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尘暗自笑了笑,真是荒谬,若绝一宫真是因此才建,那楚墨也不会等到近两年才开始有所行动。
白衫男人道,“二弟,你说了这么多,不过我怎么听你口气,倒是觉得你好像对他的现状感到十分惋惜。”
“大哥,我活到如今,让我敬佩的人唯有容书翊将军,让我惋惜的也唯有容书翊将军。而楚墨太过强大,这样的人太可怕了,他向来行事我行我素,根本不是我们所能对付的。若是容将军还在世,兴许还有机会,南朝也不会是今日的局面。现如今让一个文弱书生去剿灭绝一宫,睿王的本意不过是要状元郎死罢了,他是要众人明白与他对抗的下场。只是如此一来小皇帝真的是孤立无助了,就算容小将军有心,待他从边关赶回恐怕事也已成定局。”黑衣男子缓缓说道。
男子话音方落,周围便陷入一片死寂中,只有那名年轻的男子皱眉气道,“都是那妖女害死了容将军。”
旁桌的一人却不赞同地出声道,“容将军是战死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根本不关容夫人什么事。”
另一人却出口反驳道,“都说红颜祸水,看来一点都没错。若不是妖女私自出营被羌奴抓住,尸首被挂在羌奴大旗之上,容将军又怎会因悲痛欲绝,无心战斗而生生被万箭穿心而死。如果不关妖女的事,那在容将军的死讯传回京城时,容老将军为何立即就说容家与夜家从此再无任何关系,而容将军的尸首被送回京城之时,容老将军便下令妖人的尸身不得入城,不得入容府,这又作何解释?”
“容老将军那是因一时悲痛,后来不也为他们合葬了吗?”
“合葬?那是先皇下的旨意。”年轻男子继续反驳道。
“……”
明明最开始是在讨论魔头楚墨,却不料竟扯到了容家的家事上。只不过一说起昔日战将容书翊,客栈内顿时哗然起来,众人开始各自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听到这里,夜尘却无心再听只偏头望着窗外,神情有些忡怔,好似在发呆。
锦言原本也想问问夜尘的看法,但见他如此神情,脑中立即有一些思绪慢慢浮现出来,然后慢慢地串连在了一起,得出了一个让他愕然不已的答案。
锦言朝夜尘身边挪了少许,问道,“阿尘,你有心事?”
夜尘下意识地眉头轻皱一下,挪开了些身子道,“没有。”
锦言嘴角翘起很浅的弧度,笑道,“是么?阿尘可是认识他们所说之人?还是说阿尘对他之死,有别的看法?”
认识?
夜尘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出锦言的问题,客栈内便被突如其来的咒骂声打破了争吵。
夜尘循声望去,才发现原来在那三名男子所坐的桌上,一把匕首正直直地插在上面。
年轻的男子当即拔剑而出,眯起了眼睛戒备地望着四周,沉声道,“是谁?出来!”
就在这时,耳旁再次传来‘嗖’的一声,又有一把匕首再次插在了桌上。
这次客栈内的众人不由地面面相觑,纷纷起身拔出随身武器,凝神戒备起来。
黑衣男子上前一步,厉声喝道,“莫不是阁下是敢做却不敢露面的鼠胆之辈吗?”
话音刚落,回答他的便是一阵清脆悦耳的笑声。
“阁下?我呸,若说鼠胆之辈,我看也是你们这群人比较像。”
一听是女子的声音,众人都不由地暗中舒了一口气。黑衣男子眼中的杀意也褪去几分,抱拳自报家门道,“在下是点苍派的余曲,不知姑娘连续两次挑衅是为何?”
“呵呵,挑衅?你们这些所谓的正人君子在别人背后嚼舌根,也不怕死了以后下地狱吗?要不今日本姑娘就送你们一程?”女子笑道。
到底年轻沉不住气,年轻男子顿时被女子激怒道,“好一个口出狂言的女子,在下今日倒要见识见识。有种你就出来,别只会躲在暗处畏首畏尾。”
女子嗤笑一声,便从客栈门前的大树上一跃而下,落在了地上,随即抬手拍了拍身上的衣衫,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黄衫,头挽双鬟,她的肤色偏黑,脸蛋微圆,五官虽然平凡,却也有些可爱。
余曲皱了皱眉,询问道,“在下余曲,不知姑娘是何门何派?是否对先前我们所讨论的事有什么不同之见?……”
女子将余曲打量一番,道,“停!本姑娘无门无派。刚才是谁说要见识本姑娘的?快些站出来。若是怕了,那便全部一起上吧。”
见女子的态度如此嚣张无礼,有几人也不再顾及什么江湖道义,纷纷持武器冲了上去。
锦言秀眉一蹙,低声道,“阿尘,你不出面吗?”
“不。”夜尘淡淡说道。
然而,最后终归还是没有打起来,因为出去抓药的夜白回来了。没有人看清夜白是如何出手的,只是在一瞬间,那几人手中的武器就已落地。
余曲反应过来,第一个收回剑,面上笑道,“快剑夜白,果不负其名。”
夜白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应了声。
夜白的态度让余曲尴尬不已,论武功他自知不及夜白,便只得忍气吞声,扯了扯嘴角,与其他二人离开了客栈。客栈内的其他人因这场闹事平息,也相继离开了。
女子不高兴地撅起嘴,“夜白,你干什么阻止我?”
“不许闹事。”夜白瞪了她一眼,抬脚朝前方走去。
“是是是,不闹事。小主子人呢?”女子耷着脑袋跟在夜白后面闷闷问道。
夜白没有理会她,而是在夜尘桌前停步,道,“主,药抓回来了。”
主?身后黄衫女子忍不住一惊,立即从夜白身后跳出来,直直地望向夜尘,抱怨道,“小主子,你怎么坐这里也不吱个声,害得念柔好找。”
夜尘无奈一叹,先是吩咐夜白下去煎药,随即便偏头望着黄衫女子,道,“夜念柔,你可知偷偷跑出来要受什么处罚?”
被唤作夜念柔的黄衫女子正是夜尘的侍女,今年十六岁。
“小主子,我才没有偷跑出来,是云少主同意让我来找你的。”夜念柔解释道。
夜尘揉了揉额头,六人同行,已经让他有些疲惫,如今还得再加上一人……
想到这里,夜尘垂下了眼帘,问道,“是吗?怜之同意让你来寻我,是否有什么要紧之事?”
夜念柔摇了摇头,道,“没有事,云少主只让我好好照顾你便好。对了,小主子,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
“那夜白是给谁煎药?”
“锦言。”
“锦言是谁?”
夜尘一怔,抬了抬眼皮望着锦言,柔声道,“锦言,以后唤她念柔便好。”
夜念柔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在夜尘对面还坐着一人,竟然还是名美人!
锦言微微一笑,尚未开口,却见夜念柔猛地退后两步,大叫道,“小主子,她是谁?”
夜尘虽然料到她会惊讶,但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不禁失笑道,“锦言,念柔就是喜欢这样一惊一乍的,你莫要在意。横竖你别搭理她,她自会觉得无趣便也安静了。”
夜念柔眨了眨眼,望夜尘又望望锦言,顿时恍然大悟道,“我知道了,是小主子夫人……”
19、主子夫人
……小主子夫人?!
原本支着头坐姿懒散的锦言,险些因她这句话从凳子上摔下来,幸得夜尘伸手将他扶住。
锦言坐正身子后,轻吁了一口气,苦笑不得地说道,“……咳阿尘,你从那找来如此好玩的黑丫头……”
低柔沙哑的嗓音,带着一丝魅惑,一如他的人般。夜念柔禁不住叫出声,随即倾身上前,在夜尘耳旁小声确认道,“小主子夫人是男的?”
夜尘嘴角上扬,笑而不语。昨日他已私下告知了夜白,锦言其实是名男子,所以此刻他便也没打算欺瞒夜念柔。
尽管夜念柔的声音很小,但还是一字不漏地传入了锦言的耳中。锦言见她硬要将自己与夜尘凑一块,便忍不住掩嘴轻笑一下,然后眼神温柔的望着夜念柔,问道,“念柔,可是在失望?”
夜念柔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又连忙摇了摇头,呐呐道,“念柔怎么会失望呢,小主子夫人生得这么好看,怎么就看上我家小主子呢?”说到这里,夜念柔忽然顿了一下,接着开始掰着手指数落道,“呃,虽然我家小主子长得倒是不差,但这脾气不太好,为人又冷了点,嘴巴毒了点……但小主子夫人这么温柔美丽,以后若生个像你一样的小宝宝……”
生宝宝?谁生?他生?还是夜尘生?听到这里,锦言虽强忍着要笑出来的冲动,双肩却止不住地颤抖起来。一旁的夜尘听得脸一黑,快速抓起一个馒头塞进了夜念柔的嘴巴,冷声道,“去看阿白药煎好没。”
夜念柔咬下一小口馒头,瘪了瘪嘴,对着锦言又嘀咕了几句,才悻悻地离去。
待夜念柔离去,锦言再也忍不住,趴在桌上大笑了出来,“阿尘,你为何要打住她?莫不是阿尘在不好意思?”
夜尘白了他一眼,起身道,“今日不出去了,回房。”
锦言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双眸噙泪委屈道,“为何?不是说好带我去挑选佩剑的吗?”
“不想去了。伤口痛,我要休息。”话毕,夜尘看也看懒得他一眼,便径直了上楼。
锦言望着他的身影,嘴角不自觉地划起一个弧度,浅浅地,浅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而他在看着夜尘时,眼里是从未有过的柔和,就像三月里的春风。
不到片刻,夜念柔便从夜白那里得知了夜尘负伤的事。夜念柔性格冲动,当即就吵着要去找暗星门报仇。虽然后来在夜尘的阻止下平静下来,但还是在屋内来回踱步念叨了整个下午,其间还不忘指责夜白护主不力。
夜念柔念叨起来就没完没了,夜尘也无心看书,便让夜白去外面买了些糕点回来,然后和锦言坐在窗边闲谈起来。
傍晚时,凤重娅三人回来了。
面对突然多出的夜念柔,凤重娅又明着暗着将夜尘一行人讥讽了一番。夜尘原本也没在意,只是最后见凤重娅越说越起劲,便按捺住脾气,不露声色的一句一句给她反了回去。然而兴许是玩得太累,凤重娅和夜尘争吵了一会儿,便甩门独自先回了屋。
凤重娅离开后,文霄代立即替她向夜尘道了歉,又和韵舞在屋内坐到掌灯才离去。
夜尘待屋内就剩下他和锦言,才微微出了一口气,自嘲地笑了笑,“我也不懂自己为何非要与一名女子这般计较……但也许……我真的是太厌恶她了吧……”
正在为他伤口上药的锦言,手上的动作微微顿了顿,诧异地抬起头望了他一眼,这是夜尘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直白地说出他心中感受,一时间他也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只静静地听着。
“骨子里就厌恶着……记恨着……每每见到她……我的心中就不再平静……我真怕这样下去……大约我会杀了她吧……只是像她这种骄横荒淫……心肠歹毒的女子……杀她也只会觉得脏手罢了……”
清冷的声音让人听不出任何情绪,唯有那双黑眸渐渐黯淡下来,显示着主人心中的无奈。
夜尘就这样静静地趴在床上,漆黑的眸子没有再浮现出丝毫的波澜。厌恶凤重娅的为人,记恨凤临月所做的一切,当年他没有能力杀死他,也不能杀死他,如今是时候了,可他却开始瞻前顾后了……
他明白得到越多失去的自然也越多,倘若一步走错,必会失去一切。如今他要对付暗星门,要围剿绝一宫,还要设法保住小皇帝的皇位,不到最后一刻,他是绝对不能贸然出手。
也许,如今这样的局面反倒最好,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去击溃他。
然,事到如今,心中为何会有不甘?总觉得这其中少了什么……
锦言没有问他话中的恩怨是何意,他只是微微地眯起眼,细细想着夜尘说的每一句话。纵然这一切与他无关,但看到夜尘如此模样,心中却忍不住泛起丝丝怜惜,刚张开嘴想要劝慰他几句,却不料喉咙一甜,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喷在夜尘的背上。
背上一凉,夜尘惊骇地仰起头,叫道,“锦言!”就在这一瞬间,他心中莫名的一阵剧痛,像是被千万把刀同时插入,让他无法喘息。
锦言一手撑着床边,一手毫不在意地擦去嘴角的血渍,笑道,“没事,莫要担心,以前经常这样的。”
夜尘捂着胸口坐了起来,原本想说都吐血了怎么会没事。只不过在看到那被黑发挡住一半的面容时,他忽然似有所悟。
是了,他的不甘是因眼前人。
是了,他喜欢上了这个身弱扶柳,内心强势,嘴角还总是噙着一抹浅笑的病秧子。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清楚,也许是林间相遇的瞬间,就注定了。而喜欢上锦言的这个认知让他有些惊恐,同为男子,论容貌,一个天一个地,论身世,一个在朝为官一个行走江湖,而他喜欢上他该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
夜尘抿了一下嘴唇,这是他一个人的心思,他自己明白就好,没必要说出来自讨没趣或是讨要什么。
既已想通,心中最后一丝的防备和杀意便也随之卸下了。夜尘迅速安定了心神,起身为他倒了杯茶水漱口,问道,“好点没有?”
锦言靠回床边,冲着他眨眨眼道,“阿尘,我看今晚你就别穿衣睡了。”
夜尘没有理会他的玩笑,而是坐在他身侧,抬手捋了一下额前的发丝,缓慢启唇,一字一字的说道,“锦言,待南朝稳定,我便陪你回北宁。”
“为何?”锦言错愕地望着他。
夜尘轻笑道,“你是不是想问,你我不过是相识不久,为何我会对你这般好?”
锦言秀眉微蹙,偏过头望着桌上的烛火,不言不语。
“我也太不清楚,也许被你美色所迷,也许是在怜悯你,但我就是不想你死。既然你说你的毒无法解,那我们就去找到下毒之人,让他为你解毒,不管用什么方法。”夜尘在说这番话的时候,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闻言,锦言不高兴地撇撇嘴,有些任性地说道,“我倒希望你被我迷惑了,那样你至少在待我时,会多出几分真心。”
夜尘微微一笑,“难道我没有吗?”
锦言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道,“很晚了,早些睡吧。”
夜尘嘴角一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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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入云层,凉风习习,空气里浮动着暗香,清幽醉人。一抹身影快速掠过屋顶,身形轻盈迅捷,他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身上,未束亦未挽,一件做工精致的宽大纯白色衣衫松松垮垮地穿在身上,就用一根缎带随意地在腰间系了个结,越发显得他的身形消瘦不堪。
他的模样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苍白的容颜却秀美如女子,他的目光清冷如水,薄唇轻抿,勾起一抹漂亮的浅笑。
云开月现,淡淡的月光洒在他身上,仿若踏月而来的仙人,纤尘不染。
片刻后,白色身影在一座大院前轻巧落地,接着缓步走了进去。
不到一会儿,院内便传来阵阵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