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无奈地对严洛晨说:“看见了没有?根本不需要我们操心。”然后拿起另一个杯子开始擦。
严洛晨被苗雨那一巴掌给吓到了,老实说,光是听见那巴掌的响声,他都下意识觉得脸上发疼,就连聚在角落里的几个服务生门都吓得脸色煞白,更别提亲身受下那一巴掌的夏宇飞了。
“好可怜啊!”看着夏宇飞半天没缓过劲的神色,严洛晨一脸受惊吓地喃喃自语。
周淮好笑地拨弄了一番他的头发,“现在知道你苗哥的厉害了吧?”
严洛晨凝重地点点头。
苗雨气呼呼地迈着重重的脚步走进吧台后面的办公室,重重地关紧房门,任夏宇飞在外面如何道歉也不予理会。
七八点的时候,客人逐渐多起来。看着生意每天都这么好,严洛晨真是从心眼儿里觉得甜蜜。然而,进去上个厕所出来,看见苏君若独自一人占据一张桌子闷声不响喝着闷酒时,甜蜜的心情瞬间跌至最低点。
周淮的脸色没有很难看,但也绝对称不上和善。
严洛晨最担心的就是这俩男人避开他直接碰面,苏君若是这个世上唯一知道他秘密的人,当然,他还不清楚他真实的身份,可如果他不小心说漏嘴让周淮知道这件事,凭他的心思细密,不联想到“严洛晨”身上才怪。
可是,该怎么让那个瘟神离开呢?
严洛晨正苦恼的时候,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出现了。
“今晚上可真热闹!”周淮调好一杯鸡尾酒放到前来取酒的服务生的托盘里,顺手拿过白色的毛巾擦了手,而后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吧台外面的严洛晨,“但愿他们俩不是因为你才来。”
严洛晨死死地盯着一身白衣、依然漂亮得晃眼的林湛,曾经的恨意随着时间淡去了许多,可他现在还是很想给他一刀,报当年那场冤狱的仇。可他也知道,虽然他如今混出了个人样,可跟林湛的势力悬殊依然是天和地的差别,这残酷的现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他即使恨到心肝都绞碎般的疼,也不会犯抽上赶着让人家给他使绊子。
林湛笔直的站在埋头喝酒的苏君若面前,低着头看着他。酒吧入夜之后就很喧嚣,严洛晨站在吧台处也听不到他们有没有在说什么。只是林湛那么低头站了一小会儿后,苏君若突然惊愕地抬起头,倏地站起来,用一种很不敢相信的表情看着他。
严洛晨很奇怪林湛究竟说了什么,能让苏君若露出那种表情。
林湛说完后就转过身朝酒吧门口走去,似乎来这里只是为了对苏君若说那句话。可当他回转身来的时候,严洛晨分明看见他瞬间泪涌而出,而苏君若竟然没有追出去。
这是严洛晨第二次看见林湛的眼泪,比起多年前那次隐忍不甘的哽咽,他这次像是终于清醒过来,忍着莫大的痛苦斩断了什么一般,悲怆至极。
没多久,严洛晨就明白了,林湛哭泣的原因——
他要结婚了!
请柬是林湛专门送过来的,严洛晨开始还以为这家伙又要找他的麻烦,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然而接过他递过来的大红请柬时,他还是相当震撼。一个同性恋要结婚生孩子,不会害了人家姑娘吗?
似乎是看出严洛晨的疑惑,林湛淡淡地说:“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不是个好人,但是我说明一下,那也只是针对你而已。我从不对刻薄女人,而且我自认为是个有担当有责任心的男人,既然做出这个决定,我也是慎重思量过的。我可不像你,只会凭脑袋发热一时冲动行事。”
严洛晨承认林湛最后那句话说的很对,可他一点也不想祝他幸福。
没想到林湛又说:“我知道你不会祝福我,可我还是希望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他忽然很真诚地看着严洛晨,目光柔软,“谢谢你当初那样骂过我。”
严洛晨狠狠地瞪他一眼,“你他妈果然是个犯贱的主!”
但是最后,严洛晨还是去参加了林湛的婚礼。
婚礼很豪华,是在X市唯一一间教堂里举行的。林湛家里果然比严洛晨想象中更有人脉,前来参加婚礼的几乎都是他在电视上看见过的大人物。神父主持着婚礼,严洛晨坐在下面,看着那对新人面带微笑,彼此说“我愿意”做下一生的承诺,最后新郎掀开新娘的面纱,虔诚地在她嘴角印下一吻,台下的掌声响彻教堂,新人转过身,互拥着向大家挥挥手。
即使没有看到苏君若的身影,林湛的笑容也是那么纯粹的开心。
严洛晨忽然有种快要哭出来的感觉,胸口和喉咙都堵塞得厉害。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替林湛感到幸福和欣慰,明明当初把他害得那么惨,明明还没有把他欠他的一并还给他……却还是为他感到幸福。
“洛晨!虽然知道你不会希望我好过,但是我还是想对你说,你的希望会破灭的,我会很幸福!”婚礼散场的时候,林湛轻蔑地对严洛晨说,估计他也猜到他不会跟着大家去酒店吃饭,说完就冷哼了一声,牵着一脸莫名其妙的新娘子高傲地走掉了。
严洛晨恨得牙痒痒,冲着他的背影高喊:“林湛你他妈的果然是个贱B!这句话你应该去对姓苏的说!”
换来的回应,是林湛回过头来,嘟着嘴型说了个无声的“苏”字,和竖起的中指。
严洛晨噗嗤一声笑了——连林湛这种人都能幸福的笑,他是不是更应该美满?也许,他也可以尝试着找个好女孩,安安心心的成个家。
不,还是算了,他实在对女人硬不起来。
那就再找个男人吧!
很快的,周淮在严洛晨家里住了一个月,时间也步入了最炎热的七月。
严洛晨坐在办公室里,右手搁在桌上,手指摸着台历,久久的出神。
7月6日,“严洛晨”的忌日。
这个冷冰冰的日子,已经重复了四年。
真好笑,明明还活着,却也跟死人一样拥有一个忌日。
咚咚咚——
“进来!”严洛晨回过神,收回手调整了一下坐姿。
周淮推门而入,走到他面前,说:“后天我想请假,苗雨跟小林都不在,我只好找你批准了。”
“7月6号?!”严洛晨愕然愣住,后天不就是7月6号,“严洛晨”的忌日吗?
“对,那天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严洛晨很清楚周淮所谓“重要的事”是什么,他心里有些乱,自己还活着,却知道有人给他烧冥币,这感觉真的很……
“怎么?你不批准?”
“哦不是。”严洛晨舔了舔嘴唇,微垂着头不敢看周淮,犹豫地说:“你……是要去给那个人……”
周淮摇摇头,“不是。”
“不是?”严洛晨讶异地抬起头。
周淮面带淡淡的微笑,指指心口的位置,“他在这里,没有死,所以不存在祭拜什么的事。”
严洛晨瞠目结舌,完全混乱了,半晌后倏地站起身,瞪着周淮说:“你在胡说什么?他已经死了,从楼上摔下去被花瓶的碎片戳穿了肝脏当场死亡。你……你……”他不知该怎么表达内心的震惊和愤怒,只能像看怪物一样瞪着周淮。
周淮还是那样温柔而恬淡的笑着,他走到严洛晨身边,将怔忡的他轻轻拉近怀里,把他的头侧按在他的胸口,轻声说:“你听听看,他真的还活着。”
严洛晨的耳朵紧贴在周淮的心口处,那强而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敲击在他心上,跟他的心跳频率几乎无异。突然惊恐地推开周淮,他跌坐在办公椅里,急促喘息着,像看见鬼魅一样不知所措地仰视着周淮。
周淮在严洛晨面前蹲下,双手捧住他的脸,叹息一样说:“你在害怕吗?别怕,我没有精神失常,我很清醒,他是真的还在。只是他现在还没原谅我,还特别恨我,所以我不敢去碰他,我怕我一不小心,他就真的永远离开我了。”
周淮走了,之后两天都没有出现,也没回严洛晨的公寓。这两天里,严洛晨都是恍恍惚惚的,一副魂游太空的状态。直到6号当晚,有个客人忽然闯进酒吧,高声叫骂着要找周淮,严洛晨才从这种状态里清醒过来。
“严老板,快出去看看吧,那个客人一进门就嚷嚷要找周淮,大叫大骂,把客人都吓跑了。”服务生小张焦急万状地跑进办公室,向严洛晨求救。
严洛晨急步跑出去,拨开围观的客人,走到那位客人身后,十分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我是这里的老板,请问客人你有什么事要找周淮?”
那客人听到声音回过头,恶狠狠地、一字一顿地说:“让周淮出来,我要杀了他!”
严洛晨在这一瞬间怔住了,空白的脑子里浮出一个人的名字——
万森源!
56
严洛晨一时间无法回神,与万森源已有差不多九年时间没有联系过,这期间也从来没有想过去了解他的去向和现状,因而实在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下再见,加上如今的严洛晨早就脱胎换骨,从这再见的一眼里,他又有了那种隔世一般的错觉。
万森源见这个声称是老板的男人突然盯着自己发呆,不由得心下好奇,可他急着要找出周淮,也顾不上这许多,加重语气十分不耐烦地重复问道:“喂,你到底听到没有?叫周淮那孙子赶紧滚出来!”
严洛晨被他的大嗓门震得回过神,无奈地想:他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那么强势,丝毫不为别人的处境着想啊!
严洛晨稳住心神,露出标准的微笑,说:“对不起先生,周淮这几天正好休假,不在店里,如果你有什么事的话,改天约个时间,我们单独找个清静的地方详细再谈行吗?”
万森源这样一闹,客人们都走光了,今晚的损失有不少。也不知道周淮那家伙做了什么把他惹毛了,把他打发之后,绝对要周淮对今晚的损失负责。
“不在店里?”万森源一副怀疑的表情,四下张望着,“他该不会知道我要来,所以藏起来了吧?”
严洛晨微微蹙眉,对万森源的说话方式有些不悦,他说:“先生,虽然我不知道周淮究竟做了什么事触怒了你,但他绝对不是个胆小怕事、不敢承担责任的人。”身为他的大学同学,曾经的关系也很好,你怎么还会说出这种话来?
万森源浓黑的眉毛深深皱着,听到这句话后,眼神一凛,朝严洛晨走进两步,紧紧盯着他:“说得这么言之凿凿,你很了解他吗?”
严洛晨一滞,僵硬地笑了笑,说:“很深的了解倒是说不上,只不过他是我的员工,在我这里工作了也有一个多月时间,多少知道一些。他对工作很认真负责,出了错误他从来不会推卸责任,仅此而已。”
万森源冷笑,“要是你知道他曾经做过的事,你就不会这么相信他了。”
严洛晨一愣,突然有点恍然大悟的感觉。万森源离开这么多年,这次突然回来要找周淮,该不是已经知道“严洛晨”已经死了的事吧!那么,他这么怒火冲天也就有理可解了。只是,他说的“周淮曾经做过的事”究竟确指哪一些呢?“严洛晨”的确是死了,可身为外人的万森源,应该不知道个中曲折。
“好了先生。”意识到万森源这次回来的目的,严洛晨觉得自己又开始心浮气躁,语气突然变得犀利而且强硬,“我不管你跟周淮之间有什么恩怨,总之你今晚够了。这是我的地方,我敞开大门做生意,你知道我这一晚的收入是多少吗?你这样不分青红皂白闯进来瞎搅合,害我损失了多少客人。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打电话报警了。”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他借用别人的躯体积极努力的活着,而且现在活得很好,他一点都不想再把过去的烂帐翻出来,往自己心口上撒盐。
人都是要向前看的,前面的风光晴朗而明媚,充满着希望。
只有迫使自己向前看,才不会被过去的阴影困住神智,才会越来越充满生机。
万森源被严洛晨严厉地喝斥一顿,并未觉得尴尬,而是举目四下巡视一番,放软了语气,说:“对不起,我是太急着找到周淮了。害你亏了生意很不好意思,需要我赔偿吗?”
严洛晨转过身,“不需要,你赶快走就行了。”说完,朝办公室走去。
“等一下!”万森源忽然冲上去拽住严洛晨的手。
严洛晨愕然,瞠目回头道:“你还想干嘛?”
万森源松开严洛晨,有点呆滞地眨眨眼,顿了一下才低着头说:“不好意思,刚刚,你转过身走路的动作,很像我以前一个朋友。我……不好意思,突然就情不自禁……”
严洛晨心下骇然,万森源居然只凭一个转身走路的动作姿势就感觉出他跟“严洛晨”的相似!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严洛晨的惊愕被万森源误解成了害怕,因而十分抱歉,“但是真的很像,那种感觉……请原谅我的鲁莽,我是太思念我朋友了。”
“思、思念?!”严洛晨知道万森源在说谁,可是,思念这个词,似乎已经不能用在他们之间。
“嗯,思念!他是我曾经的爱人,但是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我连……”万森源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变得干涩,“他的最后一面也没见到。我……”他的呼吸忽然很不稳,情绪似乎又有激动的趋势,声音里充满悔恨,“要不是我当时胆小怕事、又舍不下自己的心血,他也不会被周淮那个混蛋骗走!要不是我,他也不会死!”
骗?
什么意思?!
明明万森源说的都是国语,可严洛晨就是怎么也听不明白。
“抱歉我太失礼了。打扰了你的生意,很对不起,我马上就走。”万森源稳稳情绪,匆匆对严洛晨道了歉,转身欲走。
“等一下!”这次换严洛晨伸手抓住万森源的衣角,阻止他离开,“我可以问你,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害死了那个人?为什么要说,他是被周淮骗走的?跟我过来一下。”根本没有一丁点要征求的意思,严洛晨紧紧拽着万森源的衣角,将他拉进办公室。
万森源满脸疑惑和警惕。
严洛晨关上门,转过身定定的看着万森源,“开门见山说吧,我知道你刚刚说的爱人是谁,你跟周淮喜欢的是同一个人。”
万森源惊呼:“你知道?!”
严洛晨沉着脸越过万森源走到窗户边,背对他,“一清二楚。”万森源张口想说什么,他立即打断他,“别问我怎么会知道,总之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多,我没有恶意,跟周淮更没有什么暧昧的关系,我只是单纯知道那些事而已。”
万森源警惕地盯着严洛晨的背影,“既然这样,你还想知道什么?”
并没有马上回答,严洛晨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问出口:“你刚刚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万森源神色一顿,迅速垂下视线,愧疚、懊悔、痛恨、躲闪、尴尬,纷纷在他眼中闪过。他刚刚只是一时情绪失控才会说出那件事,也没想太多,没想到这个老板不仅知道严洛晨的事情,还敏感地扑捉他话里的漏洞。那件事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意回想的污点,如果不是得知严洛晨死了,他到死都不会再提起。
严洛晨回过身,目光灼灼,“说吧,这里没有别人。”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万森源似乎被逼得急了,有些恼羞成怒,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我从不相信陌生人。再说,你一个外人,为什么要问我们之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