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人眼中从戒备变成迷茫再变成惶恐,许骏又觉得心酸。昨夜他第一次给人用那种药,不小心涂多了,死士被折腾着射了好几次,直到再没有东西出来那里还硬挺着,从用药起隔了几个时辰才安静终于下来。看见平日充满力量的死士此刻满是疲惫的样子,少年心一软,朝里滚了圈叫人也睡在床上。
想想,是自己理亏太多。
“休息好了?”
“是”
明明是再温柔不过的关怀,许骏却看见死士颤抖起来。心里一阵异样,许骏讪讪道,“收拾东西,我们回庄。”
一觉睡到午时,带人在镇上填饱肚子后,二人立刻赶回。哪知道,有人已经等了他很长、很长、很长时间。
16.这才是余波
“心里有数了?”
打发死士回行云居,美少年连家门都没进就奔向尹蜚护法的住所。年轻的师傅近日似乎喜欢上了汉人的服装,只见他今天换了件竹青的长衫,正悠闲地躺在摇椅上品茶。
“嗯,应该……可以对付那老头了。”
“好啊,我徒弟长进了。”尹蜚唰一下打开折扇,坐起身来,“为师不愁没人养老了啊!”
“师傅,”没得到真心的称赞,许骏有点儿郁闷,决定将这种不良情绪转移到调侃他的人那里,于是他不悦地哼了声,“你从哪儿学来中原酸腐书生的做派?也不看看您这张老脸……”
“兔崽子越来越不像话了!”
“哎呦!”许骏可怜巴巴地捂住被折扇敲打过的额头,“师傅您怎么就不让人说真话呢?”
“我只教你说人话,妖怪徒弟。”
许骏愣住,许久后才发现自己被人拥在了怀中。脑后的手拨弄着他的发辫,后背靠住那个人,少年忽然感到一阵轻松。秘密被说破的感觉让他惬意,虽然他无意隐瞒师傅,但即便心照不宣也能让人疲惫。
“我从小接触这些,除了这个,我想不出别的原因。”
尹蜚的怀抱里充满了安抚的味道,他的声音变得很温柔,语气却很肯定。
许骏点点头,看起来却像是在蹭着尹蜚撒娇。等逐渐平静下来,他听见尹蜚说,“庄主来过,要你回来后去见他。”
“什么?!!!”
“关于昨天的事,”对上写满惊惧的双眸,仿佛刚刚的温柔只是幻觉,尹蜚奸诈地笑着,“骏儿你不乖哦……”
又被耍了!毒药缸里泡了半辈子的魔头怎么会好心安慰人!许骏绝望地扯着头发,为自己的愚蠢后悔不迭。
闷热的天气让人烦躁,少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充满阴险气息的屋子,突然无比想念他可靠温驯的死士。
******
“许骏拜见庄主。”
单膝跪地,霜打过的茄子般的少年看向桌案后的武林盟主。
许正豪虽然抱负远大,却也是江湖性子,没事不会干坐在书房里,但现在他却坐得端正,没抬头,也没叫许骏起来。
“骏少爷?”
“属下知错。”
哀叹一声,许骏默默将另一个膝盖也挨上地面,调整成跪叩的姿势。
“才回来?”
“是”
“云翔山庄少主,谁教你的吃喝嫖赌!”许正豪随手拿过一本书砸到许骏低垂的头上,“尹蜚?还是你那个不知死活的死士?”
“是属下的错,与师傅无关,与……那死士也无关。”
“哼!”
“属下……快十七了,还没试过……”
“混账东西!”
“属下知错……”
“你知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干爹这个位置?你知不知道我许正豪为了这个狗屁盟主停了多少生意?你知不知道你干爹让所有人窝在庄子里发霉?你倒好,仪式前脚结束他娘的你后脚给我出去嫖妓!你他娘的除了嫖妓还到处勾男人?”
“属下……”
“还敢瞒我?”盛怒中的许正豪不再伪装和蔼,走出来抬脚踩上许骏脊背,“还是杨少侠告诉我你在哪儿!你还敢瞒我!”
“属下知错,”许骏顺势趴到地上,显然对这种状况驾轻就熟,脑中还有闲暇回忆“杨少侠”是从哪儿钻出来的东西,嘴巴却乖乖认错,“属下败坏云翔山庄风气,请干爹责罚。”
“你!”
“属下知错”感觉那人收回脚,许骏才又悄悄回到跪趴的姿势。
少年拐着弯的娇柔声音让他积蓄一上午的怒气就这么散了,许正豪蹲下拍拍许骏被他踩脏的衣服,“五十鞭,可有异议?”
“属下该罚。”许骏恭敬应下,却在许正豪说话前拍拍手站起来,甜甜地笑,“谢谢干爹”
“哼!”
许正豪说的是普通的藤鞭,打人挺疼,但不破皮、无暗伤,也留不下疤痕。五十鞭下来,疼痛会尝够,于身体却无碍。许骏从小没少挨打,初来云翔山庄时他还拘谨,后来混熟了就不再怕惹祸。他本来就没多担心许正豪会怎么罚他,只是郁闷又被尹蜚摆了道,听见数目就更不担心了。想到可以拿鞭伤朝师傅抱怨,他甚至觉得这顿打挨得值!
见干爹不再说话,少年默默退出房间,朝门口的守卫笑了笑。
“啪——”
“一”
“啪——”
“二”
这两个护卫很眼生啊,干爹到底有多少我不知道的手下?
被许正豪召来护卫拖到门口,又被两人分别拽住胳膊面朝房门跪在地上,闭眼等待不陌生的破空声,不知不觉又走了神。直到后背一阵疼痛,才后知后觉大叫出声——对他来说,受刑时不必在大庭广众下脱衣,不过要大声报出数目,若遗漏便要重来。
而这一规定,却是许正豪在发现小时候的许骏不怕挨打后才出现。对上瓷娃娃般的小主子,行刑的护卫多少都手下留情了。
“四……十九”
“五十!”
由于五十鞭尽数打在后背,伤处不可避免地要重叠,疼痛也加大几倍。许骏私下里虽然喜爱撒娇偷懒,但在下属面前脸却绷得很紧,除去中气十足的报数,他没有发出一个语气词。虽然这刑罚不算重,但数到这里,他还是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先前两个按住他的人在最后的“十”字报出后就扶起他,待许骏站稳后抱拳齐声道:“骏少爷,得罪了。”
“无妨,辛苦二位了。”许骏笑着摆手,虽然那笑容陪着他白净的小脸看起来有点儿狰狞。他又朝执鞭站立的那人笑笑,“尹叔叔的鞭子打人还是这么疼……”
那人与尹蜚同姓,只是据尹蜚说二人并无血缘关系,尹蜚机缘巧合下救了他的命,那人就跟了尹蜚。尹蜚还说那人不愿回忆过去,只借了他的姓随意取个“安”字为名。算不上主仆间有尊卑之分,他们不过是普通朋友一般的关系。不知是二人间感情淡薄还是另有隐情,这么些年,许骏在尹蜚那里见过这人的次数……还没有受罚时被他打的次数多。
尹安认真的收好鞭子,才抬头朝少年扯出个淡淡的笑。好像手中的不是普通的藤鞭,而是什么自小相伴的神兵利器。
告别三人,许骏跨进门才知道庄主已经离开,只好按丫鬟的话去内院找人复命。
“刑罚已毕,请庄主验伤。”
躬身跪伏,许骏软糯的嗓音吐出的话语却十分坚定。当然,白多于黑的眸子表示此刻他正腹诽着这附庸风雅大热天站在花园里晒太阳的干爹。
许正豪摆摆手,几个呼吸后,内院偌大的花园中就只剩下两人。许庄主笑笑,蹲下用手随意按着许骏后背,不出意料地听见少年啊啊惨叫。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听着听着,许正豪嘴角就勾出个弧度。
“骏儿别睡,责罚还没完呢。”
察觉惨叫停了,许正豪忽然加大了手劲。
“啊——疼!”
许骏差点跳起来,吃惊地回望春风得意般的庄主,“骏儿都认错了,还责罚什么?”
“脱、裤、子”
虽然脸上带着戏谑的表情,但这点情绪完全不能破坏男人长久以来形成的威严气势。
许骏刹那间苦了脸,惨兮兮唤着干爹。
可惜许庄主对他的小把戏熟视无睹,只淡淡重复了遍方才的命令——若是癸仲见了,一定觉得这种表情语气似曾相识。
17.余波的余波
癸仲直到走回自己狭小的住所后,才感觉到眼睛因久在强光下的刺痛。
竟能在太阳下走那么久……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回床里,脸上的笑容却怎么也压不下。揉眼睛的手渐渐滑到后腰,品味着那里的酸胀感觉。
是纵欲了?
活了二十五年,从未想过会被个少年没日没夜地索取半月,更没想过会因这个原因而疲惫不堪。本以为心已经枯死,无论痛苦或是欢乐都不会再去在意。但那个被他唤作主人的少年,却不知不觉中搅乱了他的心。
然而少年眼里有羞赧,有不屑,有怜惜,却没有一点情爱的颜色。
癸仲不是未经人事,更没有麻木不仁,相反他曾经还很多愁善感。还是侍卫时,他和同僚一起去找山下青楼的姑娘开过荤,后来也试过几个的男孩子。可年少的冲动过去后,他就对此失了兴趣。不愿和同僚一起醉生梦死,他……想有个家。顺其自然,认识个温柔的姑娘,不一定貌美,但能和他共度一生。
可惜作为庄主的侍卫,他月钱不多不少还说得过去,但自由的时间却真不多,能认识平凡姑娘的机会就更少。这么想着想着,直到那次任务失败,都没遇到合适的人。
至于那次改变了他的任务——癸仲难得地笑了。
任务很简单,简单到不需要珍贵的影子或者作为消耗品的死士出场,只是找到几个老弱妇孺,杀之,免留后患。癸仲——当时还叫擎苍——毫不犹豫地斩断了衣襟大敞的少妇的脖子,却对她怀里嗷嗷待哺的婴儿下不了手。
于是挥剑刺下,只小心地避开婴儿的心脏部位。
癸仲不确定受重伤的婴儿能否活过这场屠杀,甚至不知道之前被他杀死的女子是婴儿的母亲还是乳娘,却想求个心安。
四书五经,礼义廉耻。他随爹爹念着之乎者也长大,信奉大丈夫行事当磊磊落落,如日月皎然。他当时不知爹爹为何要他学这些无用之物,可潜移默化中已被这些影响着。知对错,明是非,因而执行任务时也习惯想些不该想的。后来爹娘相继死去,他也放弃了考取功名的心思,安心做个侍卫。可……哪怕已经万分努力,哪怕深得庄主器重,还是做不到惟主命是从。
当然,瞒不过去。
婴儿被同僚发现,癸仲也被押回山庄。
“阳奉阴违,欺上瞒下!”他还记得庄主嘲弄的说,“你爹就教了你这些?”
庄主的愤怒,同僚的嘲讽,都记得清清楚楚,却忘了当时的自己怎么是回答。
庄主说怜惜他的才华,看在他父母的面上免了他死罪。然后,就被丢去改做死士。做死士,还不如死了能一了百了。
癸仲涣散的目光渐渐收回,他忽然想到什么,从怀中掏出一物。那东西巴掌大,用油纸仔细包裹着。带着温柔的笑,他一点点将油纸剥开,露出沾着星星点点胡麻的金黄烧饼。烧饼还带着体温,却是当初五个中剩下的那个。
回忆着主子的模样,小口将其吃下。
少年将热乎乎的胡麻饼丢给他。明明巴掌大的烧饼,却几乎遮住了少年的脸。少年吃了一个就说饱,被他劝着拿了第二个,没吃完却看呆了饮茶的浪子。少年嫣然一笑,浪子……手舞足蹈。
顺手将余下的烧饼塞到怀里,暗中尾随二人找到客栈,却碍于少年的命令傻等着不敢偷看。
如果……这饼不是花痴老板送的该多好!
******
“少爷您……”
拖着一身伤痛的许骏一进门就听见闻莺的尖叫,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向照顾他长大的侍女,“莺姐,疼……”
那神态表情,就好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闻莺看见这个被自己照顾大的少年撅着嘴巴撒娇的样子,哪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哭笑不得地道:“少爷您快躺下,奴婢给您上药。”
“嗯”
许骏心中郁闷,小脸也纠结着皱成一团。他惨兮兮趴在床上咬着枕头等闻莺在他背上涂好药,裤子遮盖下的那里火辣辣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少爷,还伤到哪里了?”
“啊!没——”
许骏下意识抬手想捂住屁股,可转头时却对上闻莺恰巧收回的望向他臀部的视线,顿时脸变得通红。
“是……那里?”
闻莺觉得自己脸也热了——虽然是憋笑憋的——还是善解人意地问了句。
“嗯”许骏干脆把脑袋埋在枕头里,愤愤道,“我都十六了,他凭什么还打我屁股!”
可惜,少年愤怒的声音经过枕头的加工,变成闷闷的撒娇。闻莺辛苦憋住的笑声顿时倾泻而出。
“出去!”恼羞成怒的许骏抓住包容他的枕头一把丢向床外,可想到上次因为害羞而不上药的后果——
“莺姐,把那死士叫来。”
癸仲此时已经理顺了纷乱的情绪,正在房中打坐练功。主人不喜欢他出门,没办法练习轻功招式,留在房里调理内息也是好的。多年不顾生死的挣命,这副身子不可避免地留下许多暗伤,此时有了时间,虽不能根治,却可以处理下被搁在一边的身体问题。
“癸仲拜见主人。”
应着莫名的情绪,跪下时他偷偷看了眼少年。他的主人直挺挺趴在床上,脸侧向床外,眼中隐约带着迷离。癸仲心中一紧,急忙垂下视线。
主人睡觉用的绣花枕头……正躺在自己脚边的地上。
“过来,给我上药。”
对上完全被自己掌控的人,许骏说话不自觉地带上几分威严,与先前的傲娇少年判若两人。
“是”
走上前,癸仲才发现少年的上衣被丢在一边,背部细腻的皮肤上满是粉红的鞭痕!
谁敢打他?!
癸仲胸中怒火还未沸腾,忽然想到主人叫他回来前说要去尹护法那里,才勉强将火气压下。
可即便是师傅,也不该下这么重的手啊……癸仲怜惜地看着少年背上连血都没流的鞭痕,将自己曾经受过的残酷刑罚忘得一干二净。
这么仔细一看,他才发现鞭伤都已涂过药了,伤处粉红的皮肤泛着莹润的光芒。
“主人?”
“哦,给我把裤子脱了,”许骏也想到了这点,淡淡地解释,“莺姐到底是个女子,私密之处不方便。”
私密之处?禽兽!
脑中满是道貌岸然的护法欺负猥亵美貌少年的画面,癸仲不自觉地捏紧拳头。看不出尹蜚竟是这种人!
咔吧咔吧的骨头声让趴着的许骏心里发慌,不由问道:“怎么了?”
“怎么能这样,他可是你师傅!”
暴怒中的死士不自觉地说出了心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