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都像是这寒风中片刻的错觉。
李瑞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回去休息吧,我需回寝宫,见九王爷一面。”
宫女红着脸答应了一声,小跑着要回去,却撞见了疾步过来的三皇子李庆安。李庆安看见站在殿门口满脸笑意尚未褪去
的李瑞,迎面便扬手掴了那宫女一耳光,那一记想必是极用力,宫女跪在地上,嘴角流下一行血,看着怒气正盛的三皇
子,吓得掩口呜咽了起来。
李瑞缓步走到那宫女面前,不缓不慢的看向李庆安,“三皇子纵然嚣张跋扈,也不该把气撒到一个弱质女流上。对了,
本宫还有一事要告诉三皇子,父皇说待他圣体安康后,便会册封三皇子为晋王,真是贺喜三皇子。”
“皇兄可还别急着贺喜,我还有一事,父皇想必还未看皇后呈上的折子吧,我正是为此而来,皇兄不如随我一同进去?
!”
李瑞微笑,说:“父皇困倦已休息了,还是勿要去打搅父皇了。本宫与九王爷有约,恕还是不奉陪了。三皇子若实则无
趣,不妨找皇后娘娘,去踏雪寻梅,平添乐趣也比在此来的舒畅。”
“皇兄何须着急,我们去见了父皇,皇兄再去也不迟!”李庆安说罢,便伸手去拉李瑞。
李瑞从容的将手抽了回来,“三皇子还是独自进去吧,想必是三皇子,父皇便不会怪罪。本宫若再不回,九王爷也要责
怪本宫了。”
李瑞伸手将那已不敢哽咽的宫女扶了起来,转身折回东宫。
再望向天空时,已聚起重重乌云,天色冥冥,萧瑟寒风刮过,转而扬下鹅毛大雪。
霜露簟寒,东宫宫女见李瑞回来,提着暖炉迎了上去,将披风解下搁在席间。李华正闲来无事,沏了一杯大红袍,又硬
是让人去找了一壶剑南春。此时酒正沸,茶也温。李瑞换了一身素色长衣,走到李华面前,“王爷是把我这儿当酒馆还
是茶楼呢?”
李华叩了叩盖碗,说:“太子迟迟不到,我还以为太子把我晒在这里,让我好生赏雪了。索性这东宫只有茶,我想喝酒
暖身,都还得遣人去四处找。”
“皇上召我,出来时被三皇子拉去要质问。好在我推辞了,不过皇上亦不会理会。”李瑞与他相对而坐,挥挥手将宫人
们都遣退,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手却微微有些颤抖,“九王爷猜猜看,皇上为何对三皇子置之不理?”
“太子若不便相说,不说也罢。我这闲散王爷,是帮不上忙的。”
李华在付青云处刑那日同太子同行,只是因易水寒曾将付青云交托予自己,李华并不希望付青云有何意外。他与太子虽
同是李氏天家,处境与态度却都截然不同。太子如何,不为人知。但李华“却忆青山上,云门掩竹斋”却是张显无疑。
“王爷不想听吗?我只是想请教一事,王爷云游各地,可有听说过‘太虚九重境’?”
李华低笑一声,道:“多年前曾听一老妇说过,不为众人所知,太虚九重境说来玄妙,怕是知道的人都当了传说,亦不
会有人放心上。太子如是说,是知道它在何处吗?”
“并不知,只是听皇上提及了,正要去寻。”李瑞同样报以一笑,举杯敬了李华,“今次邀九王爷来,是为了另一件事
,我一直关心付青云的下落,九王爷可有消息?”
“官差都在南面搜寻却没有下落,但在北面山口驻扎的士兵说连珏山上频频有西京门服饰的人出入。大理寺这几日已派
兵马去了连珏山方向,但那里是殷山唐所属,也不敢冒犯。我想……以付青云与徐庄周的羁绊,或许不会有事。”李华
凝眉呷了口茶,仍难释怀。
李瑞问:“我孤陋寡闻了,殊不知,是何羁绊?”
付青云与徐庄周相关之事,李瑞知道的并不多,他只知徐庄周昔年有个闻琴识音的知己,只知徐庄周时至最初不过是一
个琴师,无非是将那首席乐师长安给扯了下来,又凭借一个乱党司马昌步入百官之列。
李华摇首,笑,携玉瓶垂壶盈瓯,抿了一口,才说,:“殿下一向寡闻,莫说是您,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虽说徐庄周
与付青云是知音,但现年看来,未免差别太多,实在不算。但多年前的徐庄周,或许便如付青云这般的疏狂吧。”
“念谁为之戕贼,酒味却似去秋。”李瑞也饮了一杯,两三口下肚,也不知为何有人吞酒只盼醉断肝肠,“付青云如何
?骄纵且轻狂,满怀希望等有良人相助。说来我以前亦有这番想法,多年前的徐庄周,或许也是这样子。”
“付青云终有一日会知道,知音不能知一世之音,徐庄周同他并非心有所想知己知彼,他们二人都错了。若说是欢爱,
倒还比较情有可原呢。”李华又看了一眼太子,顿了顿,忽然莫名的笑了起来,“说来男欢男爱,太子该不是失了付青
云,又再另觅佳人了?”
李瑞倒也并不恼火,不怒反笑,“风`流放`荡、奢淫无度,又天真可笑可怜可气,九王爷也是如此看待我的为人?若说
到佳人,我还是更爱女子。”
李华抬眸,看了看那眼神迷蒙的太子。想来也是讽刺,李瑞因其母妃珍妃身份卑贱,出生时便被人污蔑是狸猫换了太子
,且不料这只狸猫二十多年后英姿飒爽,全然不输金吾卫少年郎们的气势风度。如今他是东宫太子,皇上念及对珍妃的
思念,也不废黜,只是叹息。
人人皆说那东宫太子活似个花瓶,成不了气候。现今看来,却无人瞧出了他的过人之处。李瑞懂得收敛自己,谦卑和言
,这一点在这风起云涌龙虎会的朝堂上实属难得。太子荒谬颓废无可厚非,宅心仁厚又是广为人知。又有谁会想到,他
心里算的那笔帐会有多大?
“九王爷为何不答?”李瑞侧目看了看正低头沉吟的李华,“世人常说富贵荣华过眼烟云,但母妃在世时,却说人前在
世只为搏身后之名、以求垂青史册方隽永不休。贪嗔痴怒是人之所欲,若问为何,怕是没有几人说得出大概。”
“太子真是难为本王了。”李华又垂首低声笑着,晃了晃手中的酒樽,“还是不吃酒了,醉里乾坤知酒圣,若是不甚吐
出什么肺腑之言,忤逆了谁人可是万万不该的。”
李瑞搁下酒樽,沉声说:“九王爷若真与本宫话不投机,实在可惜了。”
“太子言过了,太子邀我来,难道不是为了看雪?踏雪并非定要尝酒,太子不是有上好的大红袍和陈年雪水吗?”李华
看了看手边的茶盏,“我除去煮酒,可还温了茶呢。”
李华并不愿涉及李瑞所说所指,这算是给了李瑞一个台阶,大可不再继续这话题。
李瑞却道:“王爷看这城郭延绵,又有多少王朝旧主,此些不过迟早的事了,再如何闲云野鹤,也难违天意。想千秋永
固,不是太过可笑了?”
“天意?”李华忽然冷眼看向李瑞,“天意是何?不过都是世人强曲的歪理!”
李华站起来,拿起裘皮披风,推门步雪离开了。
东宫的大宫女见九王爷愤愤离去,便走进殿内,合上了门。看向李瑞时,他正饶有兴趣的闻着茶香,便问道:“太子殿
下,九王爷可有何不快了?要奴婢去差人备车吗?”
“不必了,九王爷或许是去了长安的沉香阁那里……不过车马你尚可命人去准备准备,再去门下省备上些东西。”李瑞
拥过毳衣,懒散的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雪,“皇上命本宫明日启程,去连珏山寻一处地方。此事切记隐秘行事,勿要向他
人透露的消息,耽搁本宫行程。”
那大宫女唯唯诺诺的答了一声,听太子语气,也不敢多问,便匆匆出去了。
第陆拾回:风华散作雪满身
若说京师龙蟠虎踞帝王天下,天山门或许则令人不敢俯视。云雾缭绕的山峰上常年堆积着积雪,沿途唯有一条石板小径
可上山,右侧是嶙峋山壁,左侧便是千丈碎身崖,唯有一条锁链拦相隔,少了半分勇气也不敢轻易上前。
而天山门百年剑阁便建山巅,藏匿云烟之中、云雾久久不散,已有数十年不入世人眼目。
许岳站在剑阁前的剑冢中,目光扫过上一任门主江泸雪所用的其中一柄佩剑“离原”,心中不禁怅然、百感交集。
江泸雪一生中唯有两把佩剑爱不释手,其中一柄“离原”,另一柄便是交付给了易水寒的“走雪。”江泸雪逝去易水寒
上任,算来也快十年了,易水寒当时不过是个孩子,如今却独当一面。
许岳不曾见证过易水寒让天山门扬名江湖的时候,却只在易水寒遇见了付青云只后,才来到天山门。恨只恨相逢太晚,
亦或是,只晚了极短的时间,却让人枉负了一生。
许岳多年随易水寒习武,也小有所成,却只单单愿给他做一个倒茶送水的杂工,也不肯学剑术为天山门拔刀。数位长老
也心有所想,并不强差许岳。
但如今,易水寒一纸书信传回,附上了江泸雪传承下来的血玉扳指,便说要将天山门掌门之位传给许岳?虽说易水寒已
将个中事物清算、分布了,但悠悠众口仍旧尚且难平。
更何况,时间长此以往,更多人都错认许岳是易水寒的男宠。
许岳正低头沉思着,天山门下的几位长老便已携着各自的弟子奔上剑阁,站在了许岳面前。许岳抬头看着他们,手中攥
着那枚血玉扳指。前来的共有三位长老与几十弟子中,便有与许岳交情甚好的南亭。
许岳望着众人,又看了看付手缄默的朋友南庭,面色平静的说道:“各位长老前来,可是因为掌门几日前传来的书信一
事?”
三长老见许岳似乎已料到此事,只道:“若真是掌门的决定,我们定不会忤逆。只怕掌门在外无了音讯,便有人乘机动
了心思。其间太过蹊跷、疑点甚多,你还是先将掌门的血玉扳指交出,此事延后再议。”
许岳将手掌摊开,瞧了瞧那枚如浸鲜血、纹路墨黑的扳指。
易水寒已去了多日,临走之前也是一字不语,只道去了京城,不日返回。
这枚扳指易水寒一直佩戴、从未摘下。许岳还依稀记得多年前天山门陷入险境,门下弟子受伤、长老被困山巅的祭台,
易水寒独自在剑阁前与人浴血奋战,那时也下着大雪,他如同身披银甲一般,目光如鹰、剑啸如风。
那时许岳不过只会拳脚功夫,便躲入在剑阁中。站在楼阁中,看易水寒手持“走雪”,寒光耀耀、那枚血红的扳指染上
斑斑鲜血,斩落千层雪,横刀立马,以扬名往后百年。
但易水寒素爱白衣,又怎么喜欢如血这般鲜丽的色彩?
许岳将扳指收回手心,说道:“这扳指掌门既是给我保管,长老亦是说了不会忤逆掌门的意思,又为何要特地找我讨要
?长老是不会,还是不敢?”
其余两位长老闻言,喝道:“放肆!你在天山门算个什么东西!掌门所持有的血玉扳指,乃是历代掌门人身份的象征,
何其重要,岂能给你这居心叵测之人保管?!”
居心叵测?许岳面露嘲讽,想来这些人平日里可定不是这幅嘴脸的。
许岳哈哈笑了两声,道:“掌门事务繁多,出门不见踪迹个两三月也不足为奇,我若真是居心叵测,想乘机占了天山门
,我又何必等到今日?我武艺不精,掌门之位我自认担待不起。但掌门所说,暂将天山门托付与我,若三个月后仍无他
的消息,我才可坐住这个位置。”
“你既然自知你根本不是天山门下弟子,还废话什么!我天山门以武艺、剑法冠绝天下,可不是卖脸皮贴金赔笑的秦楼
楚馆!掌门年轻气盛,被你谗言所惑,和那付青云一路货色!”
“三长老,说‘天山门’的时候,还是先把‘我’字省了吧。”许岳看向一直垂头付手的南亭,笑道,“南亭,你的长
老们都当我是掌门的男宠,你可愿意替我说几句?”
南亭抬头,一双褐瞳目光颤动的看着许岳,说:“许师兄不是那样的人……”
三长老喝斥道:“许岳不是天山门的弟子,你胡乱叫什么师兄!”
“三长老说的不错,我算不上天山门的弟子。付青云那小蹄子我讨厌还来不及,万万别把我和他相提并论了!”许岳对
南亭笑了笑,坐上剑冢中一块覆雪的岩石,扬起手中的血玉扳指,“听着,我会遵照书信中所说,若有人不服,我便毁
了这血玉扳指。没有信物,且掌门不曾回来,谁敢擅自接管天山门,便是与尊敬天山门的江湖群雄为敌。”
“这里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三长老嗔怒,将剑拔出交到南亭手中,“南亭,我命你去把血玉扳指拿回来!”
南亭却摇了摇头,低声说:“弟子不能……”
另外两位长老门下的弟子纷纷诧异的说道:“南亭师弟,许岳并不足畏惧,况且你在掌门座下习武多年,他的武功定是
不及你十分之一的。你放心上去,若他用暗器,我等定全力协助你。”
论武功南亭虽不算上乘,但也算得了些天山门剑法的真传。南亭不愿出手,却不是因为怕武功不及。
南亭迟迟不愿开口,许岳看了一眼身后那掩埋在云雾之中碎石不时滚落的悬崖,便说道:“诶,你们何苦为难南亭了,
大不了三位长老一同联手将我这居心叵测之人诛杀于此,若我当真要命丧黄泉,我便带着这血玉扳指一同往这山崖跳下
去,物毁人亡,你们看如何?”
“你!”三位长老气结,纷纷拔剑指向他。
许岳手握扳指,又往悬崖边退了数步,“各位长老,我许岳是个惜命之人,但死与不死,却不是我说了算的。”
南亭此时忽然收回了剑,走到许岳面前,转身面向众人,说道:“掌门言明了此番前往的是京城,说不准便是为了那付
青云而去,付青云与昔日的昔昭兄弟长的极像,大家都知道,掌门多年来一直无法忘记昔昭。立秋时付青云因谋逆弑君
的罪名将被斩与午门外,却被人劫走了,至今下落不明。”
众人面面相觑,惊道:“竟有这样的事?!”
许岳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他站起身,说道:“我要亲自去京城找掌门!”
南亭却回身,一道寒光架在了许岳的脖子上,“天下之大,要去哪里找?掌门或许并不与付青云在一起,更何况还有大
理寺追捕着,去了该如何脱身?你哪里也不能去,唯有等待消息,在那之前我赞同暂时由你接管天山门,若掌门真有不
测,你便理当为天山门的掌门。”
“南亭!妄我这般器重你,你竟与这厮同流合污!怎么,你们想乘机霸占天山门吗?!”
南亭对长老所说的噗之以鼻,“这本是掌门之意,许岳是因掌门的意思行事,若掌门真有不测,许岳手握书信与扳指,
掌门之位应当归于他,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伸手将剑冢中江泸雪的佩剑“离原”拔出,直指众人,“当着前任门主江
泸雪的宝剑,还不统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