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潘郎拾起潘家杂货的当家,随了“杂货”的营生,便是玉面玲珑人。
这左右逢源的好,间或着坏。
喜欢他的男人们到最后悟得潘郎无情。
无情?不如奉上真心,横竖一试,换潘郎这颗冷心。
搜索关键字:主角:潘郎
第1章
宁三一身夸一篮子吃食穿过脂柳巷,绕到后街,敲开了潘家杂货的门。“文当家,我送菜来了!”
文妃弦姗姗而来,拆开木叶门,朝宁三清浅一笑。“有劳了。”
“哪儿的话,小的我也是拿钱办事,文当家莫要客气。”宁三低头回着,翻出篮子里的油纸包。“按您的吩咐置办的,这包糕点是我们当家送小潘郎,状元坊的状元糕。”
“亏得端玉娘念着潘郎,替我谢你们当家了。”文妃弦递给宁三三吊钱。“这是下月的菜钱——”
“哟哟哟,这可多得渗了!”宁三慌忙摆手。“文当家千万别折杀我这跑腿儿的!”
“多的便是我赏你的酒钱。”文妃弦接过篮子,倒不客套。“我得去后院给潘郎做饭,不送你了,失礼还请见谅——啊,这是明天的菜单,还麻烦宁三帮我选条新鲜的白鲢鱼。”
“一定一定!文当家忙着,我切得回风彻馆招呼着!”宁三接过单子,欠身告辞。
拐过了小道,宁三才拿出单子端看,文妃弦的字,清隽孤瘦,高不可攀,像文妃弦的人,恁是亲切,却总许了人一岸的远。宁三在风彻馆里三六九的打点,凡是沾了风月的人,便是脱了场,往后也难改习气,可文妃弦不一样,那份端庄,那份娴静,装不出来,但端玉娘饶是信誓旦旦的说文妃弦当年是名震天下的花魁,花魁啊,再怎么矜贵,也不过是个妓子,哎哎,宁三摇了摇头,甩了妄念,奔风彻馆去了。
文妃弦花了半个时辰把肉细细的打了碎,再择菜焖饭,待厨房的活儿都有了计较,才正式开了潘家杂货的大门。这条后街,清净,少有人至,文妃弦并不担心生意,说是卖杂货,其实多则捣腾胭脂水粉,她自己做的,一脂柳巷都出了名,连着这城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们都捂着脸来这是非之地买。文妃弦做女儿家的东西是一绝,别间坊一盒胭脂八文钱,她家的胭脂便要三十文,明明贵得无理,还是被人争着订。
“文当家,我家小姐来买油膏!”一个刚过豆蔻的俏丫头蹦跳着进门,后面跟一位碧玉女子。
文妃弦把帐摆到一边,绕过黄梨木柜台,迎进了尚书千金。“华小姐近来可好?”
“好。”华小姐敲了吵闹的丫头一记。“鹂儿许是要规矩些!我们偷着来的,最不可声张!”
“是是是,鹂儿的错!忘了这茬儿!好容易出来一次忘形了!小姐教训得是!”名唤鹂儿的丫头嬉笑着退到一处,东瞧瞧西看看的,正是新鲜的年纪。
“小姐要什么油膏?”文妃弦柔声细语的,着实喜欢这两位天真的女子。
“上次用的桃花膏用完了——”华小姐顿了顿,又道:“文当家可有香膏?”
“这天渐热,若是还用油膏,免不了糊一脸,最近我做了些花水,倒是好用,这瓶水是新下的玫瑰炼的,养白存水。”文妃弦从柜上取下一青瓷小瓶,打开榆木塞,玫瑰香便是仓惶的窜了出来,叫人甜蜜。“小姐的手可否借我一用?”华小姐怯怯的伸出手,文妃弦便在她的手上倒上几滴,轻揉着,晕开。“即刻就叫这皮吃了尽,尚能存着香,用上两瓶,还能白两分——”
“真的?”华小姐拖着自个儿的手,闻了又闻,欣喜得很。
“我从不骗人。”文妃弦笑着,拣了块裹了糯米纸的饴糖给鹂儿丫头。“许是无聊吧?”
“还好还好,我以后也用得着!”鹂儿抿着糖,笑开了眼。“要是哪天我用上水粉了,还望当家便宜我几文!”
“不能便宜,但管你吃糖。”文妃弦莞尔。
“文当家替我包两瓶子花水吧。”华小姐不说笑,紧着自己的正事儿。“当家的,再给我说说香膏吧。”
“好。”文妃弦领着华小姐到另一壁的隔柜。“我这一排都是香膏,有十三味,都是当季的,闻着纯,不呛,用着比香包好,只要在颈项手腕处摸上一点便成,茉莉香适合你,清雅端庄——”
“当,当家,我——”华小姐支吾着,打断文妃弦。“我不想要这种。”
“那华小姐想要哪种?”文妃弦眼眸一转,明知故问。
“就是,就是脂柳巷的那些女子用的那种。”华小姐说着,红了一脸。
“脂柳巷?那些女子可多是妓子,小姐作甚和妓子用一般物什?”
“我,我下月便要成亲,想,想在洞房之夜给我家相公留个好印象。”华小姐拿丝绢帕遮了羞,一双凤眼含水望着文妃弦。
文妃弦怔了怔,慢说:“卖给你也无妨,情趣之乐这大俗大雅之事借兴也是常有,切随我来。”
华小姐跟文妃弦来到后院,文妃弦打开其中一间偏房,屋内布置与大堂异曲同工,香粉之物竟不必前厅少。“这瓶也是茉莉香,里面加了些催情草药,倒不烈,应是适合你与之的境况。”文妃弦把一方小小的白瓷盒递给华小姐。“只是小姐少用才是,毕竟不是正途。”
“我明白,还谢文当家的体恤。”华小姐紧紧攥住瓷盒,抑是激动。
旋回大厅,华小姐叫起了在藤椅上小憩的鹂儿:“钱袋给我。”
“是,小姐。”鹂儿揉着眼睛,摸出腰间的锦绣缎袋。
“玫瑰花水五十文,茉莉香膏一两银子——”
“哎呀呀!文当家着实黑心!哪有香膏一两银子的!便是御供的瑾襄院,最贵的香膏也才三钱银子——”鹂儿叫嚷着,为银子心疼。
“若瑾襄院有华小姐要的香膏,那小姐还费心跑我这脂柳巷来干嘛。”文妃弦和气,接过华小姐的银子。“再是对小姐啰嗦一句,少用香膏。”
“嗯。”华小姐咬唇应着,无心留恋,匆忙寒暄些语,急急告退。
文妃弦送小姐丫头出了店,望着她们拐出了街,才挽起罗裙进门,话说到此处,再是好心,也枉然。催情的香膏,断然是催情的,可于身子是有了快乐,倒叫心失落,不知这华小姐是否留得住那文采风流人也风流的文渊阁大学士。
“娘!娘!”一孩儿飞奔着,钻入文妃弦的怀。“你站柜台外干嘛?我饿啦!”
“好,我这就给你热饭去,今儿去学堂可还乖巧?”文妃弦笑着,接过小孩儿的布包。
“乖巧!乖巧得很!先生问我何为‘孔孟之道’,我也答得很好。”小孩儿笑弯了脸,水灵得似观音座下仙童。“先生还表扬了我呢!”
文妃弦听着,一丝欣慰。“行了,来吃饭吧。”
“好!”小孩儿离了柜台,进了后院的内堂,爬上饭桌,便稚声稚气的感叹开了。“白菜丸子汤!真好——”
“哪顿不好!这作得!跟天桥下的说书人似地!假过了天。”文妃弦嗤笑,少不得疼爱。
“顿顿都好,这顿最好,娘知晓我啊!我就爱白菜丸子汤!”小孩儿举着筷子,垂涎。
“你这孩儿啊!一辈子就这么好打发!山珍海味的不会赏!”
“纵然山珍海味,不如心头一好!”
“好好,吃吧,吃厌了你的好才是!”文妃弦给小孩儿夹了个大丸子,看他吃得满足。“潘郎,今儿是你十一岁的生辰,该祝你些什么呢?为娘不愿你大富大贵,也见不得为官之龌龊——”
小孩儿便是潘郎,认得文妃弦的愿景,倒是遂愿。“那就祝孩儿天天都有白菜丸子汤吃!”
“你若守好这潘家杂货,便是顿顿白菜丸子汤都不新鲜。”
“我定然守好潘家杂货,您教我的那些个调香我也学得七七八八了——”
“帐呢?会做账了吗?”
“账本儿倒是阅完了,若娘放心,今日的帐我来入,做好了给您过目。”
“行,今儿的帐由你盘。用过了饭,还有糕点,端玉娘送你的,她记着你的日子,是个有心人。”文妃弦说着,语气越发沉了,那泼辣撒皮的端玉娘跟她一个馆子里出身,当初为了挣客人,打过骂过,尔后即是两路人,待到她从良了,当初蜜里油里的小姐妹个个不认,倒是这前世冤家理她一理,扶她渡难。
“明儿孩儿陪您去风彻馆,正好谢玉娘婶婶一谢。”潘郎搜刮完了丸子汤,心满意足:“娘,我先把先生布置的作业做完再做账——”
“你先紧着你的吧。”文妃弦收拾起碗筷,手一顿,眼睛便随潘郎去了。那小孩儿不是聪明绝顶,却生得一副绝顶相貌,摊了她这个洗过风尘的娘,注定坎坷。文妃弦仅愿潘郎此生平淡,话到了嘴边,倒说不出口,明明稚儿,却要和她一块儿讨风月场的饭吃。活着这些年岁,没少看人白眼,潘郎硬是不言委屈,文妃弦愈加心酸。
“娘,这个香膏不便记这本子上吧。”小潘郎挑明了油灯,顺着文妃弦的笔迹走,看得懂台面上的,也知晓台面下的。
“是不便。”文妃弦另出一本册子。“记这儿。凡是内堂里的货,卖出后都另计。”
“嗯。”潘郎翻开文妃弦掷出的册子,略略一看。“内堂的物什卖得比前厅的好。”
“我们不靠寻常东西过活。”文妃弦微微一叹:“潘郎,我做这生意不是正经之道,可我能交你的,也只有这些,若你不愿学,娘不为难你——”
“桂花晒好可入屋了?我去看看。”潘郎放下细毫,开门就去了,不喜文妃弦的愧疚。他明白她做的生意,也知晓他学的东西,没什么不好的,他在脂柳巷出生,便是脱不了风花雪月,何须介怀营生?文妃弦保得他吃好喝好还有书念,已然庆幸。
翌日,天阴,潘郎匆忙回来,赶上了文妃弦去风彻馆给妓子化妆的日子。要说文妃弦调脂弄粉是一绝,那化妆便是绝中绝了,旁人请不动文妃弦,也只有端玉娘才挨着些情面。文妃弦收拢一罗盒的物什,娇怪:“作甚这么急?你不回来我也应付得了,要是逃了学,我才生气——”
“没逃,先生放我们午假,师母生病了,先生担心不下。”潘郎放下布包,拎起较小的一个罗盒。
“可不许骗我。”
“孩儿不骗娘!”潘郎仰起脸,无心无意的一笑,夺了星月的风采。
文妃弦僵持不过,只得随潘郎去了。
这个时辰,脂柳巷正是萧瑟的时候,文妃弦牵着潘郎到了风彻馆的后门,敲了两敲,见着开门的宁三,福一礼:“多谢您关照了。”
“文当家的礼过了。”宁三迎进文妃弦。“萱宁,何欢和茗仙已经候着了,按您的吩咐,给她们净了身,熏了香,脸也用锦棉熬着玫瑰水敷了一炷香。”宁三小心翼翼的,生怕有闪失,这三人即是风彻馆当今的红牌,一馆子的生意就这三人便撑了一成。
“这样极好,容易吃妆,也不伤皮。”文妃弦轻道。
“只是,宁当家,今儿还望你多化一人——”宁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
“哦?”文妃弦稍一思量,笑开了:“多化一人不妨事,只是得叫你们家老板求我一求——”
“哟,脸子可大了,现下要我低声下气的求你来。”端玉娘一撂珠帘,朗声而至,便是好皮囊,骨子里的媚,酥得人成仙了。“啊,小潘郎,状元糕好吃吗?玉娘婶婶给菩萨上香,待你红榜高中。”
“婶婶,我不取功名,我要管潘家杂货。”潘郎摇头,一脸稚气。
“潘家杂货有什么好的——”
“做官有什么好的。”文妃弦断了端玉娘的话,决计的厌。
“做官好不好,你问你那负心的书生便是。”端玉娘嗤笑,笑文妃弦的一心托付,却托错姻缘,以为读书之人不功利,到头来比谁都功利。为了那头顶的衔子,姓潘的书生钓了好长一条线,骗文妃弦的钱,哄那高官之女,等着文妃弦给自己赎了身,以为汉子孩子热炕头了,却只盼到潘姓书生与别家小姐的鸳鸯红烛。“他现在可是右侍郎,正三品,好个凭妻富贵的主儿!”
“与我有何干。他做他的官,我开我的店。”文妃弦不恼,陈年旧事,只连累潘郎无父照应。
“小潘郎又何关?”端玉娘欠下身,看这玉样的娃儿,取尽了那没心男人的俊,又点得文妃弦的美。
“我只认我娘,婶婶这回说笑不好笑。”潘郎自小便认得所谓的父亲,认得,也就如此,再无大关。
“好好好,我不说笑了,说正事。院子里此后多一人上妆,看妃弦如何算账。”端玉娘整了脸色,便是老板。
“叫那人出来我见见。”文妃弦进了端玉娘的一早布置好的上房。
“去叫凉笙来。”端玉娘又招呼小厮奉上茶点。“入了秋我便把小倌的生意扶上台面,官家那边放得松了,正好赚呐——”
“你下辈子少不得沦落畜生,祸害了多少男女——”文妃弦抿着龙井,倒不真切责怪,一方有一方的道理。
“我不在乎下辈子,便是下辈子,也轮不到我遭那罪,想当初我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你比谁都清楚,这风彻馆的男女,我待他们虽说不上顶好,但至少把他们当个人看。”端玉娘沾着桃花切片,有口没口的吃着:“我不可怜他们,也不作践他们。倘若他们有了别的出路,我也决计不拦着——”
“只是那赎身的钱真真多。”文妃弦嘴角微扬,叫人辨不清好坏。
“我也不做亏本儿的买卖啊——”
“凉笙到了。”宁三领进了叫名为“凉笙”的男人。就是个男人,风流入了眉眼,一丝倔。“到文当家跟前去,叫文当家打量仔细了!”宁三把凉笙推到文妃弦跟前,讨好。
文妃弦把凉笙从上到下的看了透。“几岁了?”
“十八。”凉笙回着,低过头。
“把头抬起来。”文妃弦打开罗盒,抽出一卷布列,各色毛毫整齐排列着,都是特制。
“是。”凉笙抬起了头。
“可还是清倌?”
“不是。”
“接客几载?”
“一年有余。”
“可曾习学?”
“上过两年学堂。”
“自个儿卖身进来的?”
“不。”
文妃弦一顿,看向端玉娘,冷笑:“你又祸害了一人。”
“我许是祸害了他,却也救了他们全家。”端玉娘勾起凉笙的下巴:“这孩儿当小倌本就老了,我可是咬着牙买下他的,三两银子呢!再者说,他要恨,也只能恨他好赌贪酒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