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神情温柔的夜尘因凤重娅的贸然出现,嘴角的笑意顿时散去,掀了掀眼皮冷冷问道,“郡主,你这是做甚?”
凤重娅的手仍然维持掀起车帘的动作,并未放下来,将眼前二人打量许久后,她才哼笑道,“本郡主是担心你伤得太重,所以特来瞧瞧,现在看来倒是本郡主多虑了,还打扰了你们的好事。”
闻言,锦言秀眉微皱,低低嘤咛了一声,随即状似羞涩地低下头。
夜尘冷笑一声,自是不信,“郡主言重了。只是郡主如此担心夜尘的身体,倒不如与夜尘随马车同行,可好?”
凤重娅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锦言身上,沉默片刻后,忽然一笑,将那日夜尘讥讽她的话,又如数奉还给夜尘道,“不必,本郡主素来没有这种喜好。顺便奉劝你一句,这种有辱没身份之事还是少做为好。你的清誉重要与否我不清楚,但当今小皇上如此信赖你袒护你,若是他知道你私下是这样一人,不知会作何感想呢,想想真是讽刺到极点。”
鼻间充斥着淡淡的桃花香气,那是属于锦言特有的香气,夜尘无声的笑了笑,这样下去只怕不用凤重娅来发现什么,他大约会因无法忍受而推开身上之人了。事至此,夜尘脑中只想尽快将凤重娅打发走,便将她言语中的嘲讽充而不闻,顺着她说道,“多谢郡主提醒,夜尘定谨记在心。”
凤重娅似笑非笑道“不过,这一丑一美,还真是两个极致。”
夜白以眼杀人地瞪着凤重娅,纵然此刻夜尘的作为让他惊诧不已,但比起凤重娅的恶名,这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夜尘是他的主人,他那容得了凤重娅对夜尘这般冷嘲热讽,紧握的拳头咯吱作响。
见此,夜尘望着他微微皱了一下眉,最后夜白只得将心头的怒气给硬压下了。
凤重娅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凤临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睿王,她亦是和亲郡主,正因为这两个原因她就笃定夜尘不敢伤她分毫,所以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追上来。
“先别急着谢我,倘若让我发现你有欺瞒我什么,届时可别怪……”
后面的话凤重娅虽没讲出来,但其中意思夜尘当然明白,轻笑道,“是,郡主。”
话毕,凤重娅又瞥了一眼锦言,便甩下车帘离去。夜尘因担心再出什么岔子,便让夜白也立即驱动马车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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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外,马蹄声再次响起,锦言和夜尘同时松开了对方。
锦言快速地坐直身子,将胸口的衣衫拉拢。夜尘则无力地向后靠去,双眼直直地望着马车顶部,自言自语地喃喃道,“真狼狈。”
方才锦言刚为他包好伤口,马车却突然停下。两人相视一望,不需要任何言语,一种若有若无的默契,不知不觉地在二人间形成。
锦言先是用布巾为他简单擦了擦脸上的汗渍,随即快速地解开衣衫,裤腿也挽起一截,做完这些后便轻伏在了他的胸前。
只是在他低头看着锦言的瞬间,又隐隐觉得这其中差了些什么,然而思绪片刻也想不出差了什么。直到锦言不解地朝他眨眨眼,他才发现锦言的嘴角还挂着一丝鲜血,那是他的血。面上微微一笑,抬手轻轻地为他擦去那丝鲜血,而在指尖落下的瞬间,他立即醒悟出这其中少了什。想到便要做,也未与锦言商量,手便摸上那张秀美的脸蛋,狠狠地掐了几下。很快那张白皙的脸上就被掐出了红色的印痕,他也满意地收回手。
面色通红是因被掐而微微泛红,眸中潋滟波光是因疼痛而染上的一片氤氲,鲜艳的红唇也不过是因沾有他的鲜血,再加上二人的刻意有为,便自然形成先前凤重娅他们所见的那一幕,而那也是为了隐藏他的伤势,以及锦言的身份而不得已为之。
半响,锦言也蜷缩在他旁边笑问道,“两个病秧子,要如何对付暗星门?”虽然他是问,但语气却没丝毫的担忧之意,反而更像是在调笑。
夜尘轻轻地闭上眼,微微笑道,“下次若你去做饵,便成。”
锦言摇了摇头,偏过头笑盈盈地望着他,“那可不成,吾之命比阿尘矜贵。”
夜尘微微睁开了些眼,默默凝视了他一会儿,只道了句累了,便又阖上了眼。
锦言轻笑一声,“阿尘,为何硬要强撑?”
“我以为你是明白的。”夜尘轻声答道。
良久,锦言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愚忠。”
夜尘双眸微闭着,愚忠,大约是吧。
过了片刻,锦言见他依旧没有动一下,又想起他是为救自己而受伤,心下不禁有些心疼他,便起身扶起他,为他轻轻穿上衣衫,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休息。
然而想到近日发生的种种,锦言低叹了口气,两眼眨也不眨地紧盯着夜尘,神情似不解,似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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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马车平安地驾进了平柳城。
在马车停稳后,锦言便唤醒了夜尘。在他们前脚刚迈进客栈内,文霄也赶来了,先是问了几句夜尘的伤势后,便说了他回到先前遭遇刺杀的地方,结果地上的所有尸体却早已不见。
夜尘听得暗抽一口气,终是没再多问什么,只让锦言扶着他回了房。
因为受伤的原因夜尘便让锦言与他同住一间房,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里除了文霄面色有些复杂,其他人均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17、名门正派
夜已深,一轮圆月高悬于空,繁星满空。
一人静伫立在这皎洁的月光之下,迎面而来的习习凉风时不时地吹起他的衣袂,他的目光远落,神情怔忡,似陷入了沉思中。
身后传来衣袂破空之声,随即一个黑影在他身后不远处落地,快步上前跪道,“赵蒙参见门主。”
那人转过身望着赵蒙,皎洁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露出一张轮廓清晰的俊朗面容。他直直地凝视赵蒙,问道,“赵蒙,我不过离开三月,这韵舞是怎么一回事?霍正又是被谁所杀?”
赵蒙依旧垂着头,道,“回门主,几月前霍正和其他几人在执行刺杀任务时,碰巧遇到绝一宫的人,双方便打了起来,只因后来绝一宫的人不肯罢手,便一路跟随霍正来到京城。”
“韵舞就是那跟随之人?”那人打断道。
“是。我原本与霍正已捉下韵舞,只等门主回来再做定夺。但没想到会突发变故,那日属下不在城中未能与此人碰上面,但霍正在死前在地上写下了那人的名字,锦言。事后,属下立即派人去查了此人,发现他并非绝一宫之人,根本无从查起。再加上他鲜少在江湖上走动,江湖上关于他的传闻更是少之又少,只传闻但凡见过他的人也均被他杀死,而前些日子属下派出去的人也全被他杀害,所以岂止为今属下还未能查清他的真实身份,请门主治罪。不过无论如何,都可以肯定这人与绝一宫关系匪浅。”
……锦言
那人愣了下,“你确定?”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惊讶和不敢相信。
“是。”赵蒙坚定道。
“你先起来吧。这段时间先不要行动了,等我命令吧。”
赵蒙抬起头,他的脸上带着半边银色面具,遮住了半边的容颜,而露在外的半边脸布满刀痕,一条条刀痕像黑长的蜈蚣盘踞在那半张脸上,丑陋不堪。
那人转过身负手而立,目光望向远处,半响后又问道,“林中尸首可是你让人处理掉的?”
赵蒙垂下头答道,“回门主,属下赶到之时,尸首也已不在。”
闻言,那人面色骤然冷下,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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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锦言伺候夜尘躺下,又倒了杯茶水喂他喝下后,才回到桌边坐下,随手拿起夜尘刚用过的茶杯,倒了杯茶水,自顾自饮,丝毫不见疲态。
见他这样,夜尘趴在床边忍不住问道,“怎么我觉得你现在……还是身子已无事?”
锦言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忙两眼一眨,立即恢复了一副柔弱之态,叹气道,“身子还好,约莫是下午在马车上歇息过,所以现在还不太累。再说,你莫要看我面上无事,其实我也不过是在仿效阿尘你,强撑罢了……”
夜尘笑了笑,没有说话,但从他那明显不屑的笑容里,锦言也知道他根本不信自己所说的。
锦言起身慢慢踱步到床前,神情委屈地望着他,“阿尘,既然你都不信我,为何还要我与你同住一间屋?”
夜尘瞥了他一眼,轻笑道,“我都说了要你做饵,肯定得让你陪着我身边了。”
“你……你……”
“我怎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锦言气急道。
“锦言,莫要忘了,你现在吃我的,用我的,是我在护全你。”夜尘笑吟吟地提醒道。
“我不稀罕。”锦言撇过头,哼了一声。
“上床歇着吧。反正这几日都不用再赶路,正好我们也可以来查查这暗星门门主究竟是何人。”
锦言眉一挑,忍不住问道,“不赶路?你不怕郡主他们起疑了?还是说你已打算归降睿王?”
“我还不想乱臣贼子。但是这些日子连着赶路,你的身子有些受不住了,需要休息几日再行上路。”夜尘语调平静而缓慢的陈述着,如果他身负重伤的消息传出去,朝堂上必引起大乱,皇上更加孤立无援,睿王也定会愈加地肆无忌惮,纵然退万万步,他不是新科状元郎,也没有涉入朝堂,这乱臣贼子他亦不能去做,因这一切在从出生那一刻就已注定。而暗星门的杀手又岂会对他罢休,只怕他还未到金陵,人便死于途中。
“原来你是如此打算。”锦言微微一笑,默默凝视了他一会儿,便开始脱衣准备上床。见他这样,夜尘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轻声道,“锦言,伤口有些疼。”
锦言愣了一下,跪坐在他身旁,又细细地为他检查了一遍伤口后,便拉过薄被为他轻轻盖上,柔声说道,“伤口裂开了一些,现在上了药,明日应该会好很多。”
夜尘哦了声,道,“谢谢,睡吧。”
夜尘刚闭上眼,锦言眼中的柔情便顿时消失殆尽,唯有嘴角依旧噙着一抹浅笑,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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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果不出夜尘所料,凤重娅和文霄早早就过来探望了。
只不过,文霄一听说锦言身子不太舒服,便立刻让小二去寻了大夫出来。
文霄过度的反应,让夜尘颇为不解,但心中又隐隐有些不悦,握着锦言的那只手,也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
凤重娅则坐在一旁,不耐烦地催促着文霄。
大夫在诊断完后说锦言本就有病在身,再加上连日赶路,如此一来病情难免加重,后又写了几副药方交给夜尘。
夜尘对着大夫一阵道谢后,又唤来夜白,十分细心地吩咐他送大夫回去和抓药。
凤重娅见锦言是真不舒服,便也懒得在这里耗下去,起身拍拍衣衫,对着夜尘随意劝慰了几句,就吵着要出去走走。而文霄本是不愿去,但因要保护凤重娅的安全,逼得无法也只得跟了出去。
待屋内的人都走完后,锦言才慢悠悠地睁开眼,望着夜尘,二人相视一笑。
夜尘轻出了一口气,笑道,“起来吧,下楼去吃点东西,我们也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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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还未到晌午,客栈内较为清静,夜尘带着锦言寻了处偏僻的位置坐下。
店小二立即迎了上来,将早先夜尘就已点好的饭菜一一端了上来。
夜尘下意识地拿起碗正打算先为锦言盛一碗粥,然而刚拿起碗又止不住自嘲一笑。虽然锦言也同为男子,但每每二人在一起之时,他总是下意识地想去保护他,照顾他,这样下去会如何发展,他猜不出。如今锦言虽与他已达成共识,但那也只是有个共同敌人而已,不能因此就放下戒心,更不可以仁慈。
思及此,夜尘放下碗,淡淡道,“自己盛吧。”
面对他态度上的突然转变,锦言倒也来得直接,望着他漫不经心的一笑,道,“不饿,不吃。”
他容颜本就极为秀美,这一笑,却如春雪消融,带着些许暖意,又似如桃花灼灼,艳丽不可方物。
夜尘当即心头一颤,都说关心则乱,如今他不再关心,可心乱的那个还是他。
夜尘收回心神,低声道,“锦言,你故意的。”
锦言单手托着腮,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依旧干净而清澈,另一只手则指着胸口,语气极为委屈道,“阿尘,吾这里会痛。”
夜尘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上,只得再次拿起碗,开始无奈地为他盛粥。夜尘的心情,锦言自是从不知晓,自顾地接过粥碗便埋头开始慢慢地喝粥。
不知不觉,客栈里的人越来越多,而其中就算三名身配长剑的中年男子那桌最为显目。夜尘望了一眼,问道,“锦言,你可知他们是那个何门何派?”
锦言听见他的问话,有些古怪地一笑,“我原以为你对江湖上的事不大感兴趣。”
夜尘微笑道,“若是不感兴趣,我又怎么会去剿灭绝一宫呢。”
锦言轻笑一声,明了地点点头,随意说道,“他们都是名门正派。穿白衫的人年纪最大,是武林盟的人。背对着我们的黑衣男子是点苍派的,在他的衣角处绣上一只鹰,那是点苍派的标志,至于那名青年,则是他的师弟。”
这时,三名男子中其中一名年纪较为年轻的人,忽然开口说道,“这次朝廷派状元郎带兵围剿邪教,这意在何为,大哥二哥你们在清楚不过,我们又何必去多管。”
“三弟,话不可如此说。如今新皇帝还太小,睿王也是逼不得已,再说像绝一宫这样的邪教理应被剿灭,我等不可同情。”那名白衣男子说道。
年纪轻的那人却摇头道,“太过狠毒之人,不适合做皇帝。相比之下,他与魔头楚墨又有何区别?”
他话中所指何人,已是在明显不过,但客栈内的人却依旧如常,好似他三人什么都未说,而他们也什么都未听到。
一直沉默着的黑衣男子,也开口道,“我赞成三弟之说,那人若是做了南朝皇帝,后果是不敢想象的。但这绝一宫杀人无数,也是不值得同情的。不过,若说起魔头楚墨我倒是见过两面……”
18、陈年往事
此话一出,莫说他身旁的二人,就连整个客栈都顿时安静了下来,纷纷将目光定在他的身上。
夜尘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过来这黑衣男子嘴中的魔头楚墨,正是他此番将要攻打之人。想到这里,夜尘心中也来了兴趣,便也随着其他人一起侧耳倾听起来。
锦言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然後将手中的茶杯轻轻放下,心头虽已隐约猜到这人接下来会说些什么,但面上却并未表现出来,而是不动声色地将客栈内的所有人都打量了一番。
见黑衣男子半响不说,年轻的那人不禁催促道,“二哥,快说啊。这楚墨到底是何模样?是否真如传闻貌若罗刹?他的武功是否这天下真无人能敌?”
黑衣男子叹了叹气,摇头道,“非也。其实我第一次见到楚墨,是在十年前容将军带兵攻打西戎羌奴贼的战场之上。
黑衣男子小酌一口茶,又继续说道,“那一战,如今想来还是觉得惊心动魄啊!战场上的容将军身穿银白盔甲,手持长刀,威风凛凛,无形中便有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真如战神在世,相比之下,拥有天人之姿的楚墨虽一袭白衣却宛如修罗,手起剑落间,都异常地狠辣,不给对方丝毫地生还机会。而第二次见到他,便是今年年初陪师父去见一位故人之时,碰巧遇到的。十年过去,他的样子虽没有多大变化,但他的身边多了个美人相随,眉宇之间也少了凌人的威势,多了些许沧桑。想来也是,纵是他拥有天人之姿,怕也有许多不如意之处,就好似当年传说他爱上了一名男子,后因那名男子的绝情,他才建立了绝一宫,并传言要报复那名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