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贝亚德

我问：“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他说：“不是，只是闷得慌，想让你陪我出去走走。”

就这么简单？我疑惑。而他的眼神告诉我，确实就这么简单，我看出了他眼里的寂寞。

我和他来到郊外，天空还下着小雨，地上一片泥泞。湖上升腾着水雾，他提议说：“要乘船吗？”

我说：“好。”

他把琴从马车搬下来，我这才注意到他带了琴。

他朝我笑笑，说：“干嘛那种表情？”

“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犹豫着说。

他不回答，上了船，回头过来催促我，说：“快来啊！”

我跟着他上了船。船夫把船划到湖中央，看着四周的景色，我的心情平静异常。

墨衍挥手便弹起了曲子，清亮而忧郁的琴声，是我不曾听过的曲子。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悲伤的曲调，我忽然想起了子矜，他身体的温度似乎现在还残留在我的身上，包围着我。

许久，琴声停止。

我问：“墨衍，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墨衍说：“我还没来得及给它取名呢。”

我看看船舱外的景色，密集的细雨让人觉得分外哀伤。

“雨霖铃……”我喃喃说。

墨衍沉默一会儿，回答说：“啊，就叫那个吧……”

我回过神，赫然看见他颈项上的吻痕，我以为那是皇上留下的，但这次我猜错了。回到东宫，我才听说昨天宫里来了个重要的使节，而服侍他的人就是墨衍。那个痕迹不是皇上留下的。

这就是身为艺人的命运……

我忽然为墨衍感到不值，他陪在那个男人身边这么多年，仍旧遭到这般对待，被利用，利用完毕就面临抛弃。墨衍毕竟还是不够狠心。不，难道说，墨衍他是真心爱着那个男人？

怎么可能！我也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身为乐师，谁都应该知道自己不过是被那些虚伪男人玩弄的对象，怎么会傻到去付出真心？！

呵呵，一定是我多想了。我竟然忘记，墨衍也有着自己的目的——稳固自己的地位。所以他才不得不遵从皇帝的旨意。

我回到房间，弹起那首《雨霖铃》，听过一遍，我便记住了所有的曲谱。墨衍弹这首曲子溢出来的哀伤竟然感染了我，因为我和他一样都是艺人，我能理解他的无奈与凄楚。但毕竟我和他是不一样的，我不会被那些男人利用。相反，我会利用那些男人，然后再让他们从我眼前彻底消失。

君武在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却没有打断我，坐在凳子上听我弹琴。我收住了自己的想法，以免被他察觉我的内心。

我停下来，他问：“这是什么曲子，以前没听你弹过？”

我说：“刚跟墨衍学的。好听吗？”

他点点头，走到我旁边，轻轻搂住我。我惊讶，问：“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需要我这样做而已。”

“咦？”

“我不知道你发生过什么悲伤的事情，但是请相信我，我一定会让你幸福。”

他肯定的语气让我的心剧烈跳动了一下。我有些分不清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不透别人的谎言。

哦，不，我不能相信他。我暗自想。

夏凌庭，除了自己，谁都不要信，谁都不可以信。在来京城的路上我这么叮嘱着自己。现在，我又在心里重复着那句话，扞卫我那微微动摇的心。

3

君武有个胞弟叫君华，那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在乎的人。我觉得自己和他，似乎有那么一点像。

君华一直住在郊外的离宫，偶尔会回来看君武，他们兄弟感情很好，每次回来都是彻夜长谈，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话。君武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不会那么多话。不过，我打从心底里感到嫉妒。我多么希望，我和子矜也能像他们一样。可惜，所有的希望都被我亲手毁掉了。

君武看我愣在门口，笑着说：“凌庭，过来，我给你介绍，我的弟弟君华。”

“夏凌庭见过三皇子。”我向长相柔弱的君华微微欠身。

他一脸开心，对君武说：“哥，他就是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乐师吗？”

“很厉害的乐师”，听到这个词我不禁暗暗发笑，和君武只相差两岁的他，却还是个孩子。

对了，子矜也差不多和他一样年纪吧，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可以听你弹琴吗？”他冲到我面前，问。

我微笑说：“能为三皇子演奏，那是我的荣幸。”

他听完，又开心的跑到君武身边坐着。

我将琴摆好，说：“我要开始咯。”

他认真点点头。

在琴弦上，我熟悉的移动着我的手指。君华竟然听得呆住了，张大了嘴巴，愣愣地看着我。我真的很想笑，可是还是忍住了。

一曲完毕，君华站了起来，使劲拍手，跑到我面前来，说：“哇！好棒哦！你……你可以收我为徒吗？”

“啊？”我没想到他这么说，为难地看着君武。

君武却笑着说：“既然君华那么喜欢你弹琴，你就答应了他吧。”

他还真是纵容自己的弟弟。

我只好说：“好吧，既然太子殿下这么说。”

君华开心的跳起来，拉着我的手，说：“那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老师了，哇，好开心！”

看着他纯真的笑脸，围在君武周围快乐拍手的神情，我又不自觉的想起了子矜。他追在我的身后，叫着“哥哥，哥哥”的模样，成为我这辈子最后的回忆。

“真是麻烦你了，我那个弟弟就这么任性。”

晚上，君武这么对我说。

他虽然是在说着责怪的话，但是却没有责怪的意味，他实在是疼爱他。

我说：“没关系，反正我平常也没什么事。你进宫去了，我一个人无聊得要死，现在，还终于有一点事情做了。”

他愣了愣，抱住我，说：“对不起，让你寂寞了。”

我也顺势抱住他，说：“不要紧，你身为太子，也是身不由己。”

他说：“谢谢你。”

他在感谢我对他的理解，而我一点也不需要他的道谢。我只不过是想从他的身上得到我想要的东西而已，在此之前，他要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我当然明白，这个世上没有白送的午餐，如果一点付出也没有，又怎么会达到我的目的呢？你说对吧，君武？

他当然不可能听到我心里的话，只是忘情的吻我，然后脱去我的衣服。晚上的情事，他一向是那么的小心翼翼，生怕伤害了我。可要命的是，我从来不觉得舒服。

从那之后开始，我成为了君华的老师。每天上午，我都会去他住的离宫教他练琴，吃过中饭再回到东宫。我当然会趁着这个机会拉拢君华，相信他对我的将来也会有用。

本来我打算随便教教就好，反正他也不是真的想学。那些贵族子弟，哪个不是吊儿郎当的。出乎我的意料，君华看上去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但是在练琴方面，却相当认真，并且一教就通。他还真是个学琴的料。所以不知不觉间，我也认真起来，对他的要求也越发严格。他时常抱怨我对他严厉，他嘴上这么说，却一点也不懈怠，长此以往，他的进步相当神速。

那天中午，我和他一起吃饭，他问我：“你喜欢我哥哥吧？”

我没想到他突然这么问，犹豫了一下，说：“恩。”

他忽然泄气，说：“真可惜。”

我不明所以。

他抬头，用那双纯真的眼神看着我，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哥，我就一定把你抢过来。”

我故意大笑，说：“三皇子，你可真会说笑。”

他看看我，也不再说什么。该不会，他是认真的？可惜，他对我没什么利用价值，所以我不可能舍弃太子那条大鱼。不过，他确实应该感到幸运，如果被我看上，可就有他的苦头吃了。

这么一想，觉得这两兄弟还真不是一般的单纯。可能身处在宫里，与外世隔绝，他们对人类的防范之心相对较弱吧。

为了缓解我们俩的尴尬，我问：“那你觉得我哪一点好？”

他想了想，说：“我没有觉得你哪一点好，不过，我就是喜欢你。”

他的直白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他看我的眼神明显包含了某种含义，难道说，他看得透我的内心？还是说，我暴露了什么？不可能。我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想法。

为了稳住阵脚，我不慌不忙地回答说：“那还真是可惜，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呢。”

他听到我说这句话，淡淡笑了一下，便什么也不再说。

临走之时，我终于明白了他的目的。

他把我送到马车前，凑到我耳边，说：“不要伤害我哥哥，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

他依旧笑地那么纯真，纯真到没有一丝杂念。

我第一次被人算计，那个君华，出乎意料的不是好对付的人。幸好我没有在他面前露出马脚。

我上了马车，回头对他笑了一下，说：“我会记住你的话。”

他笑着朝我挥挥手，就好象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说：“那明天见！”

我心里隐约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个君华，不是轻易可以打发的对象。

我依旧每天上午去君华的离宫，他也依旧每天认真的练琴。真不知道他是为了练琴而监视我，还是为了监视我而顺便练琴。但不管怎样，我们俩都当那天的事情不存在。我在心里盘算着要怎样才能取得他的信任，想了许多天也没有很好的计策。第一次，我觉得有些荆手。

那天君武说，他和君华要去打猎。听到这个消息，我当下说我也想去。君武很爽快的同意了。

那天天气很好，我，君武和君华带着一小队人马往郊外走去，那里有皇室专门的猎场。君武一路上都很高兴，难得看见他那么爽朗的笑容。丢掉了宫里的束缚，兴许每个人都轻松不少。

到了猎场，君华和我们分道扬镳，他为了打到大的猎物带着人马往森林里处去了。君武带着我，就在周围转转，我知道，打猎不是他的真正目的，他只想出来放松。

“怎么样？累不累？”他转过头问我。

我摇头说：“不会。”

天空飞过一只鹰，我叫道：“君武，快看！”

君武迅速拿出箭，拉起弓，往天上一射，那鹰惨叫一声，掉下天空。

“厉害！”我叫道。

他笑了笑，说：“我过去把它拿过来。”

说完，他骑着马往远处奔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轻笑了一下，慢慢跟了过去。

没多久，我听到剑击的声音，用腿夹了一下马背，那马加快了速度，奔过去一看，君武被一群黑衣人围在中间，一个人正奋力抵抗着那些人的攻击。

没错，他被人伏击了。

一个人站在他的背后，正准备用剑向他刺去。我大叫：“太子，小心！”

君武飞转过身，躲开了那个人的攻击，但他的手，还是被划出长长的口子，鲜血直流。

我慌张地跳下马，君武却叫道：“凌庭，别过来！”

他勉强支撑着身体和那些人对抗，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摔倒在地上。一个人拿起一把剑就要往下刺，我跑过去，扑倒在他的身上。我听到那剑穿过我身体的声音。

“凌……庭……”君武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我忍住疼，对他淡淡一笑，接着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柔软的床上。我庆幸的舒了一口气，我还活着。身体的疼痛瞬间涌了过来，脑袋变的昏沉。君武睡在我的旁边，他的双手紧握着我的左手。

想必，他一定守在我的周围吧。

我偏过头，看着他，他却醒了过来，用试探的声音叫我：“凌庭？”

我回答：“恩。”

他这才惊喜地问：“你醒了？”

“恩。”我无力地回答他的话。

“真的醒了？”他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我微微点头。

他抚摩着我的脸，用痛苦的声音说：“我在想要是你永远也醒不过来的话，我就过去陪你。”

我说：“傻瓜，我才不会有事。”

他什么也不再说，在我的脸上落下一个又一个吻。他的内疚深深传达到我的心里，我的嘴角不禁扬起一个笑容。

君武，这辈子，你注定逃不掉了。

我醒来的那天上午，君华来看我。

他说：“没想到你会这么做，牺牲自己的性命来保护我哥。”

我只是微笑不说话。

他看了看我，说：“对不起，我为曾经的怀疑感到抱歉。你知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哥哥，我不想他受到任何伤害。”

我伸出手，拉住他的手，理解地回望他。

“那天你受伤之后，哥简直像疯了一般，直到太医说你脱离了危险，他才平静下来。”君华继续说，“我希望，你永远陪在他身边，不要辜负了他对你的爱。”

他站起身，替我盖好被子，对我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他，相信我了。

我知道，在许多人的心里，没有什么东西比性命还重要。如果知道一个人愿意为另一个人付出生命，谁不会为此而感动流涕呢？但是，如果，那个人抱有某种目的，并且知道自己不会因此而死去，那其他人的看法又会不一样了吧。

可惜的是，在这个世界上知道那些杀手是我故意买通而表演了这场戏的，只有我一个。

4

进入东宫，墨衍以为我就会遭到太子的束缚而安于现状。但是，恰巧相反。我不仅逃脱了墨衍的监视，还更有机会接近皇上。皇上是太子的父亲，他对君武母亲犯下的错让他更加疼爱这个皇子，所以常常会来东宫看他。

一开始，为了不让君武起疑心，我一直没有要求什么。但上次他答应我会帮助我成为宫廷乐师之后，他一直在内心挣扎，但最后还是妥协了。他现在完全相信了我，因为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不是吗？

君武来到房间，对我说：“今天晚上你好好准备一下。”

我故作疑惑，问：“怎么了？”

他说：“今天邀请了父皇，他晚上会过来。你就在晚宴的时候好好表现吧。”

我笑着说：“谢谢你。”

他不依地说：“就这样？”

我在他脸上吻了一下，说：“够了吧？”

他摇摇头，说：“不够。和你在一起，一辈子都不够。”

我心里笑他傻，但其实，我有那么点开心。只是现在，我没有心情去理解那份“开心”的心情。今天晚上，对于我来说，实在太重要。

晚上，皇上大驾光临，平常显得略微冷清的东宫一下子热闹不少。皇上的心情很好，和君武开心的谈论着。我只是弹琴，等待接近皇上的机会。没多久，看见君武指了指我，然后皇上看了看我，面露惊讶的表情。我面无表情，装作对于他们的谈话毫无兴趣。

没多久，皇上就叫我过去。我走到他面前，态度冷淡的跪在地上，说：“乐师夏凌庭见过皇上。”

“就是你救了武儿的命？”他问我。

“我只是尽自己的职责保护殿下而已。”我不卑不亢的回答。

皇上饶有兴趣的看着我，我知道，对待这种男人，只有故作冷淡才能引起他们的兴趣。越得不到的东西才越想得到。况且，他是皇上，他自认为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看见一个不属于他的乐师，他难道不会想要伸手争夺吗？而且君武在身边，我也不好表演得太过热情。明显，我感觉君武不太高兴，或许是皇上的表情让他觉得嫉妒，但他不敢说什么，因为那个人是皇上，而他还只是个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