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也似地跑过来,那脸色!那才真是黑了!”
李世民笑道:“王将军功劳至伟,眼下先去换身行头来,这样子整一个突厥巫祝啊!”
王君廓嘿嘿笑了两声,这才稍稍平复了些,下去换洗不提。
等过了一刻,尉迟敬德也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他虽不比王君廓大呼小叫,却也是满脸喜气,进门便对李世民一个结结实
实的武将礼道:“殿下真神!那条山道还真是刘黑闼的运粮道!那破山坳子里果然有玄机,若不是殿下让我带人小心盯
着,只怕一百年也找它不到!”
李世民笑道:“尉迟将军辛苦,粮道现在如何了?”
尉迟敬德道:“按殿下的吩咐,全炸上了天,那石头落下来堵了个严实,连只耗子都别想钻过去!”
李世民点头道:“甚好。你又立了一功,现去稍事休整罢,我们现在就等叔宝的捷报。”
直又等了整一个时辰,才见着又一批斥候赶马回营,李世民听得声音忙迎出去,那几个斥候道:“秦将军正在回来路上
,属下亲见将军得胜,便立即回来报信了。”
李世民一直紧锁着的眉头终于舒展开,笑着拍拍那斥候肩膀道:“你们很不错!”说着回身进了议事厅,道,“姜由,
传我令,置办一桌筵席出来,不拘甚么菜上它几盘,有酒就行,给诸位将军庆功!”
姜由得令退下,尉迟敬德等人也已经换了装束在议事厅一同等候多时,此时脸上均有喜色,王君廓大笑拍腿:“真他娘
的痛快!这下刘黑闼那蛮贼可有一段好日子要过啦!”
李绩也拱手道:“末将恭贺殿下。殿下运筹之功实在让我等难及项背,末将佩服之至。”
尉迟敬德更是一挥手道:“哪里那么多废话,我看也不用筵席,每人来十坛子烧刀子就成!”
他这提议颇得人心,正堂中一干副将都拍手称是,一时堂下人声攒动,笑骂不绝。
众人正热闹,只听值夜兵一声长长的通传:“秦将军回营——!”
不多时秦琼大步进踏进来,李世民起身迎他。
只见秦琼一身铠甲都泼了湿淋淋的水珠,几拨乱发搭在面上,脸上虽有疲惫,双目却是精光外露,炯炯有神。
尉迟见状揶揄道:“叔宝老弟,你这模样倒也可算是浪里白条啦,哈哈!”
秦琼把头盔卸在座边,一手接了仆役送来的热布巾擦脸,侧过脸对尉迟敬德道:“浪里白条?尉迟你也忒看轻我,怎么
不说我是龙宫太子?”
尉迟敬德笑骂:“狂生!你也就虾兵蟹将,给你根棍你就顺竿爬,我尉迟都替你害臊!”
秦琼不与他逞口舌,转身向李世民道:“殿下,末将幸得不辱使命,汉东军水陆粮道被我军探获,五艘(七桅)运粮船
俱已击沉,船上无有粮草,我军折损步卒二十有三,蛙人十一,弩机三人,余下伤者三十有余。”
李世民大笑道:“叔宝事无巨细都在掌握之中,就这一手便让我也自愧不如。今晚大家都立了功,各有辛苦,其中以叔
宝水战最为艰险。叔宝,你先下去休整一番,一会儿酒来了我派人去叫你。”
秦琼谢过秦王体恤,出了议事厅。
李世民目送他出去,抚掌道:“今晚突袭,君廓烧毁汉东军粮草仓廪,尉迟炸断他们陆路粮道,叔宝悉数捣烂水路运粮
船,茂公与我手刃高雅贤,吸引汉东军注意,均有功勋——”
这时王君廓道:“殿下将那高老儿杀啦?就在那洺水城门前?我的天娘,殿下你是如何办到的?”
李世民笑道:“高雅贤素好大喜功,今日是他显摆的大日子,我一番激将,他焉有不上钩之理?”
王君廓咂舌道:“那……那若是刘黑闼趁机派人对殿下不利却要怎么办?”
李世民摇头道:“高雅贤一把年纪,拿大贯了,在今日这情境下刘黑闼能和他翻脸?且今日汉东军尽数是醉鬼,谁还能
辨清个是非进退?”
王君廓道:“殿下也真敢!既如此,为何不干脆多杀他几个,让刘黑闼当光杆大王算了,看他还能嚣张到几时!”
李世民叹气道:“君廓,打仗譬如下棋,前三后四都要考虑周全,你虽能打,但总疏于谋略,有闲暇了别总喝酒遛马,
多读几页兵书罢。”
王君廓道:“殿下你知道我脾气,杀人可以,看书这娘们叽叽的事儿打死我也做不来!再说,我哪里说错啦!”
李世民气得笑了,指着他道:“臧获!如此大逆不道之语也能出口!你当汉东军里都是和你一般的莽汉?你忘了刘黑闼
帐下有个叫大先生的人物?”
王君廓这才一拍脑门:“该死,我还真忘了这茬!他要给刘黑闼支招可不好办。”
李世民抚额道:“行了,你说说你的战况罢。”
王君廓遵令道:“我那挺顺,进去时汉东军都忙着殿下那边,等听见尉迟那轰隆一声,我便趁汉东军内打乱之时带着那
一百人出了城,那条道没人知晓。其间我带人找到粮仓,虽有重兵把守,但都有些松懈。殿下嘱咐的那二十个扮作汉东
军的人拿了酒过去,那些守兵没甚么心眼,都喝了,倒在地上稀泥一般。我们四处干草硫磺硝石一铺一撒,把火一点,
不多会儿就烧到了天上,我眼瞅着全着了,直到刘黑闼带人赶了来才撤兵走人。”
李世民点头道:“做得很好。那出来时可把那出路毁了?”
王君廓道:“殿下放心,我王君廓虽粗,殿下交代的事还敢有不办的?等人都出来了,就把那地道撬塌了,汉东军断不
能走通”
李世民甚为满意,正待垂问尉迟敬德,忽而想起一事,便顺嘴对王君廓道:“那些粮仓守兵你如何处置的?”
王君廓道:“都一刀结果了呗!那几人喝了下过迷药的酒,死狗一般,一刀一个,连吭气声都没有,杀得我还有几分憋
气。”
李世民神色便冷了一层,侧过脸不再看他,对尉迟敬德道:“尉迟,说说你那边。”
尉迟敬德道:“我带着亲兵就埋伏在洺水城后官道西的岔口上,排雷兵和车马等都藏在隐秘之处。既然殿下提点了那西
侧山道最像粮道,我便拨了五十亲兵在那条道儿上候着看,省的跟丢了坏事。”
李世民点头道:“尉迟想得周详。”
尉迟敬德嘿嘿笑道:“殿下缪赞。我们在那等了一程子,便见有一纵队赶出城来,是水军打扮,那是叔宝的活计,我便
按兵不动又等了盏茶辰光,果见又有一纵队出来,这回是正经骑兵,我便留十人以防不测,自带了人悄悄跟上去。”
李世民道:“接着那列人马便西向奔驰,你们一路跟到西侧粮道,发现断山阻隔。”
尉迟敬德道:“自然逃不过殿下神眼。因怕被他们识出马脚,我们只得远远吊在他们后面,加上天色黑得涂了墨也似,
那起子人马到那山丘前,也不知怎么一转,竟凭空消失,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李世民道:“那你是如何发现的?”
尉迟敬德道:“我尉迟打仗布阵行,但对那些机巧法门可真是两眼一抹瞎,若不是相时事先提醒我许多,只怕要无功而
返啦!”他说着回望一圈,道,“相时那小子怎么不在?”
李世民眼色便柔了一瞬,笑道:“你接着说罢,相时我叫他先歇下了。”
尉迟敬德道:“他倒寻得好差事,过一会儿喝酒可非把他灌上一坛子不可,我尉迟得好好谢他!”
李世民笑道:“你谢他是假,拼酒是真。那山道玄机还说是不说?”
尉迟敬德道:“殿下莫急嘛,这就说,这就说。我当时心里一急,忙派两个灵巧的人跟过去,不多一刻那列人马又闪了
出来,仍是看不出端倪。待那些人走后,两个斥候也回转来了,说只看到那些人在个山洞口一转,他们再待深入便听着
马蹄声近前来,便没敢再跟下去。”
尉迟敬德说着喝了口茶,继而道:“殿下,我当时心里那个急啊!等人一走,忙赶过去看,果然见到背阴处斥候所说的
山洞,洞口趴着密密实实的藤蔓,要不跟着哪怕长两只鬼眼也寻他不着。我带人往山洞里走,走不到十步就傻了,那个
山洞是个实口子,五六丈深,没路了!”
李世民道:“没路了?”
尉迟敬德点头道:“可不是!我脑袋嗡一声大了,幸而相时的话还记得清楚,当下便让人在洞穴顶上用火把仔细照看,
果然在个角落发现一根垂下来的铁链子,我用力一扯,一块石板竟然缓缓开动起来,露出一条通道。”
李世民道:“这就是了?”
尉迟敬德摇头道:“不止。那石墙不大,就开出两人宽的通道,相时说这个叫什么罗汉阵,我可搞不明白。不过按他所
说,我在石壁后一捅摸索,果然教我寻着两块铁砖,嵌在石壁里。相时说甚么两块砖头分阴阳,按了阴砖便死定了之类
。我拿眼分辨,那砖上刻的图案确实不一,相时说叫甚么龙凤,我看倒像一只鸡仔与一条泥鳅。我按下那泥鳅,啊不,
是那龙图砖,周围的石墙便层层叠叠开起来,不多时便现出两架马车宽的通路来!”
李世民道:“这倒稀奇,就这几日功夫,那大先生倒是好手段。”
尉迟敬德奇道:“殿下怎知是那大先生手笔?相时也这么和我说,他说这机关讲究个巧劲,倒不费多少人力,只是一环
扣一环,旁人做不来这么细致。”
李世民道:“也就是这样的才能赶过出来。可都炸了?”
尉迟敬德一拍胸脯道:“那是自然!五六车的霹雳弹等爆破物事,任他不周山水晶宫都没辙!”
伍柒
众人正说到此处,秦琼换了干净衣服进得堂来,与众人见礼落座。李世民见状问姜由道:“酒席可置办好了?”
姜由道:“按殿下的吩咐略微备了几样酒菜,就等着殿下传膳呢。”
李世民道:“甚好。那传罢,酒先上来。”
一时酒席摆上个人面前的案几,李世民端了酒卮道:“今夜成功,全仗在座诸位戮力同心。诸位功劳,本王均历历在心
,待大获全胜之日,定不忘与诸位加官进爵,我李世民在此便以杯酒与诸位盟。来,干!”
众人皆端了酒卮道:“秦王请!”
一时群雄各个烈酒消肉。此地虽无美姬管弦,在这军营大帐里却自有一番快意热辣的豪情,这情绪便如同滚进肝胆的烧
刀子一般,随着众人接连不断地仰头干下去,呼啦啦烧进元神心魂里,便见得满心满目都是建功立业、沙场纵横的幻想
与盟约,这一干将军兵总在煌煌灯烛映照间觥筹交错、推杯过盏,人人红光上面,醉眼迷离,看甚么都是刀剑光影。
直喝到天色微明,众人都醉成了摊摊肉泥,衣袖上酒渍交错,委顿在案几下,十有八九不省人事。只剩了李世民、秦琼
与李绩三人尚清醒,李绩与秦琼向李世民告了罪,搀扶着跌跌撞撞回了住处,李世民揉揉脸,起身去了耳房。
颜子睿不知何时整个儿横躺在了两幅坐席上,半搭了李世民的棉袍子,头枕在自家手臂上睡得香甜。李世民趁着酒意走
近细瞧,只觉得颜子睿微微蹙了眉的睡姿分外惹人。如是想着,李世民便兀自笑了一声,弯腰跌坐在颜子睿身侧,拿手
抚上颜子睿的侧脸。
只轻忽地撩过一回,颜子睿便唔地出声,睫羽落雪般簌簌颤落数度,醒将过来。
一睁眼便见了李世民含笑的脸。
颜子睿的声调仍含着缱绻睡意,因而拖出几分鼻音:“殿下……喝完酒了?”
李世民不答,只笑着躺倒在身旁,侧了身撑着脸看他。
颜子睿略微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听李世民扑哧笑出声来。
颜子睿眼神迷惘:“你笑甚么?”
李世民叹了一声,将颜子睿搂过来:“相时,你真真是个宝贝。皱个眉都如此好看,教我如何是好?”
颜子睿伸手推他,李世民酒意恣肆,受不住被他推到一边,人还低声笑个不住。
颜子睿起身道:“殿下喝醉了,那我自己回去睡个回笼觉。”
李世民哪肯放他,凭着性子伸手一扯,颜子睿没个防备跌落在他身上,李世民闷哼一声。
这一声却也教颜子睿不好再动弹,只得扯了被李世民扣在手里的半幅袍袖道:“殿下你醉了,回去睡不是好些。”
李世民将那袖管在手心卷了两道,干脆怀抱了颜子睿道:“哪处睡觉不成,相时在怀,一块木板也睡得。”
颜子睿此时才算睡意全消,脸上浮起一丝愠色道:“殿下这说的甚么话!”说着发狠挣了两下。
李世民将他死死合抱在怀里,抬脸凝视颜子睿一刻,颜子睿被他盯得悚然,李世民忽而又笑着闭了眼:“别逃,相时,
让我好好抱一会儿……”
颜子睿听得一愣,面上映出一抹浅绯,和天际日光刚刚染就的霞彩般淡淡晕开来。他下意识又拧了一回,却叫李世民阖
着眼在脖颈上亲了一记,带着酒香的鼻息在他耳际夏日晨风也似地不经意扫过,颜子睿便又呆了一瞬。
就这一瞬,李世民带着满足的笑意道:“好啦,别闹,我抱一会儿……”
颜子睿怔怔地俯视李世民的面目,此刻他趴伏在李世民身上,就着如此亲近的距离看去,恰有一片清透的晨曦漏过窗棂
雕花木格,轻灵地覆盖在李世民面上,映得这一刻斯人容色熙和,眉眼温柔,浑不似往日行状。
正愣神间,李世民又自顾自喃喃:“你不愿意,我便可曾有一分轻薄?今日我累得狠了,你便给我靠一靠,竟也勉强不
得……”
颜子睿心里微酸,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半晌,终究把头低了下去,靠在李世民肩窝,再无一字言语。
李世民动了动身,不让锁骨硌着颜子睿下颔,便这么着睡了过去。
姜由在门外候了半日,还不见他二人出来,便壮了胆子掀帘进去,却见是这么一副光景,登时手也抖了,舌也直了,瞪
出双乌贼小眼说不出一个字来。颜子睿听见人声,回转头见了是他,脸色越发云蒸霞蔚起来,却终是忍了下去,比了个
噤声的手势,冲姜由用口型道:“去拿条厚毯子来!”
姜由一个激灵,忙不迭地骞出门槛,一溜烟找那天杀的羊毛毯子去了。
事后姜由在心里默念不下数百遍“我可甚么都没瞅着,长孙夫人您千万别怪罪我”,只恨当时自己蹄子欠,多迈出那么
两步。
日脚便随着节气一个个轮过去,天气愈见转暖。
洺水河已成汹涌江流,在平地上发散开去,浪击礁石,鱼跃湍流,早春的料峭寒意里,浅草从土地上星点露头,早起时
鸟雀啾喳在耳,熬过肃杀冷冬,南北大营两处人马的日子越发好过起来。
这边厢李世民神定气闲,厉兵秣马,洺水城内汉东军却是叫苦连天,哀鸿遍野。究其缘由倒也简单——自从那一夜李世
民指挥唐军将刘黑闼水陆粮道尽毁、洺水城内粮仓祭了祝融,汉东军无一日粮草富余,刘黑闼在城内翻地皮也似地搜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