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去努力。我曾经对你父亲说过,我愿意努力和他一起找寻改变你命运的方法,但他从来也不信任我。或许他也曾经希望能相信我,但是他很快明白谁是控制局势的人,他绝不相信我父亲,就像我父亲也绝不相信他,所以小羽,生死爱恨强弱,或许不仅仅是由我们俩来选择。”
莫羽烦恼地站起来两脚在地上乱踢。“不管了,反正我们坚持我们的选择,哥哥你那边一定要顶得住,我现在好担心你。”
“我也很担心我自己。逼急了,我躲在祭谷里三年不出来,你跟你父亲也躲在祭谷里别出来,他进不了祭谷。”荀倪也烦躁不已,一把一把地抓起石头往河里扔。
“这个好像也是办法啊,惹不起,咱躲得起。”莫羽大概觉得绝处逢生,立刻兴奋起来。荀倪心底叹口气,自己不过是说说罢了,作为一个祭司的职责,一个儿子的义务,他怎么可能躲在祭谷里三年不出来?孩子到底还是孩子,想什么都想得那么简单,很容易沮丧,也很容易兴奋。不过这也是一个思路,如果能为小羽找到一个自己也寻不到的藏身之地,那么父亲再逼自己也没用。
想到这里他问:“小羽,一开始的两日,我和你父亲在白天测不到你的方位,到晚上才能找到你的方向,这也是我昼夜赶路的原因之一。第一次失去你的方位时你父亲简直疯了一样,扑上来差点掐死我。”荀倪想起莫清当时的疯狂表情不禁摇了摇头,继续提出心底的疑问。“现在想想,测不到你的时候你都在马车里,那马车有古怪。”
“我都说了大叔是奇人。”
“小羽,你把跟那位大叔接触的细节尽量详细地告诉我。”
两人在河边一直絮叨到夕阳西斜,晚霞如火。不知不觉中莫羽躺靠在荀倪怀中,他的脸朝向夕阳,泛着淡淡的粉色,愈发显得娇媚动人。
“西洲的黄昏似乎比东洲的长,夕阳也比东洲的美。”荀倪说的是夕阳,眼睛却一直凝视着莫羽。
“我饿了。”莫羽不解风情地说。
“我也饿了。”荀倪俯下脸轻轻啄了一口莫羽的唇。
“这不是在祭谷里,你……”莫羽红着脸拧着脖子眼睛四处乱瞅。
“小傻瓜,我早就四处查看过了。”荀倪把他的脸扳过来。
“可是我真的是饿了……”
“我知道,我也真的饿了。”
第五十三章:缓兵
荀倪把已找到莫羽的消息传递给莫清,让他放心不至于太急赶来,这样自己便可跟莫羽安安静静地待上几日。莫羽对他们的未来充满信心,然而荀倪明白剩下的三年不是那么好过。但是莫羽对他的爱和信任令他又是惭愧又是振奋,他决心不再以逃避的态度对待他们迷乱的命运,而是认真地考虑如何像莫羽所说的“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莫清看到儿子和荀倪重归于好气得直哆嗦,荀倪知道自己只会加重激怒莫清便在他还没爆发之前溜走了,留下莫羽一人以不变应万变。莫羽现在主意已定,相对于父亲的惊涛骇浪他表现得波澜不惊,令莫清无比恼恨。
莫清耐着性子听完莫羽说了一堆大叔怎么说,哥哥怎么说,自己怎么想之后,毫不留情地驳斥儿子的天真、轻信和执着。“那故作神秘的大叔和你不过萍水相逢,他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江湖套话,至少也是出于好心。但荀倪所说明显就是虚言,难道你听不出来?他把一切罪责过错都推在他父亲头上,把他自己说得那么无辜,只有你这种被所谓爱情迷昏了心智的傻瓜才会相信他!”看到莫羽一脸不服气,莫清继续说:“好,就算他真的无辜,象他这么懦弱、不敢担当、是非不分、一味听从别人摆布的傀儡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他根本配不上你!你如果真要喜欢一个男人,那也应该是一个优秀的、有才华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是这种狗屁不如的败类!”
父亲凌厉的言辞说得莫羽哑口无言,滞了片刻后他大喊到:“我不管你怎么看他,我就是爱他。你那么相信预言,却又反对我们相爱,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嘛!”
这次轮到莫清暂时无言以对,他明知儿子和荀倪是天生情缘,但出于护犊的本能想要拆散他们。莫羽一看父亲被自己说住,便接着说:“为什么您不能相信我们的选择?父亲,您应该支持我而不是给我泼冷水啊!”
莫清叹了口气。“我必须要给你泼,你现在整个人都糊涂着,不泼冷水你怎么能清醒?从小各个说你才智过人,你的那些聪明才智呢?怎么现在越长越笨,光长个子不长心眼?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荀倪和他老子!荀倪那点花言巧语,只能哄你这个笨蛋!你仔细想想他的话哪有一点诚意?小羽啊,他要真的对你有你对他的一半我都能稍微放心一点!唉,我怎么生了个这么笨这么傻的儿子啊!”
莫羽嘟起嘴吊着脸。父亲说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哥哥连一句承诺都不敢给自己,他多希望哥哥能够拍拍胸脯说,小羽你别担心,有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哥哥啊,如果你有决心,如果你坚持,难道真的不能改变你父亲的想法吗?你父亲凭什么认为我会对你构成威胁呢?他不相信,难道你也不相信我愿意为你放弃一切,包括什么至纯力量,以及生命!
莫羽越想越难过,悲从心底起,眼泪夺眶而出。
“哭吧哭吧,你现在不听话,将来肯定眼泪流干!”莫清烦躁地说。
荀倪待在隔壁房间,以祭司的敏锐听力,父子俩的对话尽入耳中。听到莫清骂自己懦弱、不敢担当、是非不分、一味听从别人摆布的傀儡,狗屁不如,他只觉面红耳赤又恼又羞,之后莫羽委屈的哭声响起,他无法再听下去,甩门而出,一口气跑到这两日常与莫羽来的河边。
这条河的河道大部分区域是干涸的,只有中央一条窄窄浅浅的水流,但却是回龙镇赖以维生的母亲河,而且有一个非常气派的名字叫做九龙江,这在有广阔水域的东洲人看来十分可笑,这样一条小溪流也敢称江?还九龙江,九条泥鳅都翻腾不起来。但是荀倪走入河道站在水边,看着缓缓流过的清清细流,心里的烦躁却也缓和了许多。或许人们看到气势磅礴的大江大河会肆意奔放,但在这小得可怜的小水沟前连发泄的愿望都没有,因而也变得平静了。
秋风烈,秋水寒,但荀倪浑然不觉。直到身后有人唤了一声“倪儿”,他才惊讶地转过身。“父亲,您怎么来了?”
“别站水里了,鞋子都湿了。”荀拓慈爱地招了招手。“你来西洲没多久我也来了,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就没和你联系,然后我又跟着你们一起来到这里。”
荀拓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招呼儿子坐在自己旁边。“听说你把小羽哄得很好,什么时候带他回家?”
父亲的直切主题令荀倪有些措手不及,他迟疑了好一阵子才说:“我刚哄得他不生气,若是强行带他走,只怕又生周折,让他们父子多待一段时间吧,缓和一下紧张气氛。”
荀拓盯着儿子看了一会说:“也好,反正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现在把他带走等过年时他肯定又要闹,我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好。总之你自己把握好,别胡思乱想乱了分寸,给人以可乘之机。”
荀倪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终于没说,荀拓拍了拍他的肩说:“真希望这三年赶紧过去,我也就不用再这么操心了。”
告辞父亲荀倪硬着头皮回客栈。他敲了敲门轻轻叫了一声“小羽”,听见莫清冷厉的声音:“不许开!”
“父亲!”莫羽又撒娇又抱怨。“不开门难道他就不在门外了?你总是只想带着我躲起来,就不想想怎么掌控主动?”
荀倪听得不禁暗自好笑,这小家伙说话越来越有一套了。
莫羽打开门给了荀倪一个鼓励的甜美笑容,荀倪客气地叫了一声“莫叔”,然后拉起莫羽的手,莫羽立刻跟他十指相扣紧紧握住。
“我刚才一个人去河边溜了一会儿,西洲的秋天真美。河边的杨树叶子金黄倒影在水中,天那么蓝,远处漫山红遍,层林尽染,我突然想起两句词: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莫羽诧异地望着荀倪,不知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们东洲的秋天只是绿色,不像西洲这里色彩缤纷,但是东洲春天来得很早,梅花开完杏花就开了,一大片如天边淡淡的云彩,纤细的柳丝在桥头飘扬,悠扬的牧笛声随风传来。”荀倪深情地望着莫羽。“小羽,今年我和你一起欣赏了这么美丽的秋色,明年你去和我一起分享东洲的春色好不好?”
虽然明知荀倪这是缓兵之计,但莫清脸色还是稍微缓和了一些,他目前最希望的就是先让儿子和荀倪分开冷静冷静,不能让儿子总这么执迷不悟。
然而莫羽立刻露出伤感之色。“哥哥你要走了?”
“我不能总在西洲待着,现在莫叔在气头上,我也不能硬让你跟我走,那你就好好在家陪着莫叔,等过完年我再来跟莫叔商量。”感觉到莫羽握着自己的手指在抽紧,荀倪安慰到:“也就四五个月时间,这期间我能来西洲就尽量来看你,你不是也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嘛。”
莫清听到最后这句,只觉得头皮发麻,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好吧。”莫羽说。荀倪的提议也正是他的想法,以父亲和哥哥目前针尖对麦芒的状态,他夹在其中真是煎熬。“父亲咱们明天就回家,哥哥我来的时候都没顾上看沿路风景,回去的路上咱们一起好好赏赏。”
“我这就去安排马车和路上用物。”荀倪说。
莫清冷冷地说:“在我西洲自然是我来安排。”
莫羽心想父亲和哥哥真是事事都要争执,不禁叹了口气,两人听到他叹气一起望向他。“父亲去安排吧,哥哥来西洲算西洲的客人。”
两人都点了点头,目前的情形听莫羽的安排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莫清一出门荀倪立刻将莫羽揽入怀中。“小羽,你受委屈了。”
“没有。”
“你长大了,不再是一片柔弱的小羽毛,而是可以自己承担风雨远行的大翅膀。”
“这样就可以让父亲和你少操点心了。”
“刚刚羽翼丰满,还需要护航和指路,能飞了之后,其实要操的心更多。”
“所以你和父亲都希望我依然是不懂事的小孩子,好哄好管。”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几日总看到你在思索,你思索的时候真美。”
“我什么时候不美?我什么时候都美。”莫羽斜了荀倪一眼。
“当然当然,连拉屎的时候都美。”荀倪笑嘻嘻地说。
莫羽佯怒要推开荀倪的怀抱,荀倪却将他抱得更紧。“小羽当然是任何时候都美,生气也美,瞪眼也美,撅嘴也美。”莫羽本来正瞪眼撅嘴,听荀倪如此一说,扑哧笑出声来。
“笑起来最美!”荀倪喃喃地说着,吻上怀中最美的容颜。
第五十四章:说服
等莫清办完诸般事项回来,莫羽对他说二楼没有上房了,只能给他安排在三楼。莫清想了想说:“咱爷儿俩挤一挤就行了。”
莫羽偷望了荀倪一眼,支支吾吾地说:“这房间的床小。”
莫清有点恼火,自己儿子怎么这么没出息!他已经向店小二打听过,荀倪这几日都是和莫羽同住一室,今天才开了隔壁的房间。他走到床边坐下,尽量随意地说:“这床不算小嘛,你是不是现在嫌弃父亲了?”
“不是不是。”莫羽又摇头又摆手。“我是想着父亲这几日赶路辛苦,想让您好好休息一晚上,咱们明天起又要长途跋涉了。”
莫清叹息道:“小羽,你对父亲还说这些虚话?刚才我还说你只长个子不长心眼,看来还是长心眼了,只是这心眼都使给我了。”
莫羽不安地低下头轻声说:“父亲既然觉得无妨,那我去跟掌柜的说不用楼上的房间了。”
莫清冷哼了一声。“我是觉得无妨,你却觉得有碍,在你心里我早已是一个冥顽不化讨嫌的父亲。也罢也罢,做儿女的在没有成为父母之前,永远都不可能理解父母之心。”
荀倪在一旁打岔说:“小羽,莫叔一路劳累,正顿饭都没好好吃过一顿,你别只坐在这里说话,还是去好好吃一顿,让莫叔早点休息,养精蓄锐。”
莫羽心想也是,目前和父亲的任何谈话都会以不愉快告终,还是少说为妙。他讨好地凑上去拉着莫清的胳膊说:“父亲,我发现了一家的饭菜特别好吃,咱们去大吃一顿,明天走了就再吃不到了。”
莫清叹了口气站起来,任儿子亲热地挽臂而行,荀倪在一旁紧随。
饭后回房,莫羽坐在床边,莫清坐在桌边,荀倪站在窗边。莫羽没话找话地问:“父亲,您去过荒漠没有?”
“去过,作为西洲祭司,足迹必要踏遍西洲寸土。”莫清淡淡地答道。
“大叔说荒漠非人类的力量可逾越,是真的吗?”
“试图逾越荒漠的人,或者死于荒漠或者成功穿越,从古至今无一人返回,所以很难说可或者不可。”
“祭司的力量也不可以吗?”
“祭司拥有超人的力量,但终究还是人,没有哪个祭司会抛弃自己的职责去做如此无谓的事情。”
“很无谓吗?我总觉得大叔住在荒漠里,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他。”
“那位大叔是奇人。莫叔,我想带小羽去找他,或许他可以帮小羽破解预言宿命。”荀倪突然插嘴说。
“你带小羽去荒漠?”莫清死死盯着荀倪,心里盘算着这家伙又在打什么主意。
“请您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也是刚听小羽提起荒漠大叔突然想到的,我以神明的名义向您保证我没有和他事先串通。”荀倪举起右手指天发誓。
莫清皱了皱眉,他与荀倪之间极度不信任,因此荀倪经常说话前先以神明的名义发誓。
莫羽想起刚见到荀倪时他曾伤感地说,回不到从前,也看不到将来,我们好像走投无路了,干脆私奔吧,穿越荒漠,去荒漠的那头。现在他又认真地提起此事,哥哥是想寄希望于神奇的大叔,但是大叔说了自己的命运只能靠自己改变。
莫清冷哼了一声。“十年来我日日向神明祈祷,一切还是按照预言不可逆转地发展,难道一个萍水相逢只因为拥有千里马的人就会改变小羽的命运?如果你真替小羽着想,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说服你父亲,那才是根本之策。”
莫清的话一针见血,荀倪立刻低头无语。
“我猜哥哥其实是想见识一下荒漠到底是什么样子,顺便看能不能找到大叔再次指点迷津。既然离这么近了,不如我陪哥哥去看看吧。”莫羽帮着荀倪打圆场。
“不行,我可不能让你去冒险!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任意妄为的家伙!”莫清断然否决。
荀倪举起右手又要指天为誓,莫清说:“行了,不用每句话都发誓,你说没说真话,我一眼便看得出,要说什么就直接说吧。”
荀倪尴尬地放下手说:“我绝不会让小羽罹险,所以请您放心,我有分寸。”
莫清再次冷哼了一声,扭过头不屑于理睬荀倪。
莫羽再次打圆场。“父亲,不早了,我送您上楼歇息吧。”出门时他给荀倪使了个眼色,让荀倪在房里等他,莫清看在眼里又气恼又无奈。