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子一直说她自己是典型的金牛座。
登上了飞机,夏远坐在了靠窗位。一坐下,夏远便自顾自呼呼地睡,一路上偶尔醒了两次,又很快睡去,直到她迷迷糊糊地听到飞机上的广播,告诉他们,厦门快要到了,才勉强睁开眼。
“到了……?”
“快了。”裴文说。
夏远顿了顿,软软地伸手,拉起窗的隔板。她不禁叫出声来。
厦门的海是一片亮晶晶的蓝色。从上面俯瞰下去,好似是哪个粗心的神仙将珠宝盒子打翻了,全都掉进了海里,在阳光下起起伏伏地闪烁着。
“裴文你看!”她都没来得及转身,直接伸手扯裴文的衣服。裴文把塞着的耳机拿下来,凑过来往下望过去。
他们运气很好,到了厦门的时候,天空的那几朵沉甸甸的阴云被吹走了,天空蓝得透明。
“在听什么?”她看到裴文捏在手里的耳机。
“Lacrimosa。”
“那是什么?”夏远一时觉得耳熟。
“嗯……中文翻作以泪洗面吧,哥特金属乐队。”
“哥特?”虽然尝试着听了残暴的黑金属,其实她对摇滚仍然是一知半解。而且她是今天才知道,裴文平时也听这样的音乐,“我听听。”她自顾自地将一个耳机塞进耳朵里。
“老男人……”
听到第一句歌的时候她就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又不好意思这就摘下耳机。她很奇怪,裴文怎么爱听这么死气沉沉的东西。
坚持了半分钟不到,她终于忍不住把耳机摘下来还给他,“好特别哦……”
他点了点头,把耳机塞了回去。
又坐了会儿,头顶上传来了空姐的声音,厦门到了。
12.鼓浪屿的秋
裴文一行一早下了飞机,便按着惠子的安排,拖着行李直奔了厦门渡船附近的观景宾馆。在来厦门之前,惠子便预告过,行程不需要两位男士来考虑,她那美食美景双收的宝典足矣。
事实证明惠子的话是正确的。他们坐在露天的餐桌边,沿着围栏种着郁郁葱葱的五色花,围栏的外面,满眼是海的蓝色在翻来滚去。露台的光照很好,阳光把头发晒得发烫,海水好像也蒸腾起一股阳光的香味。他们的桌上放着点心和冰啤酒,一口冰啤酒下肚,皮肤和衣服都暖洋洋,从口里到肚子却一路畅快淋漓。
夏远和惠子一聚到一起就说开了。弥勒佛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时不时插上两句。裴文只是安静地坐在一边,淡然看着宽阔的海景。
话说到一半,惠子突然转变了话题,“远哥,这家伙很闷吧。是不是在家存在感超级小的啊?”说着,用下巴朝裴文点了点。
裴文感觉到话题转到了他身上,转过脸来。
“……呃?没有没有……”夏远愣了一下,便矢口否认。
惠子微微一摆头,松松的自然卷就会跟着盈动,很可爱。
“那你们处得不错嘛,我还担心你这个……”
“你们……怎么认识的?”夏远知道惠子要说出让她窘迫的话来,便打断了她。
“他没告诉你?”惠子拿过厚重的啤酒杯,喝了一小口,把目光投向了裴文,“问他。我是不想说。”
三个人的目光都落到了一声不响的裴文身上。
“没什么特别的,”裴文被突然这么盯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是大二才转专业进来的,所以你们大多数人都不认识我吧。”
夏远的心头一热。她没想到裴文居然这么厉害,在夏远的学校只有总成绩排名前三的学生才有资格转专业。就算进了同一个专业,如果选的老师不同,也许大学四年都不会在同一个班级里上课。
“大四的时候,惠子到我们乐队看她前男友,我们就认识了。”裴文简短地说道。
夏远不禁抬起眼来。
“你啊,惜字如金。”惠子靠到了椅背上,搁起二郎腿,一边迎风整着被吹飘起来的头发,“以前问你‘这个小说讲了什么?’,你就给我来一句‘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后来他们好了。’被你笑死了。”惠子学着裴文的语气,把大家都逗笑了。
“其实啊,是我想去搭讪来着。结果才说没两句,陈迪超就过来了。他叫我别动歪脑筋了,人家是这个!”说着,俏皮地把小指弯了弯。
“……原来裴文也是乐队的啊!”夏远如梦初醒。
惠子无奈地皱了皱眉头,“是吉他手。他的事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嗯……因为没看到吉他……”
也不敢多问。
惠子含着笑问裴文,要不要把旧时的糗事抖出来,让大家取乐取乐。裴文只是靠在椅背上,又将目光移向了天水一线的地方。
“……别提了,都过去了。”
看到裴文回避的眼神,惠子的笑容触动了一下。
“……嗯。好吧。这回饶了你。”她又啜了一口啤酒。
夏远坐在一边默默听着,不知为何心里有些疙疙瘩瘩。
熬到了点,他们坐上笨拙的大船,登上了鼓浪屿。
鼓浪屿是个鲜花盛开的地方。一路经过所看到的静谧的小旅舍,就像是欧洲鲜花小镇上中的一小段,带着馨香。旅舍里是木质的地板,木质的楼柱子。养着一只胖狗,叫大头。两只花猫,幽幽地进进出出,喜欢到每个房里讨买来的海鲜吃。
他们住的是一个四人间,房间明亮而又干净,对于度假而言,慵懒而又舒适的氛围恰到好处地撩拨人心。
放好行李,他们在旅舍周围散了一会儿步,便又搭摆渡回到了厦门市里。那一天,他们跟着惠子和惠子的美食地图,直逛到天黑,到肚子里晃荡晃荡的装满了花生汤,和滑嫩的海蛎煎,才又回到岛上。
美食带给人的满足感,让夜晚的风都显得令人愉悦。惠子穿着长及鞋跟的长裙,踩着一双舒适的坡跟凉鞋,张开双臂转了两个圈,径自轻笑起来。
“穿着床单还这么高兴呢。”夏远笑着说。
“哼!”惠子朝她撅撅嘴,像藏族姑娘一般拈起自己的裙角,来回晃晃,“挺好看的嘛,很民族啊。虽然我妈也说像床单……”她放慢了脚步,等弥勒走到她身边,便挽起了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挽起了夏远。
“你看我,左拥右抱。”她的双臂轻轻夹了两下,得意地说。弥勒无奈地笑了几声,夏远也扑哧笑出来,“腰都没了,还夹呢。”
夏远回头看看,裴文还是静静地陪他们走着。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吃海蛎煎?”夏远问他。
“还行吧。”
“他不爱吃味儿重的。”惠子说,“我们明天去尝尝这里的手打丸子吧,很诱人的样子。”
珠圆玉润的惠子,从不亏待了自己的嘴。身上哪里都没有突出的棱角,却也说不出哪里有多余的地方。整个人看上去丰满却有曲线感,魅人的大眼睛,丰润的嘴唇,一颦一笑都有说不出的性感。
“裴文应该不讨厌吃丸子吧。”惠子询问地回头看看他。
“嗯,不用担心我。我不介意。”
回到旅舍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
第二天,夏远睡得迷糊的时候,被谁的手机震动声震醒了。睁眼的时候,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厦门,夏远的睡意便如薄雾般散去了。摸出手机看了看,才五点半。
只要是在异地旅行,她总是易醒。她喜欢在异地的清晨散步,看那个城市裸妆的模样。
坐起身的时候,房里没有一点声响。她伸着脖子张望了一下自己的对面,惠子还好好地熟睡着,裹着被子蜷着身子,一个圆润的肩膀露在外面。她想踮脚看看裴文的睡相,却感觉他好像动了一下,吓得她急忙转身。
不敢回头,她只好小心地走进卫生间里,轻轻推开又合上嘎吱作响的门。刷完牙,在水斗前洗脸的时候,卫生间的门却被推了开来。
“裴文?”夏远抬头,在镜子里看到了裴文,还睡眼惺忪着,头发乱蓬蓬的,“把你吵醒了?”
裴文摇了摇头,眼睛闭了一会儿又睁开来,似乎终于清醒过来了。夏远不禁在心里偷笑了一下。这个家伙没睡醒的时候,毫无防备的样子像个孩子一样可爱。
“我定的闹铃。”他轻声说道,“没想到你也起来了。”
“定闹铃做什么?”
“想出去逛逛。”裴文羞涩地笑了一下。
“看来我们臭气相投。”夏远抽出一张纸擦着脸,“正好一起吧?我准备好了去接客厅等你。”
裴文点点头,夏远便走了出去。
裴文还有些晕乎,刷着牙,牙膏的味道终于让他完全醒过来了。简单的洗漱,不到五分钟,他便走出了房。夏远正坐在接客厅的软凳子里逗着半睡不醒的猫,见了他便站起身。
接客厅的正门已经上了锁。他们绕到了后院里。在后院的木台阶上,大头睡得正香,他们经过的时候大头的尾巴微微地动了动。
院子的门也被锁了起来,一圈围栏,绕满了爬藤植物,开着紫色的小花。
“这里!”夏远穿着热裤,露着两条紧致的白腿,登上了围栏旁的石头桌子上。
“小心……”裴文担心地提醒她,她头也不回,攀着那个不高的围栏,只三两下就翻出了。等裴文也翻出来的时候,她忍不住笑起来。
清净的早晨,周围没有一个人。天还是幽蓝的颜色,空气也蒙上了一层蓝。让人说话不禁轻柔起来,融进这空气里。
“像是逃学的坏小孩。”夏远咯咯笑着,微风轻撩起她长长的直发,沁人心脾的新鲜空气让她的心里盈满了快意。
“我们去看海生蛋吧!”她回头,脸上挂着微笑。
沿着小路是一个角度不大的斜坡,沿着斜坡朝下走到平地,就能看见海。
等他们走到了海边,太阳却已经整个脱离了水面。
“真可惜。”裴文淡淡地说道。
走到了栏杆边,彼岸升起的太阳的光映在皱皱巴巴的海面,映出一道碎碎的金色的光,划破了海面,一直延伸到海岸。裴文低着眼,看着身下的海浪一个又一个地泛起复杂而又单调的水波。
周围的空气还蒙着蓝灰色的雾气,阳光直射的地方却已经明朗起来了。蒙着蓝调调的裴文,让夏远忍不住想起了第一次遇到他的情景。在那个暗蓝色灯光的斯朵丽酒吧,他低着眼,轻晃着手里的酒杯,就像是一幅模糊了的西洋画。
“还有明天呢。”夏远说。
花粉味,还有叶子和泥土相和的气味。鼓浪屿秋天的味道,和上海不同。清晨的鼓浪屿尤其的明净。灭去了路灯,可以听到静静的海浪声,晨鸟的对话声,人和狗踱步海滩的脚步。还有,裴文的呼吸声。
“以前小学里写周记,我写了某个清晨的场景,自己觉得语言还写得挺深情。就是写了一句‘太阳就像那出油的咸鸭蛋黄’。多美好的比喻,偏偏给老师划了一道,那时虽是想不明白怎么不好,现在想起来,才觉得很囧。”夏远的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了海面上晃眼的碎金子上。
“老师批改作业的时候还是挺有乐趣的吧。”裴文笑了。
看够了日出,夏远一转身,“走!吃早餐去!”
13.以泪洗面
鼓浪屿的人喜欢猫。
店铺里的人爱养猫,旅舍里的人也爱养猫。小店喜欢拿猫做自己的主题,从饮食店到饰品店都是如此。
夏远和裴文坐在一间欧式的小奶茶铺子里,铺子散发着古旧的气息,暗红色花纹的墙纸,挂着几幅风景画。吧台的后面,店主是个长得不错的年轻男性,态度很亲切。他身后的墙上贴满了便条,是曾经来过的人留下的只言片语。店的logo是几只表情呆滞的敦实的懒猫。早餐铺陈在一个扁平的大盘子里,盘子的边缘也是猫的各种姿态。
夏远坐在靠墙的沙发位,身后是一面古老的镜子。镜子映出了坐在对面,专心致志吃着早餐的裴文。店里的墙上挂着块小黑板,用可爱的字体写着:三不一没有——不抽烟不打牌不接吻,没有表白不要走。
座位边搁着本留言本,做成了陈旧的羊皮纸的模样。夏远没有什么心思吃早餐,突发奇想地把本子拿过来,拾起笔就在上头写起来。
“写些什么?”裴文终于抬起眼来了。
夏远顿了顿笔,“等你有一天再回到厦门,记得再来看。”她朝他做了个鬼脸,“我也有不告诉你的东西了吧!”
裴文无奈地笑了笑。他是个好奇心很小的人。
“你是说乐队的事?”
夏远不置可否,只是提笔写着什么。
“是你没有问我。而且刚认识你的时候真是把我吓一跳。还以为是个脾气很火爆的姑娘。我哪里敢讲了。”裴文的脸上带着微笑,不知道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嗯——?”夏远不禁停下了笔,“我问了你就说?”
裴文点了点头。
“那……”她将那支笔在手上转了两圈,犹豫了一下,“……那天那个男孩子是你的男朋友?”
裴文看上去好像愣了一下。
“呐,还是不肯说。”
不等裴文回答,夏远又扯开了话题。
“……那乐队呢?现在不做了吗?”
“不做了。”
不知为何,夏远觉得裴文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没有再开口问下去。
本来,这样你问我答的方式本身就很奇怪。她用勺子舀起几片奶茶里的玉米片,“别的留着我以后问你哦。”
那个穿着运动衫运动裤的,长相秀气的男孩,一定是他的男友。就算裴文不置可否,夏远也丝毫不怀疑这一点。只是,裴文这样犹豫的态度让夏远愣了愣。
吃完早餐,夏远和裴文回到旅舍的时候,顺道买了几个麻糍。岛屿并不大,路已经很熟悉了。进门的时候,夏远特地从裴文手中接过了麻糍,推开门,却愣住了。热吻到一半的惠子和弥勒佛也被吓了一跳。裴文默不作声地别过脸,夏远也反应过来,正想退出门去,被他们叫了回来。
“给你们带了麻糍,超级好吃的!”夏远走进房里,把装麻糍的小袋子递给惠子,惠子眯起眼睛甜甜地笑了,刚伸出手夏远就把袋子收了回来,“说!一大早做什么呢!”惠子只撒娇地嘟嘟嘴,伸手要吃麻糍。夏远也笑了笑,将袋子扔在她桌上。
简单收拾了一下,四个人便向海滩走去。渔船变成了小小的点点,在远方滑过视线。因为夏远的建议,他们特地挑了一条崎岖的路走到海滩。这蜿蜿蜒蜒的窄小台阶,让夏远有些怀念起了老家杭州,江南曲折的走道,也是这样暗暗的色调,站在上面,便不知道台阶终究要把人带去哪里。
海水咸得发苦,不怎么会游泳的夏远被呛了好几口,喉咙直发痛,不一会儿便上岸休息了。
没过多久,裴文也上了岸。
“不游了么?”夏远歪着脑袋挤着头发里的水。
“嗯。”他走过去坐到了夏远的身边,用毛巾擦着身体。
“不会是专程上来陪我的吧?”夏远开玩笑地问道。
“一半吧。”
夏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只是三个字,便把夏远接下去的话噎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