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突然被打开了。我和海棠都吃惊地望着这个不速之客,是木西凡。他的身后跟着其他几个乐师,满脸嘲笑地看着我。
“哎哟,我还以为皇上有多疼你呢,原来是这么一副悲惨的模样。”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怀好意。
我和他只在走廊上碰见过几次,他每次都用那种不甘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那是嫉妒。可我觉得十分可笑,君武爱的人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可嫉妒的呢?
我不想搭理他,继续躺到床上。
他拿起桌上的药瓶,说:“哟,这是给你擦身体的吧?怎么不用呢?要不要我们来给你擦呢?”
说着,他和身后的几个乐师笑了起来。
我警觉地看着他,希望他只是在开玩笑。但是,他却拿着药瓶朝我走了过来。
海棠挡在我面前,说:“大人,请住手。”
木西凡不耐烦的把海棠推到地上,说:“给我滚一边去。”
我坐起身,不住地往后移,直到抵住了墙壁。
我无路可逃了。
他对身后的几个乐师说:“你们还愣在那干嘛,难道你们不想看看他被皇上宠信过的身体吗?”
我紧紧揪着自己的衣口,他们几个人围了过来。木西凡将我拖过去,我想反抗,身体却使不上力。我只能哀求地看着他,希望他能住手。但他只是嘲弄的笑笑,并不停手,过来拉扯我的衣服。
我抱住自己的身体,任凭他们打我,扯我的头发,我也不让他们脱掉我的衣服。木西凡生气地说:“拿剪刀过来。”
没多久,一个人递过来一把剪刀。他几下把我的衣服剪烂,我身上的淤青一览无遗地暴露在他们面前。他们又发出一阵阵狂笑声。
木西凡说:“你和我们一样,不过是个替身而已,有什么值得好得意的。”
不过……是个替身而已……
这句话,像一把利剑穿过我的身体。
我抬起头,不确定地看着他。
木西凡用好笑地表情看着我,说:“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皇上不过是把我们当成了某个人的替身。你啊,不过是和那个人长得相象而已,等陛下找到了更为相似的人,就是你的死期!”
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副画,画上的男子,我确实和他有着相似的面庞。君武说,他似乎曾经在哪里见过我,言外之意不就是和那个男子很像的意思吗?他听到我吹《雨霖铃》时的惊讶以及无数个在梦里呼喊着的那个男子的名字。
夏凌庭,夏凌庭,夏凌庭,夏凌庭……
悲切的声音震痛我的耳朵。
他却身在梦里,忘记了旁边睡着的人不是夏凌庭,而是宿云。
墨衍说,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是注定的,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
只是,墨衍,你忘记了告诉我,真相往往会残酷的打破我们那还未做完的美梦。
随着剪刀落地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君武正以复杂的眼神看着我。
那一刻,我听到自己的内心迸发出破碎的声响。
他走了进来,房间里寂静得只听得到人们的心跳和呼吸声。我泪眼朦胧,看不清他的表情,听到他那冷酷的声音:“是谁允许你们来这的?”
然后我听到“哗”的一声,君武随手把桌子上的白瓷花瓶扔向木西凡的头。我看见乌红的血液从他的头上汩汩往下流,他却顾不得那裂开的伤口,抱住君武的腿,哀叫道:“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君武没有停手,而是抓起他的头,将他撞向墙壁。一下,两下,三下……我仿佛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在场的人都跪在地上,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下一个遭殃的会是自己。看着木西凡渐渐失去意识的脸,如果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死。君武的眼睛冒着无法熄灭的怒火,他已经成为了一头没有思维没有感情的野兽,尽情将怨恨宣泄出来,不管对象是谁。
我慌张的从床上爬起来,想要过去阻止他。我没有好心到去救一个侮辱我的人,但我不想再有人因我失去生命。
海棠过来拉住我,摇摇头。
我疑惑。
她说:“大人,您别过去,皇上他现在谁也不认得。”
谁也不认得?什么……意思?
她说:“在您来宫里之前,皇上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像这样,谁过去都会遭到他的拳打脚踢,大家都只能等着他像这样发泄完……”
君武此时放掉木西凡,站起身,看了看周围的人,又拿起木凳,砸向旁边的人。房间里顿时哭声喊声求饶声一片。
可是……他的眼神却在说,谁来阻止我,有谁可以让我停下……
君武,你就是用这种方法来折磨自己的吗?究竟是为了什么,要用这么残忍极端的方法来折磨自己呢?为什么要这么傻?除了那个人,你真的谁也不在乎了吗?
我走下床,跌跌撞撞跑到他身边,从背后抱住他。
君武,请听见我心里的话,住手吧,停止吧。替身也好,不爱也好,我都会留在你的身边,所以,停下来,请你停下来。
我把头靠在他的背上,他拿着木凳的手,无言地停在了空中。
木凳“哐”的一声掉在地上,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我感觉到他身体里的怒气正在一点一点退去,剧烈的呼吸平复下来。
他……停下了。
他转过身,茫然地看着我,良久,叫出我的名字:“宿云……朕刚才怎么了?”
他拉起我的手臂,着急地问:“朕是不是伤害你了?你受伤了?”
然后,他一把将我拉入他的怀里,紧紧抱着我,用苦涩悲哀的声音说着那句“对不起”,一遍又一遍。
我的心,又一次疼痛起来,为他,也为我自己。
——宿云篇?完——
凌庭篇:
序
当我来到陌生的京城时,包里仅剩下十两银子,要在这座大都城里生活,我必须找件事做。去古琴店里,用十两银子换了一把腐朽的破琴,我变得身无分文。可我并不害怕,反而充满期待,我绚烂的人生这才要开始。
我出生在扬州的一个妓院里,我的母亲曾是当地有名的妓女,后来怀上了一个男人的孩子,那个男人却并不打算负责,所以,那个小孩只能跟在母亲身边,在妓院里长大。从我懂事以来,母亲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女子,一有不顺心的事就对我发脾气或是拳打脚踢。我的童年非常的孤独甚至是悲惨。不过上天兴许还是有些怜惜我,在我六岁那年,我有了一个弟弟。母亲本来并不打算生下他,可是大夫说如果再次堕胎她会有生命危险,我亲爱的弟弟就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出生了。
我叫凌庭,弟弟叫子衿,是妓院的大娘给我们取的名字。由于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母亲从来不在我们面前提起那些男人的名字,所以我们俩都跟着母亲姓,姓夏。
弟弟真的很可爱,挂着大大的眼睛,跟在我的身后,口齿不清的叫着“哥哥,哥哥”。每当这时,我就喜欢抱起他,在他的脸上落下一个个亲吻,我常怀疑自己是不是爱上了他。
爱?谁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呢。我对弟弟的情感,或许就可以称做爱吧。这个世上,他是我唯一爱的人。
我们俩都继承了母亲,从小就表现出对音乐的天赋。在前面已经说过,母亲是有名的妓女,她的古琴在扬州也是数一数二的。我们从小跟在她身边,耳熏目染,基础自然不差。我四岁的时候开始学琴,母亲亲自教我,她常常念叨:“只要你肯努力,将来一定超过我。”
而我心中想的是,我不仅要超过她,还要改变我的命运。
在青楼里长大,我见惯了一切道德沦丧,那些肮脏可耻的行为,对于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我从身边的那些女子那里,学到了怎么去取悦别人,特别是那些拥有大把银票却寂寞异常的男人。当然,对于这一切我都不露声色,每天只专心练我的琴,我相信,终有一天,时机会到来。
随着母亲的去世我和弟弟被赶出了妓院。那年我十四岁,牵着依旧还不太懂事的子衿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我们没有钱,没有吃的,也没有住的地方。子衿身体不好,偏偏在这种时候又发起了高烧,不得已,我只好把他带到一所破庙里休息。
我说:“子衿,你先睡会,哥哥去给你找吃的来。”
他拉住我的手,拼命摇摇头。
我说:“乖,听话。”
他不舍的放开我,我摸了摸他的头,说:“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我将他留在破庙里,自己一个人来到街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如今所剩的唯一方法就是行乞,可是,我仅存的自尊不允许我那么做。无意中来到一家繁华的店门前,门上的招牌写着“醉楼”,进出的都是男人。这里,是所谓的“窑子”,就是男人找男人取乐的地方,和青楼没什么两样。我曾在心里发誓,绝对不要像母亲那样,活得那么卑微和痛苦,永远都只是被抛弃的命运,现在,那个想法依旧没有改变。以后,也不会改变。所以,我没有丝毫犹豫的离开。
我回到破庙,子衿已经熟睡。我去外面的溪边提回一桶水,大口大口的喝,以缓解胃里的饥饿之感。
子衿辗转醒来,对我说道:“哥哥,我饿……”
我难过地看着他,我没有找到食物,只好说:“先喝点水吧,喝了就不饿了。”
他听我的话,喝下一大碗凉水,笑笑说:“果然不饿了。”
“是吧?”我也笑。
我很心痛,我们俩用谎言欺骗着对方,只是不让彼此变的那么悲伤。
晚上,我搂着他睡觉。秋天的天气转凉,我们只能依偎在彼此怀里取暖。他的高烧依旧不退,再这样下去,他一定坚持不了多久。可是,我没有办法。我很想回去求妓院的老板娘,但一想起她赶我们出来时那张恶心的嘴脸,我就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
等着吧,总有一天,我会将所有人都踩在我的脚下!我抱起已经睡着的子衿在心里暗暗发誓。而那个唯一能改变我命运的地方,就是京城。
半夜,街道上空无一人。我来到白天那家店门前,敲响了大门。良久,出来一个老奴,开门一看,说:“已经关门了。”
我说:“我要见你们老板。”
老奴把我上下打量一翻,看看我怀里抱着的子衿,说:“你等等。”然后进去了。
过了一刻的时间,老奴出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男子。那男子看看我,又看看子衿,问:“你们……”
我问:“这个孩子值多少钱?”
那男子走到我面前,说:“你不卖?”
我轻笑,说:“我?你买不起。”
他也不跟我辩,仔细看了一眼子衿,说:“一百两。”
我说:“好。”
我把子衿递过去,男子示意旁边的老奴接过他。当子衿从我怀里离开的那一刻,我知道我永远的失去他了。可是,这就是命。当我看着身边的小孩都能露出天真的笑容时候,我就发现,我和他们不一样。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决定了我卑微的命运。为了改变这种命运,我不得不抛弃掉生命中的挚爱,比如亲情。
我拿着那张一百两的银票,随便找了家旅店住下。在房间里,我太过困顿而昏昏睡去,最后因为饥饿而醒了过来。店小二端来一大堆食物,我随便塞了两口,付过钱,就直接去了码头。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我怕再呆在这个地方,会忍不住回去找子衿。只要一闭上眼睛,子衿那张着急流泪的脸就会出现在我面前,耳边仿佛还能听见他叫着“哥哥”的声音。
对不起,子衿。我一定会回来接你,等到我实现愿望的那一刻。
踩上去往京城的船,我最后望了一眼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奇迹地我却没有一丁点的留恋。这个地方,带给我的只有悲伤的回忆。我将彻底抛弃过往,开始自己崭新的人生。
集市的喧闹将我拉回到现实,看着围在周围的一大堆陌生人,我的嘴角不自觉的浮现出笑意。
我就知道会这样。当人们看见一个穿着糟糕的少年,却能弹出优美的琴声,没有谁不会为此惊讶。尽管这琴很破旧,我却有能力弹出它应有的味道。这就是我作为夏凌庭的自傲。
一个下午下来,我收获不少。京城的人果然不一样,给赏钱的时候一点也不吝啬。
弹完最后一首曲子,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这时,一个脸色苍白却秀美的男子走向我,我知道他从一开始就站在那里。
“有事吗?”我问。
他说:“你学琴多久了?”
我说:“大概十年吧。”
他沉默了一会,说:“你……要跟我进宫吗?”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解释说:“我叫墨衍,是宫里的最高乐师。你愿意跟我回宫跟着我继续学琴吗?”
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内心简直在喜极而泣。机会,没想到这么快便到来。
我故作平静,说:“我愿意。”
叫墨衍的男子笑了笑,说:“那你跟着我来吧。”
1
十一年后
春天一到,宫里顿时热闹起来。去年年末的时候李贵妃生下六皇子,三月,便是皇子的百岁诞辰。而在四月,太子要举行弱冠之礼。华乐殿因此也繁忙起来,乐师们每天都在紧张的排练曲子。
早上,墨衍派人来叫我过去。我不清楚是什么事,却不敢耽搁。墨衍是个相当严厉的人,宫里的乐师没有谁没被他骂过,尽管有的人心里不服,但也不敢说什么,因为他是当今皇上最为宠幸的乐师,他有那个权利。
我进宫十一年,只在宴会上见过皇上几次,一个已经步向衰老的男人,他的眼神里充满疲惫。陪在那种男人身边是相当无趣的,可是为了权利,没有人在意。但我不得不承认,要想一直陪在那种男人身边是相当困难的事情,因为到了那种年纪,很难对某个人某件事执着了,但墨衍陪在皇上身边十几年,至今还没有失宠的迹象,不得不承认他有他的过人之处。
我跟在墨衍身边十一年,对他的脾气已经大概了解。他不喜欢有野心的人,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排斥。我想,其中的原因,大概是害怕那个人会威胁到他的地位吧。所以,为了不让他怀疑,这十一年来,我一直毫无动作,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不让我做,我就表现得毫无兴趣,专心练琴,久而久之,他对我倍感信任。
我走到墨衍的房间,宫女进去通报一声然后把我带了进去。让我有些讶异,他的房间里还聚集了其他几个乐师。他们正在谈论什么,墨衍点头示意我坐下,我就坐到旁边的位置上,安静听他们说话。
“太子冠礼的晚宴曲目已经确定了吧?”墨衍问。
“是的,大人。”一个乐师回答,“现在只剩一个古琴独奏的人选还没有确定。”
说到这里,墨衍有意无意地看我一眼,我只是低头,并没有任何表情。但我的心脏却在“砰砰”直跳,我预感到,我等待的时机终于来临。
“我觉得这个就让凌庭来吧。”说这句话的是宫里的一个老乐师,他很喜欢讲些大道理,身边的人都很厌烦他,只有他在向我“长篇大论”的时候,我会安静的听着。在宫里,我尽量不得罪任何一个人,他们总有利用的价值。看吧,现在就是他们回馈我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