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抓我,我只是想去看看他,我听到他在叫我了,我只是想去看看他,只是看看,而已。
耳边突然传来机器尖锐的报警声,我听到慌张的脚步,在遥远的地方有人大声说,镇静剂镇静剂!
“哐啷!”随着一声器皿被打翻的声音,世界终于安静,尖锐的声音仍在持续,染血的针头一晃一晃的有液体滴在白色的床单上,触目惊心的红。眼前一片昏暗,心跳得很慢却很用力,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聚在那里,支撑着,否则它就会停下来。
“我带你去。”他叹息着说。
门被打开,一片人仰马翻,各种机器的噪音发出不详的警告,人心惶惶。有人轻轻的搬动把我放到沉睡着却拒绝任何人靠近的他的身边,我安静的看着医生把管子放进我的身体又重新帮我输液。手凝聚起仅剩的力量慢慢的覆上他的手,小指,中指,食指。指节相扣。
轻轻呼出一口气,在一片不可思议的抽气声中,放任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商天玄,我在这里。
(三十一)
哥舒在帮我收拾东西,大大小小所有我用过的。他很安静,并没有发出多大声响,却像是要把我存在过的痕迹全部带走。
他站在卫生间的洗漱台前,看一左一右摆放的牙刷发呆。头发微微凌乱,他的刘海已经有些长了,半掩着的双眼波光粼粼,这样看过去,他的脖颈修长优美得令人,赏心悦目。
让人赏心悦目,也让人心猿意马。
手机贴着皮肤震动,微微狼狈的掩门去阳台接听。看着来电显示,我几乎下意识的想吹声口哨来表达我的惊异程度。是父亲的。
“十分钟后,有人来接你们。”啪嗒,盲音。
转身,哥舒端着两杯茶站在我身后,桌上摆着早餐,是我叫不出名字的小糕点,做工精致,程序繁琐,哥舒偶尔才会动手。
要说什么呢,我看着他。他低头端着杯子微阖上眼睫,不看我。他不想见到我。自从见到父亲以后我们就一直是这个样子,我知道他是有事情想问我的,往往等我准备好了他却目光挣扎躲闪着,而后从我身边走过去,不发一言。我握住他的手腕从背后拥抱他,问他怎么了。他并不回头,沉默了一会儿拍拍我的手背把我的手拉下来低声说,没有,要去你家作客我有点紧张。
看着半掩的门我靠在墙上无力的叹了口气,哥舒会因为这而紧张么,他明明,是不想见到我。
令我意外的是,来接我们的竟然是豫伯,爷爷的专属司机兼保镖。都这么多天了,父亲知道了,爷爷也该知道了。那么大伯二伯,我的堂哥堂姐,还有那些对商家虎视眈眈的人,又知道了多少。
让豫伯下去等着,我在回头对上哥舒的目光时蓦然僵在了门边,他离我这样近,目光却离我那样远。那样疏离的目光像是凭空生出的一把剑,突然在我们中间劈开了一道深深的无法跨越的沟壑,那样硬生生的,把我从他的世界剥离出来。那一瞬间,心田里荒草丛生。
哥舒难受的靠在我身上,他还是晕车即使父亲这款车的性能极好。他半仰着头看我,寻到我的眼睛后笑笑说,商天玄,到了记得叫我。眼眶微微泛红,眼睛水光点点,他半掩在柔软发质下的眼睛弯起,红唇白齿。我用手覆在他的眼睛上,漫不经心的看了安安分分开车的豫伯一眼,低头贴在哥舒的耳边说,难受就睡一会儿吧。他的眼睫在颤动,手心传来奇异的触感,微微湿润,而后温顺的阖起。
哥舒,我等你来质问我,但不要离开我。因为,我不准。
车平稳的停下,哥舒靠着我睡得很沉,他的身体微微发热,他又低烧了。车门被打开,我微愣的抬头,父亲站在那里看着我们,目光沉沉浮浮。然后,他伸手把哥舒抱了下来。错愕的下车紧跟在父亲身后,才蓦然发现半个身体已经麻木了,现在血液重新流通,动一动都疼得令我抽气。
哥舒并没有醒,他不安的在父亲怀里动了动,皱着眉开始无意识的微微挣扎,最终又沉沉的睡去。那个样子,像极了闹完脾气的孩子。
我呆了半晌,看父亲光明正大的把哥舒抱进我的房间,哥舒明明很讨厌陌生人的靠近即使是在梦里。他现在这样,可不可以理解成为因为血缘的关系,所以潜意识里的认同。
父亲把哥舒放到床上,看哥舒蜷起身体缩成小小的一团,那样的睡姿,把自己抱在怀里,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表现。我看见父亲的手指动了动,终是不发一言的转身离开。我把窗帘放下来,看到父亲的车无声的驶出去,再回头看看仍然没有醒来迹象却睡得极不安稳的人。能让父亲扔下工作留在家里只为见你,哥舒,你很了不起。
小心的把他的衣服换下,我窝进被窝里把他拥进怀里,吻吻他蹙着的眉头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他现在,在我的地盘里。
哥舒醒的时候我已经醒了很久,他把我的手从他腰上拿下来翻个身面对着我,呼吸深深浅浅,他往我身边靠了靠,蹭了蹭被子寻找着更舒适的位置。我贴着他的额头探他的温度,他身体不适就会低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的眼睛掀开一条缝,呆呆的看着我,突然弯起嘴角笑着说,你很热。他的眼睫轻轻扇动着,分明是没有完全清醒。果然,他做梦似的点上我的唇指尖轻轻游走,带着八分迷离的语调不甚清晰的说,我看见你的舌头了。
反射性的吞咽了一声,我狠狠的咬了他一口,看他困惑而又倦意深深的样子,泄气的倒在他身上。哥舒,你再这样,我会忍不住想吻你。
哥舒跪坐着直起身把我拉下来,唇在我的眉眼边碰了碰,我看着被用力关上的门心里止不住的怒火升腾。我的房间除了从小带我的阿姨会进来打扫,连父亲都很少会进来。而且,她身上穿的,不是商家下人的衣服。
起床,洗漱,带哥舒去见父亲。
带着微微的不安,我推开书房的门,父亲最好不要为难他,否则,我不敢保证条件反射下我会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事情。我引以为傲的冷静,在遇到和哥舒有关的事情时从来就不起作用。
哥舒冲我安抚的笑笑,看着坐着的父亲,欠了欠身,迟疑的开口。他说,您好。
五分得体,三分疏离,剩下的两分是隐藏得很深很深的冷漠。心在那一瞬间感受到了疼痛,他当初在学校见到我,也是用这般表情这般语气客气的对我说,你好。
心空落落的,他看着他的侧脸,他终是不愿意的,不愿意认我们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亲人。
亲人,多么温暖的存在,于他却不知道有多讽刺。
父亲说,不管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的父亲。
我诧异的抬头看他,我知道父亲向来很强势也很独断,心里升起微微的不详,今天的父亲隐隐有些奇怪。没有根据,只是觉得。
当父亲抬起手时,我全身冰凉的挡在哥舒面前僵硬的喊了一声父亲。不是害怕他会动手,看着突然面无血色的哥舒,我想我的脸色一定比他更苍白。
父亲的眼睛,在那一瞬间,那样清晰的表达了他的情绪。那是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父亲对哥舒有占有欲么,瞳孔骤缩,我把手扣到哥舒的指间,看着坐在身边仿佛灵魂离体的哥舒。哥舒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厚重的气息,是那种曾经出现过的令我无能为力的阴霾。他转头来看我,眼睛有深深的彷徨。像是,突然找不到家的孩子。
哥舒,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三十二)
哥舒对父亲和爷爷深深的欠身,不弯腰,不低头。他的脊背挺得很直,眼睛低低的垂着。他说,很抱歉,我姓哥舒。
他说,我姓哥舒。
所有的窃窃私语都停了下来,我看着愣在原地的所有人,原本想露出个讽刺的笑容的,却因哥舒的这句话再也牵不出任何表情。身体仿佛被这句话抽掉了所有的力气,像是众目睽睽之下被抽了一巴掌还要对抽你的人微笑,我不知道哥舒用了多少力气才可以那样安稳的站在那里忽视掉所有强加给他的难堪,我只是站在原地却早已手足冰凉。
这下你们满意了?我握着哥舒的手带他离开。那样急着推卸责任,他根本,就不想和你们扯上任何关系。
但是我忘记了,我也是那你们中的一员,所以当哥舒面对着我缓缓把门关上的时候,我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甚至没有转过身去,神情依旧是安静的,安静的把我关在门外。
缓缓的靠在门上,心脏在一阵一阵的抽搐。哥舒,对不起。对不起,如此突兀的把我的世界强加给你。小心的隐忍的深深吸了一口气,商天玄,你事后才知道要说对不起么,这不正是你处心积虑一手设计的结果么?你也知道要愧疚了?不然你为何那样匆忙的把他拉走。那些难堪,不正是你带给他的么?你和看戏的他们相比,又高尚到哪里去。
用力的闭上眼睛,商天玄,是你把他带到这里带到大家面前,像是扒光了他的衣服一般让他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要接受别人的评头论足与指指点点,现在仅仅只是被拒之门外而已,你活该你混蛋!
像是被烫到一般我踉跄着离开身后那层薄薄的木板,从来没有痛恨过自己还如此弱小如此不够成熟,没有足够的力量带他远走高飞或者为他建造起一个足够抵挡所有危险和流言蜚语的国度。哥舒,我无法忍受你到我见不到的地方去即使守护你的力量足够强大你也不会有任何危险。所以,我只能把你带回来,即使守护你的力量还不是我。
哥舒,如果都要痛,那我们一起。
客厅只有其他人,我推开爷爷的书房,大伯二伯和父亲都在这里,看起来他们都在等我。在父亲身边坐下,爷爷扫了我们一眼,敲了敲桌子。豫伯坐在爷爷的下手打开了投影,关了灯的房间,雪白的屏幕上,青瓦飞檐,小桥流水,平整的用青石铺成的道路缓缓展现。我抬头看了一眼父亲,这必定是他去查到的关于哥舒的信息,因为这个地方与我当初销毁的录像带的景致一模一样。我知道这个小镇边缘有一大片的水域,我知道那片水域的边缘长满了一种艳红的花朵,我知道这里是父亲心结不散的地方。但是没有人能感受到我当初在电脑屏幕上见到这个地方时的心情,没有人知道当年,我这样近的与哥舒擦肩而过。
屏幕闪了一下,我突然绷直了身体屏住呼吸,看着那上面出现的女子久久无法回神,那只是一个背影,充满了中国古典风味的画法。女子穿着一袭最简单不过的蓝底浮花的旗袍撑着一把三十六骨节的紫竹伞,在青石铺就的路面上半回头,微微侧着脸。
倾国倾城之颜,沉鱼落雁之姿
我几乎忍不住想要摸上自己的脸,我与她,是有三分相似的……即使只看见了她的半张侧脸。
我看向父亲,他面无表情的坐着,除了他和爷爷,全部的人都盯着屏幕在看。他们的眼睛里没有疑惑,只有好奇与了然。果然,大伯二伯他们,都是知道的。
“她已经死了,”父亲蓦然开口,“以后他和天玄一起住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还有,”父亲站起来准备出去,“让他姓哥舒。”大伯二伯立即站起来想在他们吵起来前说些什么,只是来不及开口,爷爷已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豫伯立即扶住站着直喘的爷爷从他口袋里拿出一瓶药倒了一颗让他含在舌下。爷爷把豫伯挥到一边喘过一口气说,“这件事,等我查清楚后再说,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关于姓氏,他除了姓商,没得商量!”书房里寂静无声,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他转头看我说,“去把哥舒茗叫上来,你们都出去。”
哥舒一个人走进书房轻轻关上了门,书房里只有爷爷。我直直盯着红木的门板,脑中好像思绪万千又好像一片空白,个中滋味无法言明。商凌从另一侧楼梯上来,我转过头叫了一声,他拍怕我的肩膀说,“大过年的干嘛愁眉苦脸的?要烦也轮不到你,走,咱哥两儿喝一杯去。”我应了一声好任由他搭着我的肩把我拖去客厅。在楼梯的转角,我微微回头,那关着的房门依然紧闭,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动静。
商凌和我碰了一下杯看着书房的方向喝了一口酒,他说,“你和他很熟?看你一副担心的模样,老爷子还能把他吃了不成?”我把玩着杯沿斜了他一眼说,“我下午才见到他,父亲要我去接人,差点没把我吓死。”我撇撇嘴说,“少爷我担心个屁,现在想想还一声鸡皮疙瘩呢,搞不懂爷爷为什么还要单独见他。”商凌眯着眼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似乎在说我还是一个怕失宠的小孩。我微微脸红看了一眼终于笑出声的商凌,终于恼羞成怒的一口喝完了杯里的酒,烦躁的拨拉拨拉自己的头发压抑的说,“烦死了!”商凌无奈的把我手里的酒瓶拿走睥着我戏谑的说,“没出息!正担心着呢吧你,要担心就去看看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噎了一下,把头用力转向一边掩饰被看穿的尴尬说,“不去!”商凌摇摇头正想说什么,我的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我看了他一眼,他笑笑说,“没关系,去接吧。”我点点头走出去。
不知道这出戏你看得过不过瘾呢?我穿过花园不着痕迹的勾起唇角。十八岁的富家接班人表面识大体帮着流落在外的同胞兄弟解围暗地里带着三分幼稚抱怨东抱怨西,既担心自己独宠的位置会被抢走又莫名担心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会被欺负。我只有十八岁而已,这样的反应很正常不是么。
看着空白的手机屏幕,没有来电显示的朋友我只认识一个,他会在除夕给我打电话的理由只有两个,不是惹祸就是要死了。我喂了一声,蓝朗特有的充满暧昧的声音传过来,他说,“商大少爷,你送来的小朋友很不乖,今天又逃跑了一次哦。”我倚在花园的树下抬起头,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爷爷的书房。“我以为你快要死了才会在今天给我打电话。”我漫不经心的说。他愉悦的笑声低低的传来,“打扰你享受天伦之乐了?和你商量个事,把这个人送我怎么样?”“哪个?”我问他。我不记得我有把人寄存在他那里,落在他手里之前的或许还是个人出来后是什么我就不敢保证了。
显然这句话愉悦到了他,蓝朗的笑声难得的带了几分阳光的味道,他说,“那就当你送我了。”我抬头看一眼书房,说了这么久只有这一句像是人话。
他接着说,特意压低的声音都像是带着苑独有的味道,“商大少爷,为了表示感谢,蓝朗的床永远对您免费,而且,我可以为了你放弃整片森林,只成为你的专属调教师哦,您对我的报答还满意吗?”
我深深吸了口气中气十足的对他冷冷的说了一个字,“滚!”然后在他放肆的笑声里掐断了通话。
蓝朗是我两年前在大街上顺手捡的,真的是捡的。他比我大六岁所以和我讲话总是带了点哄小孩的味道。他在苑呆了一年,是苑里很优秀的调教师。我知道他在躲着什么但他一开始就不打算说我也不拆穿他,我和他之间只是我顺手捡了他的关系虽然我一直很不想承认他最大的兴趣就是有一天想亲手调教我。
抬头看一眼书房,我立马朝楼上跑去,哥舒出来了。
(三十三)
——哥舒,我喜欢你。
我怔怔的看哥舒的唇贴上来,带着他特有的柔软,封住了我未说完的话。以吻封缄么,我看着他紧闭的眼突然寂静无声的落下泪来,心蓦然的涌起窒息般的疼痛。不可遏止,所以泛滥成灾。哥舒,你那样聪明,其实一直都知道的对吧。用力把他推到墙上,身体紧紧贴合在一起,疯狂啃噬他的唇。这是我的,只能是我的。小心的吻在他的眉眼,舔舐冰凉的痕迹,哥舒,不要难过,我不逼你,但是我不认为喜欢你有错,所以我不说抱歉,绝不说抱歉。
轻轻的掀开被子,从睡熟的哥舒身边起来,俯身啄吻他的唇角,睡吧,我很快就回来。
打开门,父亲果然就在门外。他和我对视一眼,默不作声的上楼。我阖了阖眼,抬脚跟上去。四楼是爷爷健身的地方,除了有一套完整的体育器械外,还有一间占地广阔的校场。我走进去的时候,父亲已经在换衣服,我打开自己的更衣柜,叠得整整齐齐的跆拳道服上,黑色段带安静的沉睡着。低头行礼,父亲知道什么了呢,大半夜的叫我起来难不成只是为了和我打一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