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课忙。”搪塞的理由从来只有这么一个。
“得了吧你。”我妈冲客厅,就是一顿数落,那声音大的吓得一旁的我爸都差点没把手里的鱼食全部抖落到鱼缸里,
“我给你宿舍打过电话,人家说你开学没多久就不在学校宿舍里住了。你说你忙什么呢,交了女朋友不知道带回来看
看,成天一门心思往外跑,现在这都搞上同居了。你是大了,心思野了……”
MD!刘硕那小子居然把老子卖了!我心里骂了一句,嘴上也不敢怠慢:“妈,我真挺忙。我导师比他们其他人的导师
要求都严格,现在就让我努力学习,给他搞研究,这不宿舍太吵太乱,不出活儿,所以我就去学校附近找个地方住嘛
。”
“不住宿舍可以住家里呀?两套房还不够你住的?”
“家里太远,一折腾快一个小时,住的近省时间呀。”我忽然觉得这人一大,当着父母,每天都在像过愚人节。
“你哪里有钱交房租的?”我妈果然精明,这多年的老会计,也不是说骗就能骗的。
“同学租的,他就住在我学校附近。我就跟着住呗,帮帮忙,做个饭,不交钱。”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这样骗人,
比较踏实。
“那你怎么好意思麻烦人家。”我妈还是比我素质高多了,“你先从家里拿点钱,给人家点房钱,那能白住呀?”
“好吧。”这钱的确不够花了,那点研究生补助怎么够两个人吃饭,尤其对我这种对吃要求十分严格的人来说。
“是哪个同学?男的吧?”我妈还是不放心,所以刨根问底是一定的。
“恩。”我知道我妈怕我产生作风问题,所以我要说实话,“男的。上次来过咱家那个,胡晓,记得吧?”
“噢。那孩子不错。”我妈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就跟小时候每次提到某个nb的小朋友一样的口吻,开始用榜样
的例证教育我,“你有空多像人家学习一下。一看人家就又聪明,又勤快。你平常也别那么贪玩了。上次跟我聊天,
说是每天都工作到很晚,你也学学人家。”
“我学。我一直在学。”我承认这么多年,我自己唯一的长进就是听见像××学习的命令时,答应的态度之诚恳,语
气之坚定,令在场的每一个听到我表态的人都不禁点头,“他是踏实刻苦,勤奋肯干。我特别佩服,觉得自己耳濡目
染的,也开始好好看书了,这不前几天和导师开网络会议,导师还表扬我不错呢。”
当然我们李教授的原话是这样说的:“如果不用要求我那边学生的标准来要求你,还算可以。”
“你这孩子就是不懂事,你住人家家里本来就很麻烦人家了,还不知道得空请人家过来吃顿饭,感谢一下儿。”
我妈就是比我周到,这个我必需得听:“成,我见着他问问他。”
“什么叫问问呀,一定带过来。请人家吃饭还不热情,那还叫请吗?”我妈果然比我热情,“你这孩子,长这么大了
,还不懂事。你住人家家里,添多大乱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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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过后,就是圣诞节。2005年的圣诞赶上了周末。我拿着皇太后的圣旨直接颁布给豆儿,让他去我们家吃饭。
豆儿当时想了一下,最后决定还是跟我过去。去的路上,路过商场,他拉着我进去要给我们家老张和老常买东西。
“算了吧。”我扽着他胳膊一个劲儿往马路上拉,“他们啥都不缺。走吧。”
“那是你缺。”他接的顺嘴,回头白了我一眼,“有登门做客不带东西的吗?”
我被他骂的立时像个老鼠,灰溜溜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商场。刚进了门,前面的人一个急转身,害得我差点没撞上:“
你先逛,买玩我给你打电话,一起过去。”
“咱,咱一起买不成吗?”
“我嫌你聒噪。”
看着一张白板般没表情的脸,我只好说:“行,那我等你电话。”
于是乎,百无聊赖的我,百无一用的我,百口莫辩的我,百年孤独的我,一个人在商场里孤零零地转悠,走来走去,
就转到了一楼的化妆品的一个柜台。不是因为我好这口儿,而是因为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肖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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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素。”我很肯定我是喊了一嗓子的,我也很肯定他是听见了,然后我更肯定他假装没听见,从柜台上接过服务员
的袋子,转身就往商场门口走去。
嗯?我的视线牵着我的脖子和肩膀,顺着他位移的线路做了一个180度的转弯,扭到快转筋的时候,商场门口停着的
一辆“别摸我(BMW)X5”猛然跃入了我的视线。
车身黑亮,趴在那里就像一只等待猎物的巨兽。在雾尘弥漫的空气中,很是抢眼。忽然,右侧的车门猛然张口,肖素
白色的身影被吞没而入,一切都发生在我大脑的冲击响应之前。
我忽然感到自己的右眼在跳,莫名的不安,我抬手轻轻揉了一下右眼,就听见耳边豆儿的声音:“走了,看什么出神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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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家,我妈照例秉承着‘孩子都是别人家好的’的传统,攥着豆儿的手乐得跟爆米花似的:“胡晓,张弛那小子不
懂事,肯定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豆儿很从容:“阿姨,没有。都是同学,互相帮忙嘛。”
我很紧张:“妈,吃饭吧。别问了。”
这句‘别问了’,基本上就是‘好奇三千问’的火捻儿,我妈一晚上就围着豆儿,把我在学校的事儿问了个底儿吊。
“能说的,不能说的,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晚上,我脑子里都是这几个词儿在那里捣浆糊。而一晚上,我爸眼
睛里都是豆儿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淘来的那个僧帽紫砂壶。
唯有我妈和胡晓好兴致,一个说,一个听,把我从刚生出来一直解剖到大学毕业。从小时候拿着人家盖房的板砖砌了
一个长城,到上了学揪着高大胖的红领巾把他从二楼扽下来,给自己压了个骨折,再到后来所有为建设国家出工出力
的事儿,我妈都絮絮叨叨说给了胡晓。
这老常讲的高兴的,似乎就眼睁睁等人家给她颁发一个:教育特殊少年儿童成长奖。
而我们家豆儿听的眼睛都发亮了,我妈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终于找到门路推销了。
在豆儿肯定了她几句‘辛苦’,‘不容易’之后,我妈更是觉得自己分清了阶级敌人和人民兄弟的划分,在胡晓出门
前以热情到爆棚的口吻说着:“胡晓呀,今后有空就常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周末,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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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见过听话的,肯定没见过我们俩这么听话的。谁让我妈做饭好吃呢,谁让胡晓有个他自己称之为‘和平演变’的大
计划呢,总之,那以后我们两个是每周六都回家报道的。
然后,每周六都是我们家小老虎,变身Hello小Kitty的一天。一个多月下来,我妈是彻底瞧我不顺眼了。这不是废话
吗,有个装顺眼的,我这倒霉蛋儿能不被比下去吗?
“胡晓。”我是好久没有叫过眼前这个人的大名了,“怪不得你刚说你升职了呢。是不是见着你们领导也跟见着我妈
一样,笑得这么谄媚呀?”
“光笑得谄媚就有用吗?”豆儿白了我一眼,“还要会干活儿,会说话。”
“哎哟,我觉得若论嘴皮子,天底下没几个人能跟我华山论剑的了。”我明显的不愤儿。
“光会耍嘴皮子有什么用?!”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话,该说时会说那叫水平,不该说时不说,那叫聪明
,知道何时该说何时不该说就叫高明了。干活呢,该干时会干那叫能力,不该干时不干那叫明智,知道何时该干何时
不该干就算是英明了。”
这一番高谈阔论下来,我是彻底傻了:“豆儿,你现在怎么英明成这样了?”
“我以前不英明吗?”他瞥着嘴一副马屁拍在马腿上的表情。
“不是,你以前也英明。但那英明高度也就是香山,现在绝对是珠穆朗玛之类的了。”第一次没拍好,第二次一定要
拍好,否则我今晚就只能睡沙发了。
“得了吧你。说到干活,你上次说投的那篇论文,投去了吗?”豆儿的眼光犀利的让我不敢抬头。
“快了。”我一贯的好态度,一贯的蚊子声儿。
“快了?!什么时候的deadline”穷追猛打,也是我们家领导一贯对付我这种懒虫的态度。
“下周。”我支吾着。
“下周几?”
“下周二。”
“还有两天?!”
“嗯。”
“写了多少了?”
“差不多了。”
“还差多少?”
“差个正文。”
Pia!一本杂志,不偏不倚,正中我的大脑袋。胡晓的眼睛里闪着集中营才能看到的凶光:“写!写不完,不给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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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是逼出来的!”——这话真tm有道理。
我磨着牙,和着肚子咕咕叫的声音,趴在电脑前面以无比高的效率凑出了一篇8页的论文,周日夜里两点,一个发送
,给了老板。
然后,我揉揉眼睛,喝了口水,正准备睡觉,忽然outlook就弹出了一封信:老板的回复。
这,噢,卖糕的。时差害死人呀。当我点开这封信的时候,老板的回复简短而清晰:“太多语法错误,改好再发过来
。”
明显地,这是不让我睡觉了,更明显地,这是挑起我们内部矛盾的兆头。
“豆儿,你睡吧,我那文章得再改改。”
“你老板说什么?”豆儿凑到我跟前,就往电脑上看,“语法错?你猪头啊?”
“唉,你睡吧,我改就是了。”被人戳着脊梁嘲笑还是挺丢人的。
“我帮你吧。一起改吧。”
说“一起改”,那是豆儿在肩负起把棚户区包装成商品房的任务前,一个给我下台阶的说法。一个晚上,在我此起彼
伏的鼾声鼓励下,豆儿终于完成了“高档小区,精装修”的革命工作。他的妙笔生花,不是我吹的。因为老板的最后
一封回复,用了一个我研究生至今第一次看到的表扬词汇:“great w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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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我们家豆儿帮我种的豆儿,让我的论文顺利被接收了,而得到的是去上海参加一个国
际性会议的机会。
说实话,这上海,老子是真不想去。原因是历史性,地域性的。当然不去也是没辙性,幻想性的。坐在北京到上海的
飞机上,就想起临行前夜,我对豆儿说的话:“你说这开会演讲,还tm要用英文,哥居然在这大好的祖国土地上,被
鸟语憋死了,活活儿的!”
飞机落地,踏上祖国的经济中心,哥才真正明白:还没被英语剿灭,哥就已经被上海人民的吴侬软语凌乱的七荤八素
了。还好,与我同行的除了名义室友刘硕,还有个旁边寝室的研究生,叫蒋瑜,是上海人。
有地头蛇,就好混了许多。更好混的是,老板因为临时有事,不能来参加这个会议。于是,我就以中国人听个半懂,
外国人完全听不懂的方式,在大会开始的第一天搞定了自己的报告。后面的两天,我以打酱油的身份,穿梭于会场中
,见到和自己搞东西差不多的人,就上去天南地北的胡侃一通。因为,我记得老板在说明自己不能来开会的电话里明
确指示过:开会不重要,拉关系才是王道。
所以,在这几天的会议中,我凭借自己能把马王爷忽悠着剌了三只双眼皮,把孟婆忽悠着卖了豆腐脑的嘴,收了一口
袋的名片。有几个兄弟,差点没在当场就跟我拜了把子,会场结义,要一起向百度,搜狐,阿里巴巴宣战。在上海的
最后一天,我接到老板的电话,拿着异地漫游的手机,我在寒风中无比心疼地讲了十分钟的电话。电话挂后,我对老
板的崇拜忽然提高了一个几何级数。电话里,老板决口不提我的报告,只是问了我五湖四海,拉帮结派的情况,而临
了竟说了句我完全没有预料的话,却生生把我摆进了棋盘的话:我下月回来,回来后我们聊一下开公司的事情。
开公司?!公司?!我忽然觉得一阵冷风刮进了我的脑子。没有任何的高兴或者不高兴,开心或者不开心。我甚至还
来不及对他的话有所反应。回想刚才短短十分钟的谈话,一个个分支语句,让我在是与否的牵引转换下,毫无防备的
走到了他想要的结果。面对这张流程图,我没有思考的权力。
此刻的我,联想起以前老大极力怂恿自己和他一起飞身上马,骑跃南下,开辟万里河山时的少年激昂。忽然觉得心里
不是滋味,蓦然涌起一种“背叛”感。没和老大一起并肩作战,却要成为他人的马前卒。
我站在原地,半分没动,以能取得中国移动信号的最好姿势立马给豆儿拨了个电话。以山东快板的叙事风格,和着做
贼一样的心跳频率,一气儿把话都撒给了对面那个只说了几声“嗯”的人。
我觉得这上山下海,天罗地网的故事,我是凭着一口气吐露完的。包括我对老大的抱歉,对自己糊里糊涂被绕进去的
缺心少肺的无奈。我一口气倒腾完,就听见对面的一声:“说完了?”
“嗯。”还是那句话,我打小就这毛病,话憋在心里难受,说出来就好了一半,另一半就是:“豆儿,你说我该怎么
办?”
“回来,从长计议。”那边的军师听上去比我气定神闲多了。
“可是老大那边呢?”我最担心的还是这个,“下回我见了他说啥呢?”
“实话实说呀。”那边的人似乎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情,“无论给谁打工,你总是要打的。你以为老大跟你一样小心
眼呀?”
靠?!我这边听得一瘪嘴:敢情是老子小心眼?你平常说我眼睛小我也就认了,这心眼怎么都跟着小了呢?好,我不
跟您较劲儿,我避锋芒而后扬剑气:“说到打工,我发现自己还真是香饽饽。你看,当年本科没毕业,老大就这么惦
记我。现在研究生没毕业,老板就这么惦记我。哈哈”
我洋洋得意的干笑,被那边人的一句“缺心眼”夹在了门缝里。挂了电话,我才发现那家伙的骂人是进阶的:从小心
眼,到没心眼。挨骂挨得我有一种温暖的迎风流泪的冲动。
“阿嚏!”一个喷嚏,让从背后拍我的那哥们吓了一跳。
“不是吧,张弛。我一拍你,你就感冒了?”蒋瑜煞有介事的看看自己的手,故作认真的说,“我这寒冰绵掌也算是
练成了!”
“你们会也开完了?”看着他和刘硕一前一后立在我面前,我用肺泡里刚刚充起的热情奔放,掩饰着自己打电话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