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如兰,“狗皇帝有了把柄在我手上,咱们再也不用怕他了。瑜姊……霁儿想死你了……”
床榻上的帷幔被放下,掩住一室春光。
******
******
第二日,荣帝抱恙在身,仍是没有早朝。
大殿内议论声四起,大臣们心生狐疑,却不敢问出口,生怕招致杀身之祸,只是与身旁的同僚们说些无关紧要的话,抑
或互相探话。都御使李霁原是被围在众官之中的,可一听张守安宣布散朝,他便三言两语的打发了他人的寒暄,朝张守
安走过去。
“都御使大人。”张守安略一弓身,
“张公公,将这折子递给陛下。”李霁呈上奏折,态度颇为傲慢。
“老奴人老体衰,记性不好,若是弄丢,大人可不要怪罪。”张守安阴阳怪气道。他追随圣上多年,开国老臣都要给他
几分薄面,可这李霁蠢笨自大,竟敢对皇上身前的人颐气喝止,真不知他是太过胆大妄为,还是太愚蠢。
“你——!”李霁先是一怒,随即眼珠一转,乖顺的笑浮上脸颊,“张公公真爱开玩笑,我看您声音洪亮、底气十足,
哪有衰老的样子?”言罢往张守安怀中塞了些银子,“这折子关系到国家兴亡,还望公公仔细斟酌。”
张守安并未看他,手中掂量了下银子的重量,轻哼。他并没有将这折子递给荣帝的意思。他曾奉命派人跟踪李霁,也知
他与瑜妃有苟且之事,不过陛下不提,他也不敢乱说。虽然张守安总是受贿散消息,可此事可大可小,他是聪明人,决
定闭口不提。不过有一件事他还是明白的——李霁活不长久。
一个将死之人,他又何必听他差遣?
于是在下朝后,张守安便扯了折子的外皮,只剩下一张单薄的纸。他并未去看纸上的内容,而随手一丢,反将金黄色的
硬外皮收进怀里。一会儿呈给陛下,他一看李霁送上空奏折 ,必会定他的罪。张守安精明的一笑,想要整治整治那目中
无人的蠢货。
而这一幕,恰被荣絪看到。
她随意的挽了个堕马髻,斜斜的插了支点翠金步摇。这次出行她穿了件紫红色的外服,领口袖口皆绣有团凤,衬得她妆
容精致,华美非常。只是再过完美的妆容也掩不了她眉宇间的愁绪。
“娘娘……”皓月询问。
“去拿起来给本宫看看。”荣絪朝那纸团看去一眼。
“是。”皓月弓身上前,拾起来呈给荣絪。她展开纸团,在褶皱的纸张上看到了寥寥数字。然就是这几个字,却让荣絪
倏地变了脸色。她慌张的将纸张团在手心,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娘娘?”皓月不解她的变化。
“不要将今日看到的事说出去。”荣絪声音颤抖,“堵了后面人的嘴。”
“纸上写的什么?小姐您为何如此害怕?”皓月被她的紧张感染,忘了规矩。
“莫问,照做就是!”荣絪厉声道,将皓月吓了一跳。皓月一惊,忙称是。
荣絪攥紧了手中的手,一时乱了阵脚。
纸上的字句在她脑中飞快的闪过——陛下宠幸狐妖,实在难堵天下悠悠之口。
章拾——1
重欢殿外,荣后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众人皆知,殿内住着景洛国的普玛王子,乐陶王爷的第七位侍君。传闻普玛王子容貌绝美,有天人之姿。且荣帝一向好
色,宠幸男宠也是常有之事。以往这时候,荣后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这次荣絪却变得固执起来。
日头毒辣,她脸色苍白,身子摇摇欲坠。
身侧的皓月心疼的落泪,不停的劝荣絪,可她却不为所动。
“娘娘,起来罢。”皓月抽泣道。
“陛下,您要为苍生着想,万不可被妖孽所惑!”荣絪大声道,重重的磕了头,额迹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她复而大
喊,弯腰又磕了下去,再抬头时,一阵晕眩感袭来,她身子晃了晃。
“娘娘!”皓月低呼。
“她的头都磕出血了。”
重七蹙眉,露出不忍之色,“不如去见见她吧?”
南宫曜在房间里踱步,听重七将自己看到的幻象告诉自己后,跟着叹了口气。这几日没等来李霁,两人颇感奇怪,让重
七看了幻象后,才知道张守安那狗奴才将李霁用来威胁自己的折子给扔了,不但如此,还被荣絪捡到。
现在荣絪已经知道重七是狐妖的事情,这让南宫曜有些不知所措。这是他并没有计划好的,也不知该如何对荣絪解释。
年轻时两人又过些交情,南宫曜知道荣絪是个极聪明的女子,不是三言两语就能骗过。可若对她和盘托出,又太冒险。
“再让她这么喊下去,全皇宫的人就都知道了。”重七说。
“可我还没想好如何对她说。”南宫曜踌躇,终是皱眉拂袖:“让皇后进来!”
荣絪是被宫人抬进来的,她已微微昏厥,脸色青白,乌发贴在脸颊上,额头沾满鲜血,混着汗水淌下。重七见状五官都
皱在了一起,忍不住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又命人把她抬到了内殿,并亲自用帕子给她拭汗。
“皇后娘娘,你没事吧?”重七满目关怀。
“你……”荣絪恢复了些意识,干裂的唇艰难的吐出几个字。她的目光涣散,自重七的脸上移开,最终落到不远处的南
宫曜脸上——那是荣帝的脸,她看了十几年,熟悉的很,可如今却觉得有些不同,“陛下……”
重七识相的让开身子,以目光示意南宫曜。
南宫曜有些犹豫,缓步上前在床边坐下,轻轻握住荣絪的手:“你这是何苦?”
荣絪半晌没说话,清瘦的手紧紧的攥着南宫曜,乌黑的眼睛锁在南宫曜脸上,似乎要看出些什么。最终她试探的开口:
“九哥哥……是不是你?”此言一出,南宫曜瞳孔骤然一缩。
他立刻遣散了内殿中的宫人,脸色未变,只是眼底有些凉意。重七站在他身侧,打量着南宫曜的表情,揣测着发生了何
事。南宫曜笑了笑,询问荣絪:“皇后,你在胡说什么?朕何时成了你的九哥哥。”
“九哥哥,当下没人,你就不用瞒我了。”
荣絪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急切与期盼:“眼睛是骗不了人的。你是九哥哥……是我的九哥哥。”南宫曜抿唇不语,目
光深湛。荣絪像是得到默认,欣喜的双手揪住南宫曜,“我一直在怀疑,但不敢确认……昨儿无意得知普玛是狐妖,我
便猜测……是不是,是不是他把你带回来了?是不是他把你的灵魂放进了荣帝是身子里?”她胡乱的猜测道。
重七一怔,听出了些端详。荣絪对南宫曜的情意如此明显,竟不惧怕鬼神之说,一心想让自己的九哥哥回来。他的胸口
有些闷,却还是为荣絪的痴情感到震撼。他不禁侧目看了看南宫曜的反应。
“皇后……”南宫曜拂开荣絪的手。
“九哥哥,我绝不会将此事说出去的……你不信我?”荣絪复而拉住他,满眼泪水。南宫曜叹气,还是没有说话。荣絪
伤心欲绝,却依旧坚信对方就是自己的九哥哥,“我今日以死请命,就是为了进来见你一面,听你对我说实话……若能
如愿,我甘愿死在你面前,永远的为你保密……”
言罢,便突然起身朝床柱大力的撞过去。
“絪儿!”南宫曜急急的拦住她。
“九哥哥……”荣絪软倒在他怀中,泪水疯狂的流出来。随后似乎已然如愿,昏了过去。南宫曜小心翼翼的放好她,看
了眼重七,走出了内殿。重七抿了抿唇,跟在他后面走出去。
一时间,两人沉默不语。
南宫曜站在窗前,似不知该如何对重七解释。重七也不问,盘膝坐在软踏上,股间的尾巴钻出来,他捞着尾巴,有一下
没一下的梳理毛发。天色略暗,南宫曜走到软榻边坐下。
“儿时她曾倾心于我。”
南宫曜语调低沉:“我不想对你撒谎,我那时也是喜欢她的。只是历朝历代的皇后人选都是从荣家出。荣卓是右相,根
叶庞大,屡次施压,而荣家的独女荣絪也是皇后的不二人选……于是我们就分开了。”
“那……现在呢?”重七顿了顿,声音沙哑。
“已经过去十多年了……我不是圣人,守不住那份感情,抑或说,那根本不是爱情,只是年少轻狂时的情窦初开。虽不
刻骨,却是忘不了……没有人会忘了自己最开始喜欢的那个人。你若介意,我……”
“我不介意。实话说,我的心里还住着不少人。”
重七笑了笑,两人心有灵犀,他已明白南宫曜的意思。他用拳头砸了砸南宫曜的胸口:“做男人就要有做男人的担当,
喜欢过的人轻易就忘,那怎还算男人?”他嬉笑,纤细的轮廓间竟有一种逼人的英气。
“重七……”南宫曜有些失神。
“记着吧。”重七倾身上前搂住南宫曜,吻了吻他的脖子,“若过几年我们分开了,你也要这样记着我。”说这话时,
他的眼底有些寂落。他是狐妖,两人注定不能长久。
“我不。”南宫曜突然说。
“怎么,你还打算把我忘干净了?”重七瞠目。
“我们若分开,我便把曾经留你的地方自身上剜去。”他把重七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你曾住在这里,你若走了,我就
把它剜了下去。”他反手搂住重七,鼻梁蹭着他的耳垂,“我的心里住着别人,可我的心却整个是你的。”
“恶心。”重七脸红,推了推南宫曜,“两个大男人说这作甚!”
“重七……”
南宫曜细细的吻着他,大手滑进他的衣衫:“这世上,除你之外,再无人可与我相配。”
内殿的门开了一条缝。
缝隙旁边的荣絪无声的哭倒,她捂着唇,泪水从指间溢出。她跟九哥哥的缘分早在十几年前就断了。她身在宫中已无念
想,唯一的希望就是九哥哥能幸福。
章拾——2
第二日,荣絪便离开了重欢殿。
她脸色依然苍白,但情绪冷静了很多。昨日的柔弱哭诉全然不见,她又恢复了常态,成了端庄稳重的一国之母。只是在
紫红色外衫的映衬下,她的脸色显得越发苍白。南宫曜并未与她说什么,只是默认了自己的身份。荣絪也并没深问,一
觉醒来似乎已忘了昨日之事,仍当南宫曜是荣帝。
另一边,李霁也在一步步的走向南宫曜的圈套。
这一夜,月色凄迷,南宫曜端着书侧躺在软榻上,耳边是更漏滴转的声音。他心中默默盘算着时间,而重七也在一旁专
心的闭眼看幻象。三更时分,重七嚯的睁眼:“他到了。”唇角浮起一抹笑意,他瞥向南宫曜,“开始?”
南宫曜沉默了约莫一刻钟,随即合书站起:“来人!”
张守安匆匆应声进来,伏身跪下。南宫曜冷声下令:“摆驾瑞瑜宫!不要通传,不要掌灯,带上一行侍卫。”张守安领
旨退下去安排,南宫曜整了整金冠,侧头对重七眨眼一笑:“你在这儿呆着,等我派人‘捉拿’你。”
“奴才遵旨!”重七嬉笑,模仿着小太监拂袖跪下。
薄云拢了月色,漆黑的不见五指。
一行人并没有掌灯,偌大的皇宫拢在黑暗中多了几分肃穆阴森之气。南宫曜在黑暗中行走自如,一双眸子亮的惊人。倒
是身侧的张守安,一路上走得跌跌撞撞,行至瑞瑜宫时,已是满身狼狈。
“陛……”宫前的太监哆嗦着跪下。
“闭嘴。”南宫曜一记眼色,张守安便喝令小太监闭嘴。后又有两个太监上前打开殿门,让那跪了一地的宫人们不许发
出声音。南宫曜大步跨进瑞瑜宫,刺鼻的脂粉气扑面而来。他微微蹙眉,察觉到殿中蕴着的暧昧味道。
走到偏殿,压抑着的呻吟声断断续续的传来,伴随着床榻的吱呀声。南宫曜眸色一黯,不可察觉的笑意浮上唇角。他在
门前定了定,而后忽然一脚踹开了门!房内纠缠的男女似乎诧异他人的闯入,一时间呆愣住了。片刻后,瑜妃尖叫出声
,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给朕把这对奸夫淫妇拿下!”南宫曜喝到。
“是!”侍卫亮刀,上前将全身赤裸的李霁从床上拽下来,刀片横在他脖间。瑜妃被吓得不轻,瘫倒在地上,浑身颤抖
。李霁似乎已从刚才的震惊中抽身,大胆的直视南宫曜:“陛下不能杀我!”
“为何不能?”南宫曜饶有兴趣的眯眼。
“我知道你的秘密。”李霁一字一句的说,似乎胸有成竹。
“关于普玛?”南宫曜笑,“妖孽之事,朕自有定夺,李爱卿就不必操心了。”
李霁没想到南宫曜会直接把这事说出来,不禁愣住。自以为聪明的他有些发懵,似乎还不明白自己的死期已到。南宫曜
笑着凑近,扣住李霁的下巴,用仅他们能听到的声音道:“你就安心的去吧,我的六侍君。”
李霁浑身猛的一颤:“……你!”
南宫曜直起身,不再看他,负手离开了内室:“把他二人押入死牢。”
“狗皇帝,你不能杀我!”
李霁偏细的声线因为大喊而变得嘶哑扭曲,他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夹杂着咒骂。南宫曜不以为杵,侧头看了看薄雾稍稍
散开的夜空,忍不住轻轻舒了一口气。
******
建元十四年六月。
帝都锦荣街设六尺高台,两个红裤赤身的刽子手持刀立于两侧。
都御使李霁以淫乱后宫之罪处以宫刑、流刑;瑜妃周氏以不贞之罪处以绳刑;景洛国普玛王子以惑乱圣上之罪腰斩于市
。牢房中李霁一直大喊荣帝昏庸,宠幸狐妖。可惜荣帝已处置了普玛,无人还敢议论。
翌日,荣帝又下圣旨。
他以自己的身体为由,自愿退位。改立不知何时出现的前朝太子南宫胤玥为帝,然后便去云华山修禅,永不下山。圣旨
一下,瞬间仿若投石入湖,激起涟漪无数。各种声音冒了出来,南宫曜懒得听,不顾所有人的反对开始着手准备新帝登
基的事情。
一时间,宫里变得忙碌至极。
南宫胤玥并不是荣帝的儿子,即位之后,这后宫佳丽的处境变得极其尴尬,于是荣帝下旨,后宫内名分低下的遣散出宫
,名分略高的封为夫人,于宫外赏赐府邸。荣后却是例外,她被封为一品荣夫人,赐安和宫。
太和门前,两个男人相对而立。
着侍卫服的侍卫雕塑般立于门前,一辆马车停在门前,离两个男人有段距离。
“好好待絪儿。”
宫灯的光芒恍惚了南宫曜的面容,他的眼中有愧色,“是我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