把它给我,然后他们就可以继续活下去,死去的人都将重
新回到这个世界上,你不会再失去任何人——」
「然后呢?」
沈川皱起眉。
陆绚看着他,嘲弄地笑了,「然后呢?你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感受?」
游浩整夜无法入眠,连像普通人一样睡觉都不行;游佐的身体承受着比一般人多了好几倍的负荷,随时会有消失的可
能;云初阳一生都在为自己做的事忏悔,不能和相爱的人在一起,最后只能让关俊言选择跟他一起死……
他不想再这样了,不想像流火一样,必须亲手埋葬同伴却还羡慕着他们。
「你错了,」陆绚看着沈川,缓缓摇头,「他们要的从来不是什么永生,只是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和相爱的人一起活
着。」
「……那你呢?」沈川问。毕竟现在他想做的,也是要让他们之后能够没有遗憾的一起活下去,他不要陆绚在之后的
日子里都在想着别人。
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但是陆绚知道,时间再也无法倒流。
那个白色的雪天,漫天的白色,拥有温柔声音的男人问他愿不愿意跟他走——
是那双手把他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从此他的一切都是那个人的——
这个一直出现在他梦中的场景,现在真的成了一场梦了。
陆绚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直到游浩告诉他要为游佐付出一半的生命;云初阳告诉他自己正等着一个人,没有任何原
因,只是不愿意再离开,也许是因为孤独太久,他才开始问自己,这样算是所谓的爱吗?
放开一切,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想,只剩下对方,就是所谓的爱?
他觉得他做不到。
沈川皱了皱眉,伸手想要把他搂进怀里,却突然又停了下来。「谁?」他转过身。
陆绚也抬起头。
「我打扰两位了?」
「……卓文信?」陆绚着实愣住。
只见卓文信一边笑一边往他们走来。
沈川立刻上前几步,把陆绚挡在身后。
看见他的动作,卓文信眼中浮出一丝怒意,但很快消失。
走到他面前停下来,卓文信仔细地打量着他,片刻之后,很有把握地说:「我感觉得到,你就是他!绝对是他!」
沈川没说什么。
「既然你拿走了我们的记忆,但是我永远记得你!」他开心地笑了出来,他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
「你很聪明。」终于,沈川点了点头,「哪怕没有了记忆,也能自己分析出来。」
的确,他拿走了他们的一部分记忆,也模糊了他们对他容貌的印象,虽然后来云初阳也有所察觉,但那时后者已经失
明,并且失去了预知能力,所以一直无法肯定他是谁,而其他人可能也会觉得他熟悉,但仅止于此而已。
「你也承认我聪明?」卓文信笑了起来,但马上又变了脸色,「那为什么要把组织交给森?!我哪一点比他差?」
这是他一直无法释怀的事。这个人走了,却没有把组织交给他,他自认为没有人能比得上他对他的忠诚,他爱慕这个
男人,因为他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强大,几乎是可以主宰一切的强大。
也许这只是种病态的崇拜,但是对他来说,除了眼前的男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值得他这样。
面对他的质问,沈川只是很冷漠地回答,「你很优秀,但是森比你更适合当一个领导人。」如果可以,卓文信会是个
很好的军师,但是他显然并不想就这样而已。
卓文信自然也不会接受这个在他看来像是敷衍的理由。他看着沈川,失望的摇头,「你眼里不会有我……你永远看不
到我的优秀——」
他已经看到了,从一开始,否则不会把他带到这里。但是沈川并不想解释什么。
卓文信对于他的沉默更是不满,咬了咬牙,突然偏头看向一直在旁边的陆绚,气愤的指着他喊,「你眼里只有他!一
个半吊子的废物!」
陆绚没出声,他不在意卓文信骂他,但是他不敢相信,对方竟然会用那样憎恨的眼神看着他,曾经,他们是同伴啊…
…
「够了。」沈川低斥。
先是愤恨地收回手,然后卓文信很快又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多了几分诡异,让陆绚再度有不好的感觉。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他。」卓文信重新看向沈川,「因为他眼睛里有种子,但现在,我做出了代替品。」说
着,他伸出右手,缓缓覆上自己的右眼,接着,在沈川和陆绚惊讶的目光中,用力一挖,血流瞬间喷溅在地上。
「卓文信!」陆绚惊叫,他不敢相信他竟然会这样做!
就连总是沉着的沈川也愣了一下,皱着眉看他嘿嘿地笑着,一个眼眶空洞地淌着血,他人像是没有痛觉一样,把手里
的东西举到他面前。
「看到了吧?我可以做到这一步,你相信我的能力了吧?」
低头看了一眼他手里的眼球,他再度恢复平日的冷静。
「不会成功的。」他说,「除了陆绚眼里的那个,不会再有其他种子。」
「你骗我!」被否定的卓文信忍不住怒吼。失去一只右眼又满脸是血的他,样子甚为恐怖,连吼声也显得更加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他没有什么特殊能力,所以总是一直努力,有如海绵一样吸收所有知识,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得到这个男人的认可,在
组织里真正占有一席之地。
他要向所有人证明,他的头脑足以领导他们,要向眼前这个人证明,他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继承者。
「卓文信——」陆绚想安抚他。
「你闭嘴!」他毫不领情的恶声对他咆哮,然后用一只眼睛瞪着沈川,而后者脸上依然是冷漠的平静。
「我完成了你的实验,这颗种子绝对可以让树继续活下去,到时候,我将是它的主人,以后所有人的命都将掌握在我
的手中!」
沈川安静地听他说完,然后摇了摇头。「你太聪明,所以也太高傲,到现在为止你没有失败过,所以就以为在你的世
界里没有失败,你错了。」
卓文信怔怔地看着他,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失血过多的症状越来越明显,他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
「卓文信你快去止血,别再发疯了!」陆绚急得大叫,想动手打晕他。
沈川看着已经站不稳的人,「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去止血吧。」
「不……」笑了一下,卓文信摇了摇头,「我没疯,我很清醒,疯的是你们——你们都不相信我。」
陆绚皱眉,想上前,却被沈川拦住。
「你们都不相信我,我只有证明给你们看。」握紧手里的东西,卓文信抬头看着沈川,「我要让你知道,我是可以超
越你的,选择我才是正确的!」说完,他大步朝树走了过去。
「卓文信!」以前陆绚觉得卓文信是个精神病患,现在他觉得他根本是个疯子!「卓文信你给我站住!」
他刚要冲过去拉住卓文信,沈川却突然扯住他的手臂。
他又急又怒的回头,只见沈川对他摇了摇头,「不让他去,他不会想活下去的,活得行尸走肉的感觉你不会懂。」
听见这话,陆绚愣住了,呆呆的回头看向已经到了树下的人。
「让他试试吧,如果成功了——」沈川没有再说下去。
「不会的……」陆绚木然地摇头。
他有感觉,他感觉得到那种死亡的气息——
卓文信走到树前的时候,再也支持不了的一个踉跄跪到地上。
整棵树因为他的靠近而起了反应,树叶沙沙作响,仔细听似乎还夹杂着孩童的笑声,细细的。
卓文信又往前爬了两步,看着这棵诡异又神奇的生物。他曾经看过沈川的研究纪录,上面详细记载了有关这棵树的一
切,那些机密资料除了他,一定没人能看得懂,所以他相信,他用自己右眼做出来的「种子」绝对会成功。
他要成功,只能成功!
颤抖着伸出手摊开掌心,那颗血淋淋的「种子」是他以自己的右眼为代价制作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
耳边的笑声似乎越来越大,他拧起眉。
他讨厌那种笑声,像是在嘲笑他一样。
握着「种子」,他把手缓缓贴到树干上,紧张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直到他的手毫无阻碍地进到树里,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