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陆先生虽然已经回到了B市,心思却未完全收回。还有一份贪恋。而这份贪恋,显然可以在另一个人身上得到延续。
陆先生直接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小西居住的小区门口,之后步行进去,放慢速度,想拉长这个自我安慰的过程。
小西还没睡。近日正处在考试周,考完了一半,还剩下一半。明天进行的科目是难度最大的线性代数。
这一门,虽然受到过列风和陆叹的指导,小西却仍是学得不得法。本来是动脑筋的数学,可是学来学去,却发现许多逻辑都太脱离生活实际,还是要死记硬背。于是,小西把几个易混淆的知识点罗列到一张纸上,翻来覆去的记忆、练习。刚好学得不耐烦的时候,就听到了爸爸按下的门铃声。
听到楼宇系统里传出的爸爸声音,小西顿时觉得有了依靠,考试什么的威慑力都立刻下降八度。
小西说:“我正想下去走走。”
“好,那我就在下面等你。”
小西穿上外套就跑了下来,连算题纠结时随手夹在头发上的笔帽都忘了摘下来。
爸爸咋一看小西,不觉一愣,还以为他换了一个偏分的发型呢。
“这个发型在我们年轻时候很流行,爸爸还梳过呢。”爸爸说着在自己头上比划一下。
“是吗?”小西很喜欢听爸爸讲过去的事情,带着期待的眼神。
爸爸自然了解,就随便拾起一些记忆跟小西娓娓道来。看到小西想把头上的笔帽拿下来时,爸爸伸出大手拉住小西,“别摘了,一会儿回去再摘吧。”因为,小西此时的样子,愈发像那个故人。
在楼下转了一圈再上来。爸爸说晚上要留下住。而且,睡在一张被子里。
过去,爸爸每次去小城,都会陪着小西睡觉,直到高中时候都是。然而,有几年没同床后,如今躺在一起,却都发觉到了一丝尴尬。
台灯也关掉。还有月光。有呼吸。爸爸的呼吸明显比小西要重一些。
总之,父子还是那对父子,现今睡在一块,就是有了那么一点儿不对劲。
是因为儿子长大了吗?父子之情也会随着时光慢慢退淡吧。
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
“爸。”小西轻轻叫了一声。
“嗯?”
经过这短暂的沟通,两个人都朝对方转转身,距离近了一点。
“你平时和陆叹一块睡吗?”
“没有。陆叹从小就一个人睡。”
“哦。”
“怎么了?”
“没怎么。”小西只是随口问问,也许有那么一点好奇,但绝对不是处于比较的心理。
“爸爸对你和陆叹,是一样多的感情,只是,方式不同。”
“哦。”小西想问是怎样的不同,却没开口。活跃的思路忽然想到了另一个话题——父亲爱儿子和爱女儿,采用的方式不同。那爸爸是不是把陆叹当成儿子,却把自己当成了女儿呢?呼!小西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奇怪。
月光很亮,爸爸看到小西眼中流转的光芒,便问小西“想到什么了?”
“想到些很奇怪的东西。”小西说完就笑起来,又朝爸爸方向拱了拱,脚碰到爸爸的小腿。看来,距离爸爸的身高还差一段呢。
“我最近的记忆好像越来越差了。”
“怎么发现的?”
“考试发现的。”小西眨巴眨巴眼睛,“但也不仅是考试。我就是觉得许多东西都会忘。甚至,我有时觉得,我把自己的性格都会忘掉一些。说不定有一天,我甚至会忘了自己。”
“忘了也没事,爸爸头脑里给你保存着备份。”
“那我把爸爸也忘掉了怎么办?”
听到这个问题,爸爸还真是认真思考了一下。
小西看着爸爸思索的样子,想到爸爸历来睿智的表现,真的以为爸爸会想出什么绝妙的方法。结果,爸爸却逗小西说:“那就给你做一块牌子挂在脖子上。上面写上爸爸的电话号。”
小西听后,觉得——好囧。殊不知,爸爸是在说正经的呢,甚至已经在考虑用什么材质——铂金太容易被偷,银的倒是不错。
两个人聊着聊着,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爸爸有事情要处理,很早就起床了。小西当时睡得迷迷糊糊,依稀记得爸爸让自己继续睡,房门开了两次,爸爸似乎交代了早饭的事情。
可能是这一觉睡得过于安稳了。小西的生物钟也悄悄歇了班。突然意识到早上还要考线性代数,小西瞬间就清醒了。
时间紧迫啊!
小西迅速的冲冲脸、漱漱口,从洗手间窜到客厅,看见小圆桌上放着爸爸买的牛奶和提子蛋糕。抓起来塞进书包里。视线又滑到一张纸上,是自己罗列线性代数知识点的那张纸。小西把它拎起来打算也放进书包里,等到临考前几分钟再“磨磨枪”。正要把纸折起来,却看到上面多出几行字,是爸爸钧雅大气的字体。内容居然是关于那几个代数知识点的。
天啊!
小西止不住惊讶。爸爸都离开学校多少年了,居然还记得这些平常用不到的东西!小西一边往出走,一边看爸爸给自己的书面讲解,短短几句,却直击要害,大有打通小西任督二脉之趋势!
“嗷!”
乐极生悲——小西撞到门框上了!
顾不上去揉额头。小西蹬蹬蹬往下跑,遇到住在楼上的邻居买菜归来领着乖乖宝往上走。
“小西哥哥!”乖乖宝认得小西,“你刚才有没有感到楼震了一下?是不是发生了余震?”
小西没时间跟小孩较真,敷衍着“没听到啊”就接着往下跑。过了几层,才想明白乖乖宝说的震动应该就是自己撞门框发出的。这么一想,额头还真是有些疼。
小西没有时常照镜子的好习惯。否则,他一定会看到自己的额头上已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红道道!
赶到考场时,大家都坐在位置上吃早餐呢,只有第一排空着几个考位。小西无奈选了一个。倒不是怕坐在前面。只是一向自信的自习王子正在第一排。鉴于彼此间莫名其妙的低气压,小西是没兴趣冒犯的。此时,纯属无奈。
考起来之后。低气压倒是没什么,关键是自习王子一个劲的抖啊抖,引得一排桌子都跟着筛来筛去。
因为成排的桌椅是连体的。后排的学生也受不住了,向监考老师反应了一下,情况才算得到片刻缓解。
考完之后,小西觉得自己答得还不错,心想一定是老师把题出得简单了。走到门口,却听到其他同学谈论考试说难度很大,不觉有些不敢相信。同时,一点小小的自信竹笋,也在小西平平的胸中生发出来。
有了自信,做起事情来,效果完全不同。剩下的几科虽然都以记忆为主,但小西已经不再害怕了。头脑清醒,条理分明,在生硬的教条间找到了严谨的逻辑,做起考题来,居然还能即兴发挥上几笔。看着中性笔的墨水一格一格的下降,竟然也有些趣味与成就感。仿佛又找到了中考高考那段时间,一天用掉几根笔的“激情”。
一月十号时,所有考试都已告罄。等到一月十五号,全校就放寒假了。此时,除了几个悲催的系还剩考试要拖到放假前头一天,其余的人都是归心似箭了,学校里成天都是拉杆箱的轮子划过地面的声音。
小西不用返乡,在家呆着也没什么事,天天跑到学校来溜达。正好图书馆这阵子空得很,小西就天天猫在里面一边喝果汁,一边看杂志。看着纸面上或清新或激荡的故事,小西的心里也有涓涓文思涌现,渐渐汇成一条明媚的小溪流,躁动着、奔腾着。
忽然想写一个故事。一个什么样的故事呢?里面要有很多人,很多事,平淡的,温暖的,必须要用很多的笔调才能说清楚的感受。
自从恢复记忆以来,小西还没有主动写过文章。大一那阵赶稿的日子,如今也是记得起来了,当时虽然是为了钱,但是写字的本身还是很有感受。当时累得要死要活,可是一写完,就把所有卡文的烦恼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只记得敲击键盘的快感。
大一的时候正是心情阴郁的时候,写的字也偏执阴郁。如今日子晴朗明媚,不如写一个幸福甜蜜的故事吧。
小西想到自己在宝岛的那些读者,如果他们看惯了自己的悲情戏,再突然看到自己不一样的字,那会有多惊讶啊?!
自己想要收获读者这样的惊讶。
这就是所谓的表现欲吗?!
如果是。小西现在已经成了被文字表现欲充满的气球,在图书馆里已然坐不下去了,看到什么都想描述一下。
正想着,就听到有人在阅览室门口轻轻叩了几下。
循声望去,一个衣着笔挺的男生正立在门口,看到小西投过来的目光时,峻瘦的脸突然露出笑容,坏坏的。
小西心中那只笔立刻动了动,形容起眼前这个人来——身材挺拔、衣着立整、五官斯文,其实却掩饰不住内在的流氓气——所以,整个人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斯文的禽兽吗!
第四十七瓶
门口的男生正是小西高中的同桌——田柏刚。
两个人对视片刻。田柏刚的眉毛动了动,左右扫视发现管理员不在,立刻放下心来,迈着正步走进阅览室。
高中时期,田柏刚的身板就特别挺拔,往哪一戳都跟一棵松树似的。现今经过军校一年多的磨练,整个人更显英气四射、气宇轩昂。而样式简单的深色夹克与牛仔裤更添几分朝气,就连普普通通的耐克鞋也能踢出军靴的霸道。
不过呢,一切的俊酷伪装就到小西桌前为止。挤到小西身边坐下后,田柏刚立刻露出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来。原本就不大的眼睛几乎眯成线,只能见到眼瞳明亮的光点,看上去恰似两条朝阳出海的海平线。
薄薄的嘴唇痞子似的勾起:“想我没?”
“没。”
“鼻子变长喽!”
“有吗?”小西下意识去摸摸鼻子,之后才想起匹诺曹的童话。如果每说一次谎,鼻子就长长一点的话,那田柏刚的鼻子肯定成大象了。因为高中的时候,田柏刚在几个理科老师眼里是个十足的好学生,殊不知,他除了站起来回答问题时心思在课堂上,其余时间都是在埋头看武侠小说。
“你们放假啦?”小西问。
田柏刚点点头,随手翻翻小西面前的书,翻到一页女明星的瘦身产品广告时,眼光立刻就比刚才更亮了数十瓦,硬朗的指头开始拨挲起女明星的美腿来。脸色却仍旧如常。
“那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后天就走。车票都定好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反正阅览室里也没有其他读者。人总是更信赖年少时候结交的朋友,那时候彼此的心灵还没有包裹住层层伪装,所以离得更近一些。
聊了一会儿,出去打开水的管理员回来了,看到阅览室里明显多出一个人,赶紧在登记表上查看一番,“喂——那个同学,你没登记啊,有阅览证吗?”
田柏刚亮着嗓子“嗯?”了一声。
“我说阅览证啊,同学,要放到这边代书牌的盒子里。”
田柏刚听明白了,随口就诌道:“我放在里面了。”
“鼻子——”小西小声提醒了一下田柏刚。
田柏刚晃了晃脑袋。
那边门口,管理员就开始在代书牌的盒子里翻腾起来。
田柏刚和小西又聊了一会儿,才慢悠悠从座位上起身,来到门口。小西拿回自己的阅览证。田柏刚也象征性的朝盒子里瞅了瞅,然后大言不惭的问管理员:“我阅览证呢?”
“啊?”管理员慌了,“我也没看到啊。刚才我就没翻到,你是哪个院的?”
“算了。”田柏刚丝毫不慌的摆摆手,随着小西蹬蹬蹬下楼去了,剩下可怜的管理员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骂了一声“靠”!
这阵是中午,还没返乡的同学都开始出来吃早饭,小路上稍稍热闹一些。
小西领着田柏刚去食堂,打算尽地主之谊。一边问田柏刚此次前来有什么事情。
“要向你借点钱。”
“多少?”
“一千就够。”
“行,一会儿跟我回家吧,我钱没带在身上。”小西先爽快的答应下来,不过出于责任心,还是问了问田柏刚借钱干什么。
“明天我女朋友过生日。钱都花光了。本来有笔奖学金,结果拖了半年,估计再开学就到账。反正我开学一定会有钱,到时候还你。”
“要利息的。”
“多少?”
“伦敦同业拆解利率。”
“嗯?”田柏刚没听明白。
小西大笑起来,自己不过是在卖弄一个刚学会的名词而已。说来,自己还真是个少有幽默感的人,不过见到老同学,心情难免放松得很。
意识到小西在开玩笑,田柏刚做了一个恼怒的表情,然后嘱咐小西:“一会儿见到我女朋友可别提借钱的事哦。”
“你女朋友?”小西惊讶了,“她也跟着来了吗?”
“什么跟着来啊?她本来就是你们学校的。”
“我们学校的?!”小西更加吃惊了。其实,这也是小西第一次听田柏刚说女朋友的事情,还以为就是一个学校的日久生情了呢。
田柏刚不无得意,对小西扬起下巴:“来采你们学校的花。”
声音清亮,引得几个过路的本校男生侧目。田柏刚面无惧色。小西腹诽:脸皮还真是厚啊。
“不过,你是怎么跟我们学校女生认识的?”
“在网上啊。”田柏刚并不是念的严格军校,只是一所著名大学里的国防生,平时要求不是特别严格,课余时间还算较多。“他是我宿舍哥们的老乡,常去我哥们的网页上踩,就认识了。”
“噢。”小西做恍然大悟状,又灵光乍现的想到一个问题——“经你这么说,这个女生应该是喜欢你宿舍的哥们才是啊!”
“可能是吧。”田柏刚苦恼的咧咧嘴,“不过我宿舍的哥们不喜欢女孩啊。而且,我们两个聊过几次,很聊得来。估计她就变心了,发现自己原来的目光太狭隘了。”
“真的这样?”小西小声嘀咕,毫不掩饰的露出怀疑目光。
“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田柏刚大言不惭道:“哥这么玉树临风、软硬兼修的。跟她聊了几次,她就动心了。后来再一视频,我们立刻就互诉衷肠、水乳交融了。”
小西还是觉得有些难以置信。现在提网恋,其实已经有些过时的味道,但如果真在现实中遇到,还是蛮稀奇的。
不过,几分钟之后,事实就容不得小西怀疑了。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已然出现在小西和田柏刚的面前。而且,在感情方面迟钝如小西者也意识到了田柏刚与女孩之间的电光火石,田柏刚的眼睛简直要有一千瓦那么亮!
“还是真人漂亮!”田柏刚赤裸裸的赞叹着,把女孩都搞得不好意思了,就也回赞了一句“你也是,比视频里看着结实。”
“嘿嘿。”田柏刚露出本色的邪笑了一下,立刻又不着痕迹的装回大尾巴狼状。
显然,两瓣干柴都对这次第一次亲密接触非常满意。至于灯泡小西吗,田柏刚和女孩觉得大可以不把小西当灯泡看,把他当成花瓶来看多好,既能美化环境,又能提升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