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敬爱的人「不可或缺的左右手」……这对少年来说,不仅刺激着他的自尊,更让他找到努力与奋发图强的目标——比任何激励都还有效的目标正在前方等着他。
「我会努力的。」
千寿再一次肯定说道。
「《楚辞》〈招魂〉中的序辞和招辞的第二段我都背起来了。」
「喔?真快。果然厉害。」
被诸兄佩服地称赞,原本满脑子讨厌又不满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明天我就会把剩下的通通背熟喔。」
「嗯,你这么拼命当然很好,可是明天不是要陪业平大人去看骑射的荒手结(事先彩排)吗?」
「啊,是的。」
「是在北野的马场吧?就骑「淡路」去吧。如果抽得出空,我也会过去看看。」
「请问我可不可以借「雾岛」呢?」
千寿要求道。
「当然可以啊。可是母马「淡路」不是比较好骑吗?」
诸兄大人寄放在大内里左马寮的两匹马中「淡路」个头较小,对个子小的千寿来说较好骑乘。
可是千寿想借「雾岛」是有理由的。因为业平大人说过要教他马术竞技的技巧,这样的话比「淡路」有野性的四岁雄马「雾岛」定比较适合。但如果跟诸兄大人讲明,他一定会说:「太危险了,不行!」
千寿眼神中充满祈求的神情。
「不能借「雾岛」吗?」
他恳求着诸兄大人。
被心爱的恋人用水汪汪的大眼凝视拜托,很少有男人可以拒绝吧。
「我知道了,随便你想骑哪匹都行。」
诸兄虽答应他,但也下了但书。
「不过,千万不可以学人家做走马这等事喔。」
诸兄叮嘱着。
「对还踩不到马蹬的你来说太危险了。」
「脚尖已经碰得到了。」
对噘着嘴回话的千寿,诸兄大人只好点头说「这样啊」。他肯定是觉得这个话题不适合再讲下去,便巧妙地把话题转了过去。
因此关于马的话题告一段落,千寿在心里悄悄吐了吐舌头。虽然很感谢大人替他担心,但千寿仍是个认为与其阅读不着边际的文学,倒不如习武来得有趣的少年啊。
第二章
隔天从一太早开始就很忙碌。为了迎接五日的端午节庆,需将内里的殿舍都妆点上菖蒲。
就像贺茂祭时妆点葵枝一样,藏人所的下级仆役们全体出动,把能够驱邪的菖蒲和艾草装饰在各殿的门口。
千寿还没获得小舍人童的许可,所以便在藏人所町屋和附近的诸门帮忙装饰。昨天从惠方沼地割来的菖蒲,自切口处散发出独特的清新香气,这股香气让内里充满了馥郁的芬芳,千寿开心地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跟贺茂祭时相同,节庆期间好像有规定必须插上菖蒲枝,诸兄大人也在乌纱帽上插着细长的菖蒲叶上朝去了。
千寿也模仿大人,在整理好的发根处插上长长的菖蒲叶,可是试了两次都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无计可施之下,就把插在头上的叶子尾端卷啊卷地绕在头上,这模样让舍人中跟他交情很好的新田寿太郎笑个不停。
「喂,你这样根本就是乡下人绑的草元结嘛。过来,这个要这样弄……」
寿太郎用小刀把菖蒲削成箭矢的形状。他在叶子根部切出像箭矢箭尖的切口,让千寿可以插在头发上。
「怎么样,如此一来就不会掉啰。」
「太棒了!谢谢您。」
千寿很喜欢这样,也就开心地插着到处走。女官们看到这样的插叶方法议论纷纷(莫非这是女性使用的方式?)。但没多久看到近卫中也有人使用同样的方式,这才松了口气。
听说长长的菖蒲看来就像太刀,有驱邪的意义,所以不管做成太刀或箭矢的形状都是可以的。
总算帮忙装饰菖蒲的工作结束,千寿便前往左马寮把「雾岛」给牵出来,出发去北野的左近卫马场。
马场上骑射的荒手结已经结束,穿着狩猎服装的猎手们正两人一组比赛跑马。五日的祭典中只有骑射真手结(正式比赛),而六日下午举办的慰劳宴则在骑射比赛后举办走马及跑马竞技。
骑射指的是在马场上跑一直线陆续射出三支箭,是马术与弓术的综合式比赛;走马和竞马则都是展现马术的比赛。
其中走马这一项比较像是表现马的奔走姿态,至于骑手反倒有点像配角。
相对地竞马就如其名,是两匹马的竞技比赛。而且是可以展现骑手马术精妙之处的竞技。两人互相妨害对方前进,看谁能够先抵达终点便赢得比赛,是非常野蛮的竞技。
千寿看到业平大人正打算上前问候的时候,恰巧马场上两位曾见过的左近卫将曹(下士)道丰大人和左近卫舍人和成大人并骑正要往前奔跑。
「驾!」
「喝!喝!」
朝着两个一脸认真策马往前冲的人,双手抱胸、盯着瞧的业平大人大声怒吼道:
「和成,你在干什么!注意,准备好,准备好!还有,道丰!那里停下来是要怎样!不能当成真手结来练习吗?那里,就是现在,和成!好,就这样。道丰,搞什么搞什么,如果碰到了就跳过去啊!难不成今年也打算输给右近卫的家伙就算了吗?」
内里中代表王族风雅且楚楚动人优美姿态完全不见踪影。就像东国武士似地不住怒吼的业平大人,正大剌剌站着、两手紧抱胳膊、乌纱帽歪斜、头发也随意飞舞。在千寿眼中,这样的他反倒比平日穿着华服、拿着装饰桧扇遮着优雅地嘻嘻笑来得更对千寿的喜好。
「够了!你们两个都在干嘛,跑这什么样子!这么没有力道的跑法怎么能赢右近卫的东国人!我来给你们好好重新加把劲!把马牵好!」
业平大人频频怒吼。正准备骑上仆役为他牵来宠爱的白马「相模」时,才发现千寿的到来。
「喔,你来啦。」
业平露出爽朗的笑容。
「我露一手让你瞧瞧,看道丰和和成怎么落马。」
开玩笑地说完,便一脸开心的策马靠近在马场另一端的两人。
千寿紧张地观察业平的举动,道丰大人踢了踢马腹,(开始了!)千寿不禁大吸一口气紧握拳头。然而业平大人却没有动静,只有道丰大人从马场的反方向移动着。
「出发了,和成!」
「是!」
听到声音,千寿赶紧看回来。
「喝!」
「驾!」
刚好赶上两匹马冲出去的瞬间。
哒哒哒哒翻飞起尘土往前奔驰的两匹马,比道丰大人和和成大人练习时的气势更为猛烈,是场马与马之间、人和人之间肩膀快要撞上的激烈竞赛。突然瞬间冲到千寿前方,紧接着和成大人便从马鞍上落了下来——
只见业平大人展现人马一体的险招撞上和成大人的马,将骑在马上的人给撞飞出去。
把马的脚步缓和下来回头走来的业平大人,看看掉下来的和成大人是否没事之后——
「哈哈哈!和成,你要赢我还有好大一段距离啊!」
笑着说完,又再次踢了踢马腹。
「好了,道丰,接着轮到你啦!准备好了吧!」
哒哒哒往道丰大人所在的方向奔去,精湛熟练地挥动马鞭驱策「相模」,吼着往前跑。
同一时间道丰大人也大吼着「喝!」往前冲,两匹马的竞技比和和成大人比赛时更加来得激烈。
结果虽然还是道丰大人落马而画下句点,可与道丰实力在伯仲之间的业平大人也差点飞离马鞍,千寿不禁「呀」地喊出声来。
站在隔壁的仆役似乎听到他的声音,还以为千寿不舒服呢。
「怎么样啊,道丰?多少该服输了吧!」
被转回头的业平大人从马上这么说着,没有受伤的道丰大人不甘心地捶打着地面说道:
「第一名甘愿奉上!」
原以为业平大人会开心地接受,但他却说了句「不,还是算了」。
「等到六日的真手结结束后我再接受吧。如果现在就称冠,一定会有人受伤的。不论是少了主将抑或副手,都只会使右近卫窃喜罢了。」
「可恶!明年我想待在右近卫啊。」
道丰大人摆出苦笑的模样说着。
「如果能在皇帝御前让将监大人落马的话,肯定很爽快吧。」
「那首先你还得有骨气不顾对方的朝臣身分挥鞭出击啊。像你适才那畏畏缩缩的一击,根本连苍蝇都打不下来。」
「我并不是顾虑到将监六人的尊贵身分,而是想到如果伤到将监大人的脸,恐怕会遭到我姐的诅咒啊。」
听到嘟囔的道丰说出口的话,业平大人仰天哈哈大笑。
「原来如此,那位近江介的确很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来。今天晚上我就过去拜访,略表心意好好调解一下吧。
道丰是我重要的心腹,可不能太亏待你。」
业平大人之后又让两位骑手尝到马场的泥巴味。千寿后来才听道丰大人说,在千寿抵达之前跟右近卫的荒手结成绩很不光彩,为了鼓励骑手们更加奋发努力,业平大人才刻意这样严苛的训练他们……
「好啦好啦,竞马就是这样野蛮的竞赛喔。怎么样?可你要是落马造成骨折的话,诸兄大人大概会一辈子跟我绝交吧。」
擦着被汗水濡湿的脸,业平大人问道。
「我想试试看。」
千寿答道。
光看就会让人喘不过气,频频握拳拭汗,半吊子的技术去挑战会有生命危险的竞赛,千寿很想试试。不知道自己能够做到什么程度,他想挑战自己的极限,心中也为此雀跃不已。
「即使掉下马来我也绝对不会骨折,请您务必让我试试。」
「好。」
业平大人爽快地点头,下巴朝着千寿指了指。
「把袖子卷好,不然会有危险喔。」
「是!」
穿过上衣袖口的衣绳,就跟狩猎服装相同,当宽摆的袖子妨碍做事时便可以将袖口卷起;或把两只袖子衣绳互相绑在一起挂在颈子上,就可将袖子翻卷起来固定住。裤子只到膝盖长度所以没有问题。
整理好服装,千寿雀跃地翻身上了「雾岛」背上。
虽然没有赢的胜算,但只要能顺利绕过业平大人跑到马场终点,那就很痛快啦。
千寿心中想着:「拜托你啰,「雾岛」。」边拍拍健壮马儿的头。这时业平说道:
「是要当成练习还是决胜负?」
「决胜负!」
会这么回答,是刚好此时看见平原另一头骑着「淡路」过来的诸兄大人。千寿想,这大概是第一次能够竞马的机会,同时也是最后一次了,所以可以全力以赴的「决胜负」比较适合。
「好。」
业平大人轻轻微笑着便往马场边缘前进,千寿也骑着「雾岛」走去。
「要是被挥落的时候就顺势滑下去。防止受伤的秘诀是像球一样把身体弯曲着,掉下来或是翻滚时就弯着身
体顺着走势滚。」
「是。」
「得胜的方法并没有一定。不管是踢或打,或用鞭子或是碰撞,或是把心放在要比对方跑得快,都是看个人。重点是,不管怎么做只要先抵达终点的人就获胜。」
「了解。」
「既然决定要决胜负,我也会全力以赴喔。」
「是!」
「回答的好。」
恰好两匹马都抵达马场的北端,双方的马头一起转向南端。
「和成,你来下指令。」
「是。」
「千寿,当和成的手往下挥就是「开始」的指令。」
「好的。」
「各位,马的腹带准备好了吗?」
「是!」
「是!」
「预备……开始!」
等和成大人手一挥,千寿立刻一踢「雾岛」的侧腹喊着「驾」。
「雾岛」哒哒发出响声往前冲,业平大人似乎没有动静。千寿正觉(怪了?)回头一看,瞬间,业平大人大吼着驱策「相模」往前跑,千寿才又慌张地转向前方。
「驾!驾!」
「喝!千寿小心啊,我要从后面把你给拖下来喔!」
「哇,「雾岛」快跑快跑!」
刚才回头瞧时还有三头马身的距离,再稍微回头一看「相模」已紧追在后。
(糟糕!)
千寿心头一紧。
(只要不被追上又能避过业平大人就能赢了。)
边呼喊着,千寿再次挥鞭驱策「雾岛」。
「喝!喝!快跑快跑,快快快!」
千寿卯足劲膝盖夹得死紧,尽量不要被挥下马,将脸颊紧紧贴住马脖子,身体深深伏趴着,并让「雾岛」的脚程发挥到极限。
几次悄悄回头看业平大人,发现距离越拉越近,马鞍旁已经能够看见「相模」的脸。如果差距的半个马身也被追上,这场比赛就输了。
(终点标志呢?标志在哪里?)
眼前出现两名近卫,就站在马场的左右。
(就在前面!只要冲过那儿就好!)
「雾岛」拼命往前奔驰,但「相模」也紧追在后。
(啊,不行了,会被追上的。)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
他将握着马鞭的右手移到胸前,再把马鞭换到接近业平大人的左手,稍微目测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作势挥鞭。业平大人没预料到这一点,听见他「呜喔!」地喊了一声,同时拉住了疆绳。原本快要并骑同行的「相
模」慢了一步,让「雾岛」往前冲去,耳边听到左右传来「有胜负了!」的叫喊声,千寿已经冲过终点标志的两人面前。
「啊哈哈哈!将监大人,你被骗啰!」
「千寿丸大人,真是漂亮啊!」
策马回身,业平大人也苦笑着,一脸(被要了啊)的表情。千寿倒是满面春风地开心握拳。
可一看到从后面铁青着一张脸赶过来的诸兄大人,刚才那得意劲儿全部一消而散。
「业平大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人还没到,诸兄大人的怒吼声就传到耳边,看样子他相当火大。
「正如你所见,我们在竞马啊。」
业平大人无动于衷地回答。
「与其当文官,千寿还比较适合当武将喔。」
这种加油添醋的话,正是业平流的揶揄方法。
但听在诸兄大人耳中,更加火上加油、气愤不已。
「你打算让我的千寿变成武将吗?」
「应该可以培养成为像花朵般美丽的贴身侍卫。」
「即使是贴身侍卫,武将还是武将!」
「你是看不起这卑微的身分?」
「不是这样的!倘若发生虾夷叛乱事件,搞不好得出兵讨伐,怎能把这么危险的工作交给千寿!」
「好啦好啦,你怎么说,千寿?这男人的担心啊,简直就像照顾小婴孩的奶妈,不是吗?」
虽然很想回答「是」,可却不能这么做,因此千寿开口说了声「不会的」。诸兄大人的过度保护是发自于对自己的疼爱,千寿只是笑了笑,并不会加以否定。
「是我没有好好听从诸兄大人的吩咐,在还没能踏稳马镫前快步骑马是很危险的,所以诸兄大人会生气也是理所当然。是让他担心的千寿不对。」
「喔喔,真是会装乖巧啊。」
业平大人揶揄地说道。
「这种年纪就这么圆滑会讲话,等哪天当上官肯定能成为花言巧语的名人。」
「您的褒奖小的惶恐至极。」
「真是的,到底谁像个大人啊。你说说,诸兄?」
「哼,你想笑我关心过度就笑吧。放着不管的话,千寿不知道会做出多荒唐的事,加上你又这样不负责任的教唆他,如果我不阻止的话,还有谁会制止千寿啊!」
「知道啦知道啦,千寿对你的做法看来也没有不服。好啦,大家准备回去啰!」
「是!」
业平大人和近卫将士们同行,千寿则跟着诸兄大人并骑踏上往左马寮的归途。但诸兄大人一路上满脸不高兴地沉默不语,让千寿觉得非常难受。
的确竞马是危险的竞技,但能够毫发无伤地胜过业平大人,千寿心中其实真心期望大人能够称赞他「你做得很好」。当然他也有一不小心可能会受重伤的自觉,所以诸兄大人的怒气也是因为担心自己所致。看到诸兄大人生气的侧脸,千寿心中开始觉得不知所措,万一被讨厌该如何是好?他的心里阵阵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