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门门规——三不足

老虎似乎被惹怒，再度扑了过来，子夜身上带伤，行动远不复健康时的灵巧速度。一下子没躲开，左臂被老虎尖锐的利爪狠狠的抓了一下，衣袖当场被扯碎，火把也因吃痛脱手而出，整条胳膊登时鲜血淋漓。

子夜痛得直吸凉气，顾不得许多，看见地上扔着几把掉了的单刀，一个前滚，抓起来还没来及直起身，老虎再度扑了过来，而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了。

子夜心里哀呼了一声，难道就要命丧于此？！双手却同时动作，被抓伤的左臂紧紧绷住，照着虎口就塞了进去，右手的刀，画了个弧，用尽全力从下一刀刺穿了老虎脖颈。

鲜血溅了出去。

左臂传来骨头碎裂的疼痛，老虎身躯扭了几下，不动了。

子夜早已大汗淋漓，用剩下的力气掰开了虎口，将自己的左臂从老虎尖锐的牙齿中拔出。虎牙穿透左臂和单刀穿过虎颈几乎是同时发生的，若是单刀再稍稍滞后一刻，子夜的整条左臂就非得被老虎生生撕下。

子夜痛得差点晕倒。只因为要去救殷未卿的信念支撑着他，否则他相信自己一定就会倒在这。用右手紧紧按住左臂被虎牙穿透的地方，子夜痉挛着身子，吃力的向那个人移动。

“喂……你……？”痛得连说话都很吃力，也不知道那人此刻还有没有气息。

那人嘴似乎是动了一动，子夜知道这人是救不活了，自己这么做最好的结局也就是使他不至于丧身虎腹，不至于尚未入土就只剩下一具森森白骨。

刚刚若不跑，或许人还可以活。

子夜想着，心中莫名哀伤。

“你们要抓……的人在哪？”子夜抱着一丝希望，焦急的问着还剩一口气的那人。

“半……山……血迹……”说完，头一歪。

甫一听闻‘血迹’二字，子夜心里咯噔一下。还想再问，发现人已经死了。

子夜心中惶然，不顾自己，吃力的站起身，就要继续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将侍卫的上衣脱下，又把自己的破衣胡乱的撕下几条，裹在血糊糊的左臂，穿上了侍卫的衣服，割了几块老虎肉，随便一裹，摸了摸腰间玉佩的碎片包，发现还在，拾起一旁还烧着的火把，对着惨死的人说了一句：“若是救得了家父，我还有命！再回来安葬你！”说罢，继续前行。

一定要在今夜，找到爹爹。

子夜越走越无力，疼痛不断袭击着他，为了让自己不倒下。子夜念着少时殷未卿教给他的诗句：“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博爱而爱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要坚守的自己珍惜的一切。这是子夜从小就从殷未卿那里学到的。

想着少时殷未卿握着自己的手，一遍遍的教自己武功，教自己识字写字，子夜心里就涌上一种难以形容的甘甜。

爹爹握过我的手，会贴着我的背，教我读书认字！

那日膝盖受伤，也是他将我抱起，为我上药。

爹爹正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他看到我一定会很惊讶，会不会很高兴？

会吧！

所以就算要倒，也要看到爹爹平安无事的脱险，再倒。

这么想着，子夜不停的蹒跚而行，借着火光似乎看见不远处有什么东西。慢慢走近，才发现是一个山洞。子夜想走进去看看，虽然不知道这山中有多少山洞，但是每一个都要进去看过才能保证不错过爹爹。

正往那个方向走着，子夜猛然看见地上有一滩血迹，而后是一滴一滴向着山洞的方向，血迹似乎不是新鲜的。子夜的心似乎被人紧紧抓了一下，举着火把的手突然没了力气，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子夜瞪大了眼睛，屏着呼吸，一步步的顺着血迹靠近山洞。心里不断祈祷殷未卿没事，嘴上也不知念着什么，原本毫无血色的嘴唇，更加干涸。

子夜走了进去，借着火光看见远处似乎是躺着一个人，子夜一下子跪在地上，浑身颤抖的站起不来，也不敢过去。他害怕，害怕看到的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手抖得连火把都握不住，摇晃的火光，忽明忽暗，气氛诡异非常。

爹爹莫要有事，爹爹莫要有事……

子夜紧紧的将手抵在腰间，嘴里不断念叨着，慢慢靠近。

借着火光，看到的正是殷未卿的苍白得吓人的脸。

子夜怯怯的喊了一声：“门主。”突然起身，跑了过去，腿下一软，膝盖重重的磕在地上，几乎跪着滑向了躺着的殷未卿。

火把仍在一边，借着幽幽冥冥的火光，可以看见殷未卿的腹部尚在起伏，子夜干涩的眼似乎被水浸过，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不断的唤着“门主”二字。

将殷未卿抱在怀里，子夜发现殷未卿额头滚烫，浑身颤抖。

为什么这么热？

心脏似乎是被人刺了一下，子夜一痛，急促的喘了几口气，才想起要为他检查伤势。

将自己的衣服脱下，叠了叠垫在殷未卿头部下方，慢慢解开殷未卿的夜行武衣。才发现，殷未卿身上已有数处刀伤，满是鲜血。最严重的一处，就是腿部中箭，箭头似乎连着部分箭身刺进腿里，尚未取出，借着火光一看，伤处已经化脓，隐隐传来一股难闻的味道。

也不知是因为外伤疼痛还是心里疼痛，子夜看着昏迷的殷未卿直冒汗。

子夜看着腿部的伤处往外不断溢着脓血，手突然又没了力气。汗水一遍遍布满额头，子夜心急万分，知道箭若不去除，伤势感染，必会危机性命。

爹爹，忍一下！

用手微微掰开伤口，子夜用嘴咬住露在外面的一小截箭身，狠命的往外一拽，‘撕拉’一声，箭被拽出，流出的都是脓血。

‘呃……’一声低沉的呻吟从躺着的人口中传出。

子夜闻声，心脏猛的一抽，想也不想，低下头就把嘴贴在殷未卿伤口处，开始吮吸腥臭的脓血。

直到脓血吸得差不多，子夜才将自己破烂的衣服撕开，包在殷未卿伤处。又裹了殷未卿身上的其他伤口，才将侍卫的衣服从殷未卿头部下取出，为他盖上，尽管自己冻得嘴唇发紫，不停地哆嗦。

夜间恶寒，冷风嗖嗖。

哆哆嗦嗦的子夜紧紧抱着殷未卿，为他取暖。

借着火光，子夜打量着殷未卿的面容，才恍然大悟般发现，自己长得与他果真有几分相似。

为何自己从来都没有发现？！而爹爹也一定没有发现这一点！

子夜抱着殷未卿的手慢慢用力，紧张的抿了抿嘴唇，薄唇轻启，开阖了半天。

“爹……”

用的却是连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带着一丝试探，一声羞怯。

虽然身体冷，心里却瞬间暖流激荡，子夜开始幻想着和殷未卿相认的场景，幻想相认以后着能像一般人家的小孩可以靠在父亲的膝下讨好撒娇。

“水……水……”

子夜屏住气息，听见微弱的声音自殷未卿口中传出。

子夜知道殷未卿被困数日，一定是水米未进，顿时心急如焚。现在要去哪里找水？子夜越想越急，看着殷未卿苍白憔悴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恨不得把自己的血全部给他喝下为他解渴。

想到这，子夜似乎找到了根救命稻草。自己身上虽然满是伤口，可是却没有一处可以提供源源不断的血液。子夜抬起自己的左臂，看到手腕处尚且完整。

寻着能有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开手腕，找了一番却是没有。刚刚的刀子也被扔在半路。子夜突然想起了腰间的玉佩碎片，可以反复用那个划破手腕，但，又舍不得。

子夜迟疑了片刻，猛的抬起手臂放到嘴边，开始用牙齿咬自己手腕的皮肉。

分不出哪里最痛，只知道痛得想要大喊，子夜将手腕一点点咬开。

一股股的血送往进殷未卿紧闭的口中，看着殷未卿慢慢喝了下去，子夜忍着痛，吃力的绽开一个笑。

“爹！”

比蚊子还小的声音，任谁也听不见。

可子夜的心里却很满足，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早已比殷未卿难看千百倍了。

片刻后，殷未卿似乎动了一动，渐渐醒来。

子夜心中大喜，正要开口，突然顿了一顿，小声而惊喜的唤道：“门主！？”

殷未卿游离的眼神片刻后才逐渐聚焦到子夜掩不住惊喜的脸上。

殷未卿顾不上此刻心中的诧异，只觉的满口血腥气，但却不似之前那般口干舌燥了，眼神一瞥，看见子夜手腕好几道碎烂伤口，心里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

“为什么……给我喝……你的血？”

子夜发现伤口被殷未卿看到了，猛的把手臂藏在身后，小声说道：“您——刚刚在要水……我……我就……”

看着殷未卿有些复杂的神色，子夜心中暗喜。

难道，爹爹在心疼自己？！

谁料，殷未卿一把推开正抱着自己身体微微颤抖的子夜。

“谁要喝……你的……脏——血……滚开……”

第十八章：如此纠结

子夜闻声瞬间愣住。

爹爹嫌我的血——脏？！

殷未卿推开子夜后，勉强站起身子，摇摇晃晃就要往外走。才发现自己的腿包扎过了，走起来也不再是之前那种针刺噬骨的痛了。身上披着的衣服突然滑了下来，殷未卿这才看清那是一件守卫的衣服，同时他也看见愣在一旁的子夜身上只穿了件仅剩一半的破衣，丝丝缕缕鲜血斑驳。

子夜发现殷未卿连站都站不稳就要走，僵住的手臂本能性的抬起拽住殷未卿的衣角。

“别走！”

殷未卿低下头，俯瞰着拉住自己浑身颤抖的子夜。

“别走，您，身上有伤，夜间会有猛兽出没……”说完，不敢去看殷未卿此刻的神色，子夜松开手，爬了几步，匆忙拿出裹着的虎肉，开始往火把那边挪，“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吃，可是您一定几日没吃过东西了……”

爹爹只是不知道我的身份，才会那么说，他怎么会嫌弃我呢？！不会的。

子夜想着，匆忙把虎肉连着的毛皮胡乱撕扯几下，然后开始借着火把的火烤肉。

殷未卿冷然看着忙乎着的子夜，借着火光渐渐看清，那是一块带着动物皮毛的肉，看样子像是块虎肉！

难道他杀死了只老虎？

殷未卿盯着子夜瘦削的脸，发现子夜的脸色憔悴得吓人，嘴唇青白，两臂都鲜血斑驳，左臂最为严重。除了那张好看的脸，几乎没有一处不带伤的地方。

浑身都是伤，居然为了让我解渴，喂我喝自己血！

冻得周身青紫，就是为了把衣服给我盖上，让我取暖？！

心底最柔软处突然被极细的针刺了一下，殷未卿觉得非常不舒服，抬起手轻抚胸口。

他是仇人的儿子！你不能心疼他！

你将他带在身边十年，他对你再恭敬，再好，也改变不了他是仇人儿子的事实！

你不能心疼他，不能对他好！你要抓的人是他爹，你恨的人是他娘！不能让他对你心存任何幻想，不能对他好！

以后他爹被自己或者自己手下的人杀了，他会恨你！他会痛苦！会很痛苦！到时他会找你报仇，你们依然是仇人！

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的样子了！与其这样，还不如你狠下心，让他也狠下心！

“为什么霍辰会被抓回霍府，为什么是你送的书信？霍辰是不是为了救你，才会被抓住？为何那日你会在李府？为何你身上会有守卫的衣服？”

子夜闻声惊诧的抬头，堪堪对上殷未卿严厉冰冷的眼睛，拿着虎肉的手不禁一抖。

爹爹认为是我害死了阿缺！

是啊，如果阿缺不是为了引开侍卫让我逃走，就不会被抓走，也就不会死了！

是我害死了阿缺！

子夜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突然低下了头，有些不知所措。

爹爹在怪我害死了阿缺！

“你身上怎么会有守卫的衣服，为何霍辰进了霍府就死得那般凄惨，为何你却能平安无事的出来？还能跑到这里来？其他的人在哪？来抓我的人在哪？”殷未卿的声音不大，却是在严厉指责。

爹爹认为我会带人来害他？！

“不是，不是这样的，我被一名男子救出了李府，是他们说您被困在这里，我偷偷跑来了，半路遇上老虎和守卫……我杀了老虎，这衣服是被老虎咬死的守卫身上的……我……”

“还想骗我？呵，就你还能杀死老虎？！再说，我何时安排过人去救你？！”

啊！

难道那人那晚说的是真的？只要东西，不要人！

爹爹不想要我！爹爹不相信我，他嫌弃我！

“来抓我的人在哪？还是你就是来杀我的？”

“不——”子夜一声悲呼打断殷未卿道，“我怎么可能会害您，怎么可能会要您——死？！您是我的——”子夜说着突然顿住了。

“你的什么？”殷未卿没想到子夜会这么激动悲切，不禁有些动容。

“我的——救命恩人啊！”子夜说着，手里的火把和肉一起掉在了地上，拾都拾不起来。

不能说，不能说！

如果爹爹知道了，一定会舍下自己保护我，我要救他，我要他平平安安的离开这里。

“哈！救命恩人？！”

那样狡诈心狠的李云藩配有这么知恩图报的儿子？

那样欺骗背叛我一片深情的岚兰能生出这样正义善良的儿子？

真可笑！

“是，救命恩人！如果没有您我十年前就饿死在门外了！”

如果没有您又怎么会有我？母亲已经不在了，我不能再没有您！

子夜仓皇的说着，捡起地上的肉继续烤，“马上就烤好了，您吃了才有力气！吃了伤才能好，才能安全的离开！”

殷未卿闻声，突然紧紧握住拳头，冷绝人寰的说道：“为何死的是辰儿——不是你？！”

“啊……”子夜闻言，手里的东西再次落地，双手撑在地上，身上裹着的破烂衣裳似乎被冷风吹拂一般，抖动非常。胸口的肉剧烈的战栗和抽搐，身子像被雷劈到一般。

碎心裂肺的感觉也不过如此！

“唔……”子夜喉头一甜，一口腥血涌上，来不及阻拦就从口中喷了出去，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死了过去。

第十九章：只此今日

看见子夜猝然喷出一口鲜血后身体倾委了下去，原本打算离去的殷未卿脚步一滞。

他可是受了什么内伤？

殷未卿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无法放下子夜，无法彻底狠心对他，兀自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子夜身边，坐了下来。

昏昏火苗跳跃起幽幽火影，舞动在殷未卿深潭似的眼中竟演出一抹难得一见的温柔心疼。

子夜青白的薄唇沾满鲜红的血液，吐出的一口血喷射在地上，依稀可见其中暗红的血块。

殷未卿用一只胳膊轻轻抬起子夜上身，想为他查看伤情。

顺手把火把插在身边的岩石缝隙中，殷未卿腾出空的手刚按在子夜胸口，就听见子夜闷哼了一声，神色痛苦。殷未卿这才看清子夜身上的伤原本比他想象中的严重得多，胸口处鞭伤交错，皮开肉绽，四处迸裂，鲜血凝固在伤口两侧，似是命运狰狞的血口，看的人不寒而栗。

虽然伤口密集斑驳，可是都是皮外伤，殷未卿想不明白为何子夜会突然吐血。难道刚刚的一句话对他有如此大的打击？

殷未卿一手托着子夜，却不把他往自己怀里抱，看着子夜下颚处可怖的数条伤口，殷未卿恍惚想起了子夜第一次到门中的场景，那时的子夜只有七八岁大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