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君若那一霎那的脸色,即使在橘色的路灯下也能轻易看出那抹惨白。
之前两年,苏君若天南地北地跑,希望能找到洛晨。这份诚心可嘉,却始终抵不过当初的荒唐和罪孽。洛晨没死,却还是离开了这个世界。对他本人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结局吧。而苏君若,估计要就此痛苦下去了,等到失去才发现原来的拥有是多么珍贵,这种无法挽回的遗憾、就算是死也无法找回他的心痛,足以让他余下的人生都活在惩罚里。
严洛晨觉得自己已经把洛晨的想法和感受清晰地传达给了苏君若,剩下的,就不关他什么事了。他最后深深看了看苏君若,看着这个刚刚还意气风发、胸有成竹,现在变成了一个痛心疾首、悔不当初的男人,心中一时感概万千。
“我感激上天给我这第二次的生命,我希望我能为自己,也代替洛晨,好好活下去。我跟他的心愿都是一样的,都希望可以不用依附他人,靠自己好好的活。只不过因为他遇到的是你,所以他只能选择消失,他把他所有的心愿留给我,我不会让他失望,更不会让自己失望,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如果你真的爱过洛晨的话。”
不知为什么想起了三年多以前在监狱的那段日子,想起那时行尸走肉般、一心求死的周淮。
严洛晨觉得难受,说完就埋头从苏君若的车子旁边侧身走过,走了两三米远,一抬头,却震惊地看见周淮站在前面不远的绿化带边上。
“你怎么会在这儿?”因为那里的路灯边上刚好有一颗树挡住了一些光线,因此严洛晨都猜不准周淮在那里站了多久,有没有听到他对苏君若说的那些话。他一下感觉后背发麻。
周淮从暗光中走出来,笑了笑说:“我来接你放学的。”
严洛晨的双眼瞪得大大的,他不安地回头看一眼苏君若,发现那家伙正扭头瞧着他们,微蹙的眉和深邃的注视,让他的不安又增添了几分,潜意识里觉得不能让这俩人接触。
“那不是苏君若吗?”周淮看着苏君若,脸上的笑容显得高深莫测,“怎么?他还在缠着你吗?要不要我过去跟他说清楚?”
严洛晨赶紧拦着他,说:“没有,他也就是偶尔过来看看我,看我现在过得还好不好。”双手用力拽住他的手臂,“你不是来接我放学吗?赶紧走吧。我不想跟苏君若多说话,快走。”
周淮被严洛晨拖着走了几步后,扭着头最后深深与苏君若对视了一眼,然后转回头去,配合严洛晨的步伐,快步离开。
因为苏君若而耽误了最后一班地铁的时间,严洛晨跟周淮只好打车回去。
在车上沉默了半天,严洛晨才想起来问周淮:“你不上班吗?怎么会跑去接我?”
“小苗在顶我的班啊,我没事做,就跑来了。”
“什么?苗哥顶你的班?”
“嗯,他说看着你每天这么积极向上,他也觉得很有干劲,认为自己也应该学会一项傍身的技术。所以就拜托我教他学调酒。”
严洛晨惊讶的说不出来了,最后失笑,“其实苗哥不用学什么傍身的技术吧,他做生意其实很有头脑的,比我聪明多了。”
周淮笑着扭头看他,“这么说,你是因为笨才去上学咯!”
严洛晨的脸一下垮了,下意识抬手就冲周淮耳朵上拧去,威胁道:“你妈的,说谁笨呢?”
周淮护着耳朵,笑着去捉严洛晨的手,“哎呀,我笨我笨,我说我笨呢!”
“哼!”严洛晨忍不住被周淮的躲闪和笑声感染了,松开他的耳朵,笑骂:“这还差不多!以后再说我笨,我就拧掉你的耳朵。”但是,想抽回手却怎么也抽不回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动作,看着被周淮紧紧握住的手,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
周淮触电一样松开严洛晨的手,讪笑着说:“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严洛晨笑不起来了,沉着脸,双手放在腿上握成拳头,微微发抖,“我刚刚看见你的时候,你去了有多久?”
周淮双手抱胸,靠在劣质皮椅里,想也没想就说:“刚到啊,我刚走到那棵树下就看见你从苏君若的车子旁边走过来了。我看他的车停在路中间,还以为他想难为你呢,差点冲上去。看见你走了他没追上来,我才放心。”
这么说,他什么也没听到。
也对,如果他真的听到了,就不是现在这样轻松的状态。
严洛晨暗暗松了口气。
回到酒吧,果然看见苗雨在有模有样的调酒,只是他却一脸吃了枪药的表情,怒到极点却又极力忍耐着不发作。
严洛晨一阵惊疑,再一看,才发现吧台面前坐了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他嘴里叼着一支烟,双肘搁在吧台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夹着香烟,嘴角含笑,俩眼睛像是长在了苗雨脸上一样,整个人看起来慵懒又轻佻。
周淮看见那男人,忽然低呼:“夏宇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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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举止慵懒、神色轻佻的男人,竟然就是信科地产的老板夏宇飞!
严洛晨的酒吧并不豪华,夏宇飞这种人,就算偶尔会放纵自己,也不会选择这种普通的地方。他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呢?还有,他对着苗雨一脸色眯眯的样子是要干嘛?
看见周淮和严洛晨站在那里,苗雨像是看见了救星一样,碰的把一杯调好的五颜六色的酒放到夏宇飞面前,恶声恶气道:“呐,你的酒。”然后就彻底无视他,笑着朝严洛晨奔过来。
“你们总算回来了。”苗雨脱下黑马甲塞到周淮手里,“赶紧上岗,我受不了了,那家伙简直是个神经病,一来就盯着我不放,还让我调什么‘一见钟情’的酒,见他妈的鬼,周哥还是你去应付吧,我这两个多小时里,鸡皮疙瘩都掉了好几层。”
周淮穿上马甲,一边扣、扣子一边蹙眉看向吧台的方向,刚好夏宇飞也端着那杯五颜六色的东西走了过来。
“噗哈哈……”夏宇飞指着周淮哈哈大笑,“周淮你也太搞了,居然真的跑到这种地方来当调酒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真是让我爽暴了。”
周淮冷淡地瞥他一眼,不说话,拉了严洛晨直接越过他走到吧台里。
“啊?见到老熟人竟然如此冷淡。”夏宇飞哇哇大叫。
苗雨一看那俩人撇下自己走了,骂了一句没义气,也举步追上去,却不想被夏宇飞猛地拽住手腕。
“你干嘛?”
夏宇飞晃了晃那杯色彩诡异的酒,“小东西,你打算毒死你的客人吗?”
“小东西?”苗雨本来还有点心虚的,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一见钟情”该怎么调,周淮没教过他,只是被他那种暧昧的注视弄得非常不自在,所以就胡乱调了一气,也不知道那东西要真喝下去会不会坏事。可现在一听到自己被这个神经病男人成为“小东西”,他又怒了,“你他妈好好擦擦你的狗眼,老子今年29了。我看你倒是像个没长毛的小东西,一张脸跟图了粉似的,你以为你是唱戏啊,整一张小白脸……”
夏宇飞微张着嘴巴,手里端一杯酒愣在原地。
这个可爱的娃娃脸真是……太……
合他的心意了!!!
“苗哥最恨人家戳他娃娃脸的弱点,这个夏宇飞也太会踩点了,活该被骂。”严洛晨手里拿个杯子擦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苗雨和夏宇飞,“说起来,苗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像这样骂过人了。”
嗯,这两年大家的变化都不小,严洛晨他们三个做了小老板,而于军……去年的时候,也奉父母之命,结婚生孩子了。
严洛晨到现在还记得苗雨听到消息时的表情,不,应该说没有表情,但是,严洛晨就是从那没有表情的一双眼里,深深地感到有什么已经熄灭了的凄凉。
那之后到现在,一年多时间里,苗雨再也没有对任何人发过脾气,平时也会笑会说,可严洛晨觉得那都是他装出来的,会大发脾气、会阴沉可怖的苗雨,才最真实。
“你在担心苗雨吗?”
严洛晨看得正起劲,想得也入神,冷不防一杯冒着丝丝冷气的杯子出现在他眼前,顺着杯子看向旁边,周淮正好笑地望着自己。
接过冰凉的玻璃杯,严洛晨好奇地问周淮:“这是什么酒?”
“mint julep.”
“薄荷茱莉普。”
周淮赞赏地摸摸严洛晨的头,“英文学的不错。”
“我是搞酒吧的好不好,多少了解过一些调制酒水的名字。我学的是商务英文,老师没教过mint julep这个词。”面对周淮的赞扬,严洛晨有些不好意思。匆忙低下头,拿过插在杯子里的吸管小心翼翼吸了一口,惊叹道:“好甜,好清凉!”接着忍不住大力吸了几大口。
周淮宠溺地笑着,单手撑在吧台上,“专门调给你的。”而后转头看向前面,苗雨的毒舌发挥到了极致,可夏宇飞居然一脸享受和迷恋的表情,“苗雨真应该有个人来好好爱他,疼他。”
严洛晨一愣,慢慢放下杯子,“你也这么想啊!”
周淮转过头看向严洛晨,“我比你更早认识他,了解他过去的所有事情,别看他外表这么强势,脾气一上来谁都制不住,可他心里却比任何人都要柔软。孤独的人,比任何人都渴望被爱。”
是啊,苗雨这些年来对严洛晨的好,可不止表面上的那些帮助。
严洛晨看着周淮,觉得他好像是在说苗雨,也似乎不是。
曾几何时,严洛晨也是那样寂寞孤独过。
“周淮,给我来一杯最烈的酒。”夏宇飞激昂地奔到吧台前面,高声吆喝周淮,然后又转过身,背靠吧台,朝正在喘气的苗雨看去,露出迷恋的表情,“我终于找到了我想跟他过一辈子的人了!”
周淮拧开调酒器,倒进伏特加,慢悠悠地说:“是吗?如果是苗雨,我劝你早点放弃。”
“操!”夏宇飞倏地转过身,蹙着眉质问:“周淮你他妈什么意思?我好不容易找到我这辈子的挚爱,你他妈不给我加油打气,还反过来打击我。你是我兄弟吗?”
一边的严洛晨瞬间竖起来竖起耳朵,神色疑惑——
夏宇飞不是吞并了周淮的公司吗?还有传闻说他俩早年有过过节,按照常理来说,他们就算不是仇人,也该是对手,这“兄弟”一词出现在他们俩之间,从何而来?
周淮似乎也被兄弟俩字给震到,冷淡的表情有瞬间的怔忡,看向夏宇飞时微微蹙起眉峰,紧抿着嘴唇,隐隐有种警告的意味。
夏宇飞也是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又恢复成之前的慵懒和轻佻,哼了一声,说:“干嘛这么小气,不就是把你公司给吃了吗?这商场规则你又不是不懂,就算我吞了你公司,那也是走的正规渠道,半点不掺恶意,而且,当初做决定的可不是我一个人,董事会拍板决定的事,你不会全怪在我一人头上吧?”
周淮飞快地瞥了一下严洛晨,脸色似是放松了点,进而调酒的动作都利索了几分,“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不然我早就把你赶出酒吧了。”说完,调酒器里的酒倒进杯子里,推到夏宇飞面前,“只不过,你不要对苗雨出手。”
夏宇飞惊愕地问:“为什么?”
……
今天下班又是凌晨两点多,回到家里洗澡的时候,严洛晨还在回想今晚发生的事情,从放学遇到苏君若,到后来回到酒吧看到夏宇飞。总觉的有些不安,对于那时周淮出现的具体时间有所担心,对于夏宇飞那句“兄弟”也有一点介意,还有周淮对夏宇飞的态度。
周淮不是随便就认命的人,那么大的公司被人生吞,再见到敌人时,会像他那样表现得丝毫不介意吗?好多人终其一生也只能混得一口饱饭,寻常百姓弄丢几百块钱都要伤心很久,周淮丢的可不仅仅只是一口饭、几百块钱的东西,那是每年创利过亿的公司、是他的心血!男人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是事业!一夜间失去这种东西,周淮未免也太淡然了些,淡然的都让他觉得可疑。
“小晨,洗完了吗?”
周淮在外面敲了敲门,严洛晨关掉水阀,顺手抓过放在洗手台上的浴巾围在腰间,怀着满腹疑虑拉开浴室门。
周淮的表情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奇怪,本来还微笑着,可是一看见严洛晨,笑脸立刻僵住,紧接着飞快地转过脸去,结巴着说:“哦,你、你洗完了,那什么,我、我回去拿浴巾。”还没说完,他就转身跑到严洛晨的卧室里去了。
严洛晨不明所以,心说,你手上拿着的不就是你的浴巾吗?
周淮今天洗澡洗得似乎特别久。
不过严洛晨也没觉得有什么,天气越来越热嘛,时间久一点很正常。
“你跟夏宇飞很熟吗?”周淮洗完澡出来的时候,严洛晨站在卧室门口这样问他。
周淮正擦着头发的动作一顿,“作为生意场上的对手,算是对他有点了解。怎么突然问起他?”
严洛晨摇摇头,“没有,只是觉得他不像个正经人,我怕苗哥会被他欺负。”
周淮了然,走到他面前,安慰道:“放心,苗雨不会看上夏宇飞的。他喜欢的是于军那样的男人。”
“我知道,我是担心夏宇飞会纠缠苗哥。就像苏君若那种人,有钱有势,他们如果要缠着谁不撒手,多的是办法。”
周淮想了想,说:“夏宇飞跟苏君若并非一类人。他表面上看起来很轻浮,但是做起大事来却一点也不含糊,要不然我那么大的公司也不会被他夺走。只不过对苗雨来说,他似乎不是个合适的选择。如果苗雨真的不喜欢他,他也不会死缠烂打。在情感上他一向很潇洒,喜欢你情我愿,如果他努力追求之后依然得不到苗雨的心,他会自动放弃的。你不必过于担心。”
严洛晨点点头,“好吧,但是你今晚那样警告他不要接近苗哥,你不怕他给你使绊子吗?”
周淮扭头,嗤地笑了一声,抬手捏捏严洛晨的脸,“你这是担心我吗?”
严洛晨一巴掌拍开周淮的手,瞪着眼睛,“我是怕我的酒吧受你拖累。”
周淮挨了一巴掌也不生气,笑着说:“放心,夏宇飞还没那胆子敢给我使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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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淮说的对,夏宇飞还真没有给他使绊子,但是严洛晨却认为,他那是没时间也没心思算计他。夏宇飞一天比一天勤便的光临酒吧,只要苗雨一出现,就像蜜蜂见到了花朵一样,紧粘着他不放,就算挨骂也甘之如饴。严洛晨有些生气,明明周淮一开始那么强硬地警告过夏宇飞,叫他不要招惹苗雨,可现在眼看着夏宇飞死缠烂打,周淮他不仅不干涉,还开始不闻不问。
“我就说夏宇飞不是好人,你还说他潇洒,不会纠缠人。你看!”严洛晨黑着脸拿手肘捅了捅周淮的手臂。他实在看不下去了,那家伙每天都来,看见苗雨就笑得一脸贱样,只差屁股上长出一条尾巴来摇晃。刚开始他还只是嘻嘻哈哈缠人,今天竟然得寸进尺要拉苗雨的手。
周淮正在擦杯子,冷不防被严洛晨一肘子,差点把杯子摔出去。瞧了对面那俩人一眼,只见苗雨一脸阴沉,像是随时都能爆出雷电一般乌云密布。夏宇飞竟然毫不在意,脸上挂着痴迷的傻笑,犹不知危险的把手覆盖在苗雨的手背上。果然,下一秒,苗雨气势如虹,啪的一声扇歪了他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