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蔷薇 上——逆凛

作者:逆凛  录入:08-18

我被他看得有些愣然,于是合上琴谱,再次转向他。

“真的很棒,”他的口吻很轻,我意外地感到了其中淡淡的无奈,“拥有美好性灵的音乐确实适合你,这么长时间了你

还是如此娴熟呢。”

“是这架琴的功劳。”我拙劣地岔开了话题,“我以前从来没有遇上过这样的钢琴,轻重把握的位置极其恰当,音质更

是好得出奇。看起来它似乎也有些年份了,没想到还能保持这么高的品质。”

“这台是一八五四年出厂的贝森道夫,纯正的奥地利血统,”他略微直起身,阴影打在俊俏的侧面上,“在我祖父那一

代,我父亲还年少的时候它就在这里,确实是生而为德奥系音乐灵魂的。”

我别过脸去注视这架漆成通透黑色的三角钢琴,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低调而尊贵的金色光泽。然而它不需要任何外表

的赘饰,言语不能形容它,当代最了不起的演奏者与它本身相比也会黯然失色,只有那金属片撞击的亘古声响诉说着它

的维也纳精魂。

“因为它的成色很好,为了不被过度演奏而折损寿命,就从正厅移到这里来了。”

我立刻从赞叹中被拉回了现实。以往我还从未有机会碰过贝森道夫,只知道这是钢琴的王族,自诞生起就被镶嵌于缪斯

的王冠之上。

“确实,”我没头没脑地说,“毕竟是纯正的奥地利国宝。”

“维尔,”他忽然直接把对话抛给我,我赶忙回头,“你觉得血统这种东西重要么?”

“或许对魔法的起始水平有一定影响吧,”我把光换成了白色——现在我已经有权按自己意志改动这里的一些无关紧要

的配置了,然后站了起来,环视四周有没有其他椅子,好让我坐在他身边,“但我想出身的高低并不妨碍一个人追求自

己的梦想。”

“其实无论什么出身,敢于追求梦想的人都寥寥无几,需要太单纯的心灵和勇气。”他却直接拉过我,让我坐在他腿上

,我笑了笑决定顺从。

“不过,雷,”我半开玩笑地勾住他的肩,“如果你像这样和我在一起,你就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你的家族也就无法

延续下去,这样也没关系么?”

“既然这个家族的使命就是守护一个危险的符咒,而这场闹剧要在我们这代人手里落幕的话,”他回报以蜻蜓点水的亲

吻,“那么我没有后代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我也不喜欢小孩子,总认为自己没有那个才能去赋予他们健全的人格。”

“怎么会呢,”我让他如同钢琴漆一般黑亮的发丝从指间穿过,“如果你有孩子,我想他们会为你骄傲的。”

他偏开视线,摇了摇头。我的手在半空中僵住。

“你说,我父亲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让我来到这世上,既然他除了我母亲以外不在乎任何其他人,可以为了她而把我独

自抛下?”他握住我悬在半空中的手,那双黑瞳定定地望着我,我无路可逃,“丹佛家的祖先又为什么要建这样规模的

城堡,而这一族却始终血脉稀少,守着这个空荡荡的庭院呢?”

我其实完全不知道我们两家的上一辈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出生的时候这些事已经基本平息了。由于父亲和雷格勒斯

的保护,那些流言蜚语虽然一直存在,但对我没什么影响。我也不会愚蠢到在当下去问雷格勒斯这个问题,即使彼此面

对的身份和心情已不同,我也没有勇气打破自幼时起我们之间唯一心照不宣的禁忌。

“你父亲和母亲生了你,应该是出于他们之间的爱情吧。让一个孩子获得生命这件事,本身应该是美好的。”我所能做

的仅仅是俯身去吻那张略苍白的容颜,从突起的颊骨滑到轮廓淡漠的唇线,“至于城堡…我想是一种愿望吧,一种希冀

家族人丁兴旺,后代能与亲人们共享天伦的长久心愿。”

我闭上眼,感到那唇渐渐上扬,然后被他反手制住,抱起来放在钢琴上。

身体的律动带起一阵杂乱无章的音符,由贝森道夫演奏起来,竟然也具有一丝狂乱的美感。

“不要在这里!”我不由得喊出了声,“这种钢琴很精密,你这样会把它的音准都弄乱的!”

“如果说我有什么愿望的话,那么已经在眼前了。”他没有理我,笑得忽然无比张扬,那一瞬我被那样的笑容感染,再

度坠进温柔深渊。

“不…不要这里……”尽管如此我还是拼尽最后一丝理智抓住他的衣领,“声音…我集中不了精神…”

他最终妥协,起身把我直接带到了地上,看似动作迅捷,却丝毫没有撞疼我。

“今天好好陪我。”暧昧的沙哑吹进耳廓,我在完全迷失之前,仍能感到其中戏谑而温柔的笑意,“你都在这里躲了这

么久,想不想出去放松一下?”

“如果你保证我明天还起得来的话。”我没好气地咬了咬他袒露在外的蝴蝶骨,随即义无返顾地抱着他沉沦下去。

29.大地圣痕

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我终于离开常年温度恒定的浮云城堡,在冬日日德兰半岛带有凛冽水汽的风中开始了第二次到丹

麦后初次超越哥本哈根城区的旅行。

其实雷格勒斯与我原本的目的仅仅是因为圣诞节将至,而我们都无法回去和亲友团聚,因此干脆出游。

北欧人曾经沸腾的血液到了如今的年代已经冷却下来,骨血里扩张的本能沉淀为世上最懂得享受生活的民族之一。然而

在这片冰与火开创的土地上,在诸神黄昏时混战的古疆场,在血脉躬涨的英灵故土,古老而恢弘的史诗仍在街头巷尾的

人们口中传诵。

而海风扬起维京后裔罕见的黑色长发,黑与银交织在一起,如同不存于此世的花。这位教团北方战神的最后一位尚存后

人握住我的手,与我并肩用自己的步伐丈量日德兰半岛曲折的海岸线。

整个北欧都是丹佛一族传统上的势力范围,而我与雷格勒斯两人在一起,就基本上没有不能解决的状况。后来我才知道

,之所以六月时那个冒牌货出现时雷格勒斯没有发觉,是因为当时他自己不在北欧地区,对本族势力范围内的状况感应

能力下降的缘故。

即使是朗朗晴日,上次在哥本哈根街道上徘徊的不愉快经历仍然让我对那些窄小而弯曲的深巷,歪在一旁的招牌,公园

里的长凳和旋转木马感到心理排斥。那种卑微无助的渺小感使我即使裹在厚重的大衣里也感到寒意上身,但碍于街上川

流的行人,不能向他靠过去。

他却不管不顾地一路牵着我的手,将我向自己那边带。路人们的目光包含重力,像铁屑被磁铁吸引般以我们为中心聚拢

,他对此依然视而不见。我恍惚想起了很久以前,他将整个学校各色人等的注视甩在身后,带我去吃午饭的场景。

我早该知道,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看庸碌的蝼蚁一眼。

八月到达佛罗伦萨以后我就没再乘过火车。然而汽笛嘶哑的鸣声过后,我可以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端详窗外的风景以车厢

前进的速度向后退去。丹麦的大多数地区都是冰碛层形成的平原,不像英格兰那样沿途有轮廓鲜明的绵延丘陵,比意大

利多了星点状夹杂在田野中的湖泊,像大地的眼睛般洁净而明澈,有些上面浮着磨花玻璃似的薄冰,永不瞑目地诘问苍

穹。焦黑的麦草倒伏在隆冬了无生趣的田里,远看过去被梳理地十分整齐。我知道它们身下正安睡着新一轮的生命,等

待漫长的寒冷加诸深沉的勇气。

在浮云城堡修养一个多月后,我的眩晕症状明显好转。尽管如此,无论是火车还是船,雷格勒斯都让我坐在迎向行进方

向的位置,他自己则在对面与我聊天,或者摩挲我的右手。他赠予我的终身刻印自那天起就始终在那里,从未被取下过

我们刻意延长旅途中的时间,好让自己在真实流动的光阴里感受彼此的存在。我发现乘坐简易些的小船,要比全副武装

的远洋蒸汽船惬意地多。

因着路上的种种,我们于当天晚些时候到达目的地——却格湾。

在我少年时的规划中,却格湾足以被列入一生中必须亲自用肉眼将其印入心中的风景之一。童年时代知道它是童话里克

努德和约翰娜梦中驾船行驶的那片宁静海湾,岸旁有漂亮的柳树。后来在书中得知这里也是一六七七年丹麦海军大败瑞

典舰队的战场。

不过我没有想到能有机会同雷格勒斯来这里。他比我大三岁,也就意味着早三年毕业。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毕业旅行

可能是一生中唯一一次较长时间的自由旅途。他在亚细亚大陆腹地抬头触摸天空的时候,我仍在学校里为几何学挣扎。

待到我终于能以自己的意志开始一生的行走,他已决然抛弃了一切负累。海鸥不属于陆地,却用翅尖描绘每一寸边缘。

但是现在我可以放下花纹繁复的面具,安静地倚在他肩上享受片刻生命中最幸福的慰藉,面朝夜晚钴蓝色的却格湾,月

亮的倒影铺洒在水面上,折射扭曲着延伸到眼前,顺着光路淌进皎洁的夜风里去,背后的世界风声鹤唳。

冬天的时候这里附近游人会大幅减少,加之圣诞节临近,晚上几乎没有人。因此雷格勒斯和我可以尽情地享用天地间那

点狭小缝隙所能展现的全部唯美姿态。如果不是天气寒冷,我们甚至可以在海水与干净白沙的怀抱中相拥。但是我们并

没有把时间都花在做那件事上,其实自他毕业之后就不断忙碌,在浮云城堡又是整日忙于调理我的身体或是研究与十字

蔷薇有关的文献,已经很久没有像过去那样在一起好好地聊天。他之于我已离开太久了。

十二月的丹麦夜间太冷,为不再横生枝节,我们最终放弃了并肩坐在却格湾边聊一整晚的打算,而是把地点改在了朝向

却格湾的酒店房间里。

我只开了一盏光线昏暗的黄光灯——这种最近大行其道的电灯同样不存在于浮云城堡里。如此暗的光下即使是看书都做

不到,柔软而淡漠的月华静静地透过高高的双层厚窗,在地面上投下一个颜色浅淡的长方形。交谈是这样的环境下唯一

可行并且最适合的活动。

在浮云城堡住得久了,有些不习惯外面顺应自然的天气变化。即使电热器烧得滚烫,在这样的天气下仍觉得稍许有些寒

冷。过去我常年生活在南英格兰,那里冬天最多也不过是地面结霜而已。每到这种季节,母亲就会在我们要出门时尽量

派车接送,至少给我们准备防滑的冬靴。尽管如此小时候我还是会摔倒,而雷格勒斯总会皱一皱眉,扶我起来,检查我

的膝盖和手掌,确认没有受伤后拍去我身上的碎冰霜,牵着我的手继续走。

雷格勒斯轻轻地把一层毯子裹在我身上。没有人的时候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向他索取失落了一年半的温暖,于是我把脸埋

进他颈窝里。

“你冷么?”他吻了吻我的耳垂,把我裹得更紧。

“还好,”此刻我并不想让这种暧昧持续下去,于是从他怀里坐了起来,和他并排躺下,“以前曾经听说,身上流着维

京血统的人是不会感到寒冷的。”

“只有寒冷才会感觉不到寒冷。”他无所谓地笑笑,抬眼注视空荡荡的天花板,“不过,我去过西藏以后再回欧洲,确

实哪里都不觉得多么冷了。”

“给我说说你的旅行吧,”我转过去趴在他胸前裸露的皮肤上,“我们很久没这样说过话了。”

“陪你的话,任何时候都不是问题啊。”他笑着吻了吻我,恰倒好处地分开,“那么从哪里说起呢……”

“你当初是为什么选择去那里呢?”我在被子下握住他的左手,电灯的光不会摇晃,均匀而持久地铺在空间里,“凯珊

德拉没和你一起么?”

“都跟你说了,她和我没你想的那么亲密。”他失笑,把我拉得更近些,“我和她一起坐船到了伊斯坦布尔,然后她就

独自北上俄罗斯,穿过西伯利亚的针叶林,最后从符拉迪沃斯托克返回。所以她很厉害,用不着担心她。”

“那你呢?你在中国晃了大半年,都收回了些什么成果啊?”我也笑出了声,“有没有邂逅神秘的东方美人,恩?”

“你在想什么呢?”他却不急着解释,而是拨了拨我落到眉前的银发,“我是没那种兴趣,也不打算像有些傻瓜希望的

那样拖着一堆小乘佛教的魔文典籍回来。我去西藏,不过是想试试,在离天空最近的地方能不能摸到云。”

“果然,”某种东西尘埃落定,我无端地安心下来,“那你摸到了么?”

“如果你真的到过那里,就会明白这样的念头有多狂妄了。你分明站在了世界最高的地方,可是天空还是天空,云还是

云。”他翻过来亲吻我,“三年前的八月我从孟买上岸到印度,然后走陆路经过尼泊尔进入中国国界。在印度时还觉得

除了脏乱一些,在总督直辖的地方还是挺接近英国了。然而到尼泊尔之后走了一天才找到能说英语的人,再没喝上一口

在我看来算是干净的水。”

“对于你这样娇生惯养的贵公子来说,这可真的难得的体验。”我笑得很是兴高采烈。

“你至于那么高兴么?”他搂过我,继续道,“我可不认为自己娇生惯养。不过,就我来说,还是觉得在西藏边境遇到

狼的经历最神奇了。”

“也只有你会认为那么危险的事‘神奇’吧,”我有些不满地坐起来,“你是怎么脱险的?”

“我刚到印度时有位经验丰富的英国老兵告诉我,在野外被狼搭上肩,千万不能回头,不然就会直接暴露没有防备的脖

子。他还说对付这种情况,唯一的方法是用自己手边的枪向背后攻击那只狼,每个来当地的新兵都会被告知不能随意搭

别人的肩膀,不然可能会被一枪爆头。”他却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仿佛这不是他的亲身经历,“所以那天我在西藏英军

驻营外围的旷原上感到有野兽从后面抓住我时虽然很害怕,总算没有慌了手脚。”

“然后?”他一脸无所谓,我却惊出了冷汗。

“然后么,我僵在那里不敢动,谁知道那只狼居然也迟迟不动作。”他侧过来躺,把我圈在他身体的阴影里,“我就看

准时机用最快的速度抬手,发动Frenza打穿了它的头。”

“就结束了?”

“当然没有,狼是群居动物。事实上Frenza的光引来了他的同伴,”他故弄玄虚地扬起嘴角,“从各个方向包围我,这

样我就没办法定下心来使用魔法,就算尽全力一边转移空间一边攻击也逃不过去。”

“那你要怎么办?”我不禁再次握紧了他的手。

“有时候巧合就是那么神奇的事,一位给英军工作的翻译官员也看到了我弄出的光,就带了几条藏獒来,消灭了狼群。

“主神啊…”我有些不敢置信地说,“幸亏你这么镇静……”

推书 20234-08-20 :风雷簿(第四、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