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复稳住他晃动的身体,笑眯眯道:“又是这几样,你怎么吃不腻。”
小猴子白了他一眼:“吃粥吃一天就腻了,这几样好吃。”梁复好笑地吩咐张二去厨房传话。
大半年的恬静时光很快过去。这日梁复在院里练枪法,张二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对梁复道:“少爷,小猴子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梁复皱着眉头擦汗。
张二苦着脸道:“少爷,昨儿个老爷把他叫过去教训了一顿,小猴子今天一早大概就赌气走了,衣物什么的少了一大半!”
梁复急忙跑到房里去看,小猴子的东西果然少了不少,他刚要奔出门寻找,余光瞥见了桌上的信。
“梁复,我走啦,等我做出一番成就来就回来把你娶走,气气老头子。”字写得歪歪扭扭,可能是小猴子被扔掉后就再没动手写字。死小猴子,离别信也能写得如此搞怪,还来娶我,是我要娶你吧!梁复将信折好小心放进衣襟里,带着一众侍从伙计到处找人。
没找到,梁复不觉心冷。对着老父他不能发飙,怕气死这个垂暮的老人,但心里还是有些怨的。旁人不知,他是知道的,小猴子看着温吞胆小,其实心里最是高傲,父亲对他训斥大概用了难听的词,小猴子的倔强劲一上来,就跑了。死小猴子,他不知我心里要难过的吗?梁复哀叹一声,只能等。
话说小猴子到外面闯荡,竟然真闯荡出来身份了。他跑到苏州先是用手中的钱开了茶馆,开了两年开成了酒楼,成了颇有财的小财主!在又一次梦到梁复后,小猴子决定回去娶人。
天不遂人愿,他在快到祈镇的途中,马车翻了,他随着马与车一起,掉下了千尺山崖,摔了个粉身碎骨。没人埋葬他,没鬼差勾他魂魄,他便成了游魂。
他一件事就是寻到他与梁复住了两年多的院子,只见梁复借着烛光在看书。目光黏在梁复的脸上,他看着成熟许多。小猴子垂下眼帘,可他再见不着我了,我成了鬼!
过了半个时辰,梁复才放下书本,洗漱一番后从衣襟里拿出一张纸展开,在上面细细抚摩。成了鬼的小猴子立刻就掉下泪来,他拿着的是自己留下的信!
小猴子就这样夜夜守着梁复,心里存着不能相见的哀伤,再不复活力。直至他遇到秦丕。
秦丕听他讲了一连串的事后,丝毫没有同情他,反而哈哈大笑。小猴子看他的模样,登时回复了猴子的灵敏劲儿,一爪子下去就要挠秦丕欠扁的脸。秦丕轻轻巧巧一闪,避开了。他对小猴子道:“你先别发飙,我是在笑你傻,不知道你是能让他瞧见。”
小猴子眼里发光:“什么?我能让他瞧见?!怎么就能让他瞧见?”
秦丕道:“你心里想着让他看见他就能看见了”,他笑嘻嘻又补了一句,“你说你傻不傻?”
李执见他停了话语,问道:“我看那梁复的反应,好像还没见到小猴子。”
青钵里的鬼道:“是呀,那小猴子说他要酝酿酝酿。”
“也就是说,你见到小猴子是前不久的事?”李执往青钵里头看,黑乎乎的什么都没有。
秦丕道:“就前天,你睡着后我去外面溜达碰上的。恰好你今天要出来,我就想去满福居瞧瞧。我估计两人相聚的日子快了。”
李执点头道:“那外面过几日再去看看吧。”
选了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李执抱着青钵出了门,直奔祈镇的满福居。往柜台那边一看,梁复春风满面,前几日那个萎靡落魄的样子全然不见。每一个客人进店他都高声笑道:“客官吃好喝好!”
李执在满福居吃了顿饱的。吃过饭后,他逛了几家店,把上次想买没买的都兜了点。青钵里瓮声瓮气:“你再买就没手抱我了。”
李执扯唇一笑,用买来的布把青钵裹了背在身后,手上抱着慢慢的东西,顺带把这只鬼扛了回去。
第十二章:水鬼
自打李执能够很欣然地走出小院后,白日里他就时不时出去走动了,他这日来到涡河边,摘下片柴叶子放在手中不一会儿就折出只小船,放到河水中,小船慢悠悠随着河水飘荡,很久才出了李执的视线。
仔细地向河水里望去,因河水清澈,他就能看到几尾小鱼支棱着细瘦的脊背在一处游耍找食。李执便想起秦丕曾讲给他的大白鱼,可惜他满眼看到的都是寻常的鲫鱼草鱼。转念一想,那大白鱼应该化成人身和小船夫过活去了,哪里还在这水里呆着?李执坐在岸边,裹着水面上湿气的凉风吹在身上很舒服。李执往后面倒下去,躺在草上面,脑子里挺空,只是偶尔会冒出来秦丕讲的那些鬼怪故事。
不知有水鬼没有。李执想到这儿就坐起身子往那河心望去,河心水深,阳光照不透,便显得幽深黑郁,又兼泛着水光,更是有些怕人了。小时候,大人为了让他不玩水,就唬他说有水鬼,那时他自然是信的,但成长后就不信了,而现在李执觉得水鬼的存在还是很有可能的,毕竟他听到了鬼怪事迹,自己也和一只鬼生活在一处。
将手边的柴叶折成小船,李执又采了几株不知名的花,便起身回去了。
秦丕晚上出来第一件事仍是要给李执弄吃的。他在李执脸上偷亲一口后一溜烟飘了去,李执想打他没打到。
秦丕带了一袋包子和小菜回来了。自动摆好碗筷,把李执拽到桌前,笑眯眯道:“吃吧。”
李执一边咬着包子一边问:“这世上有水鬼吗?”
“有啊,之前前边涡河里就住着一个。”秦丕把倒了热水的茶碗端到李执嘴边,李执喝了一大口水,继续咬包子,自动等着秦丕往下讲。
秦丕从怀里掏出醒木,往桌上一敲:“事情是这样的。”
在河里溺死,尸体未被人大涝到陆地上的鬼若是没被鬼差收走便会成水鬼。水鬼只能在水里活动,但并不是人们传说的专拖人到水里吃,只有少数水鬼觉得太寂寞才会拖人下水,期待那人的鬼魂能留在水里陪自己。而且水鬼有个特别之处与其他鬼魂不一样,就是白天也可以在水下显形,因为阳光经了水,杀伤力就弱了许多。
管林丰就是个水鬼,在他漫长的水鬼岁月里只起过唯一一次拖人下河的念头。
管林丰在水下往上看,看到的水上之景都被水波过滤得影影绰绰,全不真切。而水下的世界确实能看得一清二楚的,各种鱼类水草,无忧无虑地,只为生存而生存。管林丰仍要往水面上看,那才是他所熟知向往的世界。
一个葱郁热烈的夏日,大太阳照向水里照得深,管林丰通身被照得金亮,他游向水面,仰着头让脸贴着水面。他享受靠近水面的水温,暖烘烘的很舒服。一个稚嫩清亮的声音响起:“娘你看,水下有人!”管林丰一惊,消隐了身形。
女人的声音含着慈爱答道:“哪有,乖儿看错了吧。”
“明明有。”孩童嘀咕道。
船桨拨浪,孩童和女人所在的船划向岸边。
管林丰此刻的心情有些复杂,他一方面怪自己忘记藏匿身形,一方面又有些高兴有人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一只小鱼钻进他的衣襟里,滑溜溜的让管林丰生出痒意,他把小鱼揪出来,两腿蹬水,潜入水底。
隔了几天工夫,在水里游晃的管林丰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叫喊:“水下那个人,你在吗?”他往声源处游,声音愈加情绪。是一个孩童在叫:“喂!水下的人,你快出来吧,我拉你上来。”
很奇怪地,通过被水波摇晃扭曲的影像,管林丰竟能认出那是前几日那个看到他的小孩。他思索片刻,现出了身形。
小孩看到水里突然出现的人影,先是一愣,而后问:“你在水底下作什么?我拉你上来好不好?”
小孩大概是天生无畏的,他们能接收一切新的事物,只是被亲近的大人告知什么是危险的,他们才晓得害怕。显然,这个小孩的父母没告诉他世间有水鬼这么一回事。
管林丰高兴起来,世间有一个看见自己,不怕自己。他在水里快速的游来游去,近似于鱼儿的撒欢。
小孩也看出他的高兴,他疑惑地问道:“你不想出来?”
管林丰游到岸边,仰脸对他道:“我出不来。”
“为什么?”
管林丰顿了一下如实告诉他:“我是水鬼,只能在水里,一出水就要被空气烧掉。”
“空气也能烧人?”小孩瞪大了双眼。
“不烧人,只烧水鬼。”管林丰说这话时竟带了笑意,因为小孩还是没意识到他是鬼。
“那怎么办呢?”小孩嘀咕,而后道:“那我以后经常来看你好不好?不然你会很寂寞吧,不能到岸上找人玩。”
管林丰道:“好,你来我就抓鱼给你吃。”
小孩兴奋道:“抓鱼?是不是在水里比较好抓?”
“是,你瞧。”管林丰随手一抓便抓到一条,用力把鱼扔到岸上。鱼儿在草上活蹦乱跳。
小孩抚掌叫好,然后戳着鱼肚子哈哈大笑。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我大名叫杨恒,我娘叫我乖儿。我家就住在旁边的张家村。”小孩手往身后一指。
“我叫管林丰。”
小孩重复道:“管林丰,我记住啦。我先回家去,我娘该找我了,明天再来找你玩。”说完,小孩把鱼往怀里一揣,就蹦蹦跳跳地走了。
倒是聪明,知道鱼滑手拿不住。管林丰在原处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潜下去。
第二天杨恒果然来了,在岸边刚喊了一声管林丰,水鬼就出现在他眼前。杨恒把手里的烧饼往水里送:“给你吃。”
管林丰笑道:“我不用吃东西,你不要带东西给我吃了。你这烧饼是从自己口粮里省的吧?”
杨恒脆生生道:“反正我肚子小,吃得少。”
管林丰心里像灌了蜜般的甜,在水里太久,他都快忘记甜味是怎么个味道了。
管林丰是听着杨恒的声音变化和他隐约的影像大小来判断时光逝去的长短的。大概有十来年了吧,杨恒已然成了青年。
在此期间,杨恒自己也闹不清为什么见天儿的就想见水鬼。
这日管林丰抓了七八条鱼给杨恒。杨恒把鱼放进鱼篓里,然后对管林丰道:“我学会游水了。”
管林丰愣住,想不到这水性很不好的小子也会游泳了。还未等他回过神,“扑通”一声,水面上掀起大水花,一个黑影已经到自己身边了。
管林丰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清晰的面庞。长脸剑眉,高鼻梁大眼睛,面目英俊。管林丰努力把看到的青年和印象中的杨恒合在一起。眼前的青年在水下弯唇一笑,俨然是印象中的杨恒了!
杨恒钻出水面,边划着手脚边对水下的鬼道:“以后我就能到水里看你啦,原来你长得这样斯文,以前在岸上看不太清。”
管林丰忽然觉得脸热,他道:“那你以为我该是凶神恶煞的长相?”
杨恒故意道:“差不多。”话音刚落他感到脚上被人一拽,头脸没入水中。他看到水鬼脸上在坏笑,他生出一股子情愫,不禁在水下抱住了水鬼。水鬼一惊,伸出手一拍,把人拍上了岸。
被摔得屁股疼,杨恒一手揉屁股一手抹脸上的水。他对着河水叫道:“水鬼,我看上你了!”
水纹渐渐荡漾开去,静静的没有声音。
杨恒叫了半天水鬼的名字,然而没有丝毫回应。他略微失落,带着一身的湿,背着鱼篓回家了。
第二天傍晚他仍在河边叫水鬼的名字,叫了几声面前浮现了水鬼的影子。白色衣衫在水中飘散开来,衬得水鬼苍白的脸有种仙人似的出尘感。杨恒咧嘴笑,他脸上有些不好意思,顿了一下才开口:“水鬼,我昨天说我看上你了,那你是怎么个意思?”
管林丰只回了一句:“我是鬼,且只能呆在水下。”
杨恒抓挠头发:“我知道。我只是问,你看上我没?”
管林丰停了半晌才道:“不能看上。”
杨恒心下有数,水鬼肯定是看上自己了,但是由于他的状况不肯承认,怕拖累自己。他把手伸下水轻轻抚摸水鬼的脸:“我知道了。”
说完他就跑走了。
管林丰闭了闭眼睛,怀疑自己是落了泪,只不过处在水里,分不清真假。
杨恒晚上偷溜出了门,走到庙里点了蜡烛点了香。他跪在菩萨面前,祈求菩萨给自己出个主意。他本是不信佛的,因而对菩萨说的话就有点不伦不类。恰好给路过小庙的秦丕听到了,秦丕先笑了个半死,才走近杨恒身旁现了身。
杨恒被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吓了一跳,他道:“你莫非是菩萨显形?”
秦丕忍笑,装模作样道:“正是。”
杨恒瞧着这菩萨体态瘦长,与塑身丝毫不像,他心道,世人对菩萨误解大发了。他此刻面对从不曾信的“菩萨”真身,心内还是有些惶恐的。他“扑通”一身跪下:“菩萨,我要求你个事情。”
秦丕衣袖一辉:“我方才已经听到了,我可以帮你。”
杨恒猛地抬头,眼里放光:“真的?”讲完后又觉得自己语气太冲,冒犯了“菩萨”,所以连忙把头重新埋下。
秦丕让他带路找水鬼。杨恒低眉顺眼地领着他走到涡河边上。
“水鬼,水鬼!”他对着河面叫道。
不一会儿从水里传出声音:“乖儿?!”管林丰以为杨恒自此不会再来了!
“水鬼,我带着菩萨来救你来啦。”
菩萨?管林丰忘向杨恒身后的那人。那人身上隐隐冒着鬼气,且是不同一般的鬼气。他知道杨恒是让这鬼糊弄了。因为担心这鬼对杨恒不利,管林丰厉喝道:“你要做什么?!”
秦丕笑眯眯地不说话,却暗中使了隐音传话给管林丰。管林丰听了半信半疑,但只好姑且一试,不然,他怕自己真会把杨恒拉下水来作伴!
这次尝试很有成效。管林丰安安稳稳地站在地上时呆呆愣愣的,一时不能反应过来。
杨恒一把搂住他,高兴在他脸上直亲:“水鬼水鬼,你上岸啦!”
管林丰迷迷瞪瞪地回搂住杨恒,声音有些飘渺:“乖儿,我真上来了?”
“真的,水鬼!”
管林丰脸上绽出一个笑容,杨恒觉着他笑得真是好看,腹下涌上来一阵情潮,他把水鬼扑倒在地,两人交换了一个缠绵的亲吻。杨恒抬起头对身下的管林丰道:“你现在不是水鬼了,我该叫你什么?”
“你就不能叫我名字?”管林丰怜爱地抚着杨恒的头发。
杨恒手探入他的衣襟,触手处滑腻无俦,心想水鬼的皮肤被水滋润得真好。他开口道:“林丰。”
管林丰与他四目相对,唇中吐出两个字:“乖儿。”
秦丕讲完了后叹一口气:“两个没良心的,事情一成就把我全忘了,竟然把我晾在一边,硬是让我欣赏了一场活春宫,哎呀呀,真是……”
李执觑了他一眼:“得了便宜还卖乖。定是你自己隐了身形在一旁偷看,死色鬼,竟然好意思!”
秦丕故意瘪嘴作出苦状:“要不是我千百年都没发泄过了,我又怎会偷看。”边说边定定地盯着李执,眼里含着期待。
李执在他脑门上一拍:“去去去,瞎想什么呢,死色鬼。”
秦丕收起苦笑,笑嘻嘻地把李执抱到床上:“你不愿我也不会的,咱们单只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