弛,你过节,今天要回家去看看吧?”
“我们家晚上才聚呢。”我看着他,十分想知道,但绝对不问刚才那个电话是谁打的,“不着急。”
“那我现在要出去一趟,在你走之前不一定赶得及回来。”他说完拿起外衣,走到我的面前,“你一会儿走把门锁上
就好了,钥匙我带了。你要什么时候回来,打个电话给我。”
“好。我今晚上可能就在我爸妈那里住了。”
“恩。那我先走了,Bye。”他离开的比每天上班还有速度。留下我一个人看着墙上十二点半的挂钟——整了一上午
的屋子,我也饿的不行了,最好的出路就是爬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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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回家,一开门,厨房里传出的炒疙瘩的味儿就差点没给我香一跟头。
“妈,我饿。”我用这句话直接代替了“妈,我回来了。”
“正好吃。”我妈在厨房里大喊,指挥,“先铺桌子,你,还有你爸,快点,拿筷子,碗。”
不知道为什么,吃着我妈做的炒疙瘩,一家三口围着看着电视,我忽然觉得那种“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屋子也抵
不过这“面朝电视,饭香扑鼻”的幸福和温暖。
‘这才叫日子。’——我心里喊了一下,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冲动,张口对我妈说到:“妈,我要学做饭!”
我妈听到这句话,她的表情并不是惊讶,而是一种眼看苍蝇落在蜘蛛网里的胸有成竹和淡定:“你小子,是不是又谈
朋友?这次感情不错呀,都知道给人家做饭了。”
“不是。”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达到了否定快于思考的境界,“是我想学学,以后做给你和我爸吃呀。孝顺,主要
是孝顺。”
“得了吧你。就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老实交代吧。”我妈一个白眼让一块炒疙瘩正好噎在我的嗓子眼里。
“咳,咳。”喝了我爸递过来的水,我顺了顺气,“没有,学习这么忙。我哪里有时间找对象呀。”
“说到学习,你导师选定了吗?”我爸果然还是关心我学业比较多。
“没有呢,我们老金头还是早退了。学校说要来一个新的教授,还是海派呢。在美国一个大学也挂职,来回跑的那种
。大家都把跟他的机会当成香饽饽呢。”组织安排谁就是谁呗,反正能给我硕士毕业证就行。
“那这个机会你要抓住,说不定以后还能出国深造呢。”我妈抢在我爸面前发言了。
“这我都快读死了,还深造呢。再造出来,不定缺了什么胳膊,少了什么腿呢。”我妈这话明显犯了我两大忌讳呀:
一和豆儿分开,二死读书。招的我立马放下了筷子:“不吃了,饱了。”
“这孩子,我就随便说说,这就急了。这脾气,以后哪家姑娘会喜欢呀。”我妈的唠叨让我已经从饱到撑了。
“再说我走了。”长大了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以“离家出走”作为要挟了,当然也必须是在老常同志没有特别生气的
情况下。
“走哪去呀?”我妈明显不吃我这一套了,“晚上还得去你奶奶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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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爷爷在我小学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奶奶是个很彪悍的老太太。原谅我用这个词来形容她吧。因为,我只记得我爷爷
火化那天,她拿着我爷爷的骨灰盒,很无奈地说了句:“这辈子也不知道是你拖累了我,还是我拖累了你。”
小的时候记性好,一句明白不明白的都能记得真真的。所以,那天,在那么诡异的气氛下,我就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真的影响了我的某些观念,让我觉得:互相折磨一辈子的婚姻,算得上是人生真正的悲哀。
不过,我奶奶是个乐观开朗的老太太。到现在,八十多岁,晨练,喝茶,唱京剧,打麻将,她样样不耽误。其实,我
真有点怀疑,自己唱歌这么有水平,是不是就是小时候在她家听那个破收音机里的咿咿呀呀的戏听的。
我奶奶有四个孩子,我爸是老大,底下还有一个姑姑,和两个叔叔。到了第三代,除了我这个长孙,就是姑姑家的一
个表弟,和两个叔叔家各有一个堂妹。所以,认识豆儿后,我有时候会想:这事儿是打死也不能说的,起码是不能告
诉我奶奶,因为我怕她知道三代单传的可能——那已经不存在了。
晚上到奶奶家,我们已经是最晚的了。看着我姑父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我油然而生了一种庆幸感:亏了不给别人家
当女婿。
“池子,上学忙吗?”这是我奶奶问的。(好吧,我小名叫池子,但是打死我都不能跟某些人说,否则我在江湖中就
再也没有地位了。)
“不忙。”
“不忙还不常过来看看我。”我奶奶的智商和情商再去考个研究生,那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这不来了吗。”我答得无聊,左顾右盼看看有没有什么能逃走的机会。
“交女朋友了吗?”对,我妈是世界上第二个对我个人问题着急的,我奶奶才是第一个。
“没呢……奶奶,我去端菜。”我必需得走了。
吃完饭,我那个身高不足170的表弟杨志很兴奋地对着我讲着自己已经在大学里换过7个女朋友了。
“你和韦小宝有一拼。”我表扬了他一下。
“哥,你不差呀,个是个,样是样,怎么找不着?”连他也开始关心我的个人问题。
“别说我了,说说你现在的女朋友吧。”
“要不然我找人帮你介绍一下?估计学你们计算机的女生太少了。”这孩子还有开婚介的潜质,我以前真没看出来。
“不用了,我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聊。”
我起身跟所有人一一告别,包括老张和老常:“我回学校了,还有点事情,过几天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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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了豆儿家的门,进去发现他还没有回来。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夜里十点半了。
我查了一下家里的必需品,发现少了点东西,街对面有家24小时开的便利店,我得去补充一点。因为情绪这东西,今
天晚上说要来,它就不会等到明天。
过马路的时候,我看见一辆白色的嘉美开进了小区。走进来的时候,它就停在了豆儿家的楼下。车灯关上的一刻,车
门打开,豆儿从驾驶的位置下来,看见我,先是一惊,然后忽然招手,示意我过去。
我觉得,我直觉,我应该和副驾驶下来的那个人握手,表示一下多余的敬意。就在我走近,低头往副驾驶的位置上看
去时,就听见车的另一头,豆儿忽然喊道:“你怎么今天就回来了?看什么呢?”
“噢。”我抬起头来的时候,嘴巴拱得像一个‘o’字,因为我确实还没想好下一个字说什么。
豆儿很兴奋地指着眼前的嘉美说:“我的新车。今天刚开回来。”
“啊?!”我承认,我的心里复杂的不辨滋味,说不清是开心,羡慕,激动,还是担心,忧虑,外带一点没出息的无
地自容。
“要不要去转转?”他还是很兴奋。
然后就被我泼了一盆冷水:“不了,我困了,想睡了。改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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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躺在床上,我这个提出“困了”的人却怎么都睡不着觉。他工作一年就能买车?就算是贷款,也要人家给贷才
行。那我呢?我还有两年才能工作,到时候,我出来的工资不会就是他挣的零头吧?
不行,我得想法儿挣钱——这念头强烈太过,以至在国庆节后,我在接受那个新来的特聘教授面试的时候,在人家问
了:“你今后的职业打算是什么?”之后,我直接来了句:“挣钱。”
“呵呵。”对面的教授笑得有点开心,“这目的很简洁,也很直接,与编程的思想和契合。”
其实我说完就后悔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没办法收回。我只好硬着头皮说:“挣钱也是为了生活
。”
“你是想说,挣钱不是目的,是手段吗?”这人在美国待那么久,中文还这么利落,我很佩服。
“对。”
“我可能会两个地方来回跑,所以,很多时候,要靠你自己。”
我听出来了,我的面试成了,导师要我了。我很开心:“恩。李老师,您放心吧。我一定努力做科研,一定在您权威
和英明的指导下,认认真真的搞好学习和研究的。”
“你是准备以后读到博士吧?”对面的人是博导,但是我并不想读那么多。
我为此纠结过,但是胡晓在我出门面试前告诉过我:什么都可以答应,推说一切是计划,因为面对未来什么都不能确
定。
“恩,这是我的计划。”我学习领导的意图很到位。
“好,我要去杭州开会。下周一回来,我们讨论一下研究计划吧?”
“好,那您先忙着,我先走了。您要是有事儿就招呼一声,随叫随到。”我殷勤着。
“好,再见。”
“李老师再见。”
出来后,我就开始郁闷:我靠,人家都是研一上课,研二才开始搞科研,为啥老先生下周一就要和我讨论了呢?这也
太狠了吧?就听说美国学校里工作狂比较多,我怎么那么倒霉,在中国也就这么莫名其妙被关怀了呢?
我直接打个了电话给豆儿,汇报了一下我即将悲惨的研究生生活:“豆儿,那家伙貌似很能使唤人呀。估计我这两年
不好混了!”
“他要你了?”电话那边豆儿的声音有些小兴奋。
“是,可是我觉得他不好对付。”
“我现在忙,晚上在家吃饭的时候我们再说。”
“好,那我也假装忙去了。晚上见。”
“晚上见。”
32
晚上吃饭,我晃着一把汤勺,把今天面试的情况添油加醋的在豆儿面前又炒了一遍,临了,我加了句:“那哥们下周
一还要和我讨论什么研究,我靠,还真把我这游手好闲的主儿当拉磨的驴了。”
“他让你做什么?”豆儿对我的研究项目比我还认真。
“貌似是计算机视图识别。”我记不得那么多了,我也压根没想记住。
“你最好看一下,否则到时候一问三不知,那就不光是丢人了。”
原来离开我爸我妈,还是有人会管教我。
“知道了。”
管教我的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原来我爸就是教育,我妈就是唠叨,而现在的人可是从各个方面紧密盯人的。
刚刚吃过晚饭,洗了碗,一下子就被人拽到了电脑旁,指着屏幕里的搜索结果说:“看看你导师的论文吧,还有他研
究主页。”
果然比我们家那两位还狠,不但命令我钓鱼,连鱼竿都塞到手里了。
“噢,我看看……”我一边敷衍,一边胡乱点着他的研究论文。
“你看这点。”豆儿一手抱着他的笔记本,一手揪着我的耳朵,“他那边有个学生,看名字像是中国人,你联络一下
,要点研究资料。”
“啊?”这我可没注意到。
看到没,这就是人和人的区别。点开教授主页,我先看的是research interest,豆儿先看的是people。
“写封信,英文的。就说你是他师弟,和他一个导师,套近乎你应该比谁都在行吧?”
“侃山是成,说正经的有点困难。”我挠了一下头,“拿英文正经就更困难了。”
“快写,写完给我看。”
“那咱今天晚上的娱乐活动?”
“娱乐活动就是英文写作!”
怎么可以这样!
五分钟之后,我迅速关了电脑,从椅子上跳起来,把正在看文件的豆儿扑倒在沙发上:“豆儿,我写完了。来吧,我
们换点娱乐项目。”
“你写完了?给我看看。”
“不用了,都发了。”
“发了?英文的?”
“恩。”
“写的什么?”
“给大爷乐一个。”
大好的爱情动作片上演,我怎么能让一封email毁了自己美好夜晚呢。不过我写的真的是英文的,我发了,内容如下
:
Shixiong: Do you speak Chinese? Zhang Chi
大周末,托师兄的福,我在家里被逼着看了一天的论文。豆儿是这么说的:“你看看人家啊,再看看你。怎么能有这
么大的差距。”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师兄的回信很及时,而且一打开就是全中文,完全不用浪费我的阅读理解细胞。我第二封信就改了中文,这下足足写
了n百字,主要是崇拜了一下他的论文,和要了相关的资料。
师兄的第二封信也很及时,而且全无废话,估计丫平时在美国鸟语说多了,中文也不太利落了。全文一句话,就是附
件里的东西倒是有一大堆。
你好:附件里是整理分类的相关论文和研究资料,希望能帮到你。宋峰。
打开附件之后,我才知道啥叫真正的‘研究生’。MD,比胖子当年×G的片子分类的还清晰,还有结构。
还是托师兄的福,周一见导师的时候,我还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几句人话的。
看得出来,导师不是很满意,但是也不算太郁闷。总之叮嘱了些“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他老先生就架国航西
游了。临走的时候,我是特意问了下他下回回来的日期的,据说是3个月。外瑞,外瑞,古德。我都忙了一个周末了
,该休息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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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豆儿养了小白(当然是我给豆儿的嘉美冠名的。),我就成了家里的小新。每天都在夜里十点多的时候,翘首企
盼着来一句:“mama,我回来了。”
这话说了几十遍,就开始觉得寒冷了。不看月份牌,我都知道冬天来了。
冬至的那天,我妈叫我回家吃饭。说她炖肉了,让我回去补补,在学校怎么样都吃不好。
回家的路上,坐在公共汽车上,看着一路扬起的裹着灰尘的杨树叶,我有点发呆,莫名的失落,觉得自己的心似乎比
天气还要阴沉。这近两个月的时间,我的生活,用一个简单的流程图就能表示:睁眼-赶车上学-打食回家-等待吃
饭-等待睡觉-等待睁眼。
日子就像这一片片被冷风吹起的树叶,每一片都长得一模一样。豆儿回家有时候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名言又多
了一条:“笑是社交手段,咱俩这么熟,就免了吧。”这笑都能免,那就什么都能免了。没错,很多时候,什么都能
免了。
推开家门的一瞬间,我妈那高八度的音调提醒了我一个尖锐的客观事实:“张弛,你小子还知道回来?!上哪野去了
?一个半月不着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