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道潘郎是无情——潘郎

作者:潘郎  录入:09-25

“东西都带齐了?”

“齐了。您一早吩咐我的九心莲烛也置办在里。”

潘郎轻吐了一口气,推开了红烛阁的门。“我来为你上妆——”

“潘郎!”泽栎一见潘郎,便不要命的扑了上去。“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为何不来瞧我?生气了吗?还生我的气?我错了,错了——”

“泽栎相公——”伺候在侧的小侍奴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滚!我不要看到你!滚——”

“下去吧。”潘郎皱眉,让侍奴与柳儿离了房,泽栎跟蔓藤似地缠着他,不得安生。“离你出阁还有两个时辰,我最多让你一个时辰——”

“不,我不要——”

“这不由你说了算。”

泽栎埋在潘郎怀里,轻声:“不若你睡了我,你睡了我我就甘心了,以后是谁都不要紧。潘郎,你睡了我吧!”

“我不坏自个儿的生意。”潘郎勾起泽栎的下巴。这粉雕玉琢的小人儿长大了,跟他一般长大,成了个狐媚子。“泽栎可是喜欢我?”

泽栎的眼泪,猝不及防的,滑下月白的脸颊。“喜欢。”

“记着你的喜欢,如若经了年还是喜欢,便褪了风尘来求我——”潘郎附到泽栎耳边,低笑:“喜欢你。”

泽栎的心,便是乱了,默然良久。“潘郎说话算话?”

“不打诳语。”

九心莲烛滴到泽栎的眉心,潘郎趁着热,使着薄片刻刀雕出含苞莲花。泽栎瞧着镜子里的人,真是妖艳,眉间的花,跟血似地鲜红。“潘郎,我好看吗?”

“我手里出来的人,没有不好看的。”潘郎收拾起器具,这档子完了,还要给布衫的人留些空余。

“凉笙比我如何?”

“你们比无可比——”

“我在你心里,断是不如他吧,我知道——”

“你又知道些什么?”潘郎挑眉,语气冷得骇人。“狄泽栎,度人之不安实谓己不安。”

“我是不安呐。”泽栎笑得晦涩。“我不说了,不说了便是,潘郎不喜的话,以后我都不说了,你可好对我笑一个?”

“我对你笑了,你便不能哭,这妆我是花了心思的。”潘郎扬起嘴角,拭去泽栎眼角的泪。

“嗯,我不哭。潘郎再应我一件事吧,只这一件。”泽栎抓着潘郎拭泪的手,渴求得很。

“说。”

“等我着完衫再走,好吗?我想让你看一眼,看一眼干净的我——”

“我等你。”潘郎唤进柳儿提罗盒,自个儿处阁外的廊间,看一尾一尾的锦鲤。这院子里,只有这活物活得自在。

“公子可是难受?”柳儿站潘郎身旁,轻问。

“何故此问?”潘郎把侍奴端来的一碟子茶点一点儿点儿的掰开,喂了鱼。聚堆儿的鱼像是水里绽开的花,随波摇曳。

“公子的笑爬不上眼睛。”柳儿踌躇着说。

爬不上眼睛,爬不上心。“柳儿真真敏锐。”潘郎拍净了手,笑的。“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难受。”

第11章

白缎槿花的袍子,腰间绕着浅灰井格纹的带,配得青云香囊,泽栎问潘郎:“可记得住这一眼的我吗?”

潘郎不语,拂袖而去。这一眼的狄泽栎,披尽了春风秋霜夏花冬雪。

这晚,风彻馆撼了一脂柳巷的馆子,泽栎相公的开苞费便是前无古人的高,成了皇城人的说道。

“潘郎去了没?我去了——”姚悠语鸟儿似地嬉闹。

“你去了?”阿赟瞪大了眼睛,怒极,好容易跟老仵作告了假,与悠语潘郎团聚,没曾想听这一出。

“哎呀!阿赟听我说完再语嘛!我是去了!跟秋哥一块儿去的!委实规矩了!还变了装做男儿样!硬是迷倒不少妓子呢!”姚悠语甚是得意:“那泽栎相公坐在堂子上,谪仙般的俊,额间的莲花是潘郎绘的吧,衬得他不食烟火般的!我没银子,只得看热闹,先是伍佰一涨,后来一千,再就上万了!知道最后谁成了房内客吗——”

“上官嵘晔,五万雪花银。真真无趣,城里都传遍了,连我这郊区小仵作都知晓!”阿赟摆摆手,一脸无趣。

“哼!阿赟容我故弄玄虚一回又如何!最厌你这种‘陈咬金’了!”姚悠语执气,一腚做藤椅里,恨恨:“柳儿!柳儿!给我一壶茶!”

“是你没新意嘛!怪我作甚!”阿赟劫了柳儿送来的茶,自个儿抿上一口,再递与悠语。“只是那泽栎真就那么俊?我就见过那一回,时日久了模样也模糊了,想想跟我们一般年纪,真不知是什么滋味儿——”

“你把你自己琢磨好就成了,管别人如何。”潘郎把检完的账本锁进柜子。“我这杂货铺子都成你们作乐之地了。”

“早是作乐之地了!潘郎现下才省得?迟钝之极!”姚悠语笑道,挽过阿赟。“下月我跟秋哥一块儿出镖,阿赟可要想我啊!”

“去哪儿?可危险?不若我跟一块儿?你那些功夫我也会得七七八八,再加上仵作经验,许是能帮上你——”

姚悠语捂了阿赟的嘴,心里甜过了蜜:“阿赟勿担心,此去青州不算艰险,再有秋哥帮我,定是万全。你早日学成仵作才好,待你接了义庄的差事,我们就成亲!”

“好。”阿赟抱过悠语。“要全乎儿的回来——”

“瞧你说的!”

潘郎冷眼看两小无猜,算盘珠子噼啪响。

姚悠语去了青州,阿赟闲得就往潘家杂货跑,柳儿见得都生厌。“怎么还不回去,天暗了回庄的路不好走——”潘郎说着,忙着点堂内的货。

“要我去哪儿?”泽栎进门,轻啐一声。

“呵,认错了。”潘郎瞧他一眼,继续着手边的事。

“你根本没认。”泽栎坐到潘郎的椅子里,揣测不了他的心境。“为湫岚上妆的日子怎地不来看我?我天天盼着你。”

“待你身子好了,我接着为你上妆,自然会见你。”

“旁的时候不见?”

“无甚可说,何必来见。”

“你没得跟我说,我想跟你说。”泽栎沉吟:“潘郎可否听我说?”

“你想说我就听着。”

“被男人压真疼。我出血了,上官嵘晔也不停手,他高兴得很,看着我的血,说——我是他的。可我心里想着你,不敢哭,怕弄花了你为我上的妆。”泽栎搂上潘郎的腰,脸贴着潘郎的背,这咫尺间的,也到不了心上。“潘郎,我想着你。”

潘郎任泽栎抱了一刻,脱开了他的手。“多谢泽栎相公的惦念。便是无事,就回馆子去吧——”

“我,我有事。”泽栎不甘心,蘑菇了一许,不舍,又挑起话题:“馆子里的人说你卖迷香,我也想买一些——”

“想要哪种香?”

“你替我选吧。”

“金丝檀香可好?”

“好。”泽栎接过一盒香,端看:“点上它,是否就能少受些罪?”

“接客之前点上,半个时辰后才作用,这段时间少不得情趣前戏,看你手段了,只要拖到时辰,客人便会睡下做春梦,但你得或口或手的让他泻上一回,才不露马脚。”潘郎把色欲之事解了仔细,直叫人无欲。“一两银子。”

第12章

铁打的馆子流水的妓子,只得寥寥几人挣得魁名,泽栎现下选人迎客了,再不是见钱解衫之人。端玉娘赌一个稀罕,没料到这稀罕真正得了人心,风彻馆里的红人得约得求,尤其这泽栎相公,千金难买。

“潘当家,近来可好?明儿是妃弦的忌日,你可愿与我一道——”端老板借了公事聊私,着实找不到和衬的时间,潘郎再不是小潘郎,做得了当家,太极之话推来绕去的圆满,一句都说不到真心。

“人去了,看一座坟有何用?”潘郎为泽栎唇间落上光泽,瞧了瞧,满意。“时候不早了,柳儿收拾东西吧。”

“潘郎,你转眼就二十了,这些岁月里,我端玉娘饶是亏待过你没?凉笙那事记恨到现在还不清算?人都散了,你还念着那段儿伤?我们这些卖皮肉的,哪个没吃过苦挨过打,便是你娘和我,该遭的罪一样都没少!你何苦逼我——”端玉娘说不下去,丝帕沾泪。

“我不逼赏我饭吃的人,端老板于我此生的情分,我报答不了。”潘郎擦净了手,略一叹气:“对你,我说实话。”

“哪句实话?”

“句句实话。”潘郎望一眼泽栎:“可否把这房借我一刻?”

“好。”泽栎垂下眼,跟柳儿与侍奴出了屋。

这屋里的二人,都念着一魂。南辕北辙。“我不信佛,不信轮回。看无可看。”潘郎不信花前月下,不信白头携手。情啊爱的,伤身伤心,文妃弦参不透,他便借着她,大彻大悟了。现下,端玉娘与之他娘亲的情谊,他不乐见。

“小潘郎,你怎地残忍如此——”

残忍么?一人作一观。“玉娘婶婶,或是端老板,无非称谓罢了。你若执着,我还是念你婶婶,但别再跟我说妃弦如何了,她有她的清净,我也有我的。”潘郎见着端玉娘,耳朵里定要存上十个八个文妃弦,那些往事去了又来,周而复始的,成了咒。

“小潘郎——”

“不耽误您作生意了,告辞。”潘郎不喜眼泪,这男男女女的却都对他哭,不耐。

“潘郎——”泽栎拉住潘郎衣袂。“端老板说,说的是真的吗?”

“你指哪些?”

泽栎沉吟着:“凉笙。”

“凉笙碍我何事,他自离了这儿,我们便是陌路人。我为甚要为他执气?”潘郎听得好笑。“狄泽栎,若不是从我口中说出的事,任别人编成了书,我横是不认的。”

潘郎再不听泽栎的“相信”了,相信了这次,还有下次。凉笙啊,不知如何。江南春光好,是否有他栖身之地?娘子孩子呢?潘郎拍掉了长衫上的尘,一如妄想。

“潘郎,你回来得可巧!再晚一步,我便要回庄了!”阿赟见得潘郎归来,从杂货铺的石阶上蹭了起来。

“你来作甚?姚悠语还等得你学成娶亲呢!”潘郎拆开木扇门。这店随时开随时关的,跟人一般任性了。

“我来求熏香呗!上回我说那老头儿还不信你的手艺吧,这回他也朝我讨香使了——”

“他是你师父,自是要尊师重道。”

“哎,我老头儿老头儿的唤他他还乐意呢,他不认他是我师父!”阿赟跟半个主人似地命柳儿泡了一盏茶。“我原来还留着半盒香呢,明明能用上三月的,刚孝敬他,他三天便耗光了!现下义庄一股子栀子花香,还打发我来多拿些。”

潘郎差柳儿去内堂拿出三盒与之阿赟。“我这儿也只剩这些,省点儿使,眼下我忙着酿貂油,腾不出手制香。”

“好好!我一定看紧老头儿!啊!对了——”阿赟一拍脑袋,从怀里取出一包烟叶。“这是老头儿赠你的,说不好白拿你东西。潘郎莫嫌弃,这烟草虽不是顶好,也是我家老头儿舍不得抽攒下来的。”

“自是不嫌弃,搁下吧。”

“咦——”阿赟着实惊奇。“平日里你挑剔得不行,今儿倒是和善!你会抽烟吗?别是把叶子扔一处任其发霉吧——”

“老人家的心意诚,我也得诚心不是。你耍嘴皮子的劲儿留着走路好了,再不行脚,可就错过晚饭了。”潘郎调侃着,目送了阿赟远去。

“公子,烟叶放哪儿好啊?”柳儿抱起一袋子烟叶,不知如何处置。

“放我房里就成。明天帮我去市级挑一枪烟杆回来。”

“公子——”柳儿这下更是慌张了。

“再几日,我就及弱冠了,许是要拣个坏毛病。”潘郎轻笑着玩笑,喜欢烟叶的味道,发苦发涩的,尾子上的一抹甘。

第13章

柳儿在烟摊前杵了许久,拿不定主意,不知公子执着真心还是一时兴起,最后挑了件中庸的细竹烟杆,回杂货铺,几经犹豫才献宝:“公子可称心?如若不好,我这就去换,那人兴许还摆着摊——”

“不用换了。这杆甚好。”潘郎拿过素净烟杆。

柳儿快步去内屋取来烟叶。“我想着公子可能抽不惯这老叶烟,擅自做主把烟叶用薄荷油泡过些时日又晒干了——”

“柳儿真真擅自做主。”潘郎浅笑,情绪不分明。

柳儿咬着唇,低头认错。“我再去买些新烟叶来——”

“算了,就用这烟叶吧,说不定你误打乱撞的,还真能讨我喜欢。”潘郎把烟叶添入烟锅,柳儿打开火折子,一点儿一点儿把烟叶都熏了燃,小心翼翼的观看潘郎的反应。潘郎不若生手,连呛都不呛一声,深吸一口,悠悠吐气,行云流水的,成了仙景儿。“我喜欢你的烟叶。”潘郎慢道。浸过薄荷油的烟味儿一股子凉,凉进了身体,清幽得很。

再后,坊间都传潘当家身上有骨子香味,别致得很,似苦似甜的,叫人心痒难耐。潘郎不透香味秘籍,无聊时,就端着烟杆,坐榕树下,白衣凌乱的闲散,柳儿经过羞红了脸。那刹烟香,这般人俊,不似凡间。

“公子!”柳儿风尘仆仆的归来,连水都不急喝:“那上官家说以后不供我们西域的玫瑰了!还有檀香!我求了掌柜半天,他也说没法,东家交代下来的。可只有他们家的玫瑰和檀香是顶级啊,怎好?不若我去别家问问——”

“问了也白问。你也说只有他家的物什是顶级,我不惯以次充好。”潘郎顿了一响:“掌柜还说什么?”

柳儿沉吟:“掌柜私下告我,东家是有意为难,但又不晓原因。他也觉得我们冤,可分毫都帮不上。上官家刚换了主事人,更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换了谁?”

“上官嵘晔。原说这上官公子一副纨绔习气,没料到是戏子上身,叫上官家的各房对他松了心,而今他扶上了位,各房被打压得凄惨,这上官家他一人独大,谁都说不上话。”

“是他为难的啰?”潘郎抖落了烟锅里的灰。

“应是的吧——”柳儿不肯定,掌柜含糊着,最多猜个七八分。

“行了,清点一下玫瑰和檀香的存货,提高相关的价,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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