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盏灯,严洛晨微微怔了几秒,他还以为周淮会等他。
“你妈的能不能别犯贱呢!”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严洛晨走到吧台里关掉最后那盏灯,摸黑转过身。
“我还以为你不想见我,所以提前走了呢。”
在静逸到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的、黑漆漆的环境下,突然撞上一堵温热的肉墙,听到一个男人低沉嗓音,严洛晨差点吓到尖叫。
凭借稀薄的光线看清周淮的轮廓后,严洛晨气得狠狠推了他一把,叫骂道:“要死啊周淮,人吓人会吓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周淮高大强壮,严洛晨这一推也只让他后退了一步。黑暗中周淮没有出声,而是快速地顺势从他的胸口抓住严洛晨的双手,将他猛地拉近,紧紧抱在怀里,嗓音发颤地乞求:“别动,就这样别动,只要一小会儿就够了!”
严洛晨的耳朵嗡嗡作响,一瞬间好似回到了多年前,周淮抱着滑板、披着一身汗水将他猛地抱在怀里的那个下午……
50
这么抱在一起不知道多久,严洛晨慢慢推开了周淮,冷淡地说:“你抱够了吧,从我身上有没有找到严洛晨的感觉?”
他情愿周淮是想从“洛晨”身上寻找“严洛晨”的感觉,也不希望他是单纯对“洛晨”有好感。说到底,他还是那个任性的严洛晨。
虽然身在黑暗里,可严洛晨还是很清晰地感觉到周淮在听到他的话后,悸动的情绪瞬间僵硬冷却了。他可不会因此觉得抱歉或者同情,如今的他很理智,不会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容易被感情牵着鼻子走。对周淮不能说彻底没了感觉,可曾经坚持的东西一旦破碎,即便还有残留的情感,也无法支撑起最初那份美好。
周淮不说话,严洛晨转过身,淡淡地说:“走吧,我要锁门了。”
这样,周淮才跟在严洛晨身后离开了酒吧,而且,他一直跟着他从酒吧所在的文华街一直到他居住的广兴小区,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严洛晨惊讶地回过头,“你跟着我干嘛?”
周淮四下张望了几眼,看着严洛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现在没地方住。”
“啊?”严洛晨觉得无比可笑,“你拿我寻开心吗?你周淮要是没地方住,那我岂不是要去睡大街?你那么有钱,X市有你多少房产,你说你没地方住,谁相信?”而且,如果他没地方住的话,那小周严现在在哪儿?他自己的亲儿子,总不会放着不管吧。
周淮微微垂下头,双手插、进裤袋里,明亮的路灯下,能清楚看到他惨淡的浅笑,“你没看半年前的新闻吗?我的公司已经被信科地产吞并了。我当初坐牢的时候,就单方面跟周家脱离了关系。出狱之后,本来我还有点存款,但是我去学了调酒,交了一笔学费,剩下的要吃要喝,也没撑多久。我啊,早就是个穷光蛋了。”
严洛晨张着嘴说不出话,他太震惊了。不是他不看新闻,而是最近这三年他太忙碌了,酒吧和学习,他几乎没时间松懈,根本就不知道周氏被吞并的消息。苗雨虽然跟周淮有联系,可他一向不怎么关注商业新闻,周淮自己不提起,他自然也不知道这件事。
“怎么会这样?”周淮的低落情绪让严洛晨一时间局促无措,不知道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他。那个曾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现在沦落到破产、无家可归的落魄地步,难道这是报应?如果真是那样,他应该感到幸灾乐祸、感到痛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百感交集,甚至替他惋惜。
周淮松松肩,故作轻松地说:“没什么大不了,我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还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那你妻子跟儿子呢?”严洛晨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
周淮倒是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反而很奇怪地问严洛晨,“你不是知道我的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严洛晨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差点出不来,“我是问你……”他是问小周严的亲妈,那个叫蒋婷婷的女人,周淮这家伙却给他牛头对马嘴。但是他不能说出来,不然就露了破绽。
记得他死的那天,周母把蒋婷婷带回来,当着周家所有人的面告诉他,蒋婷婷早就跟周淮在一起,小周严就是她生的,还说他们一家三口今天团聚,要他趁早滚蛋来着。周淮当时承认了他做过的事情,那么,严洛晨死了之后,按理说,他跟蒋婷婷应该会在一起。几年前在监狱里的时候,他自顾不暇,也就没往这件事上想过,现在一切都安定下来,周淮又这么出现在他面前,以前的很多事也就自然而然清晰起来。
严洛晨发现自己很想知道他死后的一些事,但是他现在身份不一样了,一时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口吻和态度来询问。
周淮见严洛晨几次欲言又止,接着说:“至于我儿子,目前在一所寄宿学校上小学,别看他年纪小,可独立得很,根本不需要我操心。”
严洛晨一听就火了,“才七岁不到的孩子你让他去年住宿学校?我说周淮你他妈是不是个人啊?那么小的孩子,在外面要是受人家欺负了怎么办?而且,住宿学校的伙食之类的最差了,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自己不带在身边照顾,却把他丢在一边,你太混账了。”
到底是自己亲手养到三岁的小孩,当初一把屎一把尿的,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就算知道他是周淮跟别的女人所生,就算同样恨他恨到后悔不该养他,可当事过境迁后,对过去的一切也已经看淡、看透、懒得去计较时,现在知道他的生活并不好,多少还是有点不忍心,
周淮笑笑,上前搂住严洛晨的肩膀,轻轻拍着,讨好一般说道:“好好好,是我混账,我不是人,等我干完这个月拿到工资,我就去把小扣子接回来亲自照顾,好不好?”
严洛晨猛地一怔,忽然大力挣开周淮的手,骂道:“你自己的孩子问我干嘛?干我屁事啊!话说回来,你是不是在转移话题?这么晚了,你赶紧走吧,我要回家睡觉,没时间跟你耗。”说着,火气冲冲地转身。
谁知周淮一把拽住他,流露出一幅十分不好意思的表情,说:“那个,可不可以先让我在你家住几天?我现在真没地方住。”
“你……”
“我发誓我拿到这个月的薪水后立刻搬出去。”
“不行!”严洛晨一口拒绝,“我跟你很熟吗?我凭什么要收留你?”
“可是我觉得我们俩挺熟的,你看,三年多以前在监狱里,你打过我,我从九大手底下救过你,还有后来在医院,我从林湛手底下救过你。啊,说起来,我救过你好几次,你怎么也得知恩图报一下吧,让我住几天,你又不会少块肉。”
严洛晨又是一口气憋住,半天上不来——老子是不会少肉,但却肯定会多出个神经过敏症!好不容易顺过气来,他丝毫不觉欠人恩惠地说:“我家就一间房,你睡哪儿?想让我在墙上钉个钩子把你挂在墙上吗?”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忽然又说:“对了,你在海景小区那里不是有一套房子吗?”
周淮沉默了一下,低沉地问他,“你似乎很了解我,连我在海景小区有房子都知道。”
严洛晨又是一窒,暗暗懊恼,怎么就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呢?
“周淮你以前很有名的好不好?你是同性恋的新文在几年前都闹得满城风雨,在海景小区有个房子什么的,网络上都不知传过多少遍,我又不是不读报不上网,知道你有个房子又什么可奇怪的。”
周淮低头一笑,“说的也对。”
结果严洛晨还是让周淮住进了他家。不为别的,当你清早一觉醒来,看见你楼下小院里靠坐着树干就着一夜露水睡着一个你认识的男人时,你说你还能不能淡定地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总之严洛晨是淡定不了,这么睡一夜,就算是夏天也会感冒的。
用脚把周淮踢醒,严洛晨气哄哄地走在前面,什么也不说,但周淮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喜滋滋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紧紧跟在他后边上了楼。
严洛晨扔了一条浴巾给周淮,板着脸,指着和厨房并排的一个门,说:“浴室在那儿,自己去洗澡吧。不过我可没衣服给你穿。”
周淮接过浴巾,蹙眉可怜道:“那你总该给我条内裤吧。”
严洛晨深吸一口气,“你觉得你能穿得进去?”
周淮看看自己高187重160的身体,再看看严洛晨只有172瘦得像衣架子的身体,很聪明地选择了沉默。
周淮洗完澡出来,看见沙发上放了一条夏凉被,小餐桌上摆着小电饭煲,一盘凉拌黄瓜,一盘鱼香茄子,还有一个鸡蛋汤。严洛晨围着淡黄色小鸡围裙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拿着碗筷,一边摆上桌子一边说:“吃饭吧,吃完我给你拿点钱,你自己去买换洗的内裤和衣服。”
周淮淡淡地笑了,快速擦了几把头发,拉过凳子坐下,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严洛晨盛饭的动作——果然是用左手盛饭的。
周淮笑着笑着,情不自禁湿了眼眶。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随便做了点。”严洛晨故意这么说,其实他还想做个爆炒猪肝的,但是想到周淮有痛风,不能吃动物的内脏,就没做。他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可不能在习惯上也破绽百出。
周淮很懂事地说:“没关系,我也不挑食。”说着端起碗,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放进嘴里,很仔细地品味着。
严洛晨蹙眉,“大男人家的,细嚼慢咽像个娘们儿一样。”
话音一落,周淮立刻狼吞虎咽起来。
51
严洛晨一个人待在吧台后面的小办公室里,像一滩烂泥摊在沙发上,他在反省自己,一边想不明白怎么会又跟周淮扯到了一块儿,一边又唾弃自己太心软,这么容易就妥协,让他住进自己家里。
他刚刚用小办公室里的电脑查过有关周家的新闻,周淮没有撒谎,周氏的确在半年前被信科房产大手笔吞并,不仅罢免了周淮董事长兼总经理的职位,他的那些叔叔伯伯也在极端的时间内全被赶出董事会。有个网站报道称,信科房产的老总夏宇飞之所以不惜代价也要吞并周氏,并把所有姓周的人赶出公司,是因为他与周氏的当家人周淮多年前结过仇怨。风水轮流转,信科日益壮大,而周氏却由于周淮的同性爱人摔死在周家老宅的新闻事件,爆出周淮同性恋的身份,加之他后来自首到监狱服刑三年之久,公司群龙无首,信科将其吞并几乎是手到擒来。
还有周淮跟周家脱离关系的事情,严洛晨也查了一下,消息很少,只有零星的只字片言,可也足够他看清个中曲折——严洛晨坠楼身亡后,周淮不久就跟周家脱离关系,到监狱服刑。然而这只是他单方面的决定,他的父母以及亲戚却一直没有同意。直到半年前信科吞并周氏后,除了周淮的父母和爷爷,其他叔伯亲戚,才陆续承认了周淮当年的决定。
看完后,严洛晨深深地叹息,站在他的角度来说,周淮虽可恨,可他为此失去的东西也未免太多了。周氏是在他爸爸手中创立,但真正发扬壮大,却是在周淮手里,说周氏是他毕生的心血也毫不为过。他的那些叔伯们,也真可谓薄情寡义,当初周淮把公司搞得风生水起、钞票流水一样进账之际,他们一个个的全都像苍蝇一样粘着他,如今一夕落败,就全都跟他划清了界限。所谓日久见人心,说的就是如此。
可是周淮看起来却一点都不愤怒,除了偶尔流露出来的惋惜和苦涩,他甚至连拿回周氏的想法都没有产生过。
严洛晨想着想着,便开始替周淮感到悲哀。他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是踌躇满志、雄心勃勃,坐拥鸿业远图,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窝在他的小酒吧里做一个调酒师,成天在一群三教九流的围观下,卖弄他那杂耍一样的手艺。
“我觉得现在很好,虽然没有以前那么风光,但是,至少我的心现在是宁静的。”
昨晚凌晨四点多下班回家后,严洛晨洗澡出来看见周淮站在阳台上,背影寂寞而凄凉,下意识询问他为什么不把周氏夺回来,他看着阳台外面的即将破晓的黎明,微笑着如此回答。
严洛晨不太明白,“心的宁静,比起拥有巅峰的事业和寻找人生的价值来得更为重要吗?”
周淮回过身,温柔地看着严洛晨,“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每个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都不一样,我的人生价值就在于我死去的爱人,如果他不在这个世上,我剩下的人生,也没多大的意义和价值可言,当然也就更谈不上拥有巅峰的事业。”
没错,要做大事,首先要有信念,你觉得你的人生充满希望和灿烂,便会雄心壮志,不管多苦多难,都会朝着自己的目标一步步奋进。可如果你失去了支撑你信念和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东西,所有的力量都会在一瞬间流失,如果你始终无法从失去的痛苦里走出来,那么剩下的人生里,也就不会再有激情和力量去拼搏。
周淮失去严洛晨,人生再没了信念,没了让他为之拼搏的根源,自然也就不执着于曾经那些所谓的成就与辉煌。
严洛晨当初为什么会有那么强烈的期望,要拥有一份能使自己变得坚强的事业呢?前生受到周家人太多的轻视,他怨恨周淮的温柔和体贴,他恨他的背叛和欺骗,也恨他将他变成一个离开他就活不下去的无能之人。
是的,之所有会有那么强烈的欲望,想要变强,想要拥有自己的事业,他只是想证明给周淮看,想证明给曾经瞧不起他的周家人看,没有周淮,他,严洛晨,也可以活得很好。虽然距离目标还有一些差距,但是,他正在努力的奋斗着,总有一天,他可以达到他能够攀登的高峰。然后,站在上面,对周淮说,除了爱情,你还能拿什么来威胁我?!
然而眼下还是算了吧,周淮已经不复曾经的地位和身份,严洛晨心里那些关于尊严的报复和证明似乎也丧失了它最初的意义。这就像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挥出一拳,结果却打进一团棉花里,没有得到预想的效果,反而让自己苦闷不已。
但是面对这样落魄的周淮,严洛晨就连苦闷也倍感无力。哎,就当是可怜和同情吧,就让周淮暂时住一段时间再说。只不过自己就不能像之前那么随心所欲了,以前的习惯要全部收敛起来,不能让周淮看出什么异样。
走出办公室,看到爆满的客人,严洛晨刚刚复杂的心情才算得到一些安慰。
没错,他现在最重要的是赚钱。
“呜呼!”林花花捧着最近一周的账本欢呼,“洛晨你看,自从淮哥到咱们酒吧来了之后,我们近段时间的营业额又攀高了哦,哈哈!”
洛晨正从小冰箱里拿冰镇橙汁,“好事啊,他现在可是咱们店里的招牌了。”
“所以啊洛晨,”林花花突然啪的放下账本,走到洛晨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异常严肃地说:“为了酒吧的未来和咱们三个的利益,请你务必要留下淮哥。”
严洛晨忍不住抽了抽眼角,厌恶地说:“他的去留跟我有什么关系。”
林花花蹙眉,心切道:“怎么没关系?除非是瞎子才会看不出来他是为了你才来我们酒吧的。他那么有能力,不仅会调酒,会招揽客人,甚至连平时客人之间的纠纷他都能处理得妥妥的,这样的人才你要不抓住他为我所用,那你就是个笨蛋啊。”
苗雨本来一直坐在沙发里看杂志,听到林花花的话后也抬起头,说:“是啊洛晨!小林也不是外人,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我觉得周哥他对你很不一般,不说别的,你也知道他以前可是周氏的老总,万人之上,那样的人,为什么会跑去学调酒?还记得他三年前曾经拜托我看着你,不让你跟苏君若在一起,这难道还不足够说明一切吗?他现在一无所有,公司没了,既然能为了你安心待在这里,你跟他也都是一样的人,稍微考虑一下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