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鱼顶着让沈逢不大敢看的一张脸,对他道:“小船夫,莫害羞。”
沈逢一时不知怎么动作,他索性拿起杆子使劲一撑,把白鱼精甩在了身后。可他哪里能在河上甩掉一只鱼精!鱼精边跟在船边,边和他说些话。“小船夫,我很喜欢你”,“小船夫,你叫什么名字”,“小船夫,你觉得我人形好不好看”,“小船夫,你做我伴侣吧”。诸如此类,让沈逢的耳朵避无可避。
自此沈逢再没甩开这只鱼精,甚至连晚上他睡在屋里,鱼精都会溜去和他说话。沈逢有些喜也有些怕。喜的是他喜欢这缠人闹腾的鱼精,怕的是他与鱼精都是男子,或者说他是男子,鱼精是雄性,况且鱼精是鱼精,还不是人。他生性怯懦,喜安惧危,他怕经不住世俗洪流的冲打,他也不愿遭受冲打,平平淡淡才是生活。该赶大白鱼走,他会遇到喜欢的同类的,他想。
于是他向父亲提出不再做船夫,他要跟镇上的方郎中学医。他父亲惊讶自己木讷的大儿子会突然想换行,沈逢的母亲劝他,说大儿子也该改改性子了。沈父思考良久便同意了。
沈逢终日黯着眼神跟在方郎中身后学医。一年后方郎中终于让他独自上山采药,他有些高兴地去了。他来到山脚的小溪旁,看着水里的几尾小鱼,第千百次地想起大白鱼。不知他是不是有了鱼伴侣了。他从篓子里抓出一小把米扔入溪中,很快那几尾小鱼便聚拢过来吃食。沈逢笑了笑,整了下篓子便上山寻药草。
沈逢小心地下了身子去够八角香,然而脚下一滑,他掉了下去!在一阵天旋地转后,沈逢撞到地上,死去了。
于河坐在河岸的船上,饮着人类酿出来的酒,低着头看被自己的脚划得混乱的水。一年了,小船夫还是没回来。他正要化成鱼身离去,水面上被水波皱得破碎的一抹影子止住了他。
他仿佛有所知觉,缓慢得回过头,生怕水里的影子是自己的幻觉。
所幸不是,他看到小船夫看着他,脸上挂着泪。
“你回来啦。”他轻声道。
沈逢附身从后面搂住他的背:“嗯,你在等我?”
于河咧嘴笑:“等得头都快白啦!”他忽然止住话头,转身仔细看小船夫:“你成鬼魂了?”
“嗯,摔下山死了……你嫌弃么?”
于河亲了下他的嘴唇:“怎么会!你是鬼才好呢,我们可以一起过很长的时间。”
沈逢回亲了他的嘴唇:“对不起。我再不会了。”
于河把他扑倒在船上,脸庞被月光照得雪白:“会我也不让!”说着就吻住身下人的嘴唇,舌尖探了进去。沈逢搂住他的脖颈。
于河的右脚屈起,磨蹭沈逢的腿,就像它是大白鱼那会儿那样。沈逢被他蹭出一声呻吟:“嗯……”
于河拉开他的衣襟,发起攻势。进入的时候,于河情潮难耐,对沈逢道:“小船夫,叫我的名字。”
沈逢不确定地开口:“大……大……白鱼?”
“噗——”于河把头埋在他胸口笑。
沈逢本来就被情事弄得红润的脸更加红了,他扭开脸道:“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
于河抓住他的手指轻了一口:“我叫于河。”
如果你这时走在涡河的这个渡头边,必会听到摇晃的船里传来令人销魂的呻吟句子,句子中只有两个字——于河。
李执听完故事后并没有对它发表看法,他反而突然问秦丕:“你是百世阴魂?”
秦丕一愣:“周卜告诉你的?”
“你这是第几世?百世完了会发生什么?”
秦丕化去脸上的僵硬,嬉笑道:“我离百世过完还早着呢!小美人,你这辈子我都会缠着你~”说完,在李执腰上捏了一把。
李执忘了躲。他不傻,知道秦丕说的未必是实话。他此刻转脸看面前嬉笑的这只鬼,忽然抱住他,他道:“色鬼,你别骗人。”
第十一章:猴子
话说秦丕第一次得了李执主动的亲近,心中欢喜不已,尤为珍惜,只把两手贴在李执的背上,并不作轻薄的动作。
两人拥抱良久,直至李执动了动身子秦丕才放开他,把他拉到床上,两人肩并肩躺着,共盖着一床被。秦丕想去搂着李执,然而始终没有动作,他觉得现在就很好了,他怕把李执好容易才生出来的亲近之心惹跑。
李执很快就睡着了。而秦丕是不必睡的,他单看着的侧脸,天快亮时,他才钻进青钵里,依旧回味着昨晚的平淡之喜。
李执睡得十分香甜,待他起床时已是日上三竿。推开门窗,金色暖浓的阳光涌进来,被方正的门窗裁出方正的形状。李执从井中打上水洗漱一番后,走到案台旁抱起青钵。
“色鬼,今天我想出去走走,你带路。”
秦丕的声音被青钵酿得低沉:“你终于又想起出去走走啦,你上次出去还是年前的事呢。”
李执是有点怕出去,他在这世上已没了亲人,一旦与生动的人群甚至繁盛或枯败的山林草木对上,便要想起父亲出事前的那些热闹的人间时光,再一对比周身空空茫茫,情感毫无所系,难免要伤心。可经过昨天,怀里抱着这青钵,大概能面对花花绿绿的世界了。
“罗嗦什么,我出去走抱着你,你又不费劲。”李执拿了钱袋挂在腰间,抱着青钵便出门了。
秦丕已经记不清他有多久没在白日里出游了,李执出去过的两次都没带他。他此时窝在青钵里,嗅着阳光晒在草木上的气味,把身子往靠近李执的那边移了移。
这次出游没赶着集市,因而李执只在祈镇的小街上缓缓地走。秦丕时常与他说话,话语收敛很多,不再只顾调笑逗他。李执却仍旧有些恼,因为自己若是回答他,旁人岂不是认为他自言自语是个傻子?秦丕也不悻悻然,自己说自己的。
李执左右张望街边的店铺,那些衣物小玩意儿此时显得十分新奇可爱。李执欢喜起来。他有心想买些回去,但又什么都想买。正当为难之际,青钵里传来声音:“去旁边那家酒楼。”
李执先是疑惑,然而早上就没吃饭,肚子确实有些饿,就迈进这家‘满福居’酒楼。
酒楼显然生意兴农,楼下的桌子被占满了,小二引着李执走到楼上。刚好一个邻着窗口的桌子收拾出来,李执就坐下了。
往窗外望去,人头攒动,李执一时觉得景象有些不真实,一时又觉得再真实不过。小二问:“客观,你要吃些什么?”
李执道:“有熏肉吗?”
小二点头:“有。”
“来一盘熏肉,一盘炒青菜,一碗甜菜羹,一碗米饭。”李执顺溜地点了菜,心下一阵满足,仿佛他与小院外的世界重新接上了!
“得咧!”小二得话离去。李执能清楚地听到他在楼下往厨房喊话——熏肉,青菜各一盘,甜菜羹一碗,米饭一碗~~!
放在桌上的青钵传出声音:“看来掌柜的要找上来了。”
“什么?”李执奇道。
青钵里的鬼还未作出回应,一阵疾风就卷到了李执身前。李执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看清眼前飞跑过来的人。朗目剑眉,身材高大,似是行走江湖的侠客模样。那人先是盯着李执,随后猛然扫视二楼各桌,最后泄气起来,转身走开。
李执看着人下楼去,而后小声对着青钵道:“他是掌柜?你怎知他要来找我?”
“你点的菜和他等的人爱吃的一模一样。”
李执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又怕秦丕说话声音被邻桌人听到。只好对贴着青钵道:“等我吃完饭找个地方你再细说。”
饭菜很快上来,李执大快朵颐,青钵里的鬼见他吃地畅快,调笑的劲儿忍不住冒头,他道:“大爷,也赏我口饭吃吧。”
李执想笑忍住了,他夹起一根青菜扔进青钵里。正等着色鬼的抱怨,谁知等来一句:“快把青菜倒出来,快!”低沉的声音里压抑着痛楚。
李执大惊,连忙拿起青钵倒过来,青菜叶掉出。青钵里的声音有些虚弱:“小美人,下次别扔东西进来了,会伤元气。”
按捺下惊吓的情绪,李执也没了胃口,抱着青钵到楼下结账。掌柜的果然是方才那位冲到他桌前的男子。李执多看了他两眼,只觉得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了神气。
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更担心秦丕的状况,李执放下买小玩意儿的念头,走到镇外的林子里,找了一处干燥的地面坐下。他把青钵放在面前,道:“你怎么样了?”
秦丕道:“你把我抱在怀里我就告诉你。”声音已不显虚弱,显然已经恢复了。
李执想伸脚把青钵踢倒,然而终究没付诸行动,他骂了一句死色鬼后把青钵抱在怀里,用轻轻敲打钵壁,心下松了一口气。
“对了,那掌柜的故事?”
秦丕十分欢喜李执怀里的温度,他偷偷笑了两声,才讲起故事。
梁复子承父业,十八岁便接手了‘满福居’酒楼。他生性有些散漫,虽然平日爱使些枪棒,但从未起过闯荡江湖的念头。老父要退下享福,生为梁家唯一的子嗣,他理所当然地接手酒楼。他刚打理酒楼那会儿年纪太轻,坐在柜前便很觉无聊,唯一的乐趣便是与小猴子说话。
小猴子是他在路上捡来的,十二三岁的年纪,因为太过瘦小,瞧着便想是十岁左右的样子。在梁复看来,小猴子很有趣。他在人前一副任打任骂的可怜样儿,一到与自己相处时便像小狗似的撒欢,围着他团团转。
梁复是老来子,自生下来起,梁家上下就围着他团团转,但是小猴子不同。小猴子是只与他好,对旁人是不冷不热的,看着客气听话,实则不屑。梁复有时想,小猴子大概是哪个富贵人家的落魄少爷,否则不会有那股子清高劲儿。
这晚梁复在书房看书,面前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弯唇一笑只作不知。待余光从书底下看见两只光着的脚丫子了,他猛然放下手中树,大声一喝,把面前的小猴子吓得惊叫。梁复笑弯了眼睛:“又来捣什么乱?”
小猴子有些丧气,憋着嘴道:“少爷,我被蚊子咬成了蛤蟆了!”
梁复瞧他伸出来的双臂,可不是嘛,十几个红疙瘩布在细瘦的胳膊上,看着就痒。
“屋里没点蒲香吗?”
“用完了,我不好向红荷姐姐要。”
梁复捏他脸蛋:“看到姑娘皮就变薄了?”
小猴子龇牙笑:“不是,只看到少爷就不会不好意思。”
梁复见他眼睛明亮,笑笑的里面全是自己的影子,心里忽然一动,在他嘴唇上亲了一口:“这样还好意思吗?”
小猴子捂住发烫的嘴唇,脸像被突然泼了鸡血似的,迅速红了起来。他想要张嘴说话,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梁复被他的窘迫情绪感染了,心想自己怎么对一个小孩子做这种事。
小猴子急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少爷,你是不是拿我当媳妇了?”
梁复本是严肃地想方才那骇人的举动,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点着小猴子的额头道:“谁要娶个猴子当媳妇啊。”
小猴子七手八脚地指着梁复:“我不是猴子,你才是猴子!”
梁复上下打量着他的‘手舞足蹈’,笑道:“还不是猴子?”
小猴子觉得少爷这是在取笑自己,嘴巴一鼓回房去了。及至躺在床上逐渐消了气,才忽然想起少爷亲了自己的嘴。他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扭起身子,仿佛这样才有助于他思考,理个头绪出来。然而他那样小的年纪,又不是个早开窍的,哪里就能想得出来?于是第二天他便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酒楼里。
梁复这天少了小猴子的缠,然而他并不觉无聊,因为单只看着小猴子低着眉眼不敢看自己的局促样子,就够他好好玩味一番了。
背上总有两道目光如剑般地戳着自己,小猴子心跳得厉害。有时他窘迫得想哭,有时又不知为何想偷笑。如此,一张桌子他擦了小半个时辰。
梁复用手指戳他几乎一动不动的背。小猴子吓得跳了起来,回头一看,少爷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下意识就要躲,却被梁复拉住了。
梁复皱着眉头:“养了你快一年了,怎么还是瘦得跟柴杆似的。”
我不是柴杆,你才是柴杆!这句话放在以往,对着少爷,小猴子是脱口便出的,可现下他却只放在肚子里讲。他觉得窘迫。
梁复抚摸他急得稍稍汗湿的额头,道:“小媳妇儿,相公以后的目标就是把你养胖,白白胖胖的。”
你当是养猪呢。脑子转了个弯,小猴子才想到‘小媳妇儿’这个词。他猛地抬头,对上梁复戏谑的目光。脑袋一热,他扑上去狠狠咬了一口梁复的面颊。让你笑!
梁复脸上一疼,手上便松了劲,叫小猴子溜走了。一只会害羞的小猴子,梁复愈发欢喜。
梁复泡在澡桶里,心里想,我为什么会对瘦瘦小小的小猴子动了心?是因为他的撒花着实可爱?是因为他骨子里的傲慢着实吸引人?是因为他对我好?
捧了水淋在脸上,梁复的脑袋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小猴子是小媳妇,小媳妇要养好。
至此,梁复便致力于喂食事业,本来,他的酒楼就是做吃食的营生,只是他这喂食事业只针对一人——瘦瘦小小的小猴子。
许是梁复的事业做的好,一两年的光景,小猴子就长成了高挑匀称的少年郎。梁复是见着他一天一天长的,倒没觉出什么。有些偶尔来酒楼的客人见了都不住地说:“哟,小猴子长这么高啦,吃了什么好食长的啊。”梁复听了,心下欣喜异常,觉得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而且,他的功劳不止这一件,他还成功地把小猴子哄到了他的床上。虽然没对他做相公对小媳妇做的实质事,但两人都默认了这样的关系。
小猴子睡觉也像猴子似的不安稳,时常就要睡成横的姿势,把腿翘在梁复的大腿上。梁复就会把他扶正了,顺便摸一摸他的小腿——小猴子的小腿长得十分匀称,且皮肤光滑,梁复时常用手摸,用腿蹭。每当这时小猴子就似怒非怒,似笑非笑,手舞足蹈地半抵抗着。
这次小猴子刚洗完澡钻进被窝里,梁复在被子下就滑下身体把他的小腿捞出来啃。小猴子一时兴起,把他扒拉开,开始啃梁复的小腿。
梁复只觉小猴子的舌尖是不是掠过,把自己弄痒了,跟着心也痒。他对埋着头玩得高兴的小猴子道:“小猴子,今晚咱们成真正的夫妻吧。”
小猴子抬起头,眼里亮晶晶的,除了惊诧之外还含着喜悦。梁复把快跟上自己高的小猴子拽上来趴在自己身上,两人顺势亲吻了嘴唇。
第二天中午小猴子才迷迷糊糊醒来,身体各处都酸痛。梁复放下账本,走到床边轻声问:“起来啦,我让厨房给你熬点稀粥,你这几日不适宜吃干的。”
小猴子想清楚了这句话,热血腾地涌上脸,下意识就要扭跳起来咬梁复,然而身后疼。他只好哼了一声。
吃了三顿粥,小猴子终于忍不住了,把饭碗推过去,神情倔强:“我要吃大米饭。”
梁复道:“下顿再吃,先把这粥喝了。”
小猴子鼓着腮帮子结果饭碗,吃粥的时候仍是鼓着腮帮子,这是大口大口的喝。他想快点喝完,下顿好吃大米饭。
中午吃饭时间,小猴子高兴得就差上蹿下跳了。他对梁复道:“快快快,我要吃熏肉、炒青菜、甜菜羹。还有一碗米饭,大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