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周刊狗仔可以靠着模糊到当事人爸妈都认不得的照片看图说故事,杜撰上千字报导;这张出处清楚、对象明确的照片被乡民不断转录,配上各种海枯石烂至死不渝的设计对白亦不足为奇。
早就耳闻古学庸帮电影系拍毕制作品,却死撑着不主动联络的褚惟勋,凌晨一点看到那张照片。
「这年头毕制都要玩那么大?导演都出柜了!瞧这完美的构图,百分百是设计过的啊XD」
他因为同学的脸书留言好奇点开缩图,看清照片后,脑中一瞬空白。
褚惟勋紧盯着打死都不可能错认的古学庸,目光停在他揽住宋天宁的双手。
那双手以前也曾依赖环抱他。
他想起自己因为撞墙期迁怒,在画室占有古学庸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拍完照后把人抱到浴室清洗,被弄醒还迷迷糊糊的古学庸也像照片所示,伸手勾住他的脖子。
「所以你帮他拍片,拍到床上去了?」
褚惟勋对着照片冷笑,点开电脑里的隐藏资料夹。
一千万画素的照片,将主角身上的青紫吻痕、暗红血渍和白浊体液,如实呈现。
那具太过美好的赤裸躯体微蜷侧卧在满地狼藉中,就算失去清澈眼神和温柔笑容,安稳阖眼的美丽脸孔依旧魅惑,叫人着迷。
如果照片中的古学庸被更多人看到,他还能安睡吗?
那个心怀不轨的宋天宁,还会喜欢他吗?
褚惟勋拿过手机,播出那串快半年不曾打过的号码。
「……喂?」
接听者嗓音破碎沙哑,还带着小心翼翼的味道。褚惟勋一听就有气,语气更凶恶,「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滚回来。」
「什么意思?」
「你还假?」褚惟勋把照片一张张点开又关起,选了最顺眼的一张上传到免费空间。「你对宋天宁投怀送抱的样子,全世界都看到了!」
「我听不懂。」古学庸捺着性子,「我以为你打给我,是要好好跟我谈。」
「谈?」褚惟勋大笑,「都这样了,我们之间还能谈什么?你还有资格跟我谈吗!」
「如果你没别的事,我要挂电话了。」
「有事有事,天大的事!」他用分身帐号连上学校BBS,进入人数最多的八卦板。「你知道我有你的裸照吗?」
古学庸沉默了几秒,「不知道。所以呢?」
「你觉得裸照被大家看到后,宋天宁会怎么想?」
「……我说过好几次,我们之间,和他无关。」
「你到现在还不承认?」褚惟勋按下发文指令,「标题打什么好呢?『超色气!被颜射还干到昏过去的小受』如何?」
「褚惟勋,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想要你回来。我好想你,小庸。」
对方突然软化示好让古学庸一愣,「……你根本不想让我回去。」把锁换掉的明明就是你。
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多委屈,古学庸咬牙,不再吭声。
「算了,随你怎么说。就算我用照片威胁你回来,你的心还是在宋天宁那里对吧?」
「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我跟宋天宁真的没有怎样!」
「这种照片还不怎样,非得你们两个在床上滚成一团才算吗!」
「……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再见。」
「你以后都不用跟我说话了!」
褚惟勋挂断电话,同时贴上照片连结,将文章发送出去。
萤幕出现文章发送成功的提示,褚惟勋一阵气闷,将键盘摔到地上,好几颗按键因此脱落,弹飞四散。
「……以后你也不会想跟我说话了,小庸……」
19(下)
褚惟勋那张违反板规张贴的艳照很快就被板主删除,但当时板上人数破百,板主的大刀斩再快,也快不过乡民立马右键存图的速度。
影中人身份不明的照片很快就依循电影系侧拍照模式,在网上疯传。
放心不下古学庸,在Rain cats二楼待到快凌晨一点才离开的宋天宁,回宿舍洗完澡,开电脑连上学校BBS,就看到有人在讨论一篇八卦板的恶意贴文。
对别人的事没兴趣,他转往噗浪,却看到同学发表写着:「讨厌!此乃吾菜」的私噗。
点开缩图,宋天宁傻住。
怎么会是古学庸?怎么会是这种照片?怎么……会流出来?
他马上拿手机想向古学庸问清楚,电话响了一声又连忙挂掉,就怕那个不常上网的人或许还不知道,现在正乖乖睡着。
跟同学问清来龙去脉后,他确定这种缺德事只有褚惟勋那个烂人做得出来。但做都做了,照片既被大家疯狂转载,或许变成记者的业绩明天上新闻也不意外,怎么办?
他焦躁掏出因为常和古学庸在一起而少抽的烟,急着点火好几次都没点着,还不小心烫到手。
「shit!」丢下打火机甩着被烫到的手,看向萤幕上那张解析度太好的照片,忍不住连串咒骂,「son of a bitch!mother fucker!fuck!fuck!fuck!」
宋天宁咬着没点的烟在房里走来走去。
虽然拍得很清楚,但那张照片是张远镜头的侧脸半身照,扣掉像被敌军轰炸过的背景,人像只占右下角,而且是头到肩膀的部份——虽然上头的青紫吻痕和白浊体液已经够让人遐想。
古学庸的手刚好盖住鼻子和嘴唇这两处最明显的侧边轮廓,又闭上双眼……况且这种照片和本人形象差异太大,能认出是他的人也许不多?
这么一想,宋天宁冷静不少。
当事人到底知不知情,明天打工时就能见真章。
那烂人不管要拿裸照威胁什么,总之是谈判破裂,由爱生恨才会搞出这种下贱招数。除非还有什么性爱录影带,不然可以不管。
想到这里宋天宁忍不住一抖。
拜托,麻糬你没真那么笨吧?睡着被拍就算了,万一醒着还演活春宫给人拍就太……
祈祷归祈祷,他不敢太乐观。
人品这种东西无下限,万一烂人在卧室架针孔,笨麻糬也不见得会发现。
甩甩头,还是不要先自己吓自己。
目前最重要的就是避免照片再流出去,但原文已经被砍,私下转载一传十、十传百也不可能一一追踪,要求对方删除。
既然消息压不下来,只能设法淡化影响,转移群众注意力。
「呦呼!学长我回来了!没有想我啊啾咪?」提着香喷喷咸酥鸡和冰凉凉啤酒的姚亮节同学出现在久未现身的寝室。
正怒火烧尽九重天的宋天宁抬眼瞪向门口,杀得不识相的姚亮节当场腿软。
他抱住宵夜扶着门框,大有随时准备逃命的打算。「学学学、学长?」
「偷拍狂,你——」本想把碍事学弟扫地出门,宋天宁突然顿住,紧绷唇线缓缓咧开不合时宜的笑容,越来越灿烂,连若隐若现的虎牙都闪闪发亮,「亲爱的姚同学,原来你是闪着圣光的小天使啊。」
姚亮节觉得背后寒毛正一根、一根立正列队站好,很丑地张大嘴巴:「蛤?」
有句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
如果让宋天宁知道这句在伤口洒盐还挤柠檬汁的俗话到底是哪个王八蛋所说,他绝对会把盐巴和柠檬都塞进那人嘴里,直接配上Tequila一口干杯!
但因为年代太远不可考,只能借酒浇愁饮恨作罢。
他祈祷的好事没有发生。
没有网路成瘾症,相当不像现代大学生的古学庸难得在早晨起床后,开电脑连上三天没逛的网路。
他先看到那张电影系侧拍照,对被灌爆的留言板满是「在一起」的起哄声,无奈摇头,没放心上。
打开信箱,发现有班上同学的来信,内文只有一句:「小庸,你看一下这个」。
他以为是毕制和名牌撞款,连忙点开附加图档,却没想到隔着萤幕看见自己都没看过的照片。
这就是褚惟勋昨晚说的裸照?
古学庸不知道该怎么定义现在的情绪。
震惊过后,没有愤怒或不堪,也不难过……感官麻木不真实。
这封信是同学凌晨两点寄的,应该是挂上电话没过多久的事吧?
手脚真快——不对,现在不该说这种话。
那,他该说些什么?或者,还能说什么?
照片是否全裸、有没有被别人认出来,其实他无所谓。
他对于名誉受损或隐私曝光之类的问题并太不在意,不然也不会答应帮宋天宁拍那部需要在众人面前裸露的毕业作品。
相较之下,他在意的是褚惟勋。
在一起三年多,还不知道这种手法无法威胁到他。
在一起三年多,最终选择用这种方法伤害他,也伤害自己。
隔着萤幕,他伸手摸上遍地狼籍的画室。
画板、水彩笔、刮刀、摄影集、调色盘……那些褚惟勋最爱的东西,被如此暴力相待。
曾被他喜欢的自己,像块肤色破布,沾满白色、红色、青色的颜料,皱成一团丢在角落。
原本他以为被褚惟勋拒于门外渐行渐远就是很糟糕的结束。
没想到事情还没结束,而是往更悲哀的方向发展。
不管为褚惟勋、为自己,还是为这段明明开始得很美好,现在却如此不堪的感情,悲哀。
他以为自己会哭,但眼眶干涩得流不出泪。
心脏的血液像被一瞬抽光,不痛,但扭曲挤压成无法形容的纠结。
想大吼大叫,但张嘴只有破碎的嘶哑声……
他回到床上缩在墙角,用毛毯紧紧裹住自己,想止住又发作的颤抖。
不行,完全没有用。
他咬住手腕,用力得直至嘴里尝到铁锈味。
关在没拉窗帘没开灯的小房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被附近传来的鞭炮声吓醒。
看表,中午十二点四十分。
他错过今天唯一一堂课。
古学庸爬下床,从床底旅行袋翻出一本发黄的素描本。
首页画着一个制服少年,张扬红发、星形耳钉,倚在楼梯转角的围栏上,笑得闪亮。
再来是出现在美术教室,单肩背着书包躲避教官追杀的模样、出现在雨天树下亲吻他、站在他家楼下淋得像落汤鸡……每张素描都标记日期和短短注解,随着日期越往后,作画间隔越长。
最新一张是在大三上学期,那时褚惟勋刚碰到瓶颈期,任性要求他别去打工。自己顺着他的意思,还难得下厨煮了泡面当晚餐。
那晚两个人各捧一碗加蛋泡面对坐,明明是很普通的食物,褚惟勋却吃得很开心,后来还缠着他上床,极其温柔的对待。
隔天他打开素描本,画下餐桌边笑得愉快的男友。
以为之前的幸福时光很快就能回来,没想到成为绝响。
古学庸把素描本来回翻过几次,终于下定决心,将写好的便利贴黏在最后一张画上,找了个牛皮纸袋装进去,准备出门。
他要去送素描簿、去打第三个耳洞、去告别迟迟不愿告别的初恋。
下午两点,管理员通知褚惟勋有包裹待领。
那时他正在点卓立树推荐过能安抚情绪的香精蜡烛,一手拿着威士忌酒瓶,纳闷谁会寄东西给他。
他出门拿回包裹,看清上头的字迹,心底一凉。
盘腿在蜡烛环绕的地毯上,先喝了一口酒镇定情绪,左手缓缓翻开。
封面内页签着古学庸的名字,还有开始使用的日期。
映入眼帘的第一页是他从没看过、也没被告知过的古学庸眼底的褚惟勋。
惊讶、欣喜的情绪随纸张一页页翻过,渐渐转化成不安。
他盯着最后一张捧着大碗公吃泡面还笑得灿烂的自己,笑不出来。
底下那张便利贴鲜黄得太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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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我最不拿手的就是人像。
你是我第一个画的人,也是最后一个。
我不会再为任何人画素描,所以把这本画册寄给你,随你处理。
我们分手。这是告知,不是请求。
古学庸。
******
褚惟勋一时失神松手,右手酒瓶落地,酒精溅上素描本。
他弯腰去擦,动作太大不小心挥到一旁的香精蜡烛,瞬时起火燃烧!
火舌随酒精迅速舔拭纸面,急昏头的褚惟勋用手去拍,却无法阻止满载回忆的素描本变成焦黑残败的灰烬。
橘红焰火沿地毯蔓延,爬上古学庸缝制的桌巾,一路往沙发烧去,让客厅陷入火海。
这时才想到要去拿灭火器的褚惟勋阻止不了火势,他不顾危险凑近火堆,抓住因为有雾模封套没被烧尽的素描本封面往外跑。
原本已经到玄关,想到那本梵谷的绝版精装画册还在画室,又调头回去拿,等他跨出画室,通往门口的唯一生路已经被火焰和浓烟阻断,无处可逃。
20(上)
宋天宁想出的「抢救麻糬大作战」其实很简单。
要模糊丑闻,就制造出更多丑闻。
他亲爱的同寝兼直属大三学弟姚亮节同学,生平无不良嗜好,除了喜欢扛着小DV东拍西拍。越是不欲人知的隐私怪癖,他越有兴趣——这也是宋天宁总叫他「偷拍狂」的原因。
想不到造孽无数的偷拍狗仔也有救人一命的机会,被学长强押着剪片做后制,搞到早上六点才睡的姚亮节望着外头明媚的太阳,忍不住想迎风流泪唱句:「 』o sole mio」。
无良的宋姓学长强制徵收姚同学的劳动成果,挑了些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拼拼凑凑,将当事人马赛克,再加几句气死人不偿命的评语后,上传到校内影音分享区。
档案名称相当恶俗地取成:「直击!校园秘辛!你不可不知的师生真面目!」
那些为了模糊焦点被迫牺牲的受害者遍布各系,不分敌我。
比方说,蝉联三届校园美女冠军,气质出尘、姿色出众,主修古筝副修声乐的音乐系花。
根据爆料,她最大的兴趣不是写书法或绣花,而是和同学冲夜唱。招牌歌是比她的年纪大上至少一轮的老歌<醒来吧雷梦娜>,重点是最后一句要举高左手朝天,用凄厉破音嘶喊「梦——娜——!」然后砰地一声昏倒。
或是电影系人人得而诛之,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饮其血,口头禅是「批什么电影?我劈死你比较快!」的电影批评老师。
据目击者表示,他患有很严重的左右对称强迫症,小至眨眼、抓痒,大至开车左转右转,甚至连上完厕所都要拿着重要器官左右各甩三下,务求力道和角度皆能均衡。
还有掳获许多少年少女芳心,身高197公分、体重90公斤的服设系篮队长。
知情人士表示他的梦想不是带领系篮惨电世仇美术系,而是沉浸在<美少女战士>的世界里。除了初代、R、S、SuperS、Sailor Stars一系列动画和漫画,日文台词搭配变身动作一气呵成是必备的,周边小卡、贴纸、画册、文具、公仔和各代变身道具更是能买错不能放过!
据传他房里还有好几套水手月亮的cos服,而他自小立志要念服装设计,就是希望能亲手缝制所有美少女战士的服装,凑成大全套。
平常放任学弟胡搞瞎搞的宋天宁,虽是情势所逼挖人隐私,但看了整晚这些奇人异事,不免感叹电影系的正常人真的太多。
把所有人拖下水给古学庸陪葬的某人一觉睡醒后,发现关于那张艳照的讨论比想像中还少,更没人直接点出主角姓名。
而他的模糊焦点策略不算失败,确实引来大批被害人拥护者的怒骂诅咒,甚至扬言要人肉搜索,连原po小时候尿床的次数都要查出来鞭!
无形战火越烧越旺,直到下午被一场真的火警抢走锋头。
虽然原因不同,但褚惟勋闯的祸真如宋天宁担心闹上新闻,也把他自己送进医院。
幸好消防队就在附近,人员及时赶到捡回他的小命,但褚惟勋逃生不及被浓烟呛伤,暂时无法说话。抢救素描本又企图破门的右手三度烫伤,身上还有多处不碍事的擦伤和烧烫伤。
约莫是近来国泰民安无大事,几家闻风而来的媒体在拍到火灾现场、访问完消防队员,又跟去医院拍下褚惟勋送医的狼狈样,访问完急诊室医师后,得到「伤者无大碍。初步判断用火不慎,详情还需调查」的答案,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