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帮她热点牛奶。”裴文说着,摸到了陈洛放在床头的手表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陈洛坐在床头对着裴文看了一会儿,这么困的裴文他还从来没见过。果然是因为昨天晚上运动过量了嘛?还是因为那之后自己还缠着裴文说话?想到这里,陈洛不禁缩了缩脖子。因为第二天要去看他们新的租房,让陈洛兴奋得不行,一大早起来还精神得很。
陈洛倒了点牛奶在杯子里准备热一下,听到身后轻声的咪呜,回头一看,抹布站在他身后眼巴巴地望着他手里的杯子。他用手指头沾了点牛奶,蹲下身子送到抹布嘴边。抹布舔了个干净,还意犹未尽地在陈洛的手指头上舔来舔去,又湿又痒。
陈洛轻轻动着手指,让抹布的小脑袋跟着他动。
裴文喜欢摸我舌头不会也是一样的感觉吧……陈洛暗暗地想着。
裴文把手指头探进他嘴里的时候他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虽然他猜自己的表现应该很呆,裴文看上去却不介意。
说起来,打工的事……陈洛又将手机掏了出来,看看有没有回复。
打工的事,大一的时候陈洛也干过几回,没做上几次就没了兴趣。他从来都不缺生活费,没有金钱方面的压力。家里也敦促他专心读书,不用考虑如何赚钱。他也就安心地不去想打工的事。
让他意识到自己问题的,是某一次,他送裴文礼物的时候。裴文淡然说,等你自己赚钱了再送我吧。那时候,裴文的口吻虽然并不严厉,表情却很严肃。让陈洛一下憋住了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而现在他要和裴文一起住了。裴文一定会因为自己没赚钱为原因,什么生活费都独自包揽了。就算裴文不说什么,陈洛自己也会强烈地鄙视自己。所以前两天他便悄悄打电话给了自己的叔叔,问问在他爸的公司里能给他找个什么活做,但是必须要瞒着自己的父亲。他还满口应答着,就算又脏又累也没关系。
叔叔调侃着,小少爷终于对爸爸的公司感兴趣了,答应道,周一之前就给他回复。今天已经是周日了。
是出于叛逆的心理也好,渴望独立的期望也好,陈洛都不想和父亲的公司牵连上什么关系。他讨厌被人戏称为小少爷,讨厌去公司的时候,那些员工恭敬又讨好的眼神。所以,就算迫不得已想去打工,他也不要父亲知道。好像被他知道了,自己就输了似的。
窗外的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陈洛洗漱完了,复又回到房里,穿着衣服钻进了裴文的被子里,对着他不住地看着。裴文睡得浅,被陈洛钻进被子的动静弄醒了。他嫌房里有亮光,伸手揽住陈洛的背,把脸埋在他胸口。
“裴文……”陈洛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嗯。”
裴文在他的背脊上懒懒地上下抚摸着。
“我在想……你妈知道你是同志吗?”
“不知道吧……”脸贴着陈洛的衣服,裴文的声音闷闷的。
“那你准备告诉她?”
裴文的手挪到了陈洛的腰上,没有说话。
“我在想,什么时候告诉我爸妈。”
陈洛低头看着将脸靠在他胸口的裴文。
“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爸肯定会恨得抽我一嘴巴的。”
“先从你妈开始吧……”还以为裴文又睡着了,才有些失望,裴文却抬起了脸,“你妈比较善解人意,先做通了她的思想工作,再一起去劝你爸。”裴文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倦意。
陈洛点了点头。
“有可能的话,还是等你独立了以后再说。”
“不要。”陈洛认真地说。他早就在心里决定了,只要他确认裴文会跟他在一起,他就要向家里坦白。不仅如此,他还希望家里人承认裴文,接受他和自己在一起的事实。
“我四肢健全,头脑也不错,他们要是断了我的学费生活费,我就自己想办法。他们要是把我赶出家门的话,那你就等着收着我吧。”
裴文笑了笑。
“那你呢,准备出柜?”
裴文摇了摇头,“能不说的话就不想说。”
“那被逼着结婚怎么办啊?你绝对不能来什么形式婚姻的,找拉拉也不行!我会郁闷而死的,绝对会死的!”
裴文轻轻动了动身子,没有回答。
“其实……一定要结婚的话……我也知道你有难处。就是心里慎得慌。”陈洛的声音轻了下来。
安静了一阵,陈洛又开口问道,“那……为什么不说?老妈很厉害?”
“她看上去很厉害……其实心里跟一般女人一样。发现自己的丈夫是同性恋的时候,我妈曾经有一段时间濒临崩溃了。现在再让她知道我也是的话,觉得于心不忍。”裴文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完全清醒了。
陈洛皱了皱眉头,脸上浮起了忧虑。
“人比想象的要脆弱。”也许是冬末的早晨浓厚的慵懒的味道,让裴文的语速比平时慢一些,“发现自己嫁了个同性恋以后,她没办法接受,就去美国打工赚钱了。把我和我爸留在中国。那时候我刚刚读初中,不知道妈为什么突然不要我们了。那些都是她回国以后告诉我的。总之她去了美国以后爸就变了,完全变质了的感觉。所以我妈特别怕我变成他那样。”
“怕妈妈知道了以后也变质了?”
“算是吧。或者说更怕不知道以后该怎么面对她。”裴文把揽着陈洛的手往上挪了挪,轻轻揉着他的头发,“我也比看上去要胆小得多。”
“那不算胆小!”陈洛认真地说,“是你考虑的比我多……”陈洛使劲动了几下身子,往下挪了点,让自己的脸对着裴文,“那我也是不是晚点说好啊?”
“不着急说也没关系,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裴文在他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嗯……”陈洛轻轻应了一声。
55.番外(一)
高三毕业之后,他稳稳当当地考上了市里的重点大学。
突发奇想,他去店里给自己打了个耳洞,在原本光洁的左耳上。他说,要用一种留得下痕迹的方式纪念人生的新开始。
大学生活刚刚开始,他相恋三年的女友跟着他的好兄弟跑了,留给他一句不咸不淡的“对不起”。他装作洒脱地笑笑,却躲回家红了眼圈。他把耳朵上的银饰摘了下来,塞进了抽屉的最角落。
他要自己记得,即使是穿刺过身体的伤痛,也会有自己愈合的那一天。耳洞堵了,心就不堵了。
大学的迎新晚会上,作为新生的代表,他被邀请上台,唱了首抒情歌。台下掌声雷动,他却触景伤情。郁郁地走下台,却听到一声冷笑。他惊地回头,看到一个打扮怪异的男生背依着墙,嘴角带着自负的笑容。
他疑惑地看着那个人。穿着说是新潮,不如说有些出格。
目光交接,那个男孩欠打地歪嘴一笑,说,“唱情歌,你的声音也就是普普通通。”
第一次听到这么不屑的言论,还是从这个不认识的人口中说出来。他的心里顿时不爽,想装作没听见,就这样走过去。那个男孩却依然坏笑着,“唱摇滚怎么样?哥看好你!”
摇滚?我来唱?
他想也没想,摇摇头准备走。
“喂!”那人跟上来,拉住他的胳膊。他怕是遇上了莫名的缠人鬼,连忙往旁边缩了一下,“你找别人吧,我没兴趣。”
“躲什么,哥又不是发小广告的。”那个坏笑的男孩换上了正经的脸孔,说,“跟我组个乐队吧。”
他顿了顿脚步,“乐队?”
“乐队啊。”男孩耸了耸肩,“黑豹,唐朝,这些乐队你总听说过吧?Beyond总听过吧?我想在我们大学也搞一个。大学生活不给力,别浪费了你那么爆发力的嗓子,OK?”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一脸叛逆的男生,他觉得,这个人没有在开玩笑。
“……你有几个人?”
“你,还有我。”
“我们两个?”
“不是正在招人么,”那人耸了耸肩,“我玩贝斯,你负责唱歌。到时候我们再找个吉他手,找个鼓手,基本齐全了。要是键盘手能找到就更给力了。”他无所谓地歪了歪脑袋,“很简单的事。当然,我吉他也过得去,不如贝斯给力。万一招不到什么强人哥自己也能上。”
“……那我……好像认识一个人弹吉他的……我初中同学,考这儿了。”
“水平怎么样?”
他有些迟疑。
“强……的吧……”
“哥的耳朵很挑,是强是弱一听就知道。”男孩挑了挑眉,“哪天把你说的那人带过来面一面。越快越好。”
他点点头,心里有些忐忑。要说那个人,那么多年不联系,还会记得他么?
第二天,他将初中同学的号码翻了个遍,到处发短信,问那个人的联系方式。那个家伙在初中毕业的同学录上,什么联系方式都没留。初中一毕业就和他失去了联系。听说和自己考进同一个大学了,开学那么几天却也没遇见过。
那人弹吉他真的很厉害么?感觉上是这样的。因为什么都很优秀,弹吉他或许也值得一听。他的直觉这么告诉他。
有人回复了短信,将那人的手机号码发了过来。他拨过去试了试,却是个中年妇女接的电话。问了半天才知道是打错了。
——那么多年了,或许那个人换号了吧,他猜。或者,一开始他就没打算留真实的号码?
他开始对自己的猜想越来越没信心。或许直接说明白了比较好,他找不到那个初中同学。吉他手还是另招吧。
可惜,上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将满腹的理由倾倒出来。
没过多久,他在经过学校图书馆的时候,遇到了那个初中同学。时隔三年,他不敢确定自己有没有认错人。看着那人的背影,觉得很熟悉,又怕叫错了会丢人。他不自觉地跟在了那个背影后面,进了图书馆。他想等那人稍稍回过头来,他就能确定了。
低调地跟了一路,每每伸头张望,都看不到正脸。那个背影一路走上了图书馆最高的楼层。那里是古旧的资料室,很少有人会去。
在这样人少的地方,他开始觉得跟在后面的自己有些突兀,没有做贼,心却虚了。
跟到了资料室的最深处,那个孤独的身影静静消失在了门口。
这么跟着不是个办法,总该过去看一看了吧。他想着,加快了脚步,走进了最里面那间屋子。他在排排的书架间环顾着,在书架的缝隙里隐约看到了人影。
那人究竟是什么品味,来看这种书……他想着,朝人影走了过去。
走到那排书架,他愣住了。
站在书架间的,真的是自己三年未见的初中同学。但是这样的重逢没有让他感到丝毫的喜悦,反而有种五雷轰顶的感觉,将他吓呆了。
那个初中同学,和一个男孩吻在一起,互相抚摸着身体。那个男孩吻的非常投入,鼻子里不住地轻轻呻吟着。
他吓到了,想着得快点躲开,脚还没挪动一下,初中同学却睁开了眼睛。他不知道为什么,接吻的时候人会睁开眼睛,而且目光是那么的冰冷,没有应有的温存。那人的目光和他碰了个正着。看到了他的存在,那人冷冰冰的眼里露出些许惊讶,停了下来。被吻的男孩莫名地睁开眼睛,也回过头。
这下,他成了被围观的对象,成了偷窥接吻的变态。
“裴……裴文!”他反应过来,不说些什么解释的话,可就糟糕了。
“我是和你一个初中的一个班级的邱凯!”
一阵沉默,没有回应。他一捏拳头,大声说,“我知道你会弹吉他,请你考虑参加我们的摇滚乐队!我们已经有主唱和贝斯手了,我们会做得很棒的!不会花你很多时间的,鼓手我们也会找到的!”
他把准备好的话挑着重点,连成一串一股脑说了出来,说得颠三倒四。说完,他顿了顿,看到裴文闭着嘴,盯着他看。他重重咽了口口水,转身就逃了。一路跑到图书馆楼下,他才想起来,他还是没留裴文的联系方式。他也没法再返回去,那样可真的得被揍了。
事情就这么被自己搅黄了。他沮丧地想着,要是刚才反应快点,被发现之前就逃跑了就好了。
他却没有想到,他还能在学校里第二次碰到裴文。他更没有想到,他们住得挺近,同一幢楼,一个在二楼,一个在五楼。抱着试试看的心理,他第二次找到了裴文。裴文答应,听他说说详细的。
他们踱到了学校门口的咖啡厅,裴文仔细问了问乐队的情况,考虑了一下就点头了。说完乐队的事,两个人便有一句没一句地叙旧。裴文的表情很淡然,好像那些回忆对他而言都是可有可无的附属品。
“没想到你还记得,那次在车站碰到。”
“当然,”邱凯俏皮地笑了笑,“我还记得是高二。你这样两手插着口袋,背着个吉他等车,像流浪艺人一样。”
和图书馆的那次窘迫遭遇不一样,裴文的眼神温和多了。
“我要是以后找不到工作,我就到闹市去。绕着整个城市旅行,逛到哪里喜欢的,就放个鸭舌帽在地上开唱,大家爱丢多少丢多少。”
裴文笑了笑。
“觉得很好笑?我觉得很不错啊,很自由。没准荡着荡着就荡到西藏去了。要是饭吃不饱了,就在帽子上面插个纸条——不求财,求包子。”
裴文轻笑了一声,“那记得带上我,好歹有个伴奏的。”
“嘿!”邱凯颇为不好意思地摇摇头,“说出来大家都把我当神经病,只有你安慰我的。”
裴文的脸上还带着笑容,“我说真的。人每隔一段时间,总会有流浪的心情。”
裴文端起咖啡杯,啜了一口。向下看的时候,睫毛让他的眼睛看上去充满着迷离的色彩。邱凯好奇地看着他的侧脸。
“那等你也想流浪的时候就带你一个。”邱凯笑着说,“也许人多了我们还能组个流浪汉乐队。”
虽说初中三年在同一个班级,他和裴文却没说上过几句话。邱凯的个子不高,坐在教室的中间。裴文却坐在最后几排。值日也不在同一天,小组讨论也不在一起,就连体育课,他和裴文喜欢的也是不一样的球类,两个人几乎没有产生过交集。
在他印象里,裴文是个冷淡而又低调的家伙。唯一高调的,是那个成绩排名,每一次都傲然呆在自己的名字前面。
初中毕业后,裴文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给他,两人自然而然失去了联系。只是高二那一年,在路上偶遇过一回。那时,邱凯正在去同学家的路上,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身后背着个大包,两手悠悠地插在口袋里。似曾相识,他便多看了几眼,和那人目光交接,他们认出了对方。裴文对他微微笑了一下,点点头。
彼此寒暄了几句,裴文等的车来了,也就道别了。
邱凯没想到,再次和裴文见面,竟是如此惊悚的接吻场面。认识那么多年,分明觉得他是个正常人,竟有这样让他难以理解的嗜好。邱凯想了很久才转过弯来——毕竟,相处的这三年足以证明,该正常的时候,他是正常的。抱着这样的想法,他才鼓起勇气第二次找了裴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