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洛晨想说,他是这个世上最有资格向他问清楚所有事情的人。
可他现在不能。
“我看你是害怕,不敢说出来吧。你说自己胆小怕事,舍不得自己的心血,所以让周淮骗走了他,你还说是你害死他的。你当初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还是说,你跟周淮之间……”
“够了!”万森源忽然大喝一声,摇晃着后退两步靠在门上,双手无意识地抵住门板,脸色灰败如土,声音都在颤抖,“对,我是对不起他!如果不是我胆小怕事,怕被判刑,如果不是怕酒吧被查封我会血本无归,我怎么会答应周淮的条件,那么无耻地跟他分手呢?我、我对不起他!如果我知道后来他会……我才不会跟他分手。”
“那周淮给你开了什么条件?”严洛晨慢慢走近万森源,最后站在距离他极近的地方,极其细致地盯着他脸上每一个细节的变化,声音轻柔,充满诱导,“让你心甘情愿放弃他?”
万森源单手捂住脸,胸口剧烈起伏,“我怎么会心甘情愿?我是被逼到绝处。当年有人在我的酒吧里藏毒,被警察查到,有两个服务生还出来指证我。人证物证确凿,我说什么都没用。而且,酒吧还会被查封,我花在里面的心血和投入的资金就全部打水漂了。我不过是个小城市的人,在陌生的大都市和完全没有人脉、后台的情况下,能做到那种程度,有多艰难你知道吗?我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那些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到最后不仅要落得身无分文还要背负一个贩毒的罪名。我承受不起那些。”
“所以呢?”
“周淮就在这个时候来找我,告诉我,只要我跟小严分手,离开X市,他不仅会帮我洗脱罪名,还会帮我把酒吧高价盘出去,再另外给我一笔可观的钱。你知道周淮当时在X市的势力有多大吗?我的酒吧就是仰仗着他才成功开张。我很清楚,如果不答应他的下场是什么,要摆脱这种困境,我也只有他那一条路可以选。”
“所以你答应他了。”严洛晨真是佩服自己,听到这样真相,竟然能像个局外人一样保持淡然。
难怪万森源当年会主动提出分手,那么,恋情被他父母知道的事也是假的了,只是为了有个可以跟他说分手的借口。
遥想当年,严洛晨傻不啦叽地跑去找周淮,主动告诉他,只要他救万森源,用自己交换也没关系。谁会想到,就在他找他之前,人家就已经搞定了最大的绊脚石,只等着自己傻帽一样跳进他挖好的坑里。结果他不仅不是恶人,还是个助人为乐的慈善家。
呵呵,这他妈是个多好笑的笑话啊!
57
“我对不起他,是我害了他!”
万森源一副要哭出来的表情,无力地靠在门上,双腿微微弯曲,好像下一秒就会脱力跌坐在地。他动了一下身体,将背部更多的靠在门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不倒下。
“周淮对他有想法我早就知道,多年的老同学,平时也不常联系,突然间天天造访我的酒吧,我又不是笨蛋,哪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小严虽然是男孩子,可实在太漂亮了。跟周淮虽称不上铁哥们、兄弟,但也总算朋友一场。都说朋友妻不可欺,他明目张胆窥视小严,碍于他对酒吧曾经有过很大的帮助,所以我强忍着嫉妒和厌恶,心想他也就是过过眼瘾罢了,小严不是朝三暮四、嫌贫爱富的人,绝对不会因为周淮比我有钱有势力就跟他好。可是我太低估周淮,根本就防不住也斗不过他啊!”
严洛晨的目光冷下来,寒得如同冰渣,他一字一顿、沉沉地对万森源说:“也就是说,‘他’被你当成一件商品,高价卖给了周淮。”
“不是,我没有把他当成商品,我是真心喜欢他的。我是逼不得已才……”万森源终于挨不住顺着门滑了下去,眼眶发红,仓皇无助的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强势霸道的影子。
严洛晨冷笑一声,“真心?你能利用‘他’从周淮那里换取对自己有利的东西,还有脸说你是真心?你不觉得这两个字很侮辱‘他’当初对你的一片忠诚吗?”
万森源定定地望着地面,嘴里似乎是无意识地呢喃着“我真的是没有办法……”
严洛晨转过身,淡淡说:“我知道你来找周淮的目的,不过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做。因为,就算你把周淮杀了,严洛晨也不会活过来!”微微侧首,他的嘴角挂着一抹意义不明的嘲笑:“还有,即使他能活过来,知道你对他所做的事情后,连一个睁眼都不会施舍给你。”
“我……”万森源浑身一震。
“走吧,别再回来了。你什么都挽回不了。”
万森源是什么时候走的,严洛晨记得不太清楚,只是隐约听到开门关门的声音。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多余的力量去顾及一个于他而言早就淡化在遥远记忆里的人。他靠在椅背上,失神地仰头地看着天花板的吊灯。
什么是生活呢?
就是生下来,然后活下去。
在活下去的这个过程中,人所追求的是什么?
是活的更好。
为了活得更好,人才会不断的努力拼搏,创造能为自己所支配的金钱和物质。而当人尝到过支配金钱和物质的畅快感后,心的贪欲才会越来越重,才会逐渐失去做人的初衷,才会轻易把感情当成次于物质的东西。
当你终于费尽心血取得了一定程度上的成功,却又发现己身利益、名誉甚至生命正受到外力的威胁时,一定会毫不犹豫选择对自己有利的方法来解决困境,无论是毫无尊严的跪地求饶,还是自私无情的用爱情来交换。
这是所有人的一种本能,不择手段追求更好的本能。
从一个乞丐慢慢熬到酒吧老板,对于尝尽了生活中各种心酸煎熬的严洛晨来说,他可以责怪万森源当年的自私,却不能看不起他的这种本能。
因为严洛晨自己,也是这样的人。
在酒吧里独自呆到天亮。
魂游在外一般回到家,瘫坐在沙发里,忽然看见周淮的夏凉被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边。严洛晨伸手拿过来,鼻息间立刻萦绕周淮的味道。
卑鄙地威逼利诱自己的老同学,撬人墙角,可得到之后,立刻又背着他找了女人——
嘴上说爱我,可说到底,你是仅仅看中了我的美貌,还是真心实意爱我的全部?
周淮,原来我一直没有搞清楚你真正的心思。
将夏凉被紧紧抱在怀里,严洛晨把头深埋在夏凉被上。
下午一点多的时候,大门口响起了钥匙开门的声音,严洛晨如雕塑般靠坐在沙发里,无神半睁的眼睛下面有着深深的暗色,他的脚边,放着一只小型拉杆箱。
“小晨你这么早就起床了!”周淮很惊讶,通常这个点,严洛晨是很难爬起来的。他关上门走过来,“昨晚下班很早吗?你睡够……”话没机会说完,因为他已经看见严洛晨那浓浓的黑眼圈和微微肿胀的双眼,神色瞬间凝重起来,坐到他身边去,见他脸色很差,担心地问他:“你没睡觉,在这儿坐了一夜,出什么事了吗?”
严洛晨闭闭干涩的眼,看上去很疲惫,他淡淡地说:“周淮,滚出我家!”
周淮惊愕了,这才注意到严洛晨脚边的行李箱,那是他这个月发了工资后买的,用来装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
“怎么突然……”
“你已经拿到工资了吧,四五千块,够你出去外面找房子了。”严洛晨动了动身体,更舒服的靠在沙发里,闭上眼睛,也不看周淮,依旧用那副疲倦的口吻说着强势而粗鲁的话:“现在,立刻拿上你的东西,滚蛋!”
周淮震惊得不知所措,猛地扳过严洛晨的身体,焦急询问道:“这太突然了,是不是我又做错了什么让你生气了?你说出来,我立刻改。”
严洛晨轻轻勾着右边的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淡漠的笑,“哪里突然了?你一开始就保证过,一旦拿了工资之后就离开我家,你说过的话可不会不作数吧。”
“我……”周淮面露尴尬,他的确这么保证过,可那是他的缓兵之计不是嘛,他以为他可以慢慢解除严洛晨的心防,然后一直留下来的,可没想到他一直还记着当初的保证。周淮黯然地说:“我知道了,可是,你能不能宽限我几天,让我先找到房子再搬。现在就搬的话,我根本来不及找住处。”
严洛晨面无表情地拨开周淮的手,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强硬道:“不行,你马上就走,我现在不想看见你。如果不是想到你现在的处境,调酒师这个位子我都不想让你干。”
周淮一滞,浓浓的心伤和无奈显露于眼底。
严洛晨耐心尽失,弯腰拉起箱子,快步走到门边,打开大门将箱子丢到外面,手握着门把手,回身盯着周淮,冷冷的下逐客令:“滚吧,别让我再重复这个词!”
周淮慢慢地站起来,受伤而挫败地凝视着严洛晨,嘴唇蠕动了好几下,最后还是闭了闭眼,强忍着内心的激荡走出了那道门。
碰的一声,大门在他身后关上,震耳欲聋一般。
严洛晨在门背后靠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进卧室躺到床上,明明是最炎热的七月,可他却觉得浑身发凉,忍不住伸手掀开被子,紧紧裹住自己。
周淮拖着小行李箱走出陈旧的小区,回过头,朝严洛晨所在的那栋小楼望去,久久注视了一段时间后,才拦下一辆出租车,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一定出了什么事。
周淮坐在后座,扭着头凝视了一会儿路边飞逝的景物,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
“我不在的这几天,酒吧里有发生过什么事吗?”不知对方说了什么,周淮浑身一凛,倏地坐直身体,“他回来了?”
放下手机,周淮的脸色无比阴沉。
万森源!
他竟然回来了。
周淮再次拿出手机,拨通另一个号码,冷静道:“老万吗?我是周淮……你不用这么激动。本来我没打算要见你的,不过你不该去那家酒吧……那跟你没关系,你最好别再去骚扰他。明天上午十点,老地方等你。”
车子开到了郊区,周淮下车,朝一间残旧的单层平房走去。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开了锁,打开门后,印入眼帘的是完全不同于外墙残破、敞亮而干净的客厅——小小的空间用乳白的墙漆粉刷一新,地面的地板砖光可鉴人,家具虽然并不新潮,但都美观实用,必要的家用电器也都一应俱全。不只是客厅,厨房和浴室里的一切必需品都很齐备。
可这里并不像刚刚才装修完那样散发着全新的味道。
客厅地板很干净,却有很多细微的划痕;沙发的颜色也不是很深,像是使用年代过久而有些褪色的样子;玻璃茶几的一角有一道明显的裂痕;电视机还是几年前的旧款式;厨房使用过的痕迹很重,煤气灶前面的墙砖上已经出现了被油烟熏过的黄色;水槽里残留着几颗米粒和蔬菜叶碎渣;冰箱里储存着为数不多的肉和水果;壁柜里有半袋大米和一把面条;浴室里的牙刷和毛巾还是湿的;面盆里的水还来不及放掉……
这里更像是一个主人并不长期回来居住、却会定期打扫、保持干净利索的居所。
周淮把栏杆箱随便丢在地上,打开其中一间卧室的门。现在是大白天,阳光刺眼,可厚重的窗帘却将房间遮蔽得暗无光线。周淮打开灯,走向那张大床的左边,抬手握住床头上方墙上的灯柱,轻轻一扭,房间的地面忽然响起一道石头滑动的声音。
靠近床边的两块地板砖左右滑动开去,露出一个一平米左右的入口。随着地砖的滑开,从黑漆漆的地下冒出几丝冰凉的雾气,隐约可见四五个台阶。
周淮从衣柜里取出一套羊绒大衣穿上,沿着台阶一步一步走进那通往地下的通道。
……
58
“洛晨,你怎么把周哥赶走了呢?”酒吧办公室里,苗雨大发脾气,“你到底对他有什么不满的?你知不知道现在找临时的出租房有多不容易啊。”
严洛晨沉着脸双手抱胸坐在沙发里,闷不吭声。苗雨是他尊敬的人,他不知道他的秘密,不了解他,所以不想跟他发生冲突。
林花花坐在办公桌后面,也是一脸不爽,“我也很奇怪,洛晨你似乎从一开始就特别抗拒周哥,不仅一直跟他保持着距离,而且不管他做什么你都带着有色眼镜去看他。我对你们俩之间并不了解,仅仅只是知道你们在监狱那段时间有过一些交集,是不是那时候你们产生过什么误会?”
苗雨暴躁地打断林花花,“他俩能有什么误会?”指着严洛晨指责,“这个东西一进去就部分青红皂白把周哥打了一顿,最后被里面的老大抓去要他当暖床的,还是靠周哥把他给救下来。你说周哥哪里对不起你了,你就这么不待见他?”
林花花一脸不可思议,“洛晨啊,想不到你还是个白眼狼啊,周哥好歹在监狱里帮过你,你干嘛要这么对他?”
严洛晨烦躁又无奈地闭上眼睛,还是不说话。
苗雨来回走了几趟,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洛晨,都说你这几年变得成熟稳重了,比过去圆滑世故了很多,可我怎么觉得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大脑呢?周哥在这里帮我们创造了多少效益,你有好好计算过吗?不为别的,就冲这一点,你难道就不能把你的个人情绪抛开,为了酒吧让周哥在你那儿继续待着吗?”
“洛晨,这次我可不帮你说话了。”林花花严肃地看着严洛晨,说:“苗哥骂得对。酒吧是我们几个的心血,这些年付出多少努力,想必你的体会比我们还深刻的多。你这么对他,要是他一生气就跳槽呢?先不说到时候一走会降低我们多少客源,就说短时间内,他走了你让我们再上哪儿去找个替补他的人?就算能找到,你能保证他的技术会让客人满意吗?”
严洛晨睁开眼,忍无可忍的说:“我拜托你们俩别一边倒认为是我欺负他行不行?我跟他之间没你们想得那么单纯。我不会平白无故排斥一个人的。”
林花花跟苗雨刹时安静了。
严洛晨烦不胜烦,决定干脆回家去,免得苗雨跟林花花一直缠着他询问有关他跟周淮的事情,也避免跟快要上班的周淮碰面而尴尬。
实际上,把周淮赶出去之后,严洛晨心里也很不是滋味,尤其是看到周淮那种很受伤的样子,就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本来还以为自己对过去的事情已经看淡、看开了,所以才让周淮暂时住进自己家里,为的就是想看看自己究竟可以做到多淡然。可没想到从万森源那里得知了更深一层的真相,他还是会如此介意,介意到几乎当年的往事纷沓而至,喧嚣在脑子里。一想到自己曾经在毫不知情的状态下,像一件商品般被周淮以高价从万森源手中买过去,他就又有了当初那种想杀了他的冲动。
只要不看见他,就不会有这种感觉,所以,还是让他趁早滚蛋的好。
……
X大学的篮球场。
学校刚刚放暑假,校园里很安静,篮球场上只有两三个男孩子在丢球打闹。今天是阴天,还有徐徐微风,因而坐在看台上也不必担心会被太阳晒到。
周淮手拿着一瓶矿泉水,眯着眼睛看着场上那三个孩子。
不知坐了多久,身边多了个人。
周淮依旧看着场上的孩子,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万森源压抑着心里的愤怒,说:“没多久,两个月以前。我可是相当遵守我们当年的约定,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小严。如果不是这次逼不得已被几个同学从家乡押着回来这里,我恐怕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小严去世的消息。”侧目斜睨着周淮,痛恨道:“我想,如果有可能,你大概一辈子都不希望我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