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语喝空了一瓶酒,颓然发现自己更难过了。
想起身去拿第二瓶,更郁闷的事发生了:他喝的太急、太快,又是闷酒,加上非常不可口的晚餐,与开了近三个小时的车,这些搅和到一起,令他非常想吐。
趔趄着走进卫生间,蹲在马桶前,龙语想:我会不会有一天被呕吐物噎死?其实被噎死也没什么的,反而挺好那就不用等他跟袁振掰了那天到来了。
你还能再自私点儿么?
龙语一边儿吐,一边儿无奈。
吐着吐着,更加令人不解的问题出现了:袁振喜欢他什么?
且,这问题被扩大到,每一个喜欢过他的人,喜欢他什么?
太无解了。
非要解释怕是只有两种选择:一,他们脑子都有病;二,实际上他们喜欢他是他的妄想。
怎么都让人无语的答案。
吐了好一会儿,吐得浑身肌肉都酸疼,龙语跌跌撞撞回到了客房,他想也许自己该来杯咖啡,但这样一个时间,他不太想叫客房服务。
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龙语仰躺到了床上。
过了约莫十几分钟,电话响了,定然不是他的手机他操蛋的关机了,以防任伟跟他理论并将他打倒,这是他最容易动摇的时刻,无论是他的眼泪还是他的诱惑他都受不起。那么,响起的必然只能是客房里的电话。
龙语爬到床头,拿起了听筒。时间不早了,会是谁、有什么事?
听筒里传来的是甜甜的女声:先生,需要客房服务吗?
龙语知道这是推销什么“服务”的,但可能是太希望出现一杯咖啡了、且他已经喝大了,于是他说:如果能来杯咖啡,我会非常感谢你。
电话另一头的小姐痴痴的笑了:要提神吗?不一定需要咖啡哦~
龙语摸过了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我确定我需要一杯咖啡。
小姐不遗余力:你就不想考虑考虑其他吗?譬如……
譬如什么?龙语吐出一口烟。
譬如我来陪陪你。一如既往的甜美声线,话中带笑。
你是个男的我还能考虑考虑。龙语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仰头看着天花板。
神经病!
对方愤怒的收线了。
龙语叹气,这就是女人的思维。幸亏这个世界不是由女人一方组成的,幸亏这个世界上还有一半的男人,也幸亏至少这一半里头的一半在跟女人谈恋爱。否则真要天下大乱了。
龙语放回了听筒,抽完一支烟,替自己叫了一杯咖啡,惹得服务小姐也在心里骂他神经病。
咖啡来的不慢,不过是速溶的而已。但龙语不在乎,趁热喝了一口,舒坦了一些。
他发现自己有些无所事事笔记本留在了母亲那里,并未带出来,这就注定了他就连写会儿东西都做不到。
无所事事他就漫无目的开始打量着这间客房,不好也不坏,根本毫无特点可言。但这就是酒店嘛,入住价格经济型的酒店。
最后,他的目光落到了电话上。
拿出服务手册,按着说明他轻易接通了外线。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有个沙哑的声音接起来:喂?
哈哈。丫果然睡了。
“喂?”由于他不说话,对方又招呼了一声。
“你丫睡下多久了?”
袁振被从梦里喊起来,条件反射的皱眉,“自己看表估算。”
“没表。哈哈。”
“你手机呢?”
“关机,哈哈。”
“……你喝了多少酒?”
“你怎么知道我喝酒了?”
“你笑太多了。”
“有么?”
“根据我的常识,似乎丧礼半夜不摆酒席。”
“哈哈。”
“……你跟哪儿呢?”
“酒店。”
“不是住亲戚家么?”袁振竖起了枕头,靠着坐了起来。
“那一家子太傻逼了。”
“……于是你就……住酒店?你妈妈呢?”
“这会儿应该在睡觉。”
这个人,根本说话都没了逻辑!袁振捂脸。
“我跟你说,我刚刚干了一件特别操蛋的事儿!”
“哦?”袁振正摸烟盒。
“巨操蛋!”
“你干嘛了?”
“我不告诉你。”
“……你跟我打哑谜啊?”
“总之就是巨操蛋!”
“你时常干这类事。”
“你说什么?”
“不兴说实话?”
“我听听我都干过什么操蛋事儿。”龙语又续了一颗烟。
“太多了,好比只吃饭不洗碗,好比买狗不养狗,好比发酒疯导致同车人骨折,好比悄不声就想离开某些人的生活,好比……”
“停,什么叫好比悄不声就想离开某些人的生活?”
“有一个人,特意带我去他们家认门,我顽强的爬上十九层,却发现其目的是想告诉我我要躲开你了,回我自己家住。拜拜。”
“操……”龙语颓然的发现,实际上,是个他认识的人,就在承受着他的操蛋。
“还需要继续好比下去吗?”
“不了,不需要。”
“你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干嘛?”
“不可解。就好比几分钟之前,有个女的给我打电话,问我需要客房服务吗。我说来杯咖啡,她说我更需要她,我说那你得是个男的,丫就把电话给挂了。你先告诉我,她大半夜给我打电话干嘛。”
“……”
“你看,你也答不出吧。”
“那要是个男的呢?”
“什么?”
“我说推销自己的要是个男的呢?”
“你这问题挺没意思的。”
“好像是。但我没发觉自电话接通后,我们有过什么有意思的话题。”
“是哈。”
“你到底喝了多少?”
“两瓶吧,好像是,刚刚喝完。之前零敲散打也有几杯。”
“不是啤酒吧?”
“你觉着呢?”
“你现在,把灯关了。”
“床头灯吗?”
“所有灯。”
“我只开了床头灯。”
“那就关上床头灯。”
“关了。”
“拉开被子。”
“好,我伸手了。”
“躺到枕头上。”
“你是想跟我电话做爱么?”
“睡觉。现在、马上。明天早上九点,我准时叫你起床。”
“你太逗了,你才喝晕了吧,我手机关机了!你叫谁啊你,哈哈。”
“如果我没理解错,这是你客房电话,是吧?”
“……”
“扶正枕头,睡觉。”
袁振说完,把电话挂了。
龙语举着听筒,想了想,他现在唯一可干的,也就是睡觉了。于是,他挂好听筒,闭上了眼。晕。天地好像都在转。
于这场晕眩中,他想了许多又像什么都没想。
譬如他想到,曾几何时,十几岁的他发现自己是个同性恋,其实那个他想活得跟一般人一样,因为这取向已然很不一般了。可这想法是于什么时候消失殆尽的呢?
譬如他想到,曾几何时,他也渴望过追寻爱的真谛。认为获得一段感情的洗礼将是上天的恩赐。可这想法又是什么时候被埋藏进岁月的流逝中?一个人要经历过些什么,才会关闭感情的大门躲进冬眠的山洞?
直到睡去,他都还在想着这些已被他嗤之以鼻多年的问题。
他发现,他妈妈总说真理:人都是在不知不觉中改变的。
86
“三十七度八。”袁振对着西斜的太阳仔细的看着水银柱,说。
“你丫会看表么?你怎么不灯泡底下看去啊,度数儿更高!”龙语缩在被子里,骂骂咧咧。从四川回来没两天,他就被这一年的强力流感击倒了。
袁振不搭理他,甩了甩温度计,收进了盒子里。
龙语想继续冷嘲热讽,奈何嗓子不配合咳嗽起来就停不下来了。
袁振把水杯递了过去,龙语一通摆手。
“喝点水压压。”
龙语半坐了起来,骂:“喝的下去嘛!咳咳咳……”
“你怎么就连生病都浑身带劲。”袁振摊手无奈。
“咳咳咳……老子……咳咳咳……”
“我再给你倒勺糖浆吧。”
“咳咳咳……上坟烧报纸,你……咳咳咳……糊弄鬼吧!”
“你就别说话了。”
“咳咳咳……老子……”
“过来吧你。”袁振捏住了龙语的下巴,顺势把一勺糖浆灌进了龙语嘴里。
龙语勉强给咽了,还是咳。
“晚上再给你蒸几个冰糖梨。”袁振伸手摸了摸龙语的额头,汗涔涔的。
“咳咳咳……鸡巴的,我快吃一筐……咳咳咳……梨了!根本不……咳咳咳……管用!”
“没听说过这跟先锋一号似的立竿见影。”
“咳咳咳……那鸡巴东西……咳咳咳……也他妈不管……咳咳咳……”
“躺下,别说话了。”
门铃声是这时候响起来的,龙语不住的咳嗽,袁振站了起来,打算去开门。
龙语很想喝住他,让他别理怕是任伟巡演回来了,可根本张不开嘴。
爱谁谁吧,去你妈的,龙语不管了,专心咳嗽。
袁振走到玄关处,开了门。门口站了个妇人,你知道她上了岁数,但看不出确切多大,精神饱满,手里拎着个超市的环保袋。
龙妈妈瞅见来开门的不是儿子,也愣了愣。
袁振先反应了过来,“您看望龙语的吧。”就算不是百分百确定,百分之八十袁振认为这是龙语的母亲。糟糕。
“啊,是。他还下不来床呢吧?”龙妈妈进来,脱了大衣挂上,随便拿了双拖鞋出来,袁振赶忙接过了她手里的袋子。
“还烧着呢。”
龙妈妈这会儿真切的听到了龙语要死一般的咳嗽声。循着声音穿过客厅进了卧室,龙妈妈看见龙语宛若一名肺痨患者,靠在床头上猛咳。
龙语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一口气将水灌了下去,换来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来了?”
“我去了一趟文联,顺便就过来看看你。”
“咳咳咳……我都告诉你有人管死不了了。”
袁振这时候出现在了卧室门口。
龙语只得一边咳嗽一边介绍:“我妈,咳咳咳……袁振。”
“我都告诉你别说话了。”
“咳咳咳……你以为我爱说啊!我……咳咳咳……贱啊!”
袁振错身走过龙妈妈身边,去拿那只空空如也的水杯,打算再给龙语倒一杯水。
“你赶紧走吧……咳咳咳……”龙语对着他妈说,“也不怕传染……咳咳咳……告诉你别来……咳咳咳……你老年痴呆了吧!”
“怕传染那年你出水痘我就把你扔垃圾桶里了。”
“咳咳咳……我爸……咳咳咳……非给你活埋了。”
“当年大概可能,时至今日,我觉得,他肯定举双手赞同。”
袁振没绷住,一边跟客厅接水,一边乐出了声他妈妈实在很逗。
龙妈妈往前朝儿子走了两步,压低声音问:“个体经营者?”
龙语一边咳嗽一边点头。
袁振回来,递给了龙妈妈一杯温水,给龙语倒那杯塞进了他手里。
“你能不能,别再给我水了!”龙语掀开被子下了地,“我跟住在洗手间里头……咳咳咳……似的!”
“你是不是特别想拿枕头给他捂死?”龙语进了卫生间,龙妈妈看向袁振问。
“这……”
“那样至少他就可以闭嘴了。”
袁振故作认真的点头,“这倒是。”
龙妈妈爽朗的笑了他很有幽默感。
“我去把醪糟蛋给他做上,他发烧时候喜欢吃这个。”龙妈妈喝完了水,将一次性杯子捏瘪,往厨房走去。路过客厅,拿了茶几上的环保袋。
一进厨房,龙妈妈晕了一下不知几时,从来不跟儿子厨房安家落户的油盐酱醋洗洁精等物品这会儿尽数入驻。
拉开橱柜,锅碗瓢盆也有几个。
枉费她去超市还买了一次性的。
不用说,冰箱里有鸡蛋。龙妈妈把新买的盒装鸡蛋放进去,拿了几只冰箱里的出来。洗了锅子,将醪糟倒进去,点火。
“你进来看吧。”龙妈妈知道袁振在厨房门口,而此刻袁振实际上也在犹豫是不是要进去,进去又要说点儿什么。
龙语从卫生间出来了,听见厨房里有动静,看见袁振立在厨房门口,皱了皱眉:“干嘛呐?”站了会儿,他的咳嗽倒是止住了。
“你去躺着吧。”龙妈妈从厨房里应了声。
龙语趿拉着拖鞋回了卧室。
“这个做起来特别简单,超市里有现成的醪糟卖,有这样成盒的,也有袋装的,哪种都可以。等开了,打鸡蛋进去就行了。就像卧鸡蛋那样,他一般吃两个。”龙妈妈对袁振说。
“啊……知道了。”袁振木讷的回。这还是他迄今为止从未遭遇过的情形与对方母亲不期而遇。
“去医院看了是吧?”龙妈妈翻搅着锅里的醪糟问。
“去了,打了点滴,也开了药。明天还得去打点滴。”袁振毕恭毕敬的回。
“他不容易病,病了就不爱好。”
“这两天好些了,去看病那天都烧到了四十度。”
“怎么不见给他烧傻了。”
“……”
醪糟蛋很快就做好了,龙妈妈盛了两碗出来,“你也喝一碗吧,预防预防。今年流感挺厉害的。”
龙妈妈说着,洗了锅子,扯了厨房用纸擦了擦手,“我这就回去了,晚上要是再高烧,不行就带他去打针。”
“您这就回去了?”袁振看着龙妈妈问。
“回去了。他爸爸还等着我做饭呢。”
龙妈妈说着,出了厨房,冲着卧室喊:“我回去了,你注意多睡。”
“嗯,你路上注意安全。”龙语不死不活的应了一声。
龙妈妈走了,袁振送到门口,回来把醪糟蛋给龙语端了进去。
本来一点儿食欲没有的这位,立马两眼放光,胡噜胡噜吃了一大碗,吃完还盯着袁振手里那半碗。他果真,很喜欢这个甜了吧唧的东西,袁振想,并马上拱手让出了自己咽不下去那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