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明月的表情和缓下来,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你这个固执的脾气,倒是像极了父皇,怪不得他那么喜欢你。如果不
是你母妃遭人陷害,也许太子之位落不到我手中。”
“我管不了江山。”
南宫曜笑着从龙案后走出,“天子之位,你才是不二人选。”
正说着,御书房外倏地传来太监的通报声:“李侍郎的次子李霁、翰林院修撰使段季书二人求见!”
“你宣了他们?”司徒明月站起身朝外看了一眼。
“恩。”南宫曜点头,看司徒明月走进后殿之后,才沉声道:“宣。”御书房的大门缓缓敞开,李霁和段季书提着衣袂
走到殿下跪倒。李霁面带恭顺的笑,段季书则是一如既往的没什么表情。
“臣李霁参见皇上。”
“臣段季书参见皇上。”
南宫曜目光一暗,瞬间又笑着走到他们面前,伸出双手将他二人搀了起来:“平身。” 李霁低垂着头,乖顺的站起来,
满脸的受宠若惊。南宫曜扫了一眼那熟悉的面容,目光阴暗,却朗声大笑:“你们为朕办了一件大事,重重有赏!”
李霁俯首:“为陛下尽忠,是微臣的分内之事。”
南宫曜大手一挥:“说罢,让朕打赏你们何物?”
我要你的女人。
这句话在李霁脑中闪过,使他的眸中阴光一闪。不过他决不会那样说,只是乖巧的一笑:“能为陛下做事已令臣满门荣
光,臣又怎敢要赏?只求陛下福寿安康,社稷万世昌隆。”言罢,他撩袍跪下。
段季书一直都一言不发。
“哈哈,你这张嘴可真会说话。”
南宫曜龙颜大悦,起身走回到龙案后,思忖片刻,道:“朕就封李霁为督察院右副都御使,正三品,另赐黄马褂一件,
黄金万两。封段季书为翰林院侍读,从五品,另赐黄马褂一件,黄金万两。”
李霁面色一喜,伏在地上:“臣谢主隆恩!”
段季书眉目淡淡的伏身:“臣谢主隆恩。”抬起身时,他的表情未变。南宫曜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他,随即笑着挥手:“
明日早朝等着听封,退下罢”南宫曜摊开一本奏折,余光中看着二人弓着腰后退,然后消失在御书房外。
“张守安!”南宫曜抬眸喝道。
“奴才在。”张守安慌张的走进御书房,伏身跪下。
“派个人跟着李霁,发现有任何举动后万不可打草惊蛇,先回来禀报,去吧。”
“奴才遵旨。”张守安弓身退下,将御书房的门缓缓合上。
“你何不找个心腹去?”司徒明月从内殿踱出。
“我就是要让其他人知道我在查李霁。”南宫曜露出微笑,“这样以后若是处斩了他,也顺理成章。”言罢他看了看大
门,“张守安那个狗奴才,不知买了多少消息出去,这次,也该让他替我做回事了。”
司徒明月脸色一僵。
重七被南宫曜接进宫的消息,就是张守安透给他的。
******
几日后。
午膳时分,日头正圆。
南宫曜缓步在皇宫中,身后跟随着一行宫人。硕大的金黄色御伞挡在他的头上,手拿拂尘的张守安低眉顺首的跟在他身
侧。又是行至御花园的时候,南宫曜停下步子,伸手折了一枝花凑到鼻尖嗅了嗅:“查出什么事儿了么?”
“回皇上,李霁离开御书房后,去了……”张守安吞吐道。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南宫曜面露不耐之色。
“去、去了瑞瑜宫。”张守安为难的搓了搓手,慌张的答道。
“瑞瑜宫……他是太嚣张还是太愚蠢?”南宫曜自言自语,片刻后侧头朝张守安睇过去一眼,“小安子,如今算来……
你跟了朕有三十余年了吧?”他如此一问,表明自己对张守安的底细一清二楚,也免去他生疑。这个老狐狸,跟了荣帝
三十年,不得不防。
“回皇上,三十二年了。”
“朕的事你该是知道的不少了吧?”南宫曜捻去片花瓣。
“这……奴才愚昧。”张守安眼珠儿一转,额间出了汗。
“愚昧?我看你可聪明的很。”南宫曜笑着看过去,目光睿智,“你是个聪明人,总该知道什么消息该卖,什么消息不
该卖吧?”
“奴、奴才该死!”张守安扑通一声跪下。
“这是作甚?朕只是与你聊天而已。”
南宫曜没理会他,踱了几步道,“朕要自己逛逛,你们且在这儿候着。”言罢朝御花园中的八角凉亭走了过去。留下一
行弓身的宫人和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嘴里还叨叨着“奴才遵命”的张守安。
日光细碎,映的湖面波光粼粼。
御花园内的八角凉亭临湖而建,红色的锦鲤在碧波下穿行,倏地一些碎屑被抛到了湖面上,引得无数锦鲤争食。南宫曜
抬眸望去,只见重七正跨坐在厅内,手伸出亭外,拍去了手里的碎屑。
他晃悠着赤裸的足,身着白色的异族服饰,浅褐色的卷发被随意的束起。只是他的神色恍惚,似乎有心事。南宫曜的眼
中瞬间有了笑意,轻手轻脚的走到他身后,然后将手中攥着的花横到重七的眼前。他一惊,随即笑开:“下朝了?”重
七跃下来,走到圆桌旁坐下,给南宫曜倒了一杯茶,“喏,刚沏好的。”
“有心事?”南宫曜抿了口茶,问。
“恩,入宫后没来得及问你——卓玛怎么样了?”重七攥紧了衣服,有些紧张。
“荣帝并没有对她怎样,现在青卓宫住着,得空我带你去看看她。只是最近你刚入宫,风声正紧,还是稍安勿躁的好。
”南宫曜握住他的手,转而安慰道,“放心吧,如今我是皇帝,你的妹妹一定平安。”
“恩。”重七点了点头,松了口气。
“吃饭了吗?”南宫曜问了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还没。”重七伏在桌上,懒洋洋的托着下巴,像一只狐狸般眯起眼睛。
“没吃饭还来喂鱼?”南宫曜皱起眉头,不悦道,“先把自己喂饱了再说吧。”
自从表明心迹,两人都卸去了面具。
重七不再伪装妖媚,也不伪装乖顺。他总是懒洋洋的像一只狐狸,却不如狐狸狡猾,他总是显得有些笨拙,有些漫不经
心,似乎对什么都不在意;而南宫曜也不再伪装温柔,不再对任何人都保持疏离的温柔,他变得固执又霸道。
章捌——3
对于重七的进食,南宫曜就固执的很。
即使他需要去某个嫔妃的宫里用膳,他也会在去之前先看着重七吃饭。今日也不例外,他早就吩咐好了在这个时刻将午
膳送到御花园来。所以他刚到了一会儿,午膳也到了。
“我吃不下。”重七摇了摇头。
“那也要吃。”南宫曜将饭推到他面前,自己面前只摆了一杯酒。
“吃了也会吐。”重七又把碟子退了回去。他太久不吃东西,猛地一吃就会吐。
“那就少吃。”南宫曜言简意赅,目光往碟子上一扫,眼神阴霾,“听话,吃。”
“唔……”重七打蔫,乖乖的把碟子拉过来。可刚吃了几口,他就开始干呕。又强吃了几口之后,他跑到凉亭外开始呕
吐。南宫曜迅速的扑到他身侧,不停抚摸他的肩膀:“好些了么?”
“没事。”重七泪汪汪的应道。
“怪我太心急了。”南宫曜登时心疼起来。
“要想我多活些日子,下回就给我弄些粥来……吐起来也方便些。”重七笑道。
“我给你赔不是了还不成?别拿话在戳我心口了。”南宫曜搂着他蹭了蹭。
“你何时变得如此婆妈了?”重七搡了搡南宫曜的肩膀,走到栏杆上坐下,侧脸看着湖中的鱼,“甭管我了,说说这几
日发生了什么事吧?”他从袖里掏出些鱼食来抛下去,眉心微蹙。
“先漱漱口。”
南宫曜递给他一杯水,从他身边坐下,将近日来的计划全盘说出。
“司徒明月本是前朝太子南宫胤玥,他是父皇的长子,也是皇后嫡出,理所当然是接手了父皇的江山。可他即位不出一
年,南宫胤荣就联合八王爷起兵造反,撺掇皇位,并设计将大哥害死……”
“害死?”重七不解。
“没成功。”南宫曜笑道,“他们将大哥丢进了乱葬岗。可大哥当时还有些气息,后又幸被一个世外高人所救。那人就
是医仙,他救活了大哥,将医术教予了他。也就有了后来大哥易容混入我府的事情。“
“你为何要帮他?”
“因为我也恨胤荣。”
南宫曜理所当然道,唇边还带着笑意,仿若不是在说自己的事:“我母妃在他逼宫那夜被牵连而死——她就倒在我面前
,血溅了我一身。”他将重七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笑容寂灭,“溅到这里。”
重七的喉咙哽住,他想说些什么,却又都说不出来。
南宫曜松了手,反过来拍了拍他的手背,像是安抚:“胤荣生性多疑,唯恐那些大臣功高盖主,便找了各种理由处死他
们。八王也没逃过这一劫,我们这些兄弟也是。我若不反,迟早要死在他手里。我早就知道李霁对我下毒的事,但未拆
穿,将他对我用的药加以改变,放到御书房的香炉里,你上次去应该看到了。”
“那你是以什么理由天天入宫的?”
“就是那只鹦鹉。”
南宫曜大致说了下那鹦鹉祥瑞的来历,“那只鹦鹉很有灵性,除了我喂的,谁喂的东西都不吃。胤荣最信鬼神之说,生
怕祥瑞死了,便命我每日下朝后都去御书房喂鹦鹉——知道我用的这一招,在中原叫做什么吗?”
重七不语,以目光询问。
南宫曜眨了眨眼,眼中闪着俏皮的神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之后他选择性的说了些大计划实行那日所作的
事,生怕重七觉得自己太狠心。不过重七不傻,听到现在也大致明白了。
“为何不像荣帝那样起兵造反?”
重七不解,“我看了些中原的书,那故事里的人鲜少有像你们这样麻烦的。”
南宫曜说的口干,抿了口茶,又道:“他不是没想过要造反。兵力他可以筹集来,只是江山易主这种事对我们来说没什
么,可遭殃的只能是无辜的人——即便是身在宫中的妃嫔,不也是会被牵连吗?更不要说成千上万的百姓了。”
重七知道他又想起了自己的母妃,不禁脸色跟着黯淡下来,心里思忖着如何转开话题,他缓缓的喝了口茶含在嘴里半天
才吞下去,“说实话,我还真看不惯你现在这副样子……你们中原有句什么话来着,脑满肚肥?”他又喝了一口。
“脑满肠肥。”南宫曜笑着纠正,伸手搂住了他的腰将头搭了上去。
“恩,对对。”重七拼命点头,然后眯了眯眼,“你什么时候能变回原样?”
“等时机成熟,我便传位给大哥。”南宫曜闭上眼,叹了口气。
“你为甚不想做皇帝?”重七肩膀没敢动,伸直胳膊够了杯茶来,“你们兄弟残杀,为的不就是那个皇位吗?怎到了你
手里,却要让了出去?”嘴里一阵阵的发酸,他灌了几口茶。
“兄弟残杀的事儿看得多了,便倦了……怕了。”
南宫曜蹭了蹭重七的肩膀,呓语般呢喃着,“刚做了几天的皇帝,就要心力交瘁了。荣帝留下的烂摊子要处理,还不能
让别人看出我是假冒的,偶尔还要费心想想怎么处理那些曾经要杀我的人……”南宫曜倏地闭嘴。
“无碍,你接着说。”重七耸了下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
“恩,还得去临幸那些妃子……”南宫曜又闭嘴了,他挠了挠自己的头。
“恩,临幸?”重七轻声重复。
“还没。”南宫曜嘟囔道,然后噌的坐起来,“时候不早,我还得去瑜妃那里用膳……”话一出口,南宫曜便偏过头狠
狠的抽搭了自己一下——该死的,让你废话,让你废话!
瞥见南宫曜懊恼的神色,重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南宫曜的脸有些发红,匆匆起身。本想说些什么,但琢磨着言多必失,便转身离开了。重七坐在原地笑了片刻,将杯中
的剩茶倒进湖中,原本聚在水下的鲤鱼一惊,倏地散开了。
俄顷,一道诡异的场景突然从脑中闪过。
他敛了笑容,凝神闭目——华丽的宫殿,薄纱之间隐着一个窈窕的女人身影。在薄纱之外,一个单薄的男子乖顺的笑着
,将手中的毒药抹在了杯沿上。是李霁!重七嚯的睁开眼,幻象便消失了。
南宫曜已死,他为何还要下毒?而薄纱后的那个女人又是谁,是他要杀害的对象吗?数个念头从脑中闪过,重七从栏杆
上跃下,顿觉心慌意乱,他想要去跟南宫曜说,却又不敢乱跑。踌躇片刻,终还是准备回重欢殿。
御花园后有一条小路,人迹稀少。
偶尔瞧见几个太监宫女,见着重七,便当做荣帝请来的异族使者了。可谁承想,在这条小路上,重七却遇到了一个人。
他的脸色一变,垂在身侧的手握成了拳头,字句自齿间挤出:“李、霁。”
满园花香四溢,僻静的小路上树木虚掩。
树木虚掩之间,是两个脸色各异的人——重七面色铁青,眸中透露出狐狸般的残忍,整齐的贝齿也咬在了一起;李霁先
是一惊,随即警惕的后退了一步,过了一会儿,似是又冷静了下来,抖了抖衣袍站好:“你怎么在这里?”
重七死死的盯着他,没说话。
李霁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笑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即使我答应为你保密,那也不保证别人看不到你的——”他一顿
,打量了重七一圈,“你的耳朵和尾巴怎么不见了?”言罢瞥见重七的脸色,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
重七真想上前咬断他的喉咙。可他不能,这个人诡计多端,又知道他的体质怪异。如果不能一下杀死了他,那么肯定会
逼他狗急跳墙。重七忍下满腹的怒气,准备绕过他离开。谁知李霁却不怕死的拉住了他。
“喂,你、你想不想杀了——”
李霁神秘的凑过来,低声对重七道:“皇帝。”
章玖——1
月圆灯稀,繁星似锦。
静谧的九重宫闱之内宫灯高挂,重欢殿里一如既往的灯火通明,尤是那龙首水池之内。自窗外看是烟雾缭绕,自内其实
是水汽蒸腾。一国之君“荣帝”早已换了样貌,精瘦壮硕的身躯被包裹在单薄的里衣之内,外罩了一件纹龙外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